国姓窃明 第18章

作者:浙东匹夫

那朱总督交给他的陷害沈家任务,可就彻底失败了啊!

“且慢!沈林,你不过河道衙门一介区区八品典吏,你眼中还有没有上官、有没有朝廷法度!自成化以来,朝廷实施长运法,在各县水次仓口交割便是定律,你竟敢私自妄改?”

沈树人到了这一步,也不会惯着曹振德。

虽然对方四品他才八品,但他这事儿是为了杨嗣昌的前线军粮不延误,他相信只要财务上不造假,这些执行方式上的变通,杨嗣昌一定会帮他兜底的。

而自己也不会在曹振德手下干多久,到年底把今年的军粮和漕运差事办完,他就可以升官走人了。

他便毫不客气:“属下不敢目无上官!只是杨阁老在安庐急需军粮。我建议如此,也是为了加快周转,军情如火。

如有请示不周,还请道台见谅!那我现在就请示了,不知道台可肯批准?”

曹振德气得脑门都要冒烟了,但这时张学曾却出来打圆场:“曹贤弟,小沈这也是急于求成,为了国事,些许手续不周、失礼之处,你就当给我一个面子。你也不想杨阁老那边等不及吧。”

曹振德级别不如张学曾,人家还是地方上的一把手,他也只能无奈隐忍。

张学曾不给对方喘息之机,连忙又续上一套组合招:“那这事儿就这么说定了,本府也不吝告诉大家,愿意早点跟沈典吏合作、早日交割漕粮、军粮的,还会另有奖励。

沈典吏在工巧技艺方面颇有建树,曾苦学先徐阁老《农政全书》,并宋长庚《天工开物》,他能教给大家的增产之法,可不止这桑基鱼塘一招。谁勤于国事,便先教给谁。”

有张学曾的官声担保,这样一番拉扯之下,苏松本地豪绅纷纷倒戈,全部期待与沈家通力合作。

要说沈家拿得出绝密干货,他们是绝对相信的。谁让沈家本来就是苏州首富,怎么可能没点生财秘法奇技淫巧。

第二十五章 曹振德:寄了!我彻底开摆了!

在张学曾出面施压的情况下,曹振德压根儿没能掀起什么风浪,就直接服软了。

事后曹振德也只是派出心腹家人,给朱大典捎了一个口信,把苏州这边面临的实际困难,跟朱大典说明了一下。顺带着还表示今年苏松一带的漕运、军粮绝不会误事。

曹振德很鬼,他甚至连纸面证据都不愿意留下,只是让信使随身带个信物证明身份。

此后十几天内,苏州府和松江府各县,都顺利展开了交粮工作。

沈树人也没食言,说好了“谁抢先交粮,谁就有好处”,就足额兑现。

他拿出了一些最近几个月刚靠方以智和董小宛鼓捣出来的小机械小发明,实打实地笼络人心。

出乎外人意料的是,第一家响应沈树人号召的,居然不是苏州府本地的豪绅,而是隔壁松江府的人士——华亭县徐家,也就是徐光启的后人。

不过仔细想想,也在情理之中。沈树人那天在宴会上,说他有很多增产惠民的创新,是受徐光启《农政全书》启发。

既然如此,沈树人做戏做全套,把徐家拉到自己的战车上。利用徐家的势力,才能更好地保护自己的权益。

谁让明朝没有专利法呢,新技术新发明要想绝对不让人抄,是不可能的。只能是先跟当地的权威头面人物结盟,靠着潜规则来维护势力范围。

……

徐光启已经过世六年,连他儿子也已致仕养老。

如今负责徐家产业的,是徐光启的一个孙子,名叫徐熙烈。

五天前,他在沈树人府上见识了一台由传统织机改造而来的机器。当时只是远远看着,看不分明机械细节。

但是沈树人让董小宛演示了用新机器织布织绸的效果,速度比普通织机快了不少,而且能织出六梭宽的布匹,比目前市面上最宽的三梭布还宽了一倍。

看到那台机器的一瞬间,得知沈树人说“徐家只要带头把之前超囤的粮食缴纳完税,并且督促松江府其他豪绅跟进。就可以得到沈家的传授、免费仿制自用这种机器,而且还能得到新技术在松江府范围内的分销权”,

徐熙烈立刻就背叛了自己的同乡,成了沈家在松江府的“战略合作伙伴”,外加最凶恶的帮凶。

随着徐家把本家囤积的存粮、以及目前还在海上返程的粮船,都调到太仓刘家港去转运,沈树人也非常守约,亲自把第一台织布样机送到了徐家厍(she)的庄园。

徐家厍是华亭县下属的一个乡镇级别区划,就是从徐光启在此设立庄园得名的,后世改名徐家汇。也就是说,徐汇区如今都是徐阁老家的庄田。

松江沿海的土地相对盐碱,没法种桑养蚕,种棉花倒是没那么挑剔。所以光靠“桑基鱼塘”的法子,是吸引不到徐家合作的,只有新式棉布织机才有足够诱惑力。

东西到手后,徐熙烈看得两眼放光,抚摸着那竹木结构的机身,小心翼翼得如同在抚摸一个美女。

沈树人也不藏私,直接指着织布机的关键解说:

“这个织机,说白了就两方面改进,一个是把提纵经线的机构加宽了一倍、也增加了一倍提脚。这是笨功夫,没什么好说的。

真正的关窍在第二点:这个梭子下面加了一条滑槽导轨,从此纬线投梭不再是手拿,而是在导轨上划来划去。

两头还各有两片弯曲蓄力的竹片,一旦解开机扩就可以把梭子弹出去,不过目前还不太稳定,遇到弹不到位的,需要手动拨上面的连杆复位。但是只要十次有九次能弹过去,也省了不少力了。原本三梭布就要两个织工操作,现在五梭布都只需一人……”

徐熙烈没继承到祖父的理工科才华,估计连《几何原本》都没读完,所以也没太听明白设计原理。不过没关系,直观感受过了用法,剩下的交给府上的工匠就行。

后续沈树人又不厌其烦讲了更多,不必赘述,反正就是跟历史上英国人1730年代弄出来的飞梭差不多原理。

目前可靠性差、经常需要人工复位,也只是因为明末的冶金技术不行,造不了九十年后英式飞梭所需的弹簧钢。

织机结构的调整,是董小宛在沈树人点拨下弄出来的。

而弹梭锁止材料,是方以智想的。方以智也没见过“弹簧”,听了功能描述后,就用倭弓的思路,靠竹木弯片积蓄弹力,可靠性自然比真的弹簧差远了,只能算勉强可用。

(日本弓和英式长弓都是靠竹木弹性形变蓄能的,它们用的弓弦材料只是麻纤维,弹力不足。蒙古和中国的复合弓才靠筋弦的弹性形变为主提供势能。)

徐熙烈彻底弄清楚新机器的功效后,非常热切地跟沈树人商量,该如何靠这个东西牟利:“树人贤弟,你觉得这新机器该怎么卖比较好?”

沈树人早就想好了:“你们家若是想用,可以自己造,也可以让我们沈家的工匠造,造好后每台只按两台旧式织机的价钱算就成。

对外卖的话,每台比旧式织机的两倍再加十两银子——这十两银子,就是飞梭、卡簧和导轨的钱,我知道材料便宜,但这主意金贵不是?能省下一个织工的人手,几个月工钱就赚回来了。

虽说外地我们控制不了,但是苏松地界上,我们两家联手,对外统一说法,控制住一大半的豪绅还是做得到的。

如果别人要自己造,也成,每台也给几两银子,非要偷学的话,那咱沈家就不运不进他们的绸缎布匹。我还会跟福建郑家的少主商量好,让他们来苏松进货时,别进那些不长眼的人家的布。到时候大明水运海贸全在我们手上,让他们吃不了兜着走。”

徐熙烈听了,也是倒抽一口凉气。

确实,换个人还真没这势力,可要是沈家能说服郑家统一态度,他们作为苏松纺织商的主要下家客户,纺织商们还真没本事乱来。

这样至少可以抓大放小,对那些织机数上千台的大商人全部控制起来。要不受约束偷用的,也就是那种只有几台几十台机器的贫农中农小作坊。

沈树人这一手,也算是劫富济贫了,只赚有钱大商人的“专利费”,不收个人穷苦用户的专利费。

沈树人还说了:松江府地界上的新机器授权,徐家出面搞定,销售利润双方四六分成,沈家六徐家四。

苏州市场,自然是沈家自己搞定,利润也全归沈家,跟徐家没关系。

徐熙烈只负责销售工作,外加搞定松江地面上不信邪的愣头青,就能拿到最终纯利的四成,也很满足了。

另外,沈树人还非常尊重技术的实际研发人。

他为了这事儿,送了方以智一千两银子,还有苏州城里的一所小宅子,让方以智以后可以经常来苏州做客、有个自己落脚的地方住。

对于董小宛,他则是大笔一挥,把董小宛的卖身契烧了,告诉董小宛以后不用以奴婢身份自居,可以留在沈家作为客人身份,或者将来纳她为妾。

而董家绣庄的老宅产权,沈树人也把房契还给她了。田庄桑园和工坊就不用还了。

……

随着越来越多的苏松豪绅服软加盟,沈树人光是新式织机的定金,就收了好几万两。同时数以百计的粮船,也陆续来到太仓刘家港码头,集中交割今年需要缴纳的漕粮和军粮。

沈家为了这事儿也是严阵以待,把别的生意都稍稍放缓,挤出足够多的大沙船,每天在码头上排队等着进港装货。

沈廷扬甚至又给自家船厂下了单子,要多造一些海船。

十月的最后一天,徐熙烈亲自带着一大批粮船,抵达刘家港交货。

码头上,早就有一大群其他苏松豪绅派来的眼线,也都来悄悄观摩。

一来是看看徐阁老家有多配合沈树人。二来也是因为他们听说、沈树人在港口装卸技术方面,也鼓捣了一些很好用的玩意儿。

码头上有不少泊位,过去两个月都被布幔和脚手架围着,似乎是在施工加盖。

如今围挡都已撤去,可以看到好多泊位的栈桥都变得更加宽大、深入河中。栈桥末端中央还立了一些跟水车轮似的大家伙,上面有绞盘、麻索、挂钩。

码头上堆着一堆堆的木板格子。如果有后世来客看见,就会发现这些木格子都跟仓库里的铲车托盘差不多样子,只不过边上还有很多穿麻绳套钩子的固定位。

随着装卸开始,这些机械如何运作,也终于一目了然。

只见几个码头工人把装粮食的大麻袋一个个堆叠整齐在木头格子上,然后套上麻索挂钩。

在栈桥那个大水车轮状的机器里,也有几个工人用体重踩着轮子边缘,加上省力滑轮的原理,把整个铲车托盘状的木格子绞起来。

然后再在另一个工人的操作下,把悬臂的方向扭转半圈,装到栈桥另一侧平行泊位的另一条船上,轻轻松松就实现了几十石重货的过驳。

这种改良版的鼠笼式起重机,欧洲人一直用到蒸汽起重机出现之前。

沈树人又仗着现代人的思维,加入了一些“模块化、标准化”思维,配合了铲车托盘,轻轻松松就省掉了码头工人一包一包扛上扛下的大部分劳动量。

而为了更充分地利用这项技术节约成本,沈树人甚至还提前在千里之外布局了——他运给杨嗣昌和史可法的军粮,是苏州起运,庐州卸货的。

如果庐州那边还用原始生产方式,那就意味着至少一半的装卸费省不下来。

所以,实际上早在一个半月前,沈树人刚琢磨明白起重机这事儿,他就已经悄悄派了家丁坐船去庐州。

还找了在安徽桐城做官的表哥张煌言,由沈家出钱、张煌言出面,帮衬着组织民夫改造淝水河畔的合肥码头设施。确保粮食到了合肥后,也是这样直接铲车托盘式卸货。

这些木格子托盘的大小和容量,沈树人也是精心算过的,一盘刚好就是一辆牛车能拖动的重量。

所以卸船的时候,直接连木格子放到牛车上,一抽鞭子就能跑。这思路,也跟“集装箱船和集装箱卡车精准对接”差不多了。

用了那么多现代物流管理优化思路,沈树人最终算下来,他全程所需的“过江银”,只要九分银子就能搞定,还不用做假账。

往年,明面上收的“过江银”就达到了一钱三分,而实际上因为明中后期物价上升、工钱上升、摊派超耗,地方上真实征收的过江银早已达到了四钱银子。

沈树人用了别人四分之一的银子,就把事儿办了,还白白多运了两百里水路的里程,这活儿不能说办得不漂亮。

当然了,改造码头栈桥、造吊车、造铲车木格托盘……这些“固定资产”投资的成本,沈树人并没有算进去。

好在明朝也没有会计准则,不存在“固定投资的折旧必须摊销到成本里”的规定。沈树人只要说这些东西是沈家的固定资产,不存在“使用贬值”,也没人能抓他把柄。

看到沈家的船队押着徐阁老家的粮食、前往合肥,河道衙门的曹振德彻底面如死灰。

他知道,朱总督交给他的差事,已经彻底办砸了。

“朱兄,你还是自求多福吧,要是被陛下知道,漕运装卸次数简化后,能省那么多银子。而你却阻挠漕运改海阻挠了那么多年,陛下能给你好脸色看么?”

这么一想,曹振德倒也不怕了。只要朱大典不再是皇帝面前的红人,他也就没能力报复办事不力的属下了。

自己似乎应该及时两边下注,修复一下跟沈家之间的关系……

第二十六章 沈公子升官谁敢不服

征粮、运粮的工作,只要把流程梳理顺畅、技术革新部署到位、成本管理确保能做下来。

后面都是体力活,简单重复劳动,没什么好赘述的。

十月到十二月,三个月的时间里,沈树人不停复制着自己的工作模式,把一批批从苏松两府筹措的军粮,以史低的物流成本运到合肥前线。

最初两次运粮,他是亲自随船押运的。第三批开始,他熟悉了相关操作后,觉得再押下去也学不到什么新东西,本人就完全转入文职,把押运的活儿交给下属和家人。

这几个月里,沈树人靠着推广棉桑摘顶芽、推广飞梭织布机、桑基鱼塘,在苏松两府也是获利数十万两之巨。

毕竟苏州本地织机几千台上万台的超级工场主就有不少,慑于沈家和徐阁老家的权势地位、下游供应链的卡脖子,很多人都不得不服软买沈树人的技术授权,每台机器净赚取好几两的授权费,林林总总加起来可不得有几十万两了。

沈廷扬一开始只是拿了十万两现银出来支持儿子做官和配套设施投资花销。这些钱虽然都花到了各处码头建设了桑基鱼塘开挖施工上,但后续赚进来的钱源源不断填补,最终沈树人手头能直接支配的钱,反而多了数倍。

等沈树人的最后一批储备军粮、运到合肥的时候,杨嗣昌已经离开合肥、前往武昌部署围堵防务了。

后续负责合肥这边防务和接收工作的,是史可法以及总兵黄得功。

这三个月里,史、黄麾下的部队也跟革左五营交战过几场,还打了些小胜仗,可惜没能实现任何包围歼灭性的战果。

革左五营每次离开英霍山区(大别山区)、深入合肥平原的机动纵深都不太远,都是抢一把就走。

明军就算击溃了出来抢劫的部队,流贼也能很快四散而逃、回到英霍山区,明军无力进入复杂地形追击,便只能作罢。安庐战区的战事,也就拖入了相持阶段。

沈树人的表哥张煌言,在帮史可法做后勤的过程中,也稍微捞了点苦劳。

主要是沿途组织徭役人手兴建了一些港口设施、码头机械,打了一些辅助。

另外就是带着桐城的壮丁运粮时,配合淝水卫所千户左子雄的护粮卫军一起,击退过几股蔺养成和刘希尧手下的抢粮部队。

流贼的组织形式非常松散,革左五大贼首对麾下部将的控制,远不如官军那么严密,更像是各自为战的游击。

那些试图抢粮食的作战行动,也不是出自蔺养成等人的统一指挥。完全是各防区的山大王,根据探查到的情报,自行拍脑门随机应变。

他们能动用的兵力往往较少,也没有友军打配合,这才给了张煌言立功的机会。

杨嗣昌临走时关照了史可法,要盯着点沈树人、张煌言,看看是否是值得提拔的干才。

史可法也记在心里,把两人的功劳都顶格记录、及时上奏,尤其是要赶在年底吏部京察之前,尽量多美言几句,算是帮杨阁老还人情。

虽然史可法至今为止,都还不知道沈树人最初到底是帮杨阁老办了什么事儿,得了这么大一个人情。

但史可法很有分寸,领导不让问的事儿就坚决不好奇,执行就是了。沈树人和张煌言也确实有实干之才,值得他这么栽培。

腊月底的时候,史可法自己也盘算了一下,估计这几个月沈树人所立的功,应该够他从八品升到七品了。

如果继续在苏松河道衙门办差,那就能升正七品的库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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