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姓窃明 第108章

作者:浙东匹夫

庸桂便是在这种情况下,派出部队增援友军的。

北边的阿济格主力,估计再过一刻钟,也会开拔启程。

然而,就在庸桂组织好增援部队出营后不久,海面上明军的重炮就连番响了,直接把庸桂吓了一大跳。

如此猛烈、众多的红夷大炮齐射,他原先还真没见过。

连去年腊月、跟着主子去松山城试探性攻城时,城内的南朝督师洪承畴麾下,都没那么多大炮同时轰击。

“海上怎么会有这么多重炮?!”庸桂稍稍懵逼了一会儿,随后就注意到,营寨中最高大结实的那座用巨木搭建的营房,已经彻底被轰击倒塌了。

估计是目标太显眼,被明军至少十几门重炮盯着轰。庸桂不由感觉到一阵不寒而栗:

要是自己没有出营督促各部集结、增援额尔逼,而是此刻还在那座营房里睡觉的话,说不定刚才这一轮炮击,就算没把他炸死,也已经把他活埋了!

而他那些留守中军营房的亲卫,说不定此刻就已经被炸死活埋不少了!

“快把增援北屯的兵马都叫回来!蛮子主攻的是我们笔架山!蛮子有那么多战船,肯定是要接应曹变蛟、李辅明从海上撤退!”

也是到了这一刻,被短暂轰懵逼后的庸桂,总算做出了最正确的决策。他总算帮着阿济格主子,判断出了蛮子主攻的真正方向。

手下几十名骑兵信使立刻分成数队,出营狂追,刚才离开的骑兵部队,也就才走出不到三五里地,最多小半刻钟就能追回来。

派出信使后,庸桂翻身上马、抽出战刀,这就要组织营内仅有的五百骑兵和数百汉蒙杂兵,一起出击,趁着明军上岸的人数还不多,半渡而击歼敌于滩头。

他麾下一个汉军牛录的军官,胆怯地建议:“大人,明军炮火猛烈,看起来兵力绝对不少!咱就这点人,还是死守营房,等那三个牛录回转,再集结兵力杀出吧!”

庸桂大怒,直接一刀把那个胆怯的汉奸砍了:“狗奴才安敢乱我军心!多等半刻钟,蛮子要多上岸多少人!等他们立足已稳,还怎么打!传我军令,全军上马,随我冲突码头!畏敌不前者立斩!”

庸桂的决策也不算错,他整好队伍发起反冲时,郑成功那边确实才靠岸上岸了十船士兵左右,因为码头上的栈桥泊位就那么几个,不可能所有船都同时靠岸。

只有一批船卸完了士兵让出泊位,后续的才能靠上来卸载。

如果还嫌登陆不够快,就只有让那些轻装无甲的士兵,直接翻船舷跳到水里、稍微游泳几十米爬上岸——可这种卸载方法,对于使用沉重装备的士兵无效,重装兵下水就淹死了,根本浮不起来。

但是,上岸的士兵不多,不代表进入射程的远程支援火力不够多。笔架山是深水良港,没有泊位的地方,船只也能航行到离岸不过数十步的近处,以明军最新火器部队的射程,完全是可以覆盖到滩头的。

庸桂组织了数百人反冲锋,初时声势确实惊人,数百满洲骑兵肃杀扑来,把郑成功和张名振麾下那些士兵,都吓得颇有落水而逃的——

这些士兵,一共五千人,都是从沈家家丁和沈树人在黄州练了两年的“精兵”里挑出来的。可惜,这些所谓“精兵”,也只是跟革左五营能大胜仗的精兵,跟张献忠李自成也就打个平手,原先也从没对抗过大规模骑兵冲锋。

第一次被威震天下多年的鞑子骑兵集群冲锋、骑射噬咬,慌乱依然是免不了的。

“不许退!所有士卒按照操典,刺刀向外列叠阵!后退者斩!把同伴挤下水者斩!船上的火铳队也会增援我们的!鞑子撑不了多久!”

已经登岸的张名振,也是竭尽全力、声嘶怒吼在滩头组织防御。

这五千“沈家家丁”,有相当一部分都是他去年带着去跟二贺血战过的,算是将知兵,兵知将,有相当的信任基础。

看到张副将也亲冒矢石上了岸督战,沈家家丁在短暂的慌乱、被冲杀折损后,终于把刺刀阵扎稳了。一排排的火器轰鸣,也开始收割对面的清兵性命。

“这些狗蛮子居然还敢背水列阵?”庸桂部被火铳扫射了一阵后,略微伤损了些许人马,气势也稍稍一窒。

清军骑兵的绝对伤亡其实并不多,因为崇祯十五年的清军,装备其实已经很精良了。

靠着明军十几年来当“运输大队长”、被清军歼灭缴获装备,清军中的铁札棉甲装备率极高。尤其是满八旗的骑兵,几乎人人都配备了铁札棉甲。

张名振和郑成功这次来,也是知道这个情报的,也就没敢给火铳队装备打流贼时大杀四方的定装霰弹,最多只是使用两发前后压装的独头弹(一次性两颗独头弹弹丸)。

只有这种大号弹丸,才能贯穿清军的铁札棉甲。而弹丸变大后,火力密度的下降也是非常明显,原本一枪七八颗甚至更多小铅子,现在才两颗,命中率骤减。

排枪火力不足以直接击退敌人,加上清军骑兵的冲锋速度比之前遇到的敌人都快得多。登陆明军很快就不得不陷入持续的肉搏战。

苦练了一年多的刺刀阵战术,也第一次经受了彻底的高压力测试。

一个个沈家家丁被马刀骑枪砍中戳中,惨叫着倒下,很快有后续的友军填补上来。

阵线数次松动,好在都被张名振亲自组织带着生力军堵口堵上了。

“我军至少是敌军十倍!优势在我!鞑子就快撑不住了!”张名振把嗓子都喊哑了,总算是维持住了秩序。

渐渐地,随着上岸的沈家家丁越来越多,而且船上的火枪队也在依然对着远处胡乱输出,红夷大炮也在朝着敌军后方开火、试图隔绝后续敌军投入,战场形势终于渐渐逆转。

几分钟后,登岸明军起码已经有两三千人,庸桂麾下的第一梯队却伤亡惨重,而庸桂之前派出去的三个牛录,也已经被追了回来。

庸桂见近战肉搏居然都没能彻底冲垮这群蛮子,只好顺势先稍稍退却,跟后方的三个牛录生力军会合,这才重新组织起进攻。

然而,明军的大炮之前因为双方绞在一起,害怕误伤友军,根本不敢对着眼皮子底下的第一线敌军开炮,只敢放远了射程、阻断敌后军。

此刻,看到庸桂稍作退却,还留在船上的郑成功却是大喜过望,立刻号令左右四五条船、集中火力都朝着庸桂重新集结兵力的位置轰去。

或许是庸桂这厮命中招炮吧——历史上,他本该在明年清军攻破前屯时,被大明前屯守军以红夷大炮炮毙。

如今,郑成功一次性集结了二十多门炮密集伺候他们,而且火炮之前已经经过多轮开火校准,又是一番猛烈的轮射之后,清军中轰然就乱了起来。

庸桂正在阵前往复奔驰训诫、部署一会儿如何冲锋。一堆炮弹飞射过来,倒是没有直接命中他的,但其中一发落地后反弹起来,形成跳弹,直接从下往上侧砸在他腰子上。

庸桂毫无痛苦惨叫,就直接左腰子进,右肝脏出,躯干被砸了个大透明窟窿,整个人随后被巨力撕裂为了腰斩的两截。

“主子被蛮子炮毙了!给主子报仇呀!不然旗主王爷不会放过我们的!”

清军骑兵大骇,但也没了退路,短暂的恐惧之后,只有更加凶顽地硬着头皮往上冲。

张名振和郑成功并不知道炮毙了清军甲喇,只能是稳扎稳打继续反推,他们承诺过李军门和曹军门,说好要拿下笔架山码头,就肯定要做到,不然以后还怎么在江湖上混!

大明朝廷可以没有信用,但跟沈抚台混的人必须有信用!

第一百七十四章 伟大的撤退

对近代军事稍微有点入门了解的人,几乎都曾经有过一个疑惑:

为什么古代战争中,拥有精良装备的游牧骑射部队,总是可以压着依赖枪矛方阵、弓弩、火枪的农耕文明。

可进入18世纪后,当刺刀火枪兵大规模出现。骑兵部队再跟密集列阵的步兵近战对抗时,突然就落入了下风。

前世沈树人自己读到这段军事史时,一开始也是大惑不解。

因为他虽然能理解“刺刀确实很适合近战对抗骑兵”,可再擅长,总不如专业的超长枪矛吧?

刺刀火枪的全长,最多也就七尺。枪矛却可以轻易做到一丈以上。比对骑兵捅刺的力度、杀伤力,刺刀火枪也都不如专业的反骑兵枪戟。

再比防御装备。历史上刺刀火枪兵出现后,很快就放弃了重装甲,直接穿一身军装就敢上战场。

而17世纪以前那些重装反骑步兵,看看瑞士长戟兵、南宋步人甲长矛兵,好歹还有精良的铠甲呢。

所以,无论比近战攻击力还是防御力,刺刀火枪兵都全方位被重甲枪戟兵前辈完爆。

可拼凑成了一个有机的整体后,发挥出来的反骑兵整体战力,却出现了质变的飞跃,把骑兵碾在地上摩擦。

直到穿越到明末,沈树人实打实见识了这个时代的步骑对抗作战、又结合着看了戚继光的《纪效新书》等兵书,才终于实践出了真知——

刺刀火枪兵方阵,对抗骑兵战力出现质的飞跃,并不是因为刺刀火枪兵方阵的近战能力,比重甲枪戟兵强。

重甲枪戟兵,直到被历史的滚滚车轮碾碎、淘汰进垃圾堆的那一刻,他们的列阵肉搏战力,依然是非常恐怖的——

就好比诺基亚手机被淘汰进历史垃圾堆的那一刻,它的坚硬耐摔程度,依然是完爆那些淘汰它的新手机的。

重甲枪戟兵方阵,只是输在“逼迫敌军骑兵不得不跟他们近战”上,远不如刺刀火枪兵。

就算重甲枪戟兵可以搭配的强弩甚至火枪,作为远程输出,在骑兵试图骑射放风筝时、跟骑兵对射,逼着骑兵在对射中遭受惨重损失后、被迫转入近战。

但这种“逼战”效率,依然远远不如全员刺刀火枪。

因为战争不是RTS游戏,不是“前排坦克扛住,后排所有DPS都可以有输出站位”的理想状态。

实战中,战场纵深很大,武器射程相对于战场面积却很短。

战场上的任何一点,能投入的远程火力都是非常渺茫的,无法把火力集中输出。

在《纪效新书》中,哪怕戚继光对火器再重视,在谈到以步兵对抗鞑靼骑兵的战术时,他也只会建议

“一个三千五百人人的营,可以配备七百杆火铳。遇到骑兵时,步兵列为方阵,每侧长枪七百人,四面朝外,七百火铳手居中。

遇骑骑从方阵任意一侧骑射骚扰,即以全员火铳手通过甬道支援被敌骑袭扰一侧,以火器反击,迫敌骑不敢对射,只有冲上肉搏”。

换言之,骑兵有机动性优势。双方都三千五百人一个营对打的时候,骑兵机动性高的一方就能把兵力集中到战阵的一侧、形成局部优势兵力以多打少。

步兵机动性差,就只有以对敌那一侧的七百近战长枪兵和火铳手应敌,敌军冲上来肉搏时,火铳手还只能后退、单留下长枪兵扛线。

也正因如此,东西方世界的兵法,在早期的长枪兵和火枪兵配比上,存在着惊人的一致——

《纪效新书》认为两成火枪兵、八成长枪兵,是最优的。无独有偶,当时的早期西班牙大方阵,也觉得火枪长枪一比四,是最高效的黄金比例。

后来随着火枪技术的改良、以及刺刀的出现,火枪兵和长枪兵的比例才渐渐变成一比一,甚至最后演变到全员火枪刺刀。

火枪刺刀的出现,其实是降低了步兵对骑的近战能力,但大大强化了“逼着骑兵来跟步兵近战”的机会成本。

这个朴素的道理,沈树人早就想明白了,

郑成功原先还没想明白,但经过今天这一战,估计会彻底想明白的。

而郑成功对面的鞑子骑兵军官们,怕是这辈子已经没机会想明白了。

……

随着鞑子甲喇章京庸桂的战死,刚才的一番血战中,笔架山清军至少有一个多牛录的兵力,在最初的突袭中,被明军杀伤。

这种双方都没有退路可言的死磕,从来都是最血腥的。

虽然后续的三个牛录已经回转,但加起来总兵力也已经不足四个牛录,加上之前本来就连年战损不满编,实际上也就才九百多骑。

剩下的汉军旗蒙军旗杂兵,拢共凑了四五百,鞑子在笔架山港口的全军兵力,已经不满一千五百人。

死了甲喇章京的骑兵部队,还出现了互不统属、缺乏全局统一指挥的问题。

各个牛录军官的智商和兵法,也都不怎么高。

这种级别的将领,基本上只知道严格执行上峰的命令、战术上把队伍带好、坚决猛打猛冲,全局战略压根儿不是他们需要思考的问题。

无数的清军骑兵只是机械地执行着一贯的战术习惯,在阵前逡巡骚扰,瞅准一个空档就扑上去血腥肉搏,一旦发现敌军近战兵力准备充分,就拉开距离暂时后撤,重新寻找敌军薄弱之处。

可惜这一次,他们压根儿没寻找到张名振和郑成功的薄弱之处。

沈树人在黄州已经两年,去年年底还占了武昌大冶铁山,军工和工业都已蓬勃发展。去年他就可以凑出将近三千的火枪兵,如今只会更多。

这次为了让张名振和郑成功能有把握对付鞑子,沈树人也是下了血本,这五千“家丁”,火枪配备率直接就达到了五成!而且每一把火枪都有刺刀。

这种局面,让没见过如此高配比的清军,非常不适应。

清军跟大明打了这么多年,已经习惯了“敌军肉搏强的方向火器、弓弩弱,拉开距离对射打击明军士气即可。等敌军火器队调到这个方向补强后,再冲上去跟火器兵肉搏,利用火器兵胆怯后退搅乱阵线,趁机冲杀扩大战果”的战术。

张名振此刻的表现,却如同刺猬和豪猪的结合体,

离远了豪猪的飞刺飞射而出,扎得敌人苦不堪言。逼近了撕咬,又跟咬刺猬一般,一嘴的尖刺。

进亦忧,退亦忧。

“管不了那么多了!全军冲锋!不许再后退迂回,直接跟那些用奇怪短枪的蛮子肉搏到死!这些短枪不过七尺,有什么大不了的!给爷用人命堆也要冲跨敌阵!”

几个牛录军官终于彻底激发了誓死奋迅的凶性,已然不顾性命。

“杀!杀!杀!”张名振麾下的沈家家丁,也是不动如山,任由惊涛骇浪一样的清军骑兵杀红了眼、忘记一切战术迂回伎俩,直挺挺往刺刀阵上冲。

“噗嗤!噗嗤!”刺刀犀利捅开血肉的爽朗嗜血声响,与筋断骨折的巨力撞击闷响,交织在一起。

士兵的惨嚎与战马的悲嘶,响彻战场。

全长不过七尺的刺刀,终究只能是做到让步兵跟骑兵换命,这点程度的武器长度,还不足以用自身的折断,来卸掉战马全力狂冲的巨力。不少沈家家丁在捅死一个鞑子骑兵后,立刻就被撞飞,甚至个别悍勇的清军骑兵,能撞飞两三个沈家家丁后才死。

不过,仗打成了这种毫无花哨的换命,明军却没那么恐惧了——恐惧和士气低落,往往是因为无法还手、被单方面打击、放风筝。

如果可以稳定的换命,一旦人类的凶顽血腥被激发,产生了“换一个够本”的想法,被嗜血狂杀之声激励,很快就会进入无意识的狂暴,恐惧也就抛到了九霄云外。

沈家家丁很多也都是银子喂饱的凶顽之徒,不少也听过鞑子的残暴,淤积了多年的愤怒想要宣泄,

短短一盏茶的血腥绞肉酣战后,随着清军骑兵几个牛录军官杀上了头、亲自冲到一线,被明军火枪、刺刀轮番招呼,全部毙命,清军骑兵残部终于不得不冷静下来。

一换一换命,他们根本换不过!明军几千人,压根儿没有后退的意思,只要拿出不到九百条人命跟他们换,就可以把他们全部换光!

何况,明军还有红夷大炮,一直在对着阵后倾泻着火力,虽然每一门火炮要好几分钟才能开一炮,而是几门炮轮流射,却可以做到每分钟都响两三炮。

重炮的巨响如同千斤巨锤,一次次轰在清军骑兵的心坎上,

虽然每一次都轰不死几个人,甚至有时候会放空炮,可这种死神的闹钟、定期抽奖一定会抽死几个人、完全赌命看运气、武艺再高只要被抽到也是必死。

这样的威慑,渐渐让自以为天下无敌的清军骑兵,也渐渐胆怯,瓦解,随着最后一个牛录军官被捅成刺猬后,残余的三四百骑清军骑兵终于彻底崩溃,如潮水一般退去。

“杀!冲进营寨!不留活口!”张名振振刀一呼,明军眼看着自己击退了相当于己方几分之一的清军骑兵,也是士气大振,狂呼海啸地冲了上去。

营内还剩的几百个负责守寨墙的汉奸和蒙古人,就更不在话下了,立刻被淹没屠戮殆尽。

“我们歼灭了鞑子一个甲喇的主力!大捷啊!鞑子怎么了!一样是一个脑袋两条胳膊!被刺刀捅了也是一刀就死!”

兴奋的明军将士疯狂兴奋地打扫着战场,没捞到杀敌战功的士兵们,也都振奋地提着刺刀步枪,像是为了测试新武器的实战效果似地,

对着那些还躺在那儿或奄奄一息、或已经死透的鞑子骑兵肉身,无论死不死,都狠狠再补刀上几刺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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