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夜星月语
然后能上下相保而国家治安,故曰天子之职莫大于礼也。
礼虽繁琐,但却是确保帝王和大臣、贵族和庶民各守本分的利器,不能不顾。
父皇母后气色都很好。
标儿面色红润,看来休养的不错。
半个多时辰之中,久别的一家三口都没有机会正经的说过一句话,只是在目光短暂的相会中尽诉了骨肉相思之情。
马皇后只是简单的露了一面,而老朱就很忙了,不仅要见朝廷的官员,士农工商僧道使臣都要依次接见,耗神费力。
不过再怎么耗神费力的事,在老朱铁打钢铸的精神体魄前也就都不值一提了,神采奕奕目如天日昭昭,众人无不心折。
终于天子仪仗再次启动,众人按着地位品阶跟在后面,朱标领着二品以上的官员上了玉辂朝见,这才是大明真正的中枢会议,能决定王朝的方向。
至于诸皇子宗亲,则是在三皇子楚王朱棢的带领下前往拜见马皇后,相见皇帝,还得等回宫后再说。
“儿臣(臣等)拜见父皇(圣上),唯祝千秋万寿无疆。”
朱元璋扶着膝盖端坐在龙纹宝座之上:“好,都坐吧。”
“谢父皇。”
朱标自然的甩袖坐了下去,从一早出来可一直是站着,虽说不上多累,但能坐着总归是好的,也不是方才在外面得端着礼仪了,勿需跟自己老子端着。
太子敢坐,其余人可就没这个龙心虎胆了,尤其是今日又出了溧阳百姓血书之事,等过会圣上知晓了还不知如何呢,心中自然难免发虚。
“谢过圣上,臣等站着就好。”
朱元璋笑了一声也没在劝,或者说本也没真打算让他们坐下,他和自己儿子坐下,那是天经地义,其余人若是连这点分寸都没有,那就定然是心怀不敬,有异心,当诛之。
简单的问过儿子身体后,老朱开始褒扬起众人来,太子的请脉条陈每日都会送到御驾前,所以倒也不必太关心了。
面对皇帝的赞扬,原本胡惟庸六部尚书等人都是有苦难言,若是没有发生溧阳之事,他们也就心安理得的受下了。
太子开始休养之后,朝廷各部的进程都被迫变慢,哪怕是中书省竭力但也比不上太子乾纲独断的效率,各部衙门近来确实能算上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了。
心中默默骂了几句溧阳官吏后,刑部尚书躬身道:“臣等有愧于圣上所托,上劳使太子殿下疲病患疾,下未能辅政安民致使民有冤情,叩请圣上治罪。”
“叩请圣上治罪!”
朱元璋脸上的笑容收敛,目光快速的扫了他们一眼后落到儿子身上,朱标也只能苦笑一声:“还未告知父皇,就在方才溧阳县书生黄鲁,带着百姓的血书擅闯宫门,儿臣已经命刑部大理寺回京审理。”
朱元璋微微皱了皱眉头,刚回京就遇到这样的事,心中自然是有些不舒服的,但这点小风小浪也不至于让他失态大怒。
“民有冤屈必是地方官吏之罪,尔等夙兴夜寐劳于公务,朕亦知晓,倒也不必请罪了,公是公过是过,咱难道是什么刻薄寡恩之主吗?”
肯定不是,定然不是,谁敢说是?
但皇帝这句话总算是让他们的心落了回去,只要不是大范围的追责就好,溧阳县令并不是他们的门生,谁也不会为自己人某这种地方的职位。
三生不幸,知县附郭;三生作恶,附郭省城;恶贯满盈,附郭京城。
天子脚下达官显贵云集,这种地方的百里侯恐怕是威风不起来的,多是无门无路的人才会被吏部安排到那边。
这其中唯有胡惟庸的心还有些鼓噪,溧阳县令自不可能是他的门生故吏,但溧阳县的士绅可多是投效到了他的羽翼之下。
溧阳地方不大,却是出了名的鱼米之乡矿物出地,每年的孝敬都非常让他满意,因此也提拔了不少溧阳士族子弟入仕为官做吏。
这些人有些狂妄他也是听说过的,但料想天子脚下总会有些分寸,没想到真还是闹大了,只是还不知到底如何,希望只是虚惊一场。
“哼,咱特意走了北方一趟,惩治了不少地方上的贪官污吏,没想到回京了也有,倒是忽视了自己脚下。”
“陈爱卿,这件事要好好的查,百姓血书若证实为真,就立刻送到朕面前。”
刑部尚书立刻应诺,然后躬身退下,准备驾马回京,天子既然过问了,那么必须立刻尽快弄清原委,拖得越久越不好办。
……
第714章 回京
刑部尚书离去后,帝驾归京后的中枢会议也就草草结束了,有太子监国,许多事走个过场就好,老朱也没细究着问询。
等众人退去,玉辂微微摇晃,朱标起身凑到自己父皇面前,老朱毫不客气的伸手捏住儿子下颌左右晃悠了几下:“让你监个国,倒差点儿把身子累垮了。”
朱标笑道:“太医的话难免有些危言耸听,父皇也不是不清楚。”
儿子的身体到底如何,自然是朱元璋最关心的问题,不仅是父子之情,大明现如今也缺不得这位太子,十余年苦心孤诣培养出来的完美继承人,若是有个闪失,老天未必能再给他时间重新培养出另一个了。
朱元璋满意松开手,儿子大了,想亲昵一些也不好找机会:“北疆的事你看的很准,开平守住了,其余的便不足为虑。”
“禽兽之变诈几何哉,止增笑耳。”
这话说得有些满,但儿子的洞察力确实很敏锐,老朱也没说什么,只是摸了摸短须道:“咱爷俩原先预料北疆起码数年无战事,这才几个月,可见人算不如天算。”
“父皇提点的是,儿臣晓得了。”
老朱反应过来笑骂道:“臭小子,故意在咱这装模作样,哄你老子玩呢?”
父子俩说笑了几句,然后习惯性的垂下眼帘沉默了起来,退让外人看可能有些怪异,但对他们父子而言这就是最熟悉最安稳的状态。
“胡惟庸做的有些过了,溧阳就在咱的脚下,竟也搞的如此不光彩。”
朱标缓缓点头:“这段时间他大权独揽,可谓是一刻也没闲着,朝中各部及地方官吏的升迁调任皆出其手,权大势大,难免有些利欲熏心。”
朱元璋沉默片刻:“标儿,你说咱要不现在就拿下胡惟庸?”
“原先咱想的是淮西这帮人势大且不安分的太多,你将来继位后于公于私都不好处理,难免受其掣肘,索性由咱都给你解决了。”
“可如今看来,咱儿子出息,倒不需咱杀太多老弟兄了。”
太多,可见其意并非不杀,而是准备限制在一定范围内,由原本株连无限的大案,转为针对某些已经越了线的勋臣。
朱标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轻声反问了一句:“父皇,那丞相之职,废是不废?”
其实从始至终朱标都不是太希望丞相被废除,废丞相有好处,但也有弊处,至于到底是利大于弊还是弊大于利,其实归根结底还是看当时的帝王如何。
自己父皇对儿孙有莫名的自信,但朱标没有,正因为经历过,才更清楚一个人出身尊贵,手握权柄是何等的快意,真正的聪明人都不会选择当个一个所谓的明君。
明君是又苦又累又无身后名,真真正正的孤家寡人,何苦来哉啊。
胡惟庸代表的不仅是淮西一系的勋贵,还有朝中上上下下的官吏们,丞相代表的就是臣,这朝廷其实从来都只是有君臣之分。
臣权即是相权,君相之争就是一个一直无法消除的矛盾,两方一直处于此消彼长的态势,相互制约又相互促进。
若是寻常君王也就受下来了,毕竟自古以来便是如此,皇权天然还是要强过相权的,与冒天下之大不韪彻底废掉丞相相比,还是用权术压制某个丞相更为简单。
但老朱是什么脾性,从始至终都是想一口气彻底解决。
朱元璋没有应话,朱标也没再追问,人的心思想法随着时局变化是会转变的,只是身居高位一举一动震荡乾坤社稷,不得不慎重再三。
“那儿臣去拜见母后了。”
“嗯,去吧,叫老二老三他们过来。”
“诺。”
……
天子仪驾回返宫城,京中百姓今日算是瞧了个过瘾,也跟着热闹了好一阵,无论官场士林如何看待朱皇帝,他们寻常斗升小民都是极为敬仰的,经历过人命贱如草的乱世,才更晓得太平之不易。
朱标扶着自己母后下了车驾,常洛华领着一众妃嫔们上前行大礼,后面还跟着外朝命妇们,皇后回宫百鸟朝凤天下大吉。
“臣妾等恭迎皇后娘娘凤驾回宫,娘娘千秋万福!”
马皇后面上有些疲态,眼角眉梢也有了些细微的皱纹,但都不影响其风华无双,反而使其更具母仪天下的磅礴大气。
朱标瞧了眼捧着凤印跪在最前的太子妃,说起来自己妻子与娘亲在某些品性上还真是有些相似,难怪父皇母后都极信重洛华。
“免礼吧,劳你们远迎,都入殿坐坐吧,过会一起赴晚宴相叙。”
“臣妾等谢过娘娘。”
马皇后走到儿媳妇身前弯腰扶起:“我这一走,倒是让你操心劳力了,又要管着宫里宫外还要照顾着阳儿亮儿。”
常洛华起身笑道:“母后这是什么话,这本就都是儿臣的本分。”
马皇后怜爱的笑了笑,伸手抚了抚儿媳奉到面前的凤印,目中流露出几分追思之意,嘴里却道:“收着吧,你宫里人也多了,娘年纪大了,也管不过来了。”
此话一出妃嫔命妇们都是大惊失色,但却又不敢说什么,凤印代表的可绝不是简简单单的尊贵体面,这是真真正正能统辖三宫六院内外命妇诸皇子公主的权柄。
刚刚起身的众人又连忙跪了回去,马皇后回头瞧了眼儿子,朱标面露苦笑只得微微躬身,顺亲奉孝,大庭广众之下,绝没有违逆母亲的说法。
不过这也算无妄之灾了,看来自家母后是怕东宫女人越来越多,一代新颜换旧颜,担心媳妇儿及两个宝贝孙儿的地位,所以刻意在敲打他。
以孝治天下乃是贯彻两千年帝制社会的治国纲领,民间小民或许偶有不孝之事,但天家宗室为天下之表率,绝不容不孝。
常洛华的太子妃之位本就是皇帝钦定已然告祭于宗庙祖宗,如今又有皇后赐下凤印掌承宫事,这太子妃之位正统的不能再正了,朱标都动摇不了,否则就是不孝。
但天地良心,他可从未起过换太子妃的念头。
常洛华当然也清楚这里面的含义,目中瞬间涌出泪光,好似清秋湖上升薄雾,红润的薄唇轻启,刚想说什么就被马皇后拦下:“好孩子,该是你的就是你的,谁也不抢不走,我跟你父皇都是这般想的。”
妃嫔命妇们忍不住偷偷望向太子,不是一直传言太子太子妃是少年夫妻恩爱不相疑的么?
怎么皇后娘娘突然这般,难道太子殿下被哪个狐媚子迷了心想要换妃?
呵,男人。
能到这里的命妇自然都是正妻,天然立场就与皇后娘娘及太子妃是同一战线,此时看向太子爷的目光难免变得有些微妙了。
朱标木然,突然觉得自己来此处就是错的,不如跟自己父皇去武英殿会见朝臣了,哪里定然没有人敢这般另眼相看本宫。
“本宫的儿媳妇可不是这般小妇人作态。”
常洛华伸手轻轻抹了抹眼角,脸上重新绽放出自信昂然的笑容,英气勃发好似凯旋而归的将军一般,婆媳携手并立,绚丽夺目。
朱标只感觉眼睛有些酸涩,干巴巴的说了句:“武英殿那边还在等儿臣,母后暂先入宫歇息,儿臣稍后再过来。”
“去吧。”
……
第715章 监察
朱标的步伐似缓实快,转过一道宫门后才感觉身后隐隐约约的注视消散,本还打算同母后聊聊武氏族亲的安排。
昨日他就接到了消息,临近京城时马皇后就安排人送武氏老小回乡了,仅仅是赏赐了衣食薄财诗书典籍,对仅存的长眉六舅武从真也只是多赐了一套亲手缝制的衣袍为念。
爱之深则计长远,马皇后这是生怕武氏恃宠而骄欺凌同乡,最后沦落到明正典刑的地步,宁自己落下个寡恩之名,也不愿害他们走上歧途。
骤然富贵,于寻常人而言,不一定真就是好事。
正欲前往武英殿的路上,朱标撞上了迎面赶来的刑部尚书陈明阶及大理寺卿张光烈,俩人面色都有些凝重。
“臣等拜见太子殿下。”
“先禀报过父皇了?”
老朱不在京城的情况下,任何事都先来汇禀朱标没有错,可在圣驾归京后还是越过皇帝禀报太子,那就是大问题了。
“回殿下,武英殿喧闹,圣上听闻大略后就吩咐臣等先向殿下细禀。”
“哦,看来溧阳是确有其事了,移步到文华殿说吧。”
“诺。”
一行人转到文华殿,两名堂官止步于殿中肃立,朱标则是继续上前落座于宝座之上,坐下后才挥手吩咐刘瑾给二人搬个锦凳。
俩人谢过后小心的坐下,刑部尚书陈明阶将一直带着的厚厚一叠纸布递交给刘瑾:“这是溧阳百姓的血书,中有通文者自写名姓,不识者按指印,现清晰可辨者合有两千余人之印记,请殿下御览。”
朱标招手,刘瑾是不太情愿的,血为不详,怎可上呈太子观瞻,这若是有个惊吓邪祟可如何是好。
确实是很厚一叠,上面的字迹指印都很散乱潦草无序,密密麻麻的印记遍布每个角落,朱标面无表情的翻看着,最后将其丢到案上。
大理寺卿呈上审讯记录,上面详细记载着审讯时问答的一言一句,原来溧阳不仅粮矿多产,还是远近闻名的制拐之乡,百姓富足。
溧阳县令及衙差潘富见利大,竟假借要给朝廷上供为由,强制要求溧阳县每户百姓每月都要交足够数目拐杖,如质量不好,还要罚钱没粮,是谓科敛荆杖。
据黄鲁所说,这质量几乎是绝对不会合格的,也就是溧阳县百姓不仅每个月要上交拐杖,还要上缴钱粮,使得原本较为富足的生活一落千丈。
而至如今,溧阳百姓不但要交拐杖,在县里过路过桥都要交钱,甚至睡觉也要交税,苛捐杂税多如牛毛,百姓卖儿卖女,溧阳上下官吏赚得盆满钵满。
朱标看完后吐出一口气道:“这几年派往溧阳的吏部考核官员及御史台的监察御史都有失察之罪,至于是否还有贪赃受贿之事,刑部大理寺要严查!”
“诺。”
相比那县令差役,朱标更恨监察者失其责,虎兕出于柙,龟玉毁于中,是谁之过与?
典守者不得辞其咎!
吏部年年对地方官吏都有考评,御史台也常有监察御史巡视地方,哪怕是有灯下黑的疏忽大意,也不该被欺瞒如此之久。
当然,吏部和检察院的错处不容忽视,但首恶还是溧阳官吏,必须严惩以儆效尤,否则不足以震慑地方官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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