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寂寞剑客
“后来京师沦陷的消息传到了江南,漕粮也就没有必要再解送到京师。”
“恰好,此时高杰、刘泽清及刘良佐这三镇边军皆流窜到江北各州府,以史可法为首的留都官员为了稳住三镇,便决定将400万石漕粮变卖,换成折色准备犒军,此事是南京户部尚书高弘图跟父皇说的,应该不会有假。”
“360万两折色银子也是高弘图亲口说与父皇听的。”
“也就是说,每石9钱的价格是留都官员共同议定,并非路振飞独断。”
“所以至少在此刻,康绍敬花45万两银子购入50万石漕粮可谓解了朝廷燃眉之急,其非但无过,反而有大功!”
“嗯。”崇祯称赞道,“分析得有道理。”
朱慈炯不服气道:“那路振飞花1.5两一石的价格再把漕粮买回来,这总有问题吧?还有康百万一进一出赚了朝廷30万两银子这终归也是事实吧?”
“三弟莫急,听我慢慢分析。”朱慈烺笑了笑,又说,“路振飞花1.5两一石的价格把漕粮从康绍敬手里购回,看似吃亏,其实不然。”
“这还不吃亏啊?”朱慈炯道,“亏大了好吧。”
“其实并不吃亏。”朱慈烺说道,“让粮商把粮食运到山阳,然后以1.5一石的价格直接从粮商手中购买漕粮,最终花费也就是1.5两一石。”
“可如果仍旧按照朝廷的计划,从江南各府购买漕粮。”
“既便按1两一石的平价买入,去除漂没之后,最终送到山阳的漕粮也仅只有半石,也就是说实际价格为2两一石,更贵!”
“我相信路部堂肯定是算清楚了这笔账,所以才会直接从粮商手中购粮。”
“却没想到,此举直接得罪了江南官场,因为江南八府又一州的官吏们没了从中食利的机会,岂能不恼?所以才会有那么多御史言官弹劾路部堂。”
“更重要的是路振飞坏了规矩。”崇祯补充一句,“他跳过了内阁的宰辅!所以才会遭到御史言官的围攻,还是黄家瑞滑头,把这个烫手的山芋扔给路振飞,他自己却抽身事外,而路振飞也是耿直,一心只想着往前线运送更多的漕粮,就直接做了他想做的。”
“可是可是,康百万血赚30万两这终归是事实吧?”朱慈炯还是有些不服气。
“可人家是正当经营,赚钱又有什么错?”崇祯道,“炯儿,你不能学你太祖爷爷,因为商人赚钱多了,就眼红,就把他们当成肥猪进行宰杀。”
“你要是觉得商人赚钱多了,想要限制他们,这么想没问题。”
“但是你不能利用手中的权力掠夺人家财产,这叫不讲规矩。”
“父皇昨天刚跟你说过的话就又忘记了?上位者要学会敬畏,敬畏天道,敬畏规矩,要慎用手中的权力。”崇祯道,“给康百万安个罪名很容易,罚没他的家资至少可以解决徐州前线两个月军饷,但是事情却不是这么办的。”
“商人如果是合法经营,他们的财产就应该受到保护。”
说到这一顿,崇祯又道:“更何况父皇还指着这些商人贡献赋税呢。”
“啥?让商人贡献赋税?”朱慈炯说道,“父皇你想征商税?那些文官又该发疯了,他们绝对不会同意你征商税。”
崇祯自顾自的接着说道:“烺儿,炯儿,你们知道南宋淳熙年间的岁入有多少贯吗?超过一亿贯!按可比价格相当于现在的一亿两!”
“而咱们大明岁入多少?按照可比价格,最多时也就三千万两!”
“南宋的国土也就跟大明现在疆域相仿,为何赋税会差这么多?”
“一个最重要的原因就是南宋商业兴盛,商税贡献了八成以上赋税,所以父皇才说无农不稳,无商不富!”
“所以才说,商人的正当利益也要保护。”
“正如朝廷保护士民、农民,以及工匠。”
“士农工商,他们的地位虽然有高有低,但本质上都是大明的子民,那么身为君父,就应该保护所有子民的利益。”
正说话之间,李若琏又回来营地。
崇祯招手示意李若琏过来,问道:“事情都办妥了吗?”
“都办妥了。”李若琏道,“聚集在山阳运河码头的80万石粮食已经全部被买下,并且不日解送徐州,且不用运军,粮商自己会负责送到徐州。”
崇祯点点头,又肃然说道:“李若琏,此事就此揭过,不要再有下回了,你记住了,你不是文官,是朕的家臣,锦衣卫指挥!”
“是,臣记下了。”李若琏松了口气。
目送李若琏离开,朱慈烺和朱慈炯又有些懵,啥情况?
怎么刚才父皇跟李若琏的对话,他们两个又听不懂呢?
崇祯耐心的解释:“文官集团久经官场倾辄,远比你们想象中更加狠毒,他们这次给路振飞设的就是个死局,如果不能借朕的这把刀杀了路振飞,他们很可能会设法制造混乱,致使粮船倾覆,甚至不排除直接纵火,路振飞筹措不到粮食,就仍是死路一条。”
朱慈烺接着说道:“但是父皇只让李若琏捎去一句话,就破了这个死局!”
崇祯点点头说道:“归根结底是他们先想着破坏规矩,置徐州前线的二十八镇边军将士以及百万流民的生死于不顾,只顾着发起党争、排斥异己,这个就是不守规矩!他们先不守规矩,就不要怪朕不守规矩,兴大狱!”
朱慈烺听了似有所得,朱慈炯听了却是一脸懵逼。
简单一句话背后,竟然还隐藏着这么复杂的交锋?
“王大伴。”崇祯又招手示意王承恩过来,说道,“去通知胡国柱拔营吧,我们今天晚上就连夜南下!”
“老奴领旨。”王承恩转过身离开。
朱慈烺却道:“父皇,不打算再见一见路部堂吗?”
“不见了。”崇祯道,“就让他安心办差吧,还是把漕粮运到徐州最要紧。”
停顿了下,崇祯又道:“不过烺儿你这么一说倒提醒我了,路振飞不必见,但是那个康百万还是值得见上一面。”
“康百万?”朱慈炯问,“父皇见他做什么?”
“当然是为了搞好关系。”崇祯叹息一声说,“说起这个,就不能不提你们太祖爷爷当年挖的两个坑,先是流放富商沈万三,接着又是片板不得下海,所以咱们老朱家在商人心中的形象和口碑是真的不咋滴。”
……
老朱家在商人心中的口碑是真差。
所以接到崇祯的口谕后,康绍敬甚至连遗嘱都交给了老仆,在遗嘱里,康绍敬对他的产业进行了分割。
安排妥当,康绍敬换上一身旧布衣来见崇祯。
康绍敬本以为崇祯找他就是为了算漕粮的账,毕竟他赚了6钱的差价。
然而让康绍敬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觐见之后崇祯却绝口不提漕粮的事,反而东拉西扯的跟他聊起了商业上的事。
聊着聊着就聊到了刀具。
崇祯问道:“扬州城内有一家章大犬剪刀铺,康翁听说过吗?”
“听说过。”康绍敬道,“这是一家专营剪刀及菜刀的店铺,刀具的质量极好,在扬州府的口碑也是极佳。”
朱慈炯道:“为何起这么个名字?”
康绍敬道:“因为店东的名字就叫做章大狗,他嫌不够文雅,这才改作章大犬。”
“章大犬,章大狗,这两个名字有什么区别?”朱慈炯笑道,“不都一个调调。”
崇祯却道:“但朕听说章大犬剪刀铺打造的菜刀质量是真好,高杰犯扬州之时,一个贼兵曾抢上城墙,结果被一个伙夫拿章大犬剪刀铺的菜刀砍断腰刀,此事是真还是假?”
“是真的,草民还认得那个伙夫。”康绍敬,“是庆余堂的一个大厨,他的刀工在整个扬州堪称一绝,还有当时他用的那种大号菜刀。”
“真有这档子事啊。”崇祯说道,“看来有时间得去一趟这家剪刀铺。”
跟崇祯聊了这半天,康绍敬警惕性有所降低,闻言随口说道:“其实也没什么,兵仗局的腰刀用的是普通熟铁,而且几乎没怎么锻打过,而章大犬剪刀铺的菜刀用的精铁,而且反复锻打几十次,这两者根本就没法比。”
第一百零七章 南门立木
“原来如此。”崇祯点点头。
随即又问道:“然而据朕所知,一把腰刀的用铁量与一把大号菜刀的用铁量几乎没什么区别,然而腰刀造价却数倍于菜刀,康翁可知其中原因?”
康绍敬突然意识到自己失言了,赶紧遮掩:“草民不知。”
崇祯似笑非笑的看着康绍敬道:“康翁是真不知还是假不知?”
“草民属实不知。”康绍敬装傻,“圣上明察秋毫,定然知道原因。”
“朕自然是知道。”崇祯哂然道,“无非是兵仗局的吏员尸位素餐、中饱私囊,匠户们则敷衍了事,以次充好,所以才有腰刀不如菜刀的荒唐事。”
康绍敬连忙拍马屁:“圣上明见万里,真乃亘古未有之圣君也。”
“康翁,朕以诚心待你,说这些就没意思了。”崇祯摆了摆手,忽然又说道,“朕若是将兵仗局及军器局的火器交给你来造,你可愿意?”
“啊?”康绍敬闻言一下就愣住,这什么意思?
凭心而论,若真能替朝廷供应火器,这真是一笔大生意。
可是康绍敬更担心这里边暗藏杀机,老朱家的人可不怎么规矩。
崇祯又道:“价格方面你不用担心,兵仗局报给工部什么价格,朕就给你什么价格,而且绝不会拖欠一分钱经费,但是你必须得保证质量。”
康绍敬噗嗵跪在地上:“还请圣上收回诚命,草民实难堪重任。”
“怎么?”崇祯脸色板下来,冷森森的说道,“康翁你不愿意?”
康绍敬的额头一下沁出冷汗,说道:“草民是担心会误了国事,若真如此草民以死谢罪事小,害了大明就百死难赎其罪。”
崇祯盯着康绍敬看了几秒钟,忽然轻笑出声。
“康翁,朕只与你说笑而已,你千万别介意。”
康绍敬瞬间便感觉身上一轻,威压瞬间烟消云散。
崇祯又道:“康翁,刚才朕只是与你开个玩笑,现在再与你说几句掏心窝子的话,你们在行商的时候可曾遇到什么难题?如有需要朕帮忙解决的地方,还请你务必要说出来,能办的朕一定会替你们办到。”
“这个?”康绍敬看着崇祯,一时间难辩真伪。
真说吧,担心这中间会不会又暗藏了什么陷阱?
万一不小心着了道,搞不好就会重蹈沈万三后尘。
可要是啥都不说吧,真就白瞎了这么好的一个机会。
因为他们商人现在想贩点货,是真的有着诸多不便啊。
比如这次往淮安府贩运粮食,世人只知道他们以1.5两每石的价格卖出,可是有谁会知道他们其实还是亏本的?
这次纯粹就是帮路部堂的忙!
崇祯看出康绍敬还是有顾虑,只好耐着性子说道:“康翁,不如这样吧,朕这次会在扬州暂驻半日,临行前会在守备太监行辕筵请扬州商家,请康翁务必通知扬州各界商贾,到时候务必出席,在筵席上朕将会宣布一个很重要的决定。”
“草民领旨。”康绍敬跪拜过,起身匆匆离开军营。
目送康绍敬离开,崇祯喟然道:“烺儿、炯儿,你们看见了吧?太祖爷爷当年挖的那个大坑,直到今日都还没有填上,扬州商贾还是信不过咱们老朱家啊,扬州商贾是这样,其余各地的商贾定然也是一般无二。”
“不识抬举。”朱慈炯怒道,“没有他们,我们难道就办不成事?”
“炯儿,你这属于莽夫思维。”崇祯摇头,“做事情不能只玩愣的。”
朱慈烺说道:“所以父皇现在急需要做的,就是效法商君南门立木?”
“烺儿一语中的。”崇祯说道,“父皇现在需要做的,就是南门立木,不过父皇的这个南门立木,代价可要比当年的商君大多了。”
……
次日,扬州守备太监行辕大堂。
“快,快点快点,把屏风搬走。”
“匾,还有牌匾,牌匾也摘下。”
“还有这些瓷器,也统统搬走。”
屈尚忠的脑门上已经急出豆大的汗珠。
本来,他这扬州守备太监当得好好的,住的简直不要太好,隔三岔五的还会接到扬州盐商的邀请,吃香的喝辣的还有名妓侍候着。
更重要的是手下还有上千个干儿干孙,能在扬州呼风唤雨。
结果今天早上突然就接到上谕,说是圣驾中午就要到扬州。
这可把屈尚忠吓个半死,当即召集齐干儿干孙清理守备行辕。
“干爹,费这事做什么?留着这些屏风、牌匾和瓷器多敞亮?”
一个干儿子不解的问道,好吧,他其实纯粹就是不愿意干粗活。
自从认了屈尚忠当干爹,这些干儿子瞬间就从青皮混混摇身一变成为扬州一霸,短短不过几年时间就敛集万贯家财,房子买了一堆,连小妾都纳了好几个,养尊处优惯了,就不太乐意再干以前的粗活,嫌累。
“敞亮?你是想要害死咱家吗?”
屈尚忠闻言大怒:“万岁爷要来扬州了!”
“万岁爷来扬州,这是好事啊。”几个干儿子眼睛一亮大喜道,“万岁爷肯定是来给干爹你撑腰的,在扬州水陆码头设卡收税的事就有着落了,咱们从此就有了旱涝保收的营生,儿子就不信马鸣騄这狗官真有胆子抗旨。”
“你懂个屁。”屈尚忠黑了脸。
可有些话不能跟这些干儿子讲,没法说。
因为干爹韩赞周只是很隐晦的提了一句,让他小心。
正在忙活呢,一个小混混突然闯了进来,尖声高喊:“干爷,来了,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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