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寂寞剑客
一霎那间,茶楼内外听说书的贩夫走卒、升斗小民甚至青皮混混都是义愤填赝,如果袁彭年这个时候出现在他们面前,铁定挨顿打。
袁彭年气得脸色铁青,道:“圣上此是何意?”
“柳敬亭仅只是开始。”崇祯冷酷的说道,“再接下来,整个南京甚至整个江南的说书先生都会在各个城市的茶楼、码头及大街小巷说同样的评书。”
“评书的内容也是一样的,都是袁彭年助建奴攻打山阳。”
“不过最后因为吃了败仗,落个被建奴阉割送进宫的下场。”
“朕相信,江南百姓听完之后会对你以及袁家有个重新评判。”
“朱由检!你这个昏君!”袁彭年当下也不再掩饰,忿然道,“你如此处心积虑的败坏我公安袁家名声,配当人君吗?”
“那你弑君谋逆,配为人臣吗?”
崇祯冷笑一声道:“朕这么做,只是想要让你明白,不只你们东林党会引领民意,纵然你们东林党在江南深耕厚植四十年,朕也有能力在一夕之间瓦解掉你们对民意的操控,只一段简简单单的说评书,足矣。”
“朱由检,总有一天你会为自己的下作而付出代价。”
说此一顿,袁彭年又道:“更何况你能骗得了这些愚夫愚妇,却骗不了江南士林,江南的缙绅士子可没那么容易受你蒙骗。”
崇祯哂然一笑,又说道:“高伴伴,去通济街。”
高起潜当即便放下纱帘,又驾车往通济街而来。
大约两刻钟后,高起潜又隔着帘说:“圣上,已经到地头了。”
待高起潜把纱帘卷起来,崇祯又指着前方灯光下的楼房说道:“袁彭年你再看这。”
袁彭年顺着崇祯手指的方向看过去,便看到了一栋两层的楼房,虽然已经是深夜,但是里头却是灯火通明。
有不少人正在进进出出。
看着一副很忙碌的样子。
崇祯指了指门楣,说道:“你看门楣。”
袁彭年目光上移,落在一楼的门楣上,只见上面挂着一块巨大的牌匾,牌匾上写着“皇明时报”四个篆体字。
“皇明时报?”袁彭年不禁念出声来。
“对,皇明时报。”崇祯道,“知道这是什么吗?”
袁彭年自然是不知道,只能沉默以对,问就显得他很没有见识。
“谅你也不知道。”崇祯道,“朕就与你直说吧,这是一种报纸,上面不仅有科举考试的八股时文,还有闺阁名媛喜欢的诗词歌赋,更有贩夫走卒和升斗小民喜闻乐见的奇闻秩事及鬼怪狐仙,当然肯定也有朝廷发布的公告。”
“啊?”袁彭年瞬间就意识到报纸的厉害之处。
这样的一份报纸,可比士子之间的口口相传厉害多了。
不过随即又心说,如此这般一份邸报,定然价值不菲。
这样的话问题就不大,因为价格昂贵,邸报的接触面也就有限。
尤其是只要出了南京,乡里间的消息传递还得靠同情他们东林党的士子口口相传。
然而,袁彭年的这一想法很快就破灭,因为崇祯紧接着又说道:“另外最重要的是,这样的一份报纸只卖三文钱!”
“啥?三文钱?”袁彭年瞠目结舌道,“这怎么可能!”
崇祯冷然说道:“只卖三文肯定亏钱,但是朕让人办这份报纸原本就不是为了赚钱,而只是为了开启民智,不令江南百姓以及士林被你们东林党欺瞒愚弄!”
“想欺瞒愚弄黎民百姓和江南士林的是朱由检你吧。”袁彭年冷笑。
但是看得出来,袁彭年明显已经没有了刚才的底气,气势都萎靡了。
袁彭年显然是个有眼力的,他已经看出来,在崇祯的这套组合拳下,东林党不仅会丧失掉对江南民意的操控能力,便是江南士子也不会跟着他们东林党而起舞,这也就意味着,从这一刻起,他们东林党的根基已经被崇祯铲除!
没了脚下的根基,东林党拿什么与皇权争?
崇祯脸色冷下来,又说道:“袁彭年,朕的耐心是有限的,时间更是宝贵,因为有太多的事情等着朕去处理,所以朕没有时间跟你耗。”
“朕现在给你两条路选择,其一,主动认罪。”
“只要你主动认罪,朕可以答应你罪不及家人。”
“尤其你公安袁家的名声,绝不会受到任何影响。”
“但你自己恐怕难逃一死,而且名节也是保不住。”
“其二,那就是顽抗到底,然后等着被夷灭三族。”
“朕其实很不喜欢搞诛连,瓜蔓抄这种事更是深恶痛绝,但是如果有人非要逼着朕这么做,那朕说不得只能大开杀戒。”
说此一顿,崇祯又道:“朕给你三天的时间,你好好想清楚。”
“朱由检,我不必想!”袁彭年闷哼一声道,“我现在就可以肯定的回复你,弑君谋逆案与我袁彭年没有半点关系,没关系就是没关系!”
崇祯摇了摇头,又道:“回牢里想清楚再说。”
说完,袁彭年便被锦衣卫押上另外一辆马车。
崇祯父子三人则是乘坐御辇径直返回国子监。
……
次日傍晚时分,国子监的集贤门外。
张岱刚下马车,迎面就看到走过来的陈贞慧。
“定生兄?”张岱赶紧上前打招呼,“你也来国子监旁听圣上审弑君案吗?”
“宗子兄。”陈贞慧跟张岱相对一揖,起身说,“当今圣上亲自审案,这可是百年难得一见的空前盛事,岂能错过。”
陈贞慧语气中隐含着一等嘲讽之意。
虽然陈贞慧说得隐晦,但是张岱仍旧听得出来。
张岱眉头便微微一蹙,因为近来在南京士林之间私下里有一等议论,认为发生在扬州的弑君案是圣上自己安排的。
目的就是为了栽赃给东林党。
再然后借机兴起大狱,铲除东林党。
张岱对此是不相信的,他觉得圣上不会这么做。
张岱反而觉得东林党弑君的可能性其实非常高。
但是陈贞慧显然不这么认为,他是明显倾向东林党的。
张岱心下便有些不想跟陈贞慧同行,但是碍于情面又实在说不出来,当下只能跟着陈贞慧步入集贤门。
正好也有两个士子往里边走。
隐约听到这两个士子在议论:锦衣卫会不会动用刑罚?
“宗子兄,你以为呢?”陈贞慧便问道,“你觉得锦衣卫真不会动刑?”
张岱眉头微微一皱说:“圣上都已经说了,不会动刑罚,锦衣卫断然不敢动刑,否则岂不是藐视君上,乃大不敬。”
“宗子兄,你真是个书呆子。”陈贞慧道,“自古以为办案哪有不动刑罚的?圣上虽然说过不会动刑罚,但如果锦衣卫真的动了刑罚,圣上难不成还会严惩?想什么呢?锦衣卫可是圣上养的爪牙,他还能废了自己的爪牙不成?”
“定生兄,慎言。”张岱实在是听不下去。
第三百一十九章 仁义之君
此时正好两个山阴同乡经过,张岱当机借故离开。
张岱觉得还是尽量离陈贞慧远一些的好,要不然没准哪天就会跟着倒霉,因为这家伙最近的言论真是越来越离经叛道了。
张岱跟着两个同乡士子走进辟雍时,还没几个人。
辟雍大厅的四周倒是已经摆满椅子,但那是给朝廷官员以及有头有脸的缙绅坐的,他们这些士子甚至勤王士子只能在四周站着。
当下张岱四人便找了一个角落站着。
随着时间推移,越来越多的士子赶到辟雍。
张岱甚至看到了黄宗羲、顾炎武、夏允彝等勤王士子,赶紧上前打招呼。
众人对揖过后,黄宗羲便问张岱:“宗子兄,你来得早,可曾看见左光先?这个老匹夫今天有没有来辟雍?”
黄宗羲最近都快魔怔了,逢人便问你有没有见过左光先?
“呃,这个倒是没见着。”张岱顿了顿,又忍不住劝说道,“太冲兄且不可冲动哪,左光先毕竟是朝廷命官。”
黄宗羲却根本听不进去,顾自寻去了。
而且一个个的抓着人问:“见过左老匹夫没有?”
被问到的士子都是回答:“不曾见过,太冲兄且往他处寻。”
看着隐入人群中的黄宗羲,夏允彝便叹口气道:“若是不能够狠揍左老匹夫一顿,太冲兄怕是过不去这坎。”
张岱小声问道:“为何不去堵左家门?”
“早就去堵了。”夏允彝小声道,“端哥他们一直都盯着呢。”
张岱听了后顿时尾椎骨一阵发寒,心说勤王士子的报复心竟然如此之重的吗?到处找寻也就算了,居然还派人盯着人家府门?
这下,左光先真是成了丧家之犬,有家不敢回。
几人说话之间,陆陆续续有官员缙绅进入辟雍,互相见礼。
原本显得空旷的辟雍一下变热闹,几百个官员缙绅以及几千个士子聚集一起,想不热闹都不可能,辟雍的屋顶都差点被掀掉。
不过,官员缙绅还有士子讨论的焦点只有一个:圣上断案!
崇祯要亲自负责审理弑君谋逆案,这就已经够让人意外了,而把审案场地选在国子监的辟雍明堂,这就更让人感到不可思议。
当然,那些老学究对此是怒不可遏。
辟雍乃是圣人讲学、举行儒家典礼的神圣场所,又岂能用来审案?这简直是对儒家先贤的大不敬,是离经叛道。
据说,已经有不少御史在写奏本,准备骂皇帝。
但是除了那些食古不化的老学究,大多数官员缙绅以及士子,大抵还是能够猜到崇祯此举的用心,圣上此举多半还是想要假借辟雍这个儒家的神圣场所,对高弘图以及他的三个门生施加强大的心理压力。
你们不是儒家子弟吗?
儒家子弟不是最推崇三纲五常吗?
那好,朕现在就在儒家最庄严最神圣的场所,当着所有儒家先贤的灵位质询你们,倒要看看你们师生四人是否还敢欺君罔上?
另外一个关注点就是,袁彭年有没有被拷打?
绝大多数人的意见是,袁彭年肯定被拷打过,审案哪有不拷打的?
然后在众人的注视下,高弘图和他的三位门生先后被带进了辟雍。
四个人正好被安排在辟雍的四角,有专门的操江兵以及勤王士子负责看管保护,同时也是为了防止他们私下交流。
看到高弘图师生四人,辟雍之内顿时间响起窃窃私语声。
因为明眼人都看得见,袁彭年身上根本就没有任何伤痕,整个人的精神也很好,丝毫都没有受过严刑拷打的样子。
这让在场的官员缙绅都颇感意外。
意外之余则又是钦佩,心说圣上是真的守信。
说不动刑就真不动刑,这可是弑君谋逆大案!
这要是换成太祖高皇帝或者成祖文皇帝爷俩,别说高弘图师生四人,东林党甚至整个官场都已经被杀得人头滚滚。
摊上这样的仁义之君,真乃文武百官之福哪。
不对,不仅是文武百官之福,更是万民之福!
听着官员缙绅还有士子们在四下里窃窃私语,高弘图和他的三位门生却脸色难堪,好像又失算了?又被人利用了?
朱由检的算计也未免太深了。
一个弑君案,都被他用来标榜仁义?
袁彭年更是连肠子都悔青掉,早知道就拿刀在自己的身上扎上几刀,或者来的路上拿头撞墙也是可以的,可惜已经迟了。
在高弘图四人的无限悔恨中,崇祯珊珊到来。
“臣等叩见圣上,圣上万福金安。”明堂内的官员缙绅纷纷拜倒在地。
不光是帝党官员或者中立派官员,甚至就连吕大器、姜曰广、张有誉等东林党官员也是五体投地,一个个都把屁股撅得老高。
显然,眼见为实,这些东林党官员也被崇祯折服了。
像钱谦益之类的,甚至已经在考虑是不是换个阵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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