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携剑远行
已经升官,担任中书监(中书令的副手,中书省二把手)的阳休之向朝廷建言:吴王功高盖世,对国家有再造之恩,万般赏赐不足以配得上他的文治武功。
既然财帛田宅已经赏无可赏,吴王又忠于国家不可能行操莽之事,所以要在别的地方补偿。
如果朝廷做不到的话,不如就让天子下诏禅让,让吴王登基称帝吧!
大家都乐得清闲。
中书监就是专门用来制约中书令的职务,也是刘益守用自己人制衡朝廷中枢的关键职务。阳休之提出这个话题,分量是很重的。
而且说得很嚣张。
只不过,他这话朝臣们只能当做没听见,也不敢反驳。深究的话,就必须得提前站队,对谁都不好。一时间太极殿内安静的针尖落地可闻。
伤愈归来的陈元康则是站出来打圆场:吴王爵位已经到顶,总不能让他当皇帝。再说吴王作为驸马,也没有篡位自立的心思。
不过在爵位不变的情况下,与吴王相匹配的一些排场可以搞大一点,这个并不等同于逾越礼制。
同样都是王,刘益守跟萧纶等人的编制一样,这合适么?这难道不是对吴王辛劳国事,浴血奋战的一种嘲讽?
对国家有功的人,排场大点也很合理的吧?
比如说把吴王府修大一点,后宫的编制定下来以后,搞大一点,三宫六院七十二妃什么的,再搞个“女官”的制度。
出行的鼓乐,府里的守卫编制,这些东西都可以跟帝王靠齐,各地给建康中枢的贡品,分一半给吴王,能补上的都补上。
这个好像也很合理对吧?
不能当皇帝,还不许把生活品质搞好一点么?吴王也是人,难道造福天下人,也必须为爱发电?
阳休之和陈元康二人一唱一和的,红脸白脸交替轮换。
建康中枢朝臣里面没有谁是真正的傻子,一听这话就明白,刘益守的改朝换代之路已经正式开启,现在谁反对,将来就会被拉清单。
一不小心就全家死光光哦!
陈元康的奏章毫无意外的通过,并昭告天下:现有的吴王府狭小不堪,已经配不上吴王的身份,所以朝廷拨款拨地以示恩典,在离台城最近,权贵扎堆的东府城旁边新建一座府邸,为新的吴王府。
新吴王府的规模比台城要小,但是却比台城的禁宫要大很多。其中建筑的规格,允许与梁国帝王相同。
吴王的后宫编制,由吴王自己决定,一旦定下来以后,便交给朝廷中枢审议通过,然后照准实施,毕竟是特事特办,不必遵循前例。
至于吴王妾室并不多,完全满足不了编制这种情况要如何处理,当然是朝廷下令,为吴王选民间秀女了。愿意将女儿送来的大户人家,也可以提前办。
总不能说空有编制却没有对应的人吧?不过这件事并不需要操之过急。
其他的排场,包括各地送到建康的贡品,都与帝王同规制。至于带剑上朝之类的篡位套装,刘益守早就不在意了,不会给他带来任何好处,反而落人口实,给人“专横跋扈”的印象。
他在这方面一直都是“克己复礼”的,能免责免。
简单的说,如今的刘益守,现在除了称呼是“吴王”,没有加“九赐”,上朝时候还有那么几丝谦逊外,形式上已经等同于皇帝。
……
“主公不打算搬迁?”
吴王府的书房里,与刘益守商议“改制大事”的陈元康一脸惊讶询问道。他还以为刘益守心里是真的想住大府邸呢,没想到刚才对方断然拒绝,没有一丝犹豫。
“新修的这座府邸,将来要成为南方学子们读书学习的地方,甚至是天下人学习的地方。要成为沟通南北文化的桥梁。
那里将来会是国家培养人才摇篮。合适的时候把吴王府捐出来办学,可以让世人感受到我们励精图治的决心。
现在先秘而不宣,待我们迁都洛阳后再说。
至于居住这个问题,人生下来在母亲怀里,死了一副棺材躺进去,活着的时候要万顷良田那么大的地方住着,有什么意思呢?”
刘益守像是看傻子一样的看着陈元康反问道。
果然还得是你啊!
陈元康拱手拜服道:“主公仁者无敌。”
“哼哼,还无敌呢,送女的人已经要把鸡鸣山踏平了。你赶紧的在建康找一处大宅院安置那些年轻女子。看到喜欢的,你自己可以先挑一遍。”
刘益守没好气的说道。
“呃,还是算了吧,怕了。以后回洛阳再说吧,毕竟那里才是我家。”
陈元康叹了口气,下意识的摸了摸肚皮上的伤口处。明明伤口已经好了,记忆里的疼痛却依然在脑子里留着。
今天他本来想问问那个名声在外的李祖猗,玩起来到底是什么感觉。但看刘益守的样子就知道,这个女人也不过是个工具人。
刘益守心中装着的是天下,他不可能为哪个女人痴狂的,就算看起来有,也是做给外人看的。占有女人不是为了女人,归结起来,一切都是套路,一切都是为了政治开路。
陈元康忽然感觉刘益守其实也挺可怜的,或许他永远都感觉不到那种快乐吧。浪到失联的陈元康,显然知道浪的本质并不完全是下半身那点事,而是心灵的自由与解放,不在乎所有压力与责任的纵情欢乐。
在这一点上,刘益守像是坐了十年的牢,完全没有当主公的快乐。
“相识十年,我一直有句话想问主公,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陈元康忽然肃然问道。
“但讲无妨。”
刘益守给对方倒了一杯茶,微笑道。
“一个又一个女人被你收入后宫,你都死死拽着不放。这么活着不累么?玩一玩就甩掉难道不快活?”
陈元康疑惑问道。
在他看来,女人是用来“租赁”的,出卖的是色相与肉体,完全不必将其“购买”回家。刘益守又不是真的爱哪个女人爱得死去活来,何苦为难自己呢?
“你就当我可怜她们吧。”
刘益守叹息道。
面对老兄弟,他无法违心的说谎。海誓山盟什么的,对他来说完全不可能。
正在这时,书房门被推开,源士康急急忙忙的进来拱手对刘益守说道:“主公,段韶逃难来建康了,现在就在院子里!”
“跑这么远……都没有惊动各地官府,段孝先很谨慎啊。”
刘益守忍不住感慨说道。他早就听说段韶叛逃失踪,还以为对方死在什么角落里了,一点后续消息都没得到。
没想到再次出现,对方就跑建康来了。光这份隐忍的心思,常人就难以企及!
“走,正好去见见高欢麾下这位最能打的亲戚。”刘益守拍了拍陈元康的肩膀说道。
第635章 运去英雄不自由
刘益守之前只是两军对峙的时候隐隐见过段韶,直觉上就认为对方五大三粗,威风凛凛。可如今见面,身材高大不假,却跟威风二字完全不沾边。
风尘仆仆,衣衫破旧,身上散发着馊味。若不是气质在那里摆着,说是个乞丐刘益守也是信的。
源士康小声在他耳边说道:“段韶之妹与他一起来的,只是病得不轻,已经送到太医院去诊治了。崔冏说并无大碍。”
原来还不是一个人来的!
刘益守微微点头,摆了摆手,源士康退出书房后,就剩下段韶一人。
“段将军何以沦落至此……”
看着胡子拉碴,面色黝黑,身上破袍子已经脏得看不清本来颜色的段韶,刘益守忍不住叹息了一声。
这模样实在是太惨了点,要知道段韶这一路可不是在打仗啊!
“罪将拜见吴王,礼数不周,还请吴王见谅。”
段韶双手抱拳,对着刘益守深深一拜,他当然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尊容。
时运不济,能安然到建康已属万幸,不敢奢求更多。沿路有多少艰辛,只有他自己和妹妹段氏知道。
如今的段韶,已然走投无路了,建康就是最后一站。若是这里都容不下他,那他也没地方好去,只能自尽了却此生了。
“我来建康,只想问一问吴王,当年洛阳之诺,是否当真。”
段韶小心翼翼的从袖口掏出一个老旧的木匣子,打开后里面有一根老式的金簪。
如今这种款式的金簪市面上根本找不到,也不存在仿冒的可能。此物乃是当年刘益守从高阳王府里面搜刮出来顺手送给段荣的。
以为“娃娃亲”的信物。
这件事刘益守早就忘了,没想到如今段韶居然提起。
本来只是一个玩笑,可说这话的人变成了顶级权贵,当年的玩笑也要成为诺言,不能随意糊弄过去了。
想起段荣当年不经意的玩笑,刘益守只觉得这个世界太过奇妙。
发现段韶目光灼灼的盯着自己,刘益守微微点头道:“鄙人一诺千金,自然是作数的。段将军一路辛劳,不如今日暂且在府中歇息。有什么大事,明日再说亦是不迟。”
刘益守接过段韶手里的金簪,对段韶行了一礼。段韶来得突然,刘益守还需要一点时间去权衡利弊,以及如何安排段韶。
这一位不仅善于用兵,他在北边的关系网也很不一般,刘益守自然要全盘去考虑利弊得失。
听到这话,段韶这才放下心来,点头应承,随即走出书房,被源士康带到吴王府招待客人的厢房居住。等他走后,刘益守顿时陷入沉思之中。
上次放高欢回去,给对方造成的伤害,如同深水炸弹,表面上看不出来,实际上威力却是不能低估。
高欢回邺城后,虽然以很快的速度就将河北的局面稳定下来。然而,前有李希宗送嫡女为长子求官,后有段韶千里投奔,以及河北世家送女之风盛行。
可谓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种种迹象表明,高欢处理问题的方式,不是解决矛盾,而是暂时将矛盾压制!
河北动乱的内因依旧存在,甚至高欢的力量比当初还削弱了不少!将来积压的矛盾爆发出来以后,足以将现有的格局掀翻!
河南那一战,莫多娄敬显阵亡,薛孤延重伤残疾被俘,张保洛等人投降。
再加上之前阵亡的窦泰、韩轨、莫多娄贷文等等,高欢麾下的团队实力折损得很厉害,恐怕连鼎盛时期的三分之一都没有了。
而现在又多了个段韶!
平静的局势之下,高欢手里还有多少实力,颇值得思量一番。
刘益守在心中暗暗揣摩,灭国之战,似乎已经可以开始筹备了,唯一要注意的,只是战争发起的契机而已。
他一个人静静的坐在书案前沉思,敏锐的意识到,量变的不断积累,已经快要到质变的关键时刻。只是不知道将局势彻底点燃的事情,什么时候会发生。
也就是高欢什么时候会死!
高欢去世的那天,就是河北大乱开启的一天。
刘益守想起崔冏当初跟自己说过的一件事。
河南之战时,崔冏亦是在荥阳随军(基本上是作为刘益守保健医生,防止统帅因病不能指挥而功败垂成),他当时就观察过高欢的面相。
崔冏在高欢返回邺城后,便对刘益守说:据他观察,高欢的面色非常差,不过是强撑着一口气罢了。
之所以如此也不难理解。
高欢年事已高又常年征战在外,酒色无度,光妾室就十多个,而且房事的频率比刘益守高不少。
他经历了多次战败与丧子之痛,河南之战突围还受了刀伤。高欢早就已经是心力交瘁,身体油尽灯枯在即。
继续这样下去,高欢已经没有多少年好活了。除非能每天修生养息,不问世事之类的,那还可以多活几年。但那样的情况,在他身上几乎不可能发生。
所以我们应该早点做准备。
崔冏当时就是这么说的。
如今看李希宗如此干脆的站队,还有河北几个大世家都送了无关紧要的旁支嫡女过来求关照,只怕这些河北世家都是明白内情的人。众人都一齐寻找后路,又岂能是偶然?
或许这些人并不知道高欢的健康状况具体怎么样,但应该已经看出些许端倪了!
“也是时候从孙腾那边打听一点消息了。”
刘益守若有所思的自言自语道。他需要第一手的资料,孙腾的信息,会有一锤定音的效果。
小叶子和沙雕王将在二月二龙抬头这一天婚礼,相信孙腾知道他女儿有了个好归宿以后,一定会妥协的!
想到这里,他把源士康叫进来,低声说道:“你让戴子高乔装改扮去一趟邺城,找孙腾问一下,就是说……”
刘益守在源士康耳边嘀嘀咕咕说了半天,然后从书案里面掏出小叶子婚礼的请柬说道:“让戴子高把请柬给孙腾,不怕孙腾不说。”
戴子高是个武艺高强,善于隐藏行迹的刺客。但刘益守为了让他赎罪,从未指使他去杀人。反倒是送信,救人这样的事情做了不少。
小叶子是孙腾一生的心愿,求证高欢身体状况这样的要求,孙腾是无法拒绝的。
因为这本身也不是什么天大的机密,通过其他渠道探寻点滴真实也不难,刘益守相信孙腾会妥协的。
只要确定了高欢的身体状况,如果对方已经到了生命的尾声阶段,那么进军河北的相关工作都可以提前准备,以免到时候手忙脚乱。
刘益守记得他前世史书上的记载,似乎高欢也没几年好活了。
正当他胡思乱想之际,源士康急急忙忙跑进来,在刘益守耳边低声诉说道:“主公,出事了。有人在台城南门不远的太庙那边号啕大哭,还在咒骂主公说……”
源士康欲言又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