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携剑远行
如今临川郡豪强推举周迪、周敷二人领兵,并不打算让朝廷的军队经过临川郡。
属下办事不力,请主公责罚。”
阳休之跪下为自己求情道。
“诶,不必拘礼,起来起来。”
刘益守将阳休之扶起来,让他落座。
“按刚才那个说法,周壮士麾下的军队哗变,并且反对朝廷的政令,本王这么理解没有问题吧?”
阳休之此前去说服了周续,想让周续跟黄法氍等人一样,投靠过来以为前驱。这样的话,巴山郡和临川郡都有代言人可以用。
让豪强对付豪强,本地人打本地人,这样推进江州的平叛与治理,是非常有效的一种手段。
但阳休之没有考虑到的是,伱说服一个本地人没有用,还需要他能够镇得住场子!这位周续,就恰恰是镇不住场子的人!
论名声,他也不如周迪的名气大。众人推举他为领袖,不是因为他太厉害,太能打,出身很高。恰恰相反,周续平民出身,能力也一般,只是人比较好说话,善于安抚军心而已。
江州现在的局势很是复杂,一不小心,领头之人就会身首异处,遭到朝廷的清算。那些临川郡豪酋的心思,明显就很不单纯。
没事的时候让周续当个光杆司令,自己该干啥还是干啥,有事就把周续推出去顶包,他们依然是该干啥就干啥。
两手抓,两手都很硬。
“我这才离开江州多久,好多人就不把我当回事了啊!”
刘益守叹了口气,本地豪酋畏威而不怀德,不给他们几个耳光,这些人就不知道自己到底姓什么,有几斤几两。
当初刘益守在江州收拾萧氏宗室的时候,临川郡豪酋畏惧朝廷的武力,推举周续出来当牌面跟朝廷周旋;刘益守离开江州,这些人就连面子上的尊敬都不愿意给了。
没办法,那只能先对临川郡动刀,让这些本地豪酋明白:你们的爸爸回来了,不听话的崽子,那是要打屁股的。
“放心,有朝廷为你做主。本王没来之前,江州谁说了算不知道,但是本王来了以后,江州就只能有我刘某一个声音。
诸位,都回去点齐兵马,本王马上就会出兵平叛。阳休之,写一封劝降书送到临川郡那些豪酋们手中,勿谓言之不预也!
不听朝廷号令的就是叛逆,没什么好说的。”
在建康这样的地方,你亮刀子你是野蛮人,不知礼数,刘益守凡事都要“依法治国”。
在江州这样的地方,你亮刀子你是大哥大,威武霸气,刘益守凡事都要“先礼后兵”。
不同的地方,风土人情不同,处置的办法也是迥异。
“谨遵吴王号令!”
几个被招安了的江州本地豪酋一齐拱手说道,随即匆忙离去,回驻地整军备战。
周续也不是光杆司令,他在豫章郡东南的临汝县(临川故郡的郡治)还有一支兵马,这里也是临川郡的最北面了。如无意外,刘益守的平叛大军,就会从临汝县出发南下,荡平临川郡。
之前临川豪酋没有攻打周续,也是在暗杀失败后,不想跟朝廷直接翻脸开战。陈霸先都没有跟刘益守直接过招,他们凭什么要打前站呢?
临川本地豪酋们的心思,就跟刘益守前世那些老渣男一样:不主动,不拒绝,不负责。
办砸了临川豪酋招安这件事,阳休之才深感刘益守办事举重若轻。他看刘益守招安巴山郡豪酋轻轻松松,以为这些人都跟那些不能打的猫儿一般,丢个鱼干就会屁颠屁颠跑过来。
但实际上操作一番后才明白,人心诡谲难测,越是小地方越是闹幺蛾子,池浅王八多这话可不是白说的。
不读书不代表没智商。
虽然从长远看,这些临川本地豪酋固然都是一等一的蠢货,看不明白天下大势,也不想真正为家乡人谋福利,只要不动他们的权势,这些人宁可祖祖辈辈在泥坑里打滚撒欢。
然而短期看,他们又狡诈而多疑,天天算计这个算计那个,不仅敢想而且敢做。
这天下虽大,却又不是一条心,每个人都有野心,但绝大多数人却没有与之匹配的能力与智慧。
世间多苦难,确实需要刘益守这样大智大勇的领袖站出来,将那些顽固势力扫除掉,把走歪了路的人引到正路上。
经过这次招安失败的打击,阳休之才算是想明白了什么叫“我上我不行”。
通俗点讲,刘益守才是“爸爸”,他们这些人,全都是弟弟。
……
临川郡新郡治在南城(南城县),周迪祖籍在这里。他虽然本事不小,但出身却并不是很高,和周续一样,也被临川本地豪强所钳制。
所以周迪与同乡周敷互相结盟,周敷是本地豪强,兵却不多。周迪兵多,却约束不了部众,手下人听调不听宣。周迪将周敷的部曲引进来,用其对付手下豪强。
这一招可谓是妙极,比倒霉蛋周续强了不少。
这些豪酋跟当初尔朱荣麾下那些鲜卑部曲差不多,都是因利而聚,利散而人分。当初刘益守麾下没有一兵一卒,跟这些人打交道的时候,也不得不以利诱之,因势利导。
如今这些鲜卑部曲的领头人,已经成为了高欢或者贺拔岳麾下大员,比如说李虎、侯莫陈顺这样的。
这些江州豪酋们也是一样,往上爬,可以成为禁军系统的武将,脱离“土豪”这个阶级。若是继续呆在家乡作威作福,那也就是继续从前的故事而已。
所以临川郡本地豪酋,对于刘益守派兵平荡江州,然后南征广州,心思是很复杂的。
有些人想往上爬,有些人安于现状,有些人想参与,却又是等着局势明朗再下注。谁都不是饿虎,见了人不分青红皂白就咬的。善恶的界限在这里很模糊,利益的纽带却又异常明晰。
“诸位,吴王让我们派部曲到临汝城外大营接受整编,去还是不去?”
周迪环顾众人问道,他长得高大魁梧,双臂肌肉暴起,一看就是个大力士。
然而此刻周迪却是皱着眉头,扬了扬手里的信纸向众人问道。
这时候,一个身材矮小,皮肤黝黑的将领站出来开口道:“朝廷的精兵,不是我们可以抗拒的,人再多也没有用。
我觉得吴王平定江州是其次,主要还是为了对付广州的陈霸先。不如我们派一些新兵过去,看看情况再说。”
说话的这人是周敷,和周迪不同,他的部曲虽少,却都是自己人。说白了,没事还好,有事的话,他并不想蹚浑水。
如今这个情况,眼看就是要蹚浑水了。
“你说得倒是轻松,那周续已经投靠吴王了,我们派兵过去,那不是有去无回,给周续送部曲么?要去你去,我们是绝对不去的。”
下面传来一个慵懒的声音,大概昨夜是在女人肚皮上渡过的,说话有气无力。
“你们呢?”
周迪环顾在场其他人问道。
“不能去啊,朝廷还不是想让我们当狗,去跟陈霸先互相撕咬。有这个时间,还不如在家搂着婆娘呢。”
“是啊是啊,谁想去谁就去,反正我是不去的。”
大堂内七嘴八舌的,除了周敷,其他人都不愿意跟朝廷合作。其实这也很好理解,因为这百年来他们一直是这样啊!都已经变成了固有的思维模式。
“那这封劝降信,要如何回复呢?”
周迪压抑着不满问道。
“你问我们?你才是主帅好吧。”
下面有人插了一句嘴,大堂内顿时陷入尴尬的沉默当中。
第560章 嫩嫩的小鸡
朝廷的大军要来了,现在还送了劝降信过来,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周迪很着急,但他发现大堂内的各家豪酋似乎一点也不着急,反正天塌下来有他这个高个子的顶着。这些人一点危机感都没有,似乎认为出了事推人出去顶包就万事大吉。
这场会议自然是不欢而散,没有取得任何共识。于是周迪把周敷单独留了下来,二人商议大事。
“仲远(周敷表字),情况好像有点不妙啊。”
周迪长叹了一声,为当前的局势感到深深忧虑,更是觉得临川郡的众多豪酋鼠目寸光,竖子不足与谋!
这些人根本看不到危机中不但是充满了危险,也是暗藏了生机。朝廷大军南下广州平叛,对于他们这些泥坑里打滚的本地豪酋而言,是危险,更是向上爬的绝佳机会。
区别只是在于,押宝应该押哪一边才好!押宝押对了且不用说,那肯定是荣华富贵纷至沓来。可万一押宝押错了,那就是万劫不复全家死光了。
“我听说了这位吴王的一些事迹,这个人很难对付。若是要投陈霸先,我们只能早做打算,现在就带兵南下广州。要不然,走都走不掉了。”
周敷很是担忧的说道。
他对目前的局面认识得很清楚,不表态是不行的,你不想帮朝廷做事,那就要帮广州那边的反叛势力做事,没有中间选项。
朝廷也不会允许江州的豪酋自行其是。
反过来想一下,这里是朝廷平叛大军行军的必经之路中的一条。如果让本地豪酋不受控制,那官军这仗还打得下去么?
要做决定,就必须趁早。
“南下广州,背井离乡,我们无依无靠的作战,补给都成问题,家乡子弟,谁会跟我们一起走?若是在临川郡抵抗朝廷的兵马,家乡势必一片焦土,陈霸先那帮人,也不会给我们一兵一卒的支援。
毕竟临川郡不是南康郡,离得太远了,唉!”
周迪长叹一声,他其实是不太想帮朝廷平叛的,为什么呢?因为目前朝廷优势明显而且掌控大局啊!
临川郡本地豪酋加入官军的话,捞点汤水喝没什么意思。可以这么说,刘益守麾下那么多人,多他周迪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也是不少,周迪放下身段去给人家打杂也没啥意思。
只有帮势力弱小的陈霸先,才能从中获得更大的权力。而且萧纲是萧衍嫡子,又是前任天子被赶下来的,也算得上是名正言顺。
他们只是从龙,还算不上是自立门户造反,其中的风险要小得多。
“我看,我还是得过去一下,起码可以拖延一下时间。现在吴王到底是什么态度,朝廷究竟打算在临川郡做什么,我们都是一知半解,还是很有必要弄清楚他们的想法。”
周敷稍加思索说道。
“言之有理。”
周迪微微点头,认同周敷的看法,却又担心周敷去了那边之后一去不回,或者又给了刘益守错误讯息。
“这样吧,我修书一封,你带一千青壮去临汝那边看看情况。遇到吴王以后,将这封信交给吴王就可以了。”
周迪终于拿出了一个“前进半步”的方案:我不同意跟你约会,但是加个微信伱给时常发个红包还是可以的,类似后世渣女钓凯子找备胎的常规套路。
“如此也好吧。”
周敷叹了口气,总觉得周迪这样犹豫不决是要出大事的,可是他又不知道要怎么去劝说。毕竟,身份不同,考虑的事情就不同。
周迪麾下那一众智力低下的豪酋帅们,真是不能指望他们太多。那帮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多一个周敷都感觉碍眼。
这种货色周迪麾下有一群!
……
刘益守没来之前,江州的局面都是阳休之在勉强维持。如今正主来了,事情当然要继续往前推进,不能这样悬而不决。
于是刘益守下令大军开拔前往豫章郡,以豫章城为基地,组建平叛大营。
让建康的杨愔,及时将粮草辎重,通过京口的渡口,转运到湓城对岸的雷池,以为总粮仓。然后韦氏的船队负责在长江和鄱阳湖里巡视,保护补给线,让长江上的漕船可以顺利的进入鄱阳湖。
周文育则带着辅兵在鄱阳湖南面出口河道边上设立转运渡口,把大漕船上的粮草辎重转运到小船上,再沿着赣水支流转运到豫章城外的渡口,换船是为了防止河道狭窄而导致长江上过来的大漕船搁浅。
整个水运补给线都开始有序运作起来,让世人都看到,朝廷平叛不是闹着玩,而是动真格的。
只看这条运转效率极高,而且层次有序,保护得当的粮道,就知道用兵之人老谋深算,不是那种一波莽撞不顾后果的赳赳武夫。
然而这一切都只是表面现象,事实上,刘益守也遇到了自己的问题。
豫章郡周边,地势算得上平坦。然而朝东南行军前往临汝县的时候,再往南,路就很难走了。临汝周边是临川郡北部最后一片平原,继续前进,山路崎岖,容易被埋伏。
临川郡改郡治,就是因为临汝地区地势太平坦,而且离豫章郡太近了。这里的地方势力,还是豫章这个圈子里的人,跟南面南城县为中心的区域不是一波人。
将这里作为郡治,不利于笼络临川郡本地的豪强。
现在刘益守已经派遣先锋军杨忠部屯扎了两千兵马在临汝县,若是再前进,那便是要走大段山路才能到临川郡豪酋们的老巢:南城县!
南城、永城、东兴等县城都在南城县以东不远,形成了一个规模比较大的人口聚居区。
打通了这里,就意味着临川郡已经被拿下,继续往南面的南丰县等地,虽然还是临川郡的范围,但已经不足为虑了。
刘益守所面临的问题很简单:麾下军队,不适应山地作战。江州收编的本地兵马,又不能将他们作为主力来使用。
以己之短击敌之长,非常不智。一定要把临川郡豪酋引诱到临汝县,在这个河网遍布,地势平坦的地方打一场大规模的歼灭战,才能打开攻略临川郡的局面。
直接进攻,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里,可走山路效费比极差,纯粹是在跟临川郡本地豪酋拼消耗。
诱敌深入,主动权在临川豪酋们的手中,效费比虽然高,但敌人不是蠢货,你想让这些人在地形对他们不利的临汝县作战,有点一厢情愿。
那些豪酋们可以耗到天荒地老,刘益守能耗多久?这是一场艰难的比拼。
唯一的依仗便是临汝县是临川郡通往北面的唯一出口,也是便捷高效从外面获取物资的唯一窗口。
不说别的,临川郡并不产盐,所需食盐都要从豫章郡那边运送过来,而豫章郡的盐则是从长江上而来,那些运盐的漕船,多半都是从广陵(扬州)出发的。
这也是江州豪酋不敢随便跟朝廷翻脸的重要原因之一。
没有两淮盐,江州吃什么呢?
刘益守前世历史上,侯景之乱以后,江州地区豪酋很多都站到了王琳那边,便是因为北齐后来控制了两淮,食盐可以直接输送到江州。
临汝县是必争之地,朝廷的兵马一走,临川郡豪酋就会以最快的速度夺回来,拖得越久,他们损失越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