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携剑远行
“那个……叔父啊,小子在府里受叔父恩惠多年,如今也是该为叔父效力了,所以……小子之前几战已经有斩获啦。”
兰京不好意思的搓了搓手,拼命给刘益守身边的杨忠使眼色。
“主公,兰京之父兰钦大节有亏,虽然身死,仍然是叛将的身份被记录在册。兰京为了重振家业,洗刷罪名,有些心急也是难免的。”
杨忠小心翼翼的对刘益守说道。
兰京的行为其实并非是个例,历史上不少人都是如此,甚至已经成为一种政治风气。
比如当年吴兴沈氏政治上站错队,差点被灭族。其嫡系族人沈劲,为了重振家业,在桓温北伐后宁愿率孤军困守洛阳,说白了就是等死。
这么狠为的就是家族可以重新站队。
兰京此行,为的就是建功立业,以报刘益守的恩情,以及把兰氏拉到正轨上来。用穷人的孩子早当家来形容也不逞多让了。确实没什么好指责的。
“战阵之上刀剑无眼,你若是有什么闪失,我怎么对得起你父的嘱托?”
刘益守走过去拍了拍兰京的肩膀,长叹一声。
“叔父贵为吴王都能亲临战阵,难道小子还能比吴王更金贵么?”
兰京不甘心的反驳道。
“看好他,别让他乱跑。”
刘益守对杨忠嘱咐了一句,便跟着马佛念的队伍去了,他要跟对方一起走,因为用神火飞鸦去烧枋头的粮仓,才是此战的重头戏,他一定要亲眼看到才能放心。
“今夜机灵点啊。”
刘益守走后,杨忠轻叹一声,单手捏住兰京的胳膊,随即又放下。
“杨将军放心,此战小子不会乱跑的。”兰京恭恭敬敬的拱手说道。
“那谁知道呢?”
杨忠无奈摇头,对这个烫手山芋不知道要怎么安置才好。
他们这帮人来这里就是玩命的,真打起来,自己都顾不上,谁顾得上兰京啊。
等回去以后,杨忠要把源士康这个王八旦骨头都拆了!
第500章 万马齐喑究可哀(下)
夜已深,枋头城的县衙书房里,高欢的次子高洋正在灯火下看书。
来枋头“督战”并非出自高洋本愿,其实这些不过是高澄挖的一个大坑罢了!
对于高洋来说,守住枋头是应该的。
毕竟这里是黄河北岸的重镇,无论是从邺城出兵攻河南,还是从黄河对岸渡河攻邺城,这里都是唯一的桥头堡。
不仅如此,枋头城的城防非常有特点,而且是相对严密的,成体系的。某种程度上说,它其实比邺城更难攻打!弱只是弱在枋头城主体面积不够大而已。
枋头的外围是河网纵横的水系,周边还有三个呈三角形分布的屯粮屯兵点,互为犄角可以支援。并且南面还有一条河道直通黄河,方便运粮运兵。
要是不熟悉这里的地形,不管是哪支军队,找路都要找半天,更别提什么奇袭了。
这些屯兵点屯粮点,与枋头城,都是水路陆路可通。靠近邺城方向有一条大路连通,所有陆上的小路都会汇聚到这里。
守住了这里,就守住了枋头到邺城的通道,也是扼住了进入枋头城的陆路通道。
整体布置,几乎无懈可击!
枋头城唯一的破绽在城北,涨水时为堤坝,用小船方便渗透,但不适合大规模攻城。冬天这里又完全结冰,冰面离堤坝距离较矮,便是枋头城的防守缺口所在。
只要派一队兵马日夜巡视城北的堤坝就行了。毕竟,刘益守的人马不可能从北面而来。
不仅如此,如今更是有李元忠残部退守枋头,负责外围三个屯粮点的安全。
这种情况下,高洋只要不乱来,每日在城里混日子就行了,混到离任就是大功一件。所以枋头安然无恙,都是理所应当的。
反之,若是枋头城出事了,便会让高欢和他麾下重臣们觉得高洋很无能,连离邺城近在咫尺的枋头都守不住,将来如何堪当大任?
特别是惊闻刘益守已经攻克洛阳,根据从前白袍军北伐的“经验”来看,要稳定洛阳那边的局面也得一段时间,刘益守根本暂时无暇北顾。
因此现在放一头猪在枋头指挥,都是稳稳当当的。
要是这样都守不住枋头,那说实话,邺城大概也守不住了,高欢大军还是直接退到冀州的信都为好,以后当个河北王也未必不能混口饭吃。
高澄打着“我都是为你好,给你机会历练”的名义给高洋挖坑,这种阳谋高洋根本无法拒绝。不得不说,帝王之家的斗争,从孩童时代就已经开始了,其惨烈程度并不亚于成人的争斗。
面对高澄的挤压,高洋只能照单全收,并且在重压之下谋取出路。
正在这时,一个文人打扮的年轻人推开书房门,不疾不徐的对高洋双手拢袖行礼,低声说道:“二公子,城外南面粮仓起火,守军颇有死伤。”
高洋猛然起身,瞠目欲裂。
这位文士叫赵彦深,正如高澄有唐邕辅佐一样,高洋身边也是有年轻谋士帮忙出谋划策的。高欢对此都是默许的态度。
“随我去调兵!”
高洋抓起桌案上的虎符,刚刚迈出步子,却见赵彦深死死拉着自己的衣袖。
“二公子,千金之子坐不垂堂。枋头城内本身就有粮仓,二公子现在随在下去城墙上巡视一番即可,调兵就不必了。”
赵彦深淡然说道。
高洋听出点味道来了,也冷静下来,冷冷的盯着赵彦深询问道:“此话何解?”
“二公子会来枋头,都是世子故意针对。此刻二公子应该要藏拙,不必出什么风头。让世子认为二公子愚钝无能,并不是什么坏事。
更何况现在夜黑风高,带兵出城风险极大。
赢了也不过是让世子察觉二公子有带兵之能,未来更加针对麻烦不断。若是输了,只怕高王也很难原谅二公子胡来。
枋头于邺城意义重大,只要枋头城还在,邺城便稳如泰山。城外那些粮秣,丢了便丢了吧。事已至此无法挽救。
此败于魏国或有大碍,于二公子却是无大碍的。”
赵彦深双手拢袖,深深一拜。
“那便随我去城头看看吧。”
高洋将虎符放入桌案的抽屉里,语气柔和了许多。
二人来到城头,正好看到城外有两处地方都燃起了熊熊大火,呼喊声惨叫声在夜空中若隐若现。高洋面沉如水,双手握拳,看上去气愤到了极点。
三处粮仓,已经有两被焚烧,这次敌军来枋头,看起来目的明确,而且熟悉地形。
看来对方并非泛泛之辈啊!
高洋虽然还年幼,心思却很深沉,看着城外的火光居然一言不发。
“二公子,另外一处屯粮点也失火了,不过这里看不到,要去东面的城墙上看。”
一个亲兵急急忙忙的跑过来小声说道。高洋摆了摆手,示意身边的闲杂人等都退下,只剩下赵彦深一人。
这波敌人就是冲着城外三个粮仓来的,根本就不派一兵一卒攻城,显然超乎了一般的常理。
“彦深啊,我有一个问题想问问你,伱能回答我么?”
高洋抱起双臂,眺望远方熊熊燃烧的火光,似乎已经接受了屈辱又莫名其妙的惨败。
“二公子请讲。”
赵彦深弯腰一拜说道。
“三个屯粮点,分别位于三个间隔很远的位置。无论对方主将是谁,恐怕也无法在匆忙之中找到三处位置并精准放火吧?
是枋头军中出了奸细么?为何我感觉敌军就像是在自家地盘放火一样呢?”
枋头城外的粮仓疏于防范是有原因的,一直在屯粮,所以不能设太多阻拦河道的障碍物是一方面,认为刘益守不会这么快突袭枋头则是另一方面。
这里地形复杂,没来过的人怎么可能把三个屯兵点都一网打尽呢?显然是有人私通梁军,以为引导啊!
其中李元忠的嫌疑很大!
“二公子是说……”
赵彦深眉头紧皱,其实高洋想说又没说出来的话,已经很明白了。
封隆之部在黄河南岸全军覆没,李元忠却可以把他的残部带回河北,这里面会不会并不光是因为李元忠“用兵如神”呢?
会不会是他跟刘益守在打默契仗呢?
河南之地沦陷得那么快,会不会是李元忠把封隆之给坑了呢?
怎么李元忠一退到枋头没两天,城外三个粮仓就都被焚烧了呢?
高洋真不觉得是自己多心,而是事情太巧合了!
“二公子先不要声张,待回到邺城见到高王后,再向高王单独禀告此事。”
赵彦深不动声色的说道。
老实说,他虽然不认为李元忠会这么蠢,但对方确实洗脱不掉嫌疑。很多事情都太巧了,甚至不排除这次枋头被袭击,是李元忠在做内应!
“嗯,等天亮再说吧。”高洋微微点头,对赵彦深的建议不置可否。
……
夜色当中远远的看到枋头城外的几个地方燃起熊熊大火,领兵的段韶整个人都不好了!
紧赶慢赶的,还是来晚了一步!
黄河以南的战局糜烂得太快,高欢的计划赶不上变化。此番急行军赶往枋头,都是段韶向高欢苦苦哀求对方才勉强答应的。
高欢为什么不肯出兵?
不是因为他很蠢,或者是不会打仗,而是现在正是春耕的时节!若是河北的兵马都动员起来南下渡河,那河北大量的田地谁来耕种?
今年河南与青徐都指望不上了,到秋天后,大军的粮草怎么办?
高欢的兵马陆陆续续回到邺城其实也没多长时间,而高欢却一直没有进行大规模动员。其实他也跟孙腾等人商议过,也认真分析了当前的局面。
众人一致认为,这波不过是陈庆之北伐的翻版,简直换汤不换药。现在刘益守要做的,就是在洛阳打砸抢一波,然后控制河南之地捞一笔。
再怎么浪,也不过是“划江而治”罢了。
梁军要攻打河北,所面临的困难是空前的!而且梁军的兵力也不足以支撑战斗。
高欢认为将士们出征河东已久,思乡心切,那是务必要在邺城好好修养一段时间的。既然梁军过不了黄河,枋头本身就有不少军队,还有李元忠也退到了枋头,怎么说都是万无一失啊!
而段韶提议他带兵屯扎枋头,认为枋头原守军都是郡兵,不适合野战。李元忠部虽是精兵,却因为新败不堪大用。这个组合并不足以应对当前的复杂局面。
所以必须要有一支精骑镇守枋头,可以巡视枋头周边方圆百里的范围。以此枕戈待旦,监视南面的战局方为上策。
被段韶吵得没办法了,高欢调拨三千步卒和一千精骑给段韶,让他去枋头镇守,统领各军。李元忠则是退回邺城修整,回京述职。
高欢要好好询问他一下,河南之地到底是怎么丢那么快的。
得到高欢允诺后,段韶几乎是拿着出兵的军令和李元忠的调令,就去城外大营召集兵马。
准备好一切并在夜间急行军前往枋头。
一千精骑在前面赶路,后面三千步卒还没到位。段韶带兵紧赶慢赶,没想到最终还是迟了一步。
火把照耀之下,段韶面色紧绷,看到枋头周边屯粮点起火,心中暗叫不好。
“小段将军,如今怎么办?”
此番随军出征的娄昭君之弟娄昭,用马鞭指着远方熊熊燃烧的一个粮仓,一脸苦笑的询问道。现在傻子也看得出来大事不妙了。
可段韶哪里知道该如何是好,他只是个带兵的将领而已啊!
其实吧,这几个粮仓规模都不是很大,被烧掉后断然不至于说让魏军缺粮。但段韶心中很明白,黄河以北的城池被袭,给军心士气民心造成的打击之大,那是无法想象的!
梁军能打枋头,那就意味着其实邺城也不安全了,更别说安阳、顿丘等地。此战与其说是物资上的重创,倒不如说让河北各地人心惶惶,人人自危。
正当段韶要开口解释的时候,一个斥候骑马从南面而来,对着他们大喊道:“南面有敌军骑兵!敌袭!敌袭!”
他喊叫着,一支箭从身后而来,这名斥候脖子中箭,捂着脖子就栽倒在地上。
事发突然,段韶和娄昭都惊出一身冷汗!他们点着火把在明处,敌军骑兵不点火把在暗处,离他们的距离已经很近了。
“吹号角,随我冲杀!”
段韶果断下令,这波真不能怂了!稍有迟疑就会全军覆没!
夜里两军骑兵对砍,都不会恋战的。因为打着打着队伍就散了,很难再聚拢兵力。他和娄昭带着人点着火把一路冲过去,杀多少是多少。
对冲以后立刻鸣金退兵,往枋头城的大路而走。在敌情不明的情况下,根本不必跟数量不知,实力不知的敌军纠缠。
他相信对方应该也是同样的想法,打完就跑,交战就是这么一锤子买卖!段韶对自己麾下精骑的实力很有信心,只要不浪战,今夜对冲取胜不难。
果然,段韶的应对非常得力。两支规模不大的骑兵队伍交手之后,马上就察觉到不对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