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携剑远行
他身旁的源士康轻咳一声道:“这位是周铁虎周壮士,从魏国而来。官逼民反,他带兵镇压邢杲民乱,然后惨败而归被通缉,便一路逃到梁国在马头郡隐姓埋名。
这次马头郡大水,他家被水淹,险些丧命洪水,我们救灾的时候把他从水里捞起来的。”
周铁虎?好像在哪里听过,刘益守想了想,又没记起来到底是何许人也,总感觉这个名字好耳熟。
“恩公,在下会使长槊,可为军中先锋,请主公试试在下马上的武艺!”
周铁虎激动的说道,刘益守贤名在外,当初在青徐他就知道这号人了,如今风云际会,再不投靠岂不是脑子有问题么。
“嗯,可以的。这样吧,我让你掌管一百精锐,在杨忠麾下听命,为军中先锋。以后按战功升迁,一视同仁。
源士康,你带他去马厩挑一匹马,再去府库领兵器,然后带他到杨忠那边安顿好。”
刘益守手书了一封信,交给源士康。没有他信物,无论源士康对杨忠说什么,对方都不会当回事的。
“谢恩公,谢恩公!”
周铁虎激动的跪下给刘益守磕头。
“要改一下称呼,以后叫主公!”
刘益守微微一笑,让二人下去办“入职手续”。
“好人有好报,看来这话有点道理啊,这回发洪水还真的炸出来一条鱼。”
刘益守若有所思的自言自语道,听说朝廷派遣使者来赈灾,也不知道是哪一只阿猫阿狗。萧衍这边的作风,很像他前世时电视剧电影里面的普通警察。
反正每次都是主角和罪犯已经办完事情了,那些警察才会姗姗来迟,收拾场面。
这次马头郡的水灾已经被控制住了,灾民也被迁徙安置在寿阳,萧衍这个时候派人来赈灾,真踏马脸大!
刘益守又站在那张大地图前,看着寿阳郡、马头郡、南济阴郡等地标注出来的节点,兴修水利是一项大工程,趁着梁国现在还是和平时期,如果这样的事情不去做,那么一旦战乱来了,再做也来不及了。
两淮地区多灾害,尤其是旱灾水灾经常轮换着来。兴修水利,可以增加灌溉面积,并且洪涝时蓄水,干旱时放水,减少灾害对当地的影响。
开发的时候或许是只出不进,看上去没什么收益。但这种事情,很多时候都是功在当代,利在千秋的。孙叔敖修芍陂,使得迁都到寿阳的楚国有了争霸的根基。
刘益守心里很明白,南北朝乱世,其实是一场旷日持久的长跑,奔跑的速度固然重要,但耐力与自身状态的保持,同样重要。
需不需要花费大力气去兴修水利,刘益守心中已然有了决断,此番水利完善的寿阳,在灾害中起到了“压舱石”的作用。倘若治下州郡都能把水利建完善,那么这些地方就是自己争夺天下的压舱石。
不谋全局者,不足谋一域;不谋万世者,不足谋一时,世间总是鼠目寸光者多,深谋远虑者少,真理常常就站在少数人那边。
“主公,萧衍派来的使者来了,就在府衙门外。”
书房门口传来阳休之的声音,打断了刘益守的思绪。如今掌控数州之地,他确实比以前忙碌了许多。连带麾下众人,原先也是有很多时间可以读书甚至游玩,现在也都一个个忙得脚尖不接地。
“知道了,你随我同去府衙吧。”
刘益守应和了一声,轻轻叹了口气。如果可以,他真的不想跟萧衍派来的臣子有什么接触,因为无论对方说什么做什么,都毫无意义。
萧衍的政令,不可能在自己下辖的州郡实行。可是自己也不能对萧衍派来的中枢官员恶语相向,甚至把他们赶走。
这样两边都是虚伪应付,就会演戏演得很累。关键是,你还不能见人就收买,要不然朱异把你当冤大头,时不时派个官员来转一圈,吃拿卡要一条龙,你还不能让他“被自杀”。
两人走到街上,阳休之看刘益守面色似乎有些难看,小声说道:“主公,这次萧衍只派了两个人前来赈灾,连一篮子救灾的物资都没有,主公不必把他们当回事。”
“我担忧的,不是萧衍派什么人来,而是梁国这个庞然大物。”
阳休之做人很机灵,也很有文采,可是战略眼光还是差了点。梁国中枢这次不过是“面子之行”罢了,他们是想让州郡百姓知道,这里依然是姓萧而不是姓刘。
可是到底能有多少效果,那就只有天知道了。刘益守并不担忧这些人能搞出什么幺蛾子来,只是觉得应付他们很累。
不一会,二人来到府衙门前,就看到一个中年人带着一个年轻人,并未身着官袍,似乎已经等候多时了。
刘益守脸上瞬间堆起笑容,走过去双手握住那位中年人的手说道:“难得中枢还记得我这穷乡僻壤啊,二位一路辛苦,里面请吧。”
那两人对视一眼,刘益守的热情有些出乎他们意料之外。
“在下毛栖忠,担任尚书比部侍郎,这是犬子毛喜,身上并无官职,只是呆在家中无人管教,跟着在下出来长长见识,顺便仰慕一下名满建康的刘驸马风采。驸马太客气了,太客气了。”
毛栖忠客套了一番,尴尬的气氛瞬间就缓和下来了。
毛喜不动声色的看了老爹毛栖忠一眼,他也没想到,老爹居然如此圆滑,这似乎不太像平日里的做派啊。
众人不分先后,一齐进了府衙大门。
第352章 不能以常理揣度
寿阳城府衙大堂内,刘益守与前来“赈灾”的尚书比部侍郎毛栖忠互相吹捧,丝毫不提朝廷的诏令。一番亲切友好的谈话过后,毛栖忠拱手告辞,带着儿子毛喜微笑离开。刘益守将其送到府衙门口,依依惜别。
其间毛喜一改平日里话多的习惯,半个字都没有说,搞得刘益守差点以为这一位是聋哑人。
毛栖忠父子被安排在了寿阳城内一处幽静的别院,这几天他们会四处走走看看,当然,是在刘益守麾下人员的陪同下。
回到别院,毛喜若有所思的看着自己老爹,有话想说又不知道要怎么开口。
“有话就说吧,平日里那么多话。”
书房里,父子二人对坐,毛栖忠淡然说道,拿起一个刘益守派人送来的瓜果咬了一口。
“父亲为何对刘驸马如此谄媚?”
毛喜好奇问道。
“你知道这一位手里有多少兵马么?”
毛栖忠不动声色的问道,并未回答毛喜的问题。
“那我怎么知道,之前我也就悄悄在寿阳城转了一圈。”毛喜也拿起一个瓜果吃了起来。
毛栖忠伸出手指,做了一个“二”的手势。
“两万?”毛喜不以为然的说道。这年头随便找个阿猫阿狗都能拉起一支两万人的队伍好吧。
“不,二十万。”
毛栖忠悠然自得的说道,吓得毛喜浑身一个颤抖。
“父亲如何得知?”
毛喜有些惊讶,感觉自己老爹深藏不露。
“两淮历来是国家的主要兵员地之一,兵户多北方流民出身,士卒善水战,悍勇桀骜。以这位刘驸马所统辖的几个州所下辖的户口数目来看,尤其是他还占着寿阳。
只要有必要,拉起一支二十万人的队伍轻轻松松。
你别忘了你父到底是在朝廷里做什么的,全国各州郡的户口数,我闭着眼睛都能倒着背出来。”
毛栖忠微微皱眉,其实刘益守是梁国的一个巨大毒瘤,可是现在国家却不得不依靠这颗毒瘤来抵抗来自北方的军事压力。说起来,也挺悲哀的。
不过话又说回来,当初的夏侯夔,又何尝不是桀骜方镇呢?朝廷自有体制在,自南齐以来,方镇造反就跟一日三餐差不多。造反是常态,不造反反而是时代楷模。
这是时代造就了刘益守这样的人,而不是他把国家弄成这样的。
不说别人,萧衍自己都是从荆襄造反成功上位,改朝换代的,他当时还是宗室远亲的身份。
所以从这个角度看,身为驸马的刘益守造反,实在是不要太正常了,换做是毛栖忠坐那个位置,哪怕不会真造反,也会整天都想着要不要去坐一坐建康那个位置的。
“所以呢,这跟父亲刚才那副谄媚的模样有关联么?”
毛喜不满的问道。
“当然,我们若是板着脸,以朝廷使者自居,以为对方就一定要巴结我们,那就太糟糕了。如今世道不太平,乡间湖泽淹死个人太正常不过。
朝廷派出的使节不慎坠湖淹死,刘驸马将这件事报上去,伱以为天子会出手对付一个可以招募二十万重兵的方镇头领么?更别说那还是他女婿。”
毛栖忠话说完,毛喜遍体生寒,没想到居然还有这么一茬。人不能过高的估计自己,老爹毛栖忠简直人间清醒。
“父亲,那我们要怎么办?”
毛喜少不更事,哪怕异常聪慧,但经历的风浪太少,一时间也有些慌神。
“少说多看,如果刘驸马是认真救灾,那回去后就如实禀告,让朝廷拨款到行台,这不是你之前说的么?”
毛栖忠得意一笑,揶揄了儿子一句。
“我当时也就说说而已,刘驸马若是造反,我觉得朝廷还是能控制住的。
可是父亲现在说他能招募二十万兵马,又占据寿阳重镇,孩儿感觉……一旦闹起来,朝廷不见得控制得住啊。”
毛喜苦笑道。
“不,是朝廷一定控制不住。”
毛栖忠纠正毛喜说道。
刘益守这边的情况他并不清楚,但现在梁国中枢的情况,他可就太清楚了。财政连年亏空,官员腐败横行,天子痴迷佛教不理政务,百姓民不聊生,争相逃亡。
每当毛栖忠翻阅各地送来的账册,都能从中发现猫腻,朝廷中枢的政令,现在已经无法在各地平稳实施。更别说萧氏藩王占据了大量土地,不交税同时官府还不能管。
“父亲……”
毛喜凑过来,一脸神秘的压低声音询问道:“您觉得这梁国的天下,还有多少年?”
国家糜烂,却不一定立刻就灭亡,它总还是会有个过程的。毛氏父子在谈论这个敏感问题,很显然,他们并非愚忠于萧衍的人,对时局有着自己的见解。
“既然你说刘驸马想造反,那差不多也就五到十年就会国家大乱吧。天子驾崩之日,大概就是他起兵之时。”
毛栖忠若有所思的说道,萧衍已经六十九快七十了,再过五年驾崩,这个太正常不过了。萧衍对刘益守有恩,将女儿嫁给了对方,形同半子。
所以刘益守造反,等同于藩王造反。这年头,不造反的藩王,那还是藩王么?
听到这话,毛喜默然,原来国家只有五到十年的安稳局面了啊。
“为父已老,假若国家有事,你父我该当官也当过了,没什么好遗憾的。但你不同,等你出仕之时,弄不好恰逢风云际会,时局动荡。
若是跟错了人,一生都会被埋没。”
毛栖忠叹息说道。
听到这话毛喜一愣,他真没料到自己老爹如此深谋远虑。
梁国官宦世家子弟要当官,有这么几条路线。
第一条是由担任高官的家族长辈推荐,到中枢当个小官,在建康城熬资历,最后混入朝堂。
当然,中枢官员名额有限,这条路,需要后台异常强硬。很显然,毛栖忠和身处寒门的毛氏并不具备这样的实力。
所以说这条路很安全,却需要后台跟背景,不适用于普通官宦之家。
第二条是在藩王身边当一个参军、记室、长史类职务,形同幕僚。这样做的坏处,是一旦藩王谋反,等于上了贼船,自身绝对会被殃及。
好处当然也很明显,那便是可以极大的锻炼能力,并接触到政治的核心!一旦藩王造反成功,那就是从龙之臣,可以把家族一口气带到巅峰。
这种事情,就跟抽卡差不多,万一运气好,从一堆辣鸡里面抽出来一个SSR的藩王,比如说当年在荆襄担任刺史的萧衍。那么人生就能直接进入快车道,想不发达都难。
这条路的优点是发达很快,且藩王身边人才少,只要你有本事,想上位很容易。当然,缺点也很明显,造反是个高风险活动,且成功率极低。一旦跟造反的藩王扯上关系,这辈子基本上就毁掉了。
第三条路最好走,当然,上限也最低。毛喜如果没什么大志,也不想冒什么风险,那么他可以利用家族的背景和父亲的关系网,在家乡临近州郡混个地方官当当。
毛栖忠若是能继续往上爬,说不定可以提携一下,将其拉到建康当朝臣也不一定。但以目前朱异办事那种“红包不到手,保你命没有”的架势,财力很一般的毛氏大概是走不通这条路了。
毕竟,到藩王身边当个参军长史什么的,也就藩王一句话的事情。但要入朝廷中枢当官,没有朱异点头那是绝对办不到的。
“父亲,您这次带我来,该不会是为了……”
毛喜睁大眼睛,难以置信的看着自己老爹毛栖忠,像是第一次真正认识这个陪伴自己十多年的油腻中年人一样。
那个看上去昏聩无能、被朝廷各种破事磨平了棱角的悲催打工人,居然还有这样的见识,且深藏不露,一时间让毛喜很难接受。
“子曰:鸟则择木,木岂能择鸟?良禽择木而栖,良臣择主而侍。货比三家,多看看也是好的,又不是现在就要作出决定。你整日自比管仲乐毅,闲着不也闲着嘛。”
毛栖忠悠然自得的说了一番话,指着不远处摆着的酒壶说道:“竖子,还不给为父斟酒?”
……
还未秋收,高欢就命窦泰领兵三万,韩轨、张保洛为先锋,从邺城出发,沿漳水向西挺进,攻晋阳门户上党郡!
自古上党郡就是秦赵边陲,兵家必争之地。
窦泰大军从滏口陉入太行,一路并未遭遇敌人,大部队顺利通过狭窄山道,来到壶关县东南一百六十里的羊肠坂,在此地停了下来。
羊肠坂长约三里,形似羊肠蜿蜿蜒蜒,乃是设伏的绝佳场所。
要不要过羊肠坂,窦泰与韩轨等人发生激烈争执。
窦泰认为先派斥候探查一下晋阳的情况,再决定要不要穿过羊肠坂。过了这一段,后续的后勤补给就不好整了,可以说不成功便成仁。
而韩轨则认为,兵贵神速,趁着尔朱荣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急攻壶关,卡着位置才是要点,怎么能在一个小小的羊肠坂这里停下来呢!
最后还是张保洛劝说韩轨,首先窦泰是主将,其次北秀容川与晋阳之间并无多少天险,尔朱荣若是要从北秀容出兵支援晋阳,似乎也不需要花费什么功夫。
派一队斥候乔装改扮去晋阳周边侦查一下,看看尔朱荣是不是已经从秀容城败退到晋阳,纥豆陵步蕃到底跟他们打得如何,这些事情都必须弄清楚。
倘若已经开战,那直接穿过羊肠坂即可,若是时机不成熟,又何苦穿越险阻让自己不痛快呢,到时候你还得退回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