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朝公务员 第141章

作者:水叶子

“什么事?”,走出帐幕后唐成低声问道。

“阿史德支到了”。

帐幕之中,正低头想着什么的阿史德支见唐成走进来,站起身就要行礼。

“罢了,你我之间还闹这些虚文作甚”,唐成摆手之间径直走到阿支德支对面坐了,“怎么样,前次交代你的事情可安排好了?”。

“此事是我亲自办的,自从三天前开始对饶乐奚的铁器供应就已全面停止,除非这些奚人远赴锁阳关内,否则一刀一箭也别想在龙门市场买到”。

闻言唐成笑了笑,“锁阳关也已下了禁令,腰刀箭矢乃至生铁都不得通关,你九姓胡名下的那些商队也要交代到了,这段日子断不要碰这烫手生意,否则真出了事可没有人情好讲”。

“这个我等自然省的”。

“嗯”,见阿史德支点头之后面带迟疑之色,唐成面带浅笑道:“有什么事就说,你我之间不必遮遮掩掩的”。

“既这般说,那我就斗胆问上一句”,阿史德支抬起头紧盯着唐成的脸色,“如今外间传言纷纷都说朝廷已经放弃锁阳关外之地,大人,此事究竟是真是假?饶乐的战火会不会烧到龙门?”。

天子在祭祀之时重申太宗“海内如一”诏书的事情业已传开,明眼人一听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于此事上也没什么太多好解释的,唐成闻问也没就此多说什么,只浅浅的说了一句,“若是朝廷业已放弃锁阳关外之地,贾都尉这四千天成军何以还会驻扎在龙门草原?本官又岂会扎营在此?”。

听到这两问阿史德支再也说不出什么来,帐幕内沉默了片刻后,唐成沉稳的声音复又响起道:“阿史德领队回去之后就给诸位耆老带个话,安生住着该干什么就干什么,饶乐战火即便要烧也是先烧死本官”。

“有大人这句话在,比衙门出多少安定人心的文告都管用”,阿史德支展颜一笑后站起身来,“大人若无别的事情,我这就告辞了”。

“你这么远过来就为这一句话!”,口中虽是这般说,唐成也没再留他,起身相送出帐的同时交代道:“从即日起与饶乐多莫部的一切贸易往来悉数中断,此事的操办虽是以图也族长为主,你那里也需好生配合”。

阿史德支虽也好奇唐成怎么专拣这一部下手,但他也没多问什么,答应一声后拱手告辞去了。

直到阿史德支去远之后,唐成依旧在帐幕前站了许久,在将李诚忠弄来此地之后朝廷交办下的任务他就算完成了大半儿,现如今更多要考虑的就是龙门的安危了,而这才是他此来饶乐的主要目的。

刚才跟阿史德支说的那番话实是半真半假,假的是他自不可能真与龙门共存亡,若然局势实已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时,他会毫不犹豫的带着李诚忠回撤到锁阳关以内;真的是他毕竟在龙门投注了太多的心血,哪怕只要有一线可能他也必将付出全部的努力护卫住龙门的安全。

饶乐纷乱,能危及到龙门安危的因素虽多,但千人以下浑水摸鱼似的流骑袭扰唐成倒并不太担心,即便天成军不出战,图也卓的龙门奚也足以应付类似的威胁;此前他一直担心的是沙利及傒索两部,边境地区部落之间混战打急了眼,或是物资匮乏之下顺势冲进唐境劫掠补充的事情所在多有,此前龙门就经历过好几次,这也是龙门历任县令上任后好加固城墙的主要原因之一,没道理这次就一定能幸免。

对沙利与俙索的担心不必再说,而经过刚才与李诚忠的交谈之后,唐成的担心里又加上了一个多莫高。甚或多莫高的威胁要比前两者来的更为急切,毕竟沙利与俙索在与对方的争斗未到一定程度之前当还不至于轻易马踏龙门。

唐成空负六品司马之名,却无其实其权,应对多莫高唯一能用的还只是商贾手段,然而在这兵雄为大的饶乐,商贾手段虽然有用但既不知它究竟有多大用,也无法作为根本之靠,归根结底手中还得掌握兵事才成,只是这兵又该到那里去弄?怎么弄呢?

饶是唐成在帐幕前耗尽心思的站了许久,依然没想出好的解决办法来,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其在饶乐掌握的资源太少,又无合适的支点拓展操弄空间,实在是不好办哪!

既然前面的路子暂时看不清,那就只能先做好眼前的事情,当前这种情况下可是益发要把商贾贸易这条杠杆用好了才行,一切再待变化吧。

蓦然伫立许久之后,唐成转身回了帐幕,没过多一会儿便见郑三从帐篷里走出来径往界河对面的图也卓皮帐而去。

……

见面说完话,图也卓从帐幕里出来后就站在唐成喜欢站的那个地方将两千多莫部骑兵凝视了许久,这才踏上浮桥回自己皮帐而去。

皮帐外,护卫头领库多踱着步子来来去去,也不知他遇着什么事了,三四十岁的人竟没有一点稳当气度,这些日子局势紧张事情又繁杂,图也卓心情本就不好,再见到库多这样子当即便是一顿训斥。

库多默然低头受了,图也卓训斥完后方才问道:“出什么事了?”。

“少爷回来了,三少爷回来了”,因是跟在图也嗣身边时间长,在龙门与唐人打交道也多,此时激动之下库多习惯性的用上了这个称呼,他的语调急促而快,“他刚才已经来过,不知族长允不允见?”。

图也嗣回来了!听到这个消息,图也卓微皱的眉头分明猛然舒展了一下,甚或隐隐还有一个将要舍了皮帐转身的动作,但这只是瞬间的事情,片刻之后他的脸色便又恢复了冷肃,迈步径往皮帐里面走去,眼瞅着身子都已隐没在帐幕中时才冷冷的撂出了一句话,“让那劣子进来”。

一去经年,图也嗣身上的富贵气息少了许多,代之而起的是一抹风尘之色,但图也卓看的却不是这个,从这个儿子刚一进帐他关注的便只是他的气度,年余之前藏都藏不住的恃才轻狂看不到了,仆仆风尘之色的眉宇下已能看出些沉稳端凝,见到这个之后,图也卓于无声之间悄然长出了一口气。

放下幕帘的皮帐里因采光不好而在白日里燃起了粗如儿臂的牛油巨烛,图也嗣借着卷窗透过的天光与烛光仔细地看着父亲,虽然只是一年多的时间,父亲比之去年明显老的多了,原本只是灰白的鬓角已然全白,眼角的皱纹更是层层叠叠又深又多。

看着看着图也嗣蓦然便觉得心中一股酸楚翻涌上来,随即身子一矮便跪了下去,“父亲!”。

“哭哭啼啼做什么妇人姿态”,图也卓脸上的温情一闪而逝,形之于外的却是浓厚的厌恶之色,“你出门游历一年多学的就是这个?”。

闻言,图也嗣将眼角将要滑出的泪滴强行敛了,依旧恭敬的向图也卓行了三个叩首大礼后方才站起身来,“儿子愚钝,出门一年什么都不曾学着,只是多了一个粗浅见识”。

多少年来这还是图也卓第一次从这个儿子口中听他自承愚钝,“噢!”。

“李唐之大百千倍于龙门,朝廷及百姓之富庶、人才之鼎盛虽千倍更有胜之,方今之大唐历数十年承平盛世可期,比此强邻,我龙门奚的前途只在大唐”,言至此处,图也嗣自嘲的一笑,“回顾儿子以前试图与大唐对抗之想法无异于汉之夜郎!背靠饶乐,前依大唐,我龙门奚天时地利人和皆全,若能经营得当,必致强盛”。

“虽然是浅显不过的道理,但你能明白这一点倒也不枉出门浪荡了一遭”。

对于父亲这语调图也嗣并未在意,上前一步双眼灼灼道:“儿子想见见唐成,若是有什么能与他经常接触的差事更好,请父亲成全”。

“嗯?”,闻言,图也卓眼中神采一闪,漫不经意道:“昔日你走时不是视其如大仇,怎么现在竟有了这想法”。

“儿子十多日前便已出了锁阳关,之所以延迟到今日才回来拜见父亲皆是因为在龙门县城逗留之故,龙门巨变历历于目”,说着说着,图也嗣浑然不觉的又跨前了一步,“父亲当日逐我游历的深意儿子已然明白,儿子有心从学于唐成,还请父亲成全!”。

静静的将图也嗣看了许久后,图也卓终于淡淡声道:“你既有这想法,倒正好接了我手头这件差事去!”。

第二百七十八章 意想不到的支点

饶乐的社会形态尚处于奴隶社会时期,牧业固然发达,农业和手工业却近乎没有,恰值前任奚王暴卒,草原正式进入数十年未有之乱相,各部族或为争王,或为自保纷纷开始全力整军备战,但就在这个要命的当口儿,他们却突然发现弯刀、弓箭等最基本也是最重要的军器居然买不着了!

饶乐本与大唐距离近,多年发展下来靠秋掠也好,主动远来投靠也好,各部原也多多少少网罗了一些匠人,但在如今这种连生铁疙瘩都已禁运的情况下,就不说这些隶属各部的匠人们手艺如何,他们又拿什么去打造腰刀、弓矢?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真真儿说的就是眼下这情况。

要说类似的禁运这也不是头一次,往年一到灾荒年馑,尤其是草原上遭了大雪灾之后,唐地那边都会实行铁器禁运——防的就是秋掠。但以往遇着这样局面的时候,各部当家的虽然不免要皱眉闹心,但也不会把它看成多严重的一件事情。毕竟按照他们按照过往的经验知道朝廷的禁令远非万能,总有许多商贾为了利益会想方设法的把武器私运过来,贵就贵点儿吧,待秋掠的时候好好抢上一把什么都回来了,不过就是左手换右手的事情,归根结底羊毛还得出在羊身上。

有各部平日储备下的军器,再有这些逐利商贾的走私货做以补充,朝廷虽下了禁令也不当什么的,秋掠的时候那一部也没听说少了弯刀弓矢可用的。

但今年的情况很不一样,自前任奚王暴卒到李诚忠继任之间的近半年时间里,五部奚为争王位先就在内部狠狠闹腾了一场,最终的结果虽然是北方的俙索及沙利部脱颖而出,但对都被卷进去的五部来说有一宗却是一样的——经过那几个月的争王之后,大家本就不多的军器储备已经被耗的七七八八了。从侧面来说,这也是那场内斗在半年之内就得以息兵的重要原因,腰刀已钝、箭壶渐空,这仗还怎么打的下去?

游牧民族作战时固然是来去如火,其疾如风的狂烈,但脆弱的社会基础却决定了他们很难承受得起长时间的消耗战,上次那场内斗消耗的不仅是军器,更有赖以为生的牛羊,部族内斗又比不得以往的秋掠,纯是个只损耗没进项的折本生意,斗完闹完,除了俙索部与沙利部实实在在抢了些东西聊为小补之外,其他三族的实力均是为之一挫。事物间的联系就是如此一环扣着一环,等失意的三部在斗完后开始补充消耗的军器时却因牛羊等财货锐减不得不采取细水长流的方式。

如此以来,这场事先不见任何征兆的禁运对沙利、俙索两部固然是当头一棒,对于南部三族更是要了老命——问遍部族中的耆老,谁也没听说过唐地那边儿会在这个时节禁运的,月份完全不对!

要放在往年遇到这样的情况之后大家第一个反应就是抢,但这个好使的法子在眼下却用不成了,往年的抢掠是五部都出人,即便每家出的人不多,合作一处后也是兵雄势大根本不惧唐朝边军,而只要他们做的不是太过份,少杀人再收敛一点控制控制抢掠的范围,同样不愿大战的唐廷对此也就是睁只眼闭只眼,事后多发几道切责诏书罢了——北地游牧民族日子不好过了就得就近抢抢以作补充,这是千多年传下的老规矩了,朝廷还能不知道,不体谅?

可是眼下不成啊,五部之间已经斗成这样,最强的两部更是你死我活的还怎么联军?即便他们愿意联军,这时节南方三部谁又敢放沙利及傒索借道自己的草场?开门揖盗的事情傻子才干。

联军不成,三部里多莫部的多莫高又死咬着都督府不肯放,却让另外两部如何是好?全力支援多莫高自不可能。但他两部联军南掠却也同样行不通,这二部一个背靠俙索一个背靠沙利,怎么走?更别说这次幽州大都督府的态度异常强硬,天成军半部都已前出到界河扎营,还是贾疯子本人亲自统兵。甚或就连图也卓都已举族动员了,而往年一遇到秋掠,这老狐狸可是夹着尾巴给让道的。

两部不仅是走不了,天成军及龙门奚这阵势之下即便是能走也不好抢了,派的人少了不顶用,派的人多了吧又怕被背后的强敌乘虚而入,兴许抢来的东西还没有消耗的多,更何况这在饶乐并不强大的两部对于独自承受朝廷怒火实也是心中惴惴。

形势一变再变,相互关联及制约之下,即便紧张如此,至少是在现在谁也不敢轻易放马南下。

抢这条路走不通,唐人又在不该禁运的时候禁运也都罢了,更为雪上加霜的邪门儿事情是:往年一遇到禁运就兴奋的那些个商贾们这次居然彻底没影了,眼瞅着禁运都已经这么长时候了,除了零零星星几个人偷偷摸摸前来交涉之外,以前专做这一行的熟人大商贾们竟是一个都没见着。

而就是这些小猫三两只的偷摸商贾也浑不顶个事儿,百十把弯刀,三两千个箭簇都敢称大生意,这么点子东西支撑一场小规模秋掠都不够的,放在眼下的饶乐又能顶个屁用啊?

尽管那些个部族主事的奚人咬牙大骂商贾们疯了心,给自己打气似的发狠:老子还就不信这些眼里只认钱的九姓杂种们不上门!但无比诡异却又实实在在发生的事情的确是九姓商胡们似在一夜之间转了性子,还真就不赚这钱了!

眼瞅着草原的局势一天紧似一天,眼瞅着李诚忠那个牛不亲羊都不舔的老货突然自让了王位,眼瞅着沙利部与俙索部已经开始进兵大都督府,眼瞅着战火在瞬时之间就将烧遍整个草原,对九姓商胡已经绝望的南方三部无奈之下只能咬牙往北边想办法,即便明知道松漠的契丹人是在用存货趁火打劫也只能忍了,此外还有黑水靺鞨人弄来的新罗货,质量差价格高都不说它,也不知沙利部在中间鼓捣了些什么,这两天竟是连契丹货都搞不到了。

形势如此,要说南方三部中日子最难过的就是多莫部,多莫高屯守都督府外意图奇货可居,站在这么个火山口的位置,加之他的两手打算里又有战的想法,如此以来对军器的渴求愈发强烈,腰刀弓矢难弄也就罢了,偏生在这个时候其整个部族的对外贸易又突然之间遭到了全面封杀。

几乎是一夜之间多莫部从上到下陡然发现不管是唐人商队还是交易的龙门奚都没了踪影,前些日子他们还在为买不到铁器发愁,现在则是什么都买不到了,绸缎、瓷器自不必说,甚或就连普通百姓家用的瓦器陶器,尤其是盐巴都没有了。

想买东西买不进来,卖东西更是卖不出去,现下的时令正在初冬,不管是从牲口已经养的膘肥体壮,还是从减轻严冬草料压力以及一家一户备冬来看都是出手牲口最关键的时候,往年这个时节里关内的牲口商及龙门奚人可谓是络绎不绝,如今却是一个都不来了。

牛羊卖不出去还拿什么买高价的腰刀、弓矢;眼瞅着备冬需要的盐巴,瓦器等等都没个着落,而圈里本该出手的牛羊还在一天天消耗着大量的草料——这些秋天准备下的草料可不是给这些牲口准备的,多莫部从上到下真是都急了。

这些是关乎到每家每户每一顶帐篷的大事,尤其是当多莫部牧民们见到相邻的图先、措平两部犹自在正常交易时,心底的着急就如同暮春的野草般疯长起来。

要是这些个商贾们在别的地方买够了牲口怎么办?要是他们再不到多莫部来怎么办?家里的瓦器、陶器、盐巴等物都要补充,更重要的是这些牲口如果卖不出去,秋天存下的牧草根本不够吃,出不了手最终就只能饿死在自己圈里,对于任何一家牧民来说,这几乎都是不可承受的重大损失。

着急之后免不了就要探问这些商贾们为什么单单就不到多莫部了,随后就有消息流传出来,如今那些个几乎是垄断着北地行商的九姓胡大商贾们都搬到龙门县了,听说龙门县里把他们安顿的且是好,办这事儿的人就是现今的饶乐司马,以前的龙门县令唐成,正是他发的话禁绝了对多莫部的贸易往来。

至于唐成又为什么要这么做,起因简单得很——族长多莫高得罪了他,且是现在还派有两千兵把人给围着,说来大家都是受了族长的连累。

独特的社会形态下饶乐各部族之内上下尊卑区分的极为严格,既然根子是在族长身上,普通的牧民百姓也就不敢再说什么,但随着每一天过去,随着计划外的牧草被大捆大捆的消耗,丝丝不满在焦操心绪的发酵下蓬蓬勃勃的生发起来。

饶乐都督府,露台。

天气一日冷过一日,站在这无遮无挡的都督府最高处,扑面而来的风里已有了几分凛冽的刚劲儿,但凭栏而立的多莫高却对此浑然不觉,眼神只是居高临下死死盯着远处的两个黑点。

这两个黑点便是两处营盘,学着唐军的例,饶乐五部每番出动也各自擎旗,这两个黑点便一为苍狼,一为肋生双翅的飞狼,苍狼代表着饶乐五部中的俙索,飞狼则是沙利部的标志。

沙利部是在四天前到的,更远处的俙索部也仅仅只比他们慢了一天,而今双方便间隔着四五十里成犄角之势扎营在都督府外。

与多莫高此前的预计一样,尽管都督府外的那个土围子实在是不堪一击,但相互忌惮着对方的沙利与俙索两部谁也没先向都督府出兵;但与他的期望不同的是,这两部也没有如他所愿先掐起来。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这几天里或许连同多莫高在内的三个部落长都在想着这句同样的话,是以本该是一触即发的火爆形势居然硬生生的又拖出了堪做余韵的平静。

图先及措平两部的确是派了人来——每部两千人,看到这“寥寥”四千人的时候,满嘴牙都咬碎了的多莫高只能无奈的放弃参与争王的美梦,现在他就想着该怎样把手中这座都督府,尤其是都督府里那面铜鼓卖出个好价钱。

火中取栗,他知道不管是沙利还是俙索都抗拒不了诱惑,都督府或者还可罢了,府里的那面铜鼓可是传承了数百年、饶乐奚族中当之无愧的第一圣物,它不仅代表着奚王的威权,更是奚人公认的受狼神所钟的象征。

跟唐朝廷的诏书比起来,这面硕大厚重的铜鼓才是真正的奚王象征,甚或它已经超越了象征的意义而成为召唤聚拢民心的无双利器。没有一个有志于奚王大位的人能忽略它!

李诚忠被“劫掠”而走曾让多莫高暴跳如雷,而他闻知这一消息时的第一反应就是冲到都督府里查看铜鼓,还好这面铜鼓没被带走,否则多莫高必定会亲自领兵追赶唐成一行。

过去的三天里沙利及傒索两部均已派遣了使者过来,而且还不止一轮,只不过他们都太吝啬了些,无论哪一方的出价都还远没达到多莫高期望的水平。

卖一头牛一腔羊都还要有三分利,想做奚王,不付出点代价怎么行?看着远处那两个小黑点儿,心底陡然生出一丝快意的多莫高冷冷的笑了。

恰在这时,一个年过五旬面容温顺的老奚人快步走了过来。

多莫高依旧静静地看着前方好一会儿后才开口道:“什么事?说”。

“三位族长到了”,这老奚人显然知道那三位族长是为何而来,也知道这正是最让多莫高烦心的事情,为免触了霉头,他的声音益发的恭顺,“三位族长如今就在下面,不知要不要见?”。

又为的是牛羊军器之事!多莫高现在真不想见这三个一心只盯着本族小利益的蠢货,但他同样知道当下的自己实没有拒绝的本钱。

“带他们上来!”,烦躁摆手的同时多莫高油然想到的是造成这一切的根源,随之狞笑着恨骂了一声,“唐成,等老子腾出手来非得活剐了你!”。

……

多莫高欲剐之而后快的唐成根本没时间猜人心思,他现在很忙,非常非常忙。

在唐成后世读史留下的印象里,总觉得古代的游牧部落就跟中原地区的农人百姓一样自给自足的程度很高,应该对外部世界的依赖不是那么强。及至他出任龙门县令之后感受到的也同样如此,只是没料到一进入战争状态之后,这没什么出产的饶乐就跟睡醒了的猛兽一样胃口大的填都填不饱。

在这么个背景下,商贾贸易就发挥出了远超其预计之外的威力,也是在有了这亲身经历之后,唐成才总算真正理解了后世里美国的大军火商们何以会有如此庞大的权势及全球影响力。

作为河北道观察使边境贸易的代理人,手握北地第一大商贾群体九姓胡的庞大行商网络,兼具有锁阳关的通关封关之权,对于现在的饶乐而言,他的影响力已无需多言,而作为一个在唐朝官场历练了好几年的穿越者,唐成一旦意识到这一点之后就再也没时间去听李诚忠讲古了。

现在的他就如同一只忙碌不堪的蜘蛛,借由手中的商队为线,一点点开始编织起构想中的网络。

以前跑晋阳见闵潜,派来福联络九姓胡时唐成为的只是自己和龙门,当时做这些事时何曾有半点想到过饶乐?但人生就是如此,你永远也不会知道当下正在做的某件事情将会对三年、五年、乃至十年以后的生活产生什么样的重大影响,但这种影响却是实实在在存在着的,当下决定未来,这就是属于人生的蝴蝶效应。

“从你族中选出来收集消息的那些人可都派下去了?”。

“昨天他们已经随着商队动身了”,答话的是图也嗣,此时的他再没有半点一年前的富贵公子模样,端坐在唐成帐幕中的书案后俨然一副书吏模样。

闻言,唐成点了点头后拿起今天将要起行的商队名录及货单细看起来。

图也嗣静静的等着,直到唐成将名录及货单看完之后才开口道:“司马大人,多莫部那里是不是该松松手儿了,紧了这么些日子他们那边的气氛已经不对了,毕竟是紧贴着咱们的,万一狗急跳墙……”。

“一张一弛,文武之道,是该松松了”,唐成放下手中的竹纹纸沉吟了一会儿后道:“多莫部共有四族,多莫高亲领的那一族就不说了,在其它三族里找一个素日跟他关系最为疏远的把商队放过去,跟领队们都交代好,做这一族生意的时候不得额外加价”。

挑拨分化!图也嗣会心一笑,只做不知的继续问道:“部与部之间的区隔倒还容易些,这一部之内族与族却就难了,若是那三族有浑水摸鱼的怎么料理?”。

“多莫部各族的人数及牲口的约莫数字不都已经收集上来了?既然有数字就要会用,你据此数字大可定出相应的货物供应及牲口收买量,只要这个量不变,即便这一趟有浑水摸鱼的,到下一趟时不用我们费心,被选中的那族人自然会将摸鱼的给清出去”,言至此处,唐成脸上油然露出了一个冷笑,“利之所在亲如父子尚可反目,遑论同一部落之人”。

“是”,将唐成这句话牢牢记在心中后,图也嗣续又问道:“那腰刀等军器的供应大人以为当什么时候放开?又该用什么章程来放?这几天进出饶乐的商队头领们都会问到这个,看样子也是等的心急了……”。

正说到这里时,郑三从外面走了进来,禀说外间有客来访。

客人!唐成闻言向图也嗣摆摆手后走出了帐幕,迎面就见河北道观察使府二管家闵苏安带着一个三十多岁的华服奚人站在前方不远处。

第二百七十九章 不知司马大人想要什么

“这时节已是冬来风凉,大人若有什么急务不过就是一封信的事罢了,何劳闵管家顶风冒寒的跑这一遭儿,来,里边请!”,自打当日下了禁运令之后,唐成对闵家会派人来已有心理准备,只是不知道跟着闵苏安的这个奚人到底是个什么来头?唐成心下猜度,脸上却是满带着亲热的笑容将两人往里让。

“闵某福薄,就是个跑腿的命罢了,当不得司马大人如此厚待”,闵苏安皮笑肉不笑的回了一句,把个“司马”官衔儿咬的震天响,随着他一个眼神儿招呼,随着他一起来的奚人跟着郑三进了设在另一边的唐成私帐,其本人却在帐外留了下来。

“什么司马不司马的,不过是个朝廷发配犯官们的职缺,闵管家这是笑话我呀!”,见状唐成也没进帐,上前两步到了闵苏安身边后,两人便并肩站在这尿天地的草原上说话,“苏安兄,可是观察大人又有什么吩咐?”。

“司马大人如今已不是河北道属官了,我家老爷的谕令还能行到这草原上来?”,闵苏安还是一副不阴不阳的腔调,“多大的生意多大的事情,唐大人你说停就给停了,呵!真是好重的官威呀!”。

自打第一次打交道的时候唐成就知道闵苏安是个不折不扣的小人,眼下饶乐要做的事情多,他也就没心思跟这小人计较置气,“怎么?我递往晋阳观察使府的私信二管家竟是没收着?”。

“你有信来?”,闵苏安半信半疑。

“观察大人和闵管家各一封,信是早晚要到的,这能骗得了人?”,唐成叹着气道:“说来也怪我谨慎过头了,想着事涉观察使大人递信的时候就没敢走边军的急脚递,地方驿传虽说不那么扎眼,只是这速度……哎!不说了,苏安兄这趟劳顿全是某的错,稍后定当好生补过,我兄万勿推辞才好”。

自打唐成从牛祖德手上接过北地贸易以来,先是取消了自建的商队,就此一项便省下了大宗花销,此外他一头整合经由龙门奚联络着的饶乐草原乃至整个北方各族的供货源头,一头间接控制着覆盖北地的行商网络,闵潜这铺垄断生意实被他做的风生水起,不仅很快就实现了当日增加两成利润的承诺,秋天里交易最大宗的时候纯利甚至一度暴增到四成,为此素来不太过问商贾贸易之事的主子闵潜都啧啧称奇,仔细问询起唐成的经营手段来,而看其听着回报时的脸色神情,对唐成心思机敏及长袖善舞的赞赏已是溢于言表。

许是正因为这个,主子这次听说唐成擅做主张下了禁运令后竟然罕见的没有生气,只是吩咐他来问问——仅仅只是问问,闵潜既是这么个态度,失了尚方宝剑的闵苏安此来其实就奈何唐成不得,即便就想搬弄是非也得这次回去了才成。刚才他那番做派归根到底只是别有用心为办自己私收了好处的事情打伏笔罢了。

“那件事成了!”,跟唐成也接触这么些日子了,闵苏安虽然对主子对他的器重很是吃味儿,却也打心底里承认唐成是个说话算话,手面儿大气的人,比此前的那个牛祖德不知强了多少,那个丑货给件儿火狐皮大氅都跟掉块肉似的不爽利。如今唐成既然说了要“好生补过”的话,目的已达的闵苏安顿时顺势收篷,带着些苦笑换做推心置腹的语气道:“无缺你这次实在是做的莽撞啊,眼瞅着饶乐四处冒烟正该是军器铁器行市大涨的好时候,你怎么就给禁运了?啧啧,这一天就得损失多少,一个月下来又是多少?我家老爷那儿……哎,不说了,谁让咱们这交情深哪,为兄弟你吃挂落哥哥我也心甘情愿”。

“你我之间啥都不说了”,唐成一脸感动的伸手过去拍了拍闵苏安的肩膀,“我这禁运也是为了生意”。

对唐成这话闵苏安是真听不懂了,一愣道:“噢?”。

“闵兄你好生想想,做军器、铁器生意最重要的是什么?”。

“这还用说?”,闵苏安闻言嗤的掩嘴一笑,兔儿爷风范尽显无疑,笑声里颇有些唐成故弄玄虚的意思,“得打仗得有战事,战事一起开多少铁匠炉子都不够使的,那弓矢更是满天飞,这是什么,这打的可都是钱!”。

“闵兄见的明白,只是这仗也有大小长短之分,对于我等而言,总是打的时间越长越有好处”。

“这话不假”,闵苏安眨了眨眼睛,“只是饶乐不归朝廷直接管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