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朝公务员 第140章

作者:水叶子

唐成没理会他这议论,梳洗完后转过身来径直问道:“打听到什么消息了?”。

见唐成问到正事,柳随风遂也正色将他的收获说了出来。

唐成在柳随风旁边坐下,边听他的叙说边结合着前面露台所见加以分析,说来李诚忠之所以不采纳他的建议倒不仅仅是因为舍不得王位及华丽的大都督府,这还跟奚王所拥有的草场分配权有关。

游牧民族的疆界观念并不像大唐内陆的农耕百姓那般清楚明晰,一望无际的草原也不像内陆的山川那么好标记,加之五部奚以及每一部内的族与族之间实力变化较大,一场雪灾甚或一场瘟疫都能改变部族间的实力对比,由此带来的草场变化也是既多且繁。

对于以游牧为生的奚人而言,草场的重要性就跟唐人的土地一样,为了捍卫这个他们是不惜付出一切的,由此,这种草场的不确定性与变动性就成了草原永恒不变的冲突之源,数百近千年来为此死了多少人,流了多少血没有人能说得清。

直到饶乐五部合一,共尊一主之后奚人才基本结束了用弯刀与弓箭这种极端方式解决草原争端的方法,这一权利也自然而然的收归于五部共选出的奚王手中。

由此,每一任奚王上任之后做的第一件大事便是解决草场问题,需要变更的变更,不变更的再次确认,这件事情不仅关系到利益分配,也关系到饶乐未来几十年的安宁,即便后来草场再有变化,也是在此一框架内进行。

李诚忠现在不愿意让出奚王之位很重要的一个原因即在于此,无论如何他也得把这件事情先做完再说,或者说在他没干完这件至关重要的事情之前,就是他想退位以保身,其手下的族长们也不会答应。

此中关涉到的利益实在太大!

“昏聩!”,听到这里唐成忍不住骂了一句,“李诚忠有名无实,便是他真做了草场分配又有什么用?”。

“即便现在执行不了,这也是个由头儿,是为以后埋下的伏笔”,柳随风摇摇头,“饶乐比不得我大唐,此地部族间强弱易势往往不过是数十年间事,无缺焉敢说李诚忠这一部异日就没有强大的机会”。

原来这些人还有为子孙谋划的远见,唐成听到这令人无语的解释后冷冷一笑,“那李诚忠的依仗又是什么?”。

“此前五部争雄时,败退下的三部为求自保结了血盟,盟约的内容便是其中任一部若遭两强攻击时,盟友当倾力来援,李诚忠的多莫部亦是其中之一,他如今依仗的便是其它两部的援军”。

“当年三家一般落魄,抱团取暖乃是人之常情,如今李诚忠平白无故得了个奚王,其它两部红眼还来不及,会来救他?此事李诚忠未必不知,不过是抓救命稻草般怀着侥幸之心罢了,嘿!他却忘了人倒霉的时候最是侥幸不得”。

“这毕竟是血誓……”,柳随风这句还没说完自己都不信了,“那,以无缺的意思咱们现在该当如何?”。

“某等辛辛苦苦来饶乐可不是为了陪着李诚忠送死的”,唐成抬手之间重重拍在柳随风带来的《汉书》上,“有这么好的例子在,咱们说不得要好生学上一学了”。

第二百七十六章 见过不要脸的,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变数

时间一点点过去,天色渐渐走向了黄昏,在司马府上空弥漫了大半天的麦香也慢慢淡了下来。

司马府公事房内已经点起了牛油灯盏,灯树上七八盏油灯将屋里照的透亮的同时也散发出一股略有些浓重的腥膻气息。

天成军校尉陈雷就坐在灯树旁边,双腿分开,两手平放在膝上,腰挺得笔直,实实在在是一副坐如钟的模样,他坐得很安静没有发出半点声响,只是用间或闪过热切眼神的目光看着对面不远处的唐成。

柳随风与他截然是两个样子,自打郑三进来之后柳大公子就再也坐不住了,从胡凳上起身后就开始在公事房内不停的踱着步子,他的眼神里有着甚至比陈雷更多的热切与激动,但与此同时那双负于身后的手也已攥在了一起,攥的如此之紧以至于青筋显露之间没了半点血色,几乎是固定的频率,每当他在房中踱步到一个直线走完时都会扭过头去看看公案后的唐成。

唐成没看他,也没看陈雷,只是静静地看着身前公案上的那份大都督府地图。

地图上饶乐都督府的各处门户已经被标注的清清楚楚,甚至就连护卫们换班的时间也已标注好了,此时唐成便一边看着这份与陈雷讨论过数次的地图,边不时向郑三问几句话。

“是,刚过正午没多久的时候大都督府里派出了四个人,这几人最少也得有三十多岁了,背后鼓囊囊的背着什么东西,因是有风氅遮着也看不清楚”,郑三一边回答一边心下诧异着姑爷今天究竟是怎么了,同一件事情他都问过三遍了。

郑三说完之后,柳随风猛然停住了步子,“这会不会是李诚忠派去催促援军的信使?”。

唐成没回答柳随风的话,侧身扭头看着站在公案边的郑三,“他们是从那个门里出来的”。

“正门”,郑三很肯定地点了点头,“小的就一个人,都督府那么多门户也照应不过来,是以查清所有的门户后就一直守在正门外”。

“正午……”,唐成问完后将这个时间在嘴里反复好一阵儿咂摸,“陈校尉久在边军,自当知道这北地蕃族中人若要长途远行一般当选在什么时候?”。

“早晨”,陈雷回答的也很肯定,“草原上比不得关内州县,关内各地只要是走官道赶路,每隔三十里远近必有驿站或是客舍可供歇马,草原上地广人稀,歇宿点之间多是以一天的马程为计,是以举凡长程赶路必是要提前计划好的,早晨走晚上正好能到宿处,中午出发实在是太匆促了”。

“是啊,的确是仓促!”,唐成听完点点头,从公案后站了起来。

他一起身,柳随风的身子猛然一紧,陈雷也如弹簧般从胡凳上站了起来。

“现在动手?”,柳随风看了看窗外的天色,“天色还没黑透,太早了吧”。

“现在动手的确是太早了”,唐成拿起公案上的名刺递给脸色凝重的郑三浅浅一笑道:“不过若在这个时候邀约李诚忠前来司马府赴宴,倒也算得是正当其时”。

“邀李诚忠前来赴宴?”,闻听此言,柳随风及陈雷等人愕然看着唐成,不明白他为什么会突然有了这想法。

……

晚上的宴请却在黄昏时分才将邀约送达,考虑到对方王爷的身份,这种邀约无论怎么算都是失礼得很了,更别说在名份上请客人的身份比之被邀约者还要低了许多。

但很奇怪的是,早晨召见唐成时态度颇不友好的李诚忠居然没有拒绝这份失礼之极的邀约,并且在半个时辰之后准时准点的到达了司马府。

这注定将会是一场失礼到底的宴请,因为唐司马的贴身仆役郑三在为李诚忠领路时居然没带他去该去的花厅,而是将之带到了灯火通明的公事房。

看到公事房内既没有佳肴,也没有美酒,只有唐成在公案后笑意吟吟的瞅着他时,李诚忠的胖脸顿时耷拉了下来,“唐司马,你这是什么意思?”,厉声问话的同时,他眼角的余光正好看见自己的护卫在外面纷纷被人放倒。

“下官什么意思难倒王爷不明白?”,既然李诚忠想绕,唐成就陪着他绕起了圈子,“紧身窄袖内裳,轻便薄底的吉莫靴,对了,还有这件风氅,这一身儿可不像是来赴宴的,莫非殿下还有策马夜猎的癖好?”。

“饶乐奚部素以弓马立身,本王如此穿着正是不忘根本”,李诚忠丝毫不为唐成言辞所动,手指着外面被放倒的护卫犹自绷着脸厉声道:“你这是什么意思?莫非要劫持本王不成?”。

这个老家伙真该穿越到后世去演戏,唐成心底暗骂了一句,脸上笑意不变道:“是又如何?”。

“大胆!以下犯上可是十大逆之罪”,李诚忠厉喝完,颤着脸上的肥肉沉默了一会儿后颓然道:“罢了,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多说无益,动手吧,本王接着就是”。

眼前的这一切实把柳随风给看傻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按照原本的计划不是应该等天黑之后由唐成以紧急公务之名求见李诚忠,待都督府正门打开之后,其随行的天成军迅即抢占正门,随后再由其他军士跟进控制各处门户,凭借出其不意的发动及近战中的弩弓之利,百人的天成军精锐有六成把握在奚人大队人马到来之前控制住整个都督府,进而找出李诚忠并将之控制于手中,并最终完成将其人挟制到界河边背依天成军扎营的目的。

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当年博望侯张骞出使西域时为阻止一胡蕃与匈奴结盟,使的就是这夜袭的招数,柳随风此前的激动与心神不宁也正是为此,只是……情势怎么突然就变化成了这一步?唐成堂而皇之的邀请李诚忠前来赴宴,而本该被劫持的人居然就这么不加防备的来了,再听他们现在这对话……

饶是柳随风素以博学自诩,但眼前发生的这一切却是他在此前读过的任何一本书中都不曾看到过的,也是在书斋里想都想不到的。

“殿下说笑了,下官焉敢劫持王爷,酒宴已备,王爷请!”,唐成的话让郑三瞠目结舌,这司马府里不管是正厅还是花厅都是灰尘一片,连清洁都不曾做过,遑论什么酒宴?抬头瞥了一眼唐成,却见姑爷一脸的轻松自然,边松松闲闲的引着李诚忠往外走边笑意不减道:“下官今晚匆促宴请实在是失礼得很了,不过这也确是不得已而为之”。

“噢?”。

“下官来的时间虽短,但对饶乐局势之急切已是深有体会,有鉴于此,下官拟定于明日动身南下幽州都督府向张督禀明此间形势”,言至此处,唐成话语一顿,“殿下,怎么了?啊,没事就好!下官刚刚履任便将远行,虽则是为公事不得不如此,亦觉心中抱愧,还望殿下莫要怪罪才好”。

就在公事房门外不到十步远处,李诚忠陡然停住了步子,此前被肥肉挤得只见一线的双眼全然睁开紧盯着唐成。

唐成一脸的不解与茫然,“殿下,怎么了?”。

良久之后,李诚忠终于开口了,“本王这封号可是天可汗亲自颁下并通谕四方的,唐司马现在走了就不怕朝廷……”。

“所以下官才要急赶往幽州都督府请援,务必护得殿下安全”,唐成一脸严肃的点着头,“所幸殿下既有本部人马,又有两路援军可为依靠,下官这一趟也可走的安心了。如此晓行夜宿、马不停蹄,便是长安吏部也说不得要给下官一个‘勤劳王事’的考语吧”。

“好,好你个唐司马”,自从进司马府以来一直沉着脸的李诚忠蓦然哈哈大笑起来,“本王着实是小瞧你了,说吧,你究竟要什么?”。

“我要殿下莫把下官当了傻子”,到这个时候唐成脸上的笑意反倒是尽数收了个干净,冷脸沉声道:“若要保命,那从即刻起就别再自作聪明,一切都得按我的章程来!”。

冷脸说完之后,唐成转过身去看着陈雷伸手一指那些被放倒的护卫,“都杀了,别弄出大动静,尸身藏好”。

“慢着!”,闻言,唐成扭头看向李诚忠,“这些人信得过?”。

“若信不过我就不会带他们来了”。

“好!”,唐成没回身的向陈雷摆了摆手,双眼依旧看着李诚忠道:“你既是有备而来,那奚王大印也该拿出来用用了”。

李诚忠的确是有备而来,而且准备的还很充分,他不仅带着当年由太宗皇帝钦定样式,长安将作监打制的黄金狼头奚王印,且是连朝廷赐下专用于书写重要公文的黄缎帛都带了些在身上。

重回公事房,李诚忠趴在唐成的书案上很快就写好了四份自愿让出奚王位的谕令,因此时的奚人尚无属于自己的成熟文字,是以谕令便以唐文的形式写成,与李诚忠熟练的唐语非常一致的是,他的楷法汉字写的着实不差。

目睹李诚忠写完谕令,目睹其郑而重之的在谕令上具名并加盖好金狼印信,唐成伸手去拿时,刚才一直面色如常的李诚忠终究还是顿了一下。

扯了一下没扯过来,唐成手上没再使劲儿,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生我所欲,王位亦我所欲,二者不可得兼时,如何取舍可得想清楚了”。

李诚忠控制不住颤抖起来的手松开了,继而在公事房里响起的是一声悠长苍凉的叹息。

唐成没理会李胖子的落寞,拿起谕令后径直到了柳随风面前。

“我给你十个人,待会儿出城之后,你即刻带着这些谕令前往四部,不管用什么办法,总之将谕令内容在草原上传扬的越开越快越好”,将谕令递到柳随风手中后,唐成伸手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界河不足凭,边军不足恃,此番能否完成朝廷任务,我等百余人能否生回大唐就全在你身上了,慎之,慎之!”。

听到唐成这话,柳随风不仅没有紧张,眼中反而在瞬间爆发出灿烂的光华,也不知他脑海中又想到了什么诗,什么人,手握谕令慨然答道:“无缺放心,柳某定不辱命”。

一切办妥之后,连着紧张了许多天的唐成终于能稍稍放松些的坐了下来,眼看着离出发还有些时候,他甚至让郑三上了几盏茶水。

“中午从大都督府里出去的四人是往四部送草场分配方案的吧?”,这个问题唐成根本就没想要李诚忠回答,将茶盏递放到他面前后便径直接着道:“这不正是四族长想让你做的?既然他们想要的你都做了,想走也没那么难吧?又何必还要到我这小庙里来这么一出儿?”。

“他们是想让我分配草场,可没想过也让我辞了王位”,自打具名签章了那几份谕令之后,李诚忠的表情就变得异常复杂,既有落寞,又有如释重负的轻松,这两样截然不同的情绪在脸上交替出现,加之他又刻意坐在灯树照不到的暗影处,这就使得他整个人愈发模糊起来,就连声音也是如此,“即便王位终究是要丢,也该是丢在大都督府里而不是让出去的,时至今日,对于他们对于整个部族来说,我最后的作用就该是死在大都督府的王座上,你可知道其实早在朝廷决定不插手饶乐的消息传回时,我在他们眼里就已经是个死人了”。

说到这里,暗影中的李诚忠蓦然发出了两声短促而古怪的笑,这笑声如夜枭啼鸣般的笑声听的郑三毛骨悚然,“可惜,我还不想死!”。

“既然他们想让你做的你都做了,又何必要死?你死了对他们又有什么好处?”,问话的是越听越糊涂的柳随风,“更何况你还是多莫部的部落之主,谁能让你死?”。

暗影中的李诚忠又笑了,不过这回的笑声里更多的却是如早晨般的讥嘲,“奚王是饶乐共主,岂能还任部族之长,我还没住进大都督府的时候新的部族之长就已经接任了”,说到这里,李诚忠扭过头来看了看唐成,“接任的就是多莫高,唐司马可要多加小心了,我这个侄子的心胸可不是一般的小”。

“多谢提醒”,唐成冷冷一笑,“某的心胸也算不上大”。

闻言,李诚忠愕然一顿后笑了笑,接着刚才的话头儿继续道:“即便我是前任部族长又如何?莫非尔等以为多莫部子民愿意看到我主动让出王位?自古以来你们中原有多少王朝更迭,即便明知是大势已去,又有几个末代皇帝是主动让位给新皇帝的?莫非他们真就不想活?嘿嘿,只不过他们一旦有了这想法,甚至不等皇族里的其他人动手,没准儿就被自以为忠义的臣子先给杀了,做不做皇帝从来就不是自己的事情,饶乐奚王也同样如此”。

李诚忠带着浓浓讥讽的声音在公事房中回荡着,“至于好处?我这被天可汗亲自下诏指定的奚王死在了大都督府王座上,死的如此忠烈!即便只是为了颜面,朝廷也会对本部族有所抚恤并另眼看待;除此之外,不论继任王位的是谁,若想在大都督府里名正言顺住的安稳,又岂能不对本部族厚加安抚?更别说本王之死还能给部族留下了一个由头儿——异日强盛之后再夺奚王位的由头儿,死一个人能换来这么多好处,够了,足够了!”。

现在听到的这一切早已超出了柳随风的识见范围,这些东西是他永远都不可能在书上看到的,“那……你刚才还主动让出王位?”。

“本王何曾主动让出王位?”,李诚忠虽是对柳随风说话,但眼神却是着落在唐成身上,“本王前来赴宴却遭挟持,更被尔等抢走随身携带的狼头金印,至于尔等拿这金印做了什么,本王如何能知?”。

见过不要脸的,但柳随风实没有见过这么不要脸的,当下伸手便将刚刚贴胸放好的谕令掏了出来,“难倒你忘了这个?”。

“笔迹?这个没什么用。他是早就算计好的,而我等为了自己的目的还不能不接受他的算计”,一边说着一边站起身的唐成走到李诚忠身前后,蓦然握掌为拳重重挥了出去,随即就听“嘭”的一声,眼前金星直冒的李诚忠连人带胡凳摔翻在了地上,“既是被挟持,总要带点伤才说的过去吧!时候差不多了,走!”。

饶乐司马是个绝对的闲职,没有那个奚人会在意这个官儿是走是留,也没谁会在意他会去干什么,借着那守门将领对唐人的好感以及柳随风中午拉下的交情,借着饶乐情势紧急要星夜赶往幽州大都督府请调援兵的由头儿,唐成一行很顺利的出了土围子。

出来之后,这一行人马迅即被分成两个部分,带着十名天成军的柳随风在李诚忠两名护卫的向导下往东去传谕令,唐成则带着左眼眶一片乌紫的李诚忠星夜南下向界河狂飙而去。

至此,随着唐成的介入,本就形势紧张的饶乐草原凭空又多了一丝变数,至于这一丝变数最终会发展成什么样子,朝廷不知道,李诚忠也不知道,就连唐成自己都不知道!

第二百七十七章 思兵

昨夜大雾,今天却是草原上一个难得的好天气,从帐篷里钻出来的唐成就站在门前活动起身子来,不管是后世里还是穿越来后都睡惯了房屋的,现如今住在这帐幕里着实有些不习惯,哪怕他住的这顶帐篷是由图也卓提供的加厚版也同样如此。一天两天的还觉着新鲜,时间稍微一长就总感觉着湿气太重,以至于现在每次起身就隐隐觉得身子骨里似是充满了潮湿的地气,一想到这个脑子里难免就条件反射的冒出“风湿”两个字来,即便只是为了自我安慰,这每天早晨的活动手脚也少不了。

当然,这种活动也仅仅只是转转胳膊伸伸腿而已,尽管他实在很想把后世中学里的广播体操捡起来练练,但这也仅仅只是想想而已,太乍眼了呀!

恰等他活动完身子骨,郑三已将堪堪温好的热酒端了过来,自打到了草原上之后唐成基本上就再没喝过茶,还是这东西好,烫烫的有劲儿,既能暖身又能去湿气。

小口的呷着酒,唐成向旁边走了几步,避开帐篷的遮挡后往界河那边看去,今个儿天气好雾气散的就快,秋末的暖阳下清清楚楚可见对面天成军与龙门奚的连营里已是人来人往忙碌一片,再往更远处看去则能看见一片片雪白的羊群点缀在略带枯黄之色的草原上,委实有那么几分风吹草低见牛羊的意思。

游牧民族就是这点子好,人走到哪儿牛羊就能跟到哪儿,在后勤辎重的补给上要比唐军方便的多了,好在天成军的老营就设在白阳镇,而从白阳镇到龙门草原的路程并不远,否则的话这四千边军还真是很难长驻在外,单是辎重的消耗就把天成军给拖死了。

除了军营羊群之外,对面还能看到几支已经饮完喂完扎好腹带准备动身的商队,这些商队是奔图也卓的龙门奚去的,草原上别的东西都好凑合,不穿不吃的也能对付过去,但就铁器一样实在是凑合不了,小规模的还行,若是用量一大的话就必须从关里进来,自打唐成带着李诚忠被人追屁股撵到界河之后,知道饶乐局势爆发在即的图也卓未雨绸缪又补充了一些弯刀及箭矢的储备,这几支商队就是送这个过来的。

放在对面的眼神儿最后着落在了那条用羊皮筏子扎成的简易浮桥上,看到这道生命线之后唐成就觉得心里安定了不少。

从对面收回目光后唐成端着酒盏转过身来向营帐前面看去,前方约千步远处也有一片连营,里面驻扎的正是前几天将他撵的鸡飞狗跳的两千多莫部骑兵,好在他们先走了一夜,兼且人少马快才好歹抢在被追上之前先到了界河边。

河对面有近万朝廷及龙门奚联军,还要投鼠忌器考虑到李诚忠的安全,兼且这些人也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处理唐成——虽则说是唐成劫了人,但他毕竟还是大唐朝廷派来的司马,未必还真能杀了他不成?这几造里的因素加在一起就成了现下这模样,追来的两千多莫部骑兵紧紧的在外面围着,既不冲上来强攻也不退却,只是把唐成等人与其他四部往来联络的路给堵死了。

当晚就让柳随风带着谕令去四部传消息,那时看着时间太赶了些,但要再瞅瞅眼前这架势还真是再明智不过了。既然此事已经做好,唐成对于前面这两千多莫部骑兵也就不甚在意了,反正他们在这儿也不碍事,还等于多了两千不用管吃喝的护卫,何乐而不为?

后面看看前面瞅瞅,唐成将手中那樽烫酒小口呷完后全身已是热乎乎的舒坦,将酒樽随手递给郑三后他便钻进了由天成军士轮值守卫的李诚忠营帐。

帐幕内李诚忠也在小口的喝着酒,唐成进来他也没抬头招呼说话,继续专注于身前的棋局。

唐成走过去在棋局边看了一会儿后微笑道:“此乃前朝名局,百余年来不知难住过多少国手,王爷倒不必用心太切,为一弈戏耗心神伤身子骨就不值了”。

“唐司马也该改改口了,这里哪有什么王爷”,李诚忠注目棋局废然一叹后将手中把玩着的棋子抛回了棋匣,身子也随之转了过来,“你们唐人曾经说过弈道就是世道,小小一副棋局里门道多得很,倒也不能只以儿戏视之,这局真有人解了?”。

“有,怎么没有!”,唐成闻言笑笑,“远的不说,最近破解此局的王积薪就是本朝人物”。

“王积薪”,李诚忠将这名字念了两遍后默然一笑道:“要有机会的话倒真想见见这人”。

说完这句,李诚忠也不等唐成再说什么的径直道:“咱们还接着昨天的话头儿讲?”。

自打到了界河边儿安顿下来后,许是对面那两千多莫骑兵的缘故,李诚忠很少出帐幕,天天窝在里面打谱,除此之外便是按照唐成的意思给他分说饶乐草原之事。

正是有这么个好老师在,唐成这几天对五部奚人的了解才逐渐的细致深入起来,饶乐五部奚按地理位置来说有两部近北,三部靠南。近北的两部包括东北的沙利部和西北的俙索部,而靠南的三部按由西向东的排列顺序分别是图先、多莫及措平三部。南边三部因紧贴大唐而在生活的方方面面受唐风浸染更深,相对来说生活水平也比北方两部要强一些;然则近北的那两部虽因贸易等限制相对贫乏些,但其武力的强横却超过了南方三部,这也是此次北方两部在奚王之争中得以脱颖而出的原因。

说来倒也巧得很,眼下唐成等人所在的地方正好属于多莫部的草场范围,正是因为这个那两千多莫骑兵才驻扎的如此平稳,唐人等人的扎营也无人前来干涉。

昨天两人正好说到沙利部与俙索部的事情,说起来位于饶乐草原西北的俙索部在五部中地理位置最差,但他们的武力多年来一直也最为强横。沙利部落虽然从位置上而言更为近北,但因多年来一直紧贴着松漠都督府,在契丹人的压制与袭扰下实力颇受限制,这次奚王之争中沙利部能异军突起实是出人意料,不过这也使明眼人看出了其中的猫腻——沙利部必定是得了契丹人的支持,两者之间不定达成了什么协议,关于沙利部割落雁川贿赂契丹以取得其支持的说法就是在这个背景下出现的。

李诚忠正要接着昨天的话头儿继续解说沙利部与俙索部的情况时,唐成笑着摆了摆手,“咱们今天先不说这个,算算日子,王爷当日自避王位的谕令也快传到四部了,此令一出,沙利与俙索两部更为顾忌,自会起兵抢占都督府,倒是那多莫高死不松口的究竟是什么心思?莫非他还真要死守都督府不成?”。

“火中取栗,这份狠心多莫高总还是有的”,说到多莫高时,李诚忠的语气一点都不像是在谈论自己的侄子,冷淡得很,“领兵囤于都督府外他也是两样心思,若图先及措平两部这能依血誓出兵会盟,挟三部合兵,他未尝不敢与沙利及俙索一战,没准儿还能在这一战之中脱颖而出也能有了争奚王的筹码”。

言至此处,李诚忠脸上露出了带着淡淡讥嘲的笑容,“若是两部援军不至,多莫高虽则会死了这份侥幸之心,但也必不肯轻易退兵。我虽走了,但只要大都督府还在他就依旧有要价的本钱。不管是沙利还是俙索哪一个先到,谁又愿意与他大打出手让对方白捡了便宜?”。

唐成静静听完后点了点头,“王爷说的是,多莫高为捞好处宁愿自置险地,倒也是个人物”。

“若非如此他也接任不了族长之位,说来我等也该庆幸他被大都督府绊住了手脚”,李诚忠伸手一指帐幕外那两千多莫骑兵扎营的地方道:“否则若是他亲自领兵在此,一旦得知我退让王位的谕令后必定早已冲杀过来了,怎会挨到现在”。

“他冲杀过来我等退回龙门就是,那边近万唐骑也不是摆设”。

“朝廷连我这个指定的王爷都舍了,那四千天成军真就能插手饶乐之事?”,李诚忠淡淡的笑容里讥嘲之意愈发的浓厚了,说完这句他也不等唐成说什么顾自继续道:“数十年以来每逢灾荒饶乐骑兵也没少过界河,跟天成军之间虽没打过大仗,小股交战却也不少。即便四千天成军能战,多莫高也不惧他们,更别说还是以三万对一万”。

“多莫高真敢与朝廷开战?”。

“饶乐局势如此,多莫高还怕这个?若能把朝廷拖进来出兵他是求之不得,唐司马别忘了我这个朝廷指定的王爷可是多莫部出身的,浑水才好摸鱼”。

想起当日都督府露台宴饮中多莫高饿狼一般的眼神,唐成在心里其实已经信了李诚忠论说多莫高的这番话,由此新的担心也就油然而生,“若按王爷这般说法,我等停留此间尚算不得安全?”。

“除非撤到锁阳关以内,否则就连龙门也不安全,更莫说饶乐了”。

“嗯”,唐成点点头正要说什么时,郑三从帐幕外走了进来,看了李诚忠一眼后又瞅了瞅唐成,嘴里却什么也没说。

唐成见状招呼了一句后起身向外走去,李诚忠也不曾送,转过身去继续打起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