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朝公务员 第131章

作者:水叶子

唐成看着安禄山轻轻地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了一个不带半点寒暄成分的真实笑容,“好说,好说!”。

第二百五十八章 本县聊发少年狂

本来是在外边忙着的杨缴有些事情要回县衙,路上倒正好碰着同样行色匆匆的钱三疤,两人便结伴而行。

到了县衙门口时,钱三疤猛然停住了脚步,“怎么了?”,正低头想着事情的杨缴刚一抬头就明白了事情的原因。

前面就是县衙大门,县令唐成就站在大门口,杨缴一看就明白了钱三疤之所以如此的原因,他不是因为看见县尊大人才突然停步,县尊不可怕,可怕的是县尊竟然在发呆!

发呆,真要命!这些日子以来县尊大人展现在人前的永远都是一副沉稳凝炼的样子,即便处境最艰难的时候也是如此,甚至换句话来说,这个唐县尊简直就是典型的少年老成。

这样的人你能想象他发呆的样子?更别说这还是在大庭广众之下的县衙门口,那不,门子老张头可就不躲在门房里面偷瞧唐县尊,满布皱纹的脸上有着新奇又古怪的表情。

这样的形象对于一个县令来说可不算太好,杨缴几步走上前去,“明府大人这是……”。

“啊,杨先生回来了。钱总捕,你呆站着发什么傻?”,唐成从衙前街道一侧收回了眼神,阿史德支的车早就跑没影了,自然,那个年仅十岁的安禄山也没影了,“没什么。刚刚把阿史德支送走”。

阿史德支不过一介商贾而已,还是个九姓杂胡出身,他有什么能让唐县令如此出神的?这念头从杨缴脑海中一闪而过,“噢,他这次过来怎么说?”。

“他可是咱们的大财神爷,要钱有钱要粮有粮”,唐成摇摇头把小丁男安禄山的影子暂时甩到一边儿后哈哈笑道:“他这次来说的事情太大,不是跑一趟就能定下的。不过先生你倒是要做好准备,年关一过就得大忙了,要想安置迁居过来的几万九姓胡人,这可不是个轻松活儿”。

与唐成并肩而行的杨缴听到这话真是被唬了一跳,落后两人半步的钱三疤也大长了嘴,这……县尊大人还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

“几万人?还是九姓胡人?”,震惊过后,杨缴平复好心神赶上了前面两步外含笑等着他的唐成,“大人,九姓胡人不比他族,更别说还是几万人,大人三思!就不说别的,衙门能支应下现在的场面已是极限,根本就无余力再承担如此大事”。

“这次能来的都是有些家产的九姓胡,他们是来缴税花钱的,先生放心,县衙只有好处增添不了什么负担”,龙门本来就只有五万人,便是加上天成军家属的那两万人也不过七万,七万里再减去两万多在草原上的龙门奚,剩下的就是四五万人,一个四五万人的县里面突然涌入同等数量有巨大消费能力的人群,那这个县该是什么样子?想到这里,唐成脸上露出了由衷的笑容,“杨先生,再给我三年,或许……还不用三年,本县定能将龙门建成北地明珠,关外江南”。

杨缴能感受到唐成话语中的激情,不过他还是实实在在说道:“大人要迁入的可是九姓胡,只怕本地百姓……”。

“所以我才要给他们找个聚居之地,既不与唐人百姓混杂而住,五年之内也不能买卖唐人土地,便是赋税也比唐人百姓高两成,这怎么着也能安抚安抚民心了吧。等五年之后唐人与九姓胡接触的多了,利益相融的多了,或许他们就不再讨厌这些九姓胡人了”,言至此处,唐成嘿嘿一笑,“即便是还讨厌,看在钱财和好生活的份儿也得忍忍了”。

“大人……”。

见杨缴还要再说,唐成笑着摇了摇手,“此事还不是定论,先生有什么话且等年后要实施此事的时候再说,我现在的心情不错,实不想让这些琐碎细务给扰了”。

微微一笑之间,迈步向衙内走着的唐成没看脚下的路,而是将眼神投注在了前方屋宇上那一片苍茫的天空,这使得他那悠悠的声音也带上几抹辽远空蒙的意境,“我要让龙门良田万顷,商队如织;我要让龙门路不拾遗、夜不闭户,衣者得衣,食者得食,虽鳏寡孤独亦能安养天年;我要让每一个来到龙门的人都惊叹于此间的繁华,我要让每一个龙门百姓都知道,都记得曾经有一个叫唐成的县令在这里做出的一切”。

“一入龙门是天堂!”,唐成意态昂扬的说完这句话后猛然停住了缓行的步子,转身过来用一双神采湛然的眸子紧紧盯着杨缴,“杨先生,你说!本官能不能做到?”。

不等杨缴答话,他的眼神却又一转向钱三疤看去,“你说,本官能不能做到?”。

唐成的话字字激情句句热血,听得钱三疤心也热血也热,龙门可是他的家乡啊!“能,大人说能就能!”,这答话恶狠狠的,好像就跟谁憋着一口气较着一股劲儿一样。

唐成是沉稳的,但越是这样当他忍不住心胸袒露时的那一份激情才更能打动人心,看着那张满是憧憬的脸,听着这一番昂扬的理想画卷,杨缴也觉得心里有一种东西热热的涌动,不过他却没直接回答唐成的问话,只是轻吟出了一段熟的不能再熟的话:

选贤与能,讲信修睦,故人不独亲其亲,不独子其子,使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矜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男有分,女有归。货恶其弃于地也,不必藏于己;力恶其不出于身也,不必为己。是故谋闭而不兴,盗窃乱贼而不作,故外户而不闭,是谓大同。

他吟诵的是《礼记·礼运》篇中的一段话,正是这段话给后世万千读书的儒生确立了人生的最高理想,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这是儒生们努力的方向而非目标,他们的目标,至少在读书时的最高目标就是为了实现这一段话中所描述的大同之世。

路不拾遗,夜不闭户,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养,虽鳏寡孤独亦能安养天年!少年时代的记忆总是最深刻的,时间在变人在变,在这变化的过程中或许早已明白曾经的理想永远不可能实现,但一旦提及到这个平时想都想不到的理想时,又有谁能不心旌摇动?毕竟它曾经是如此的纯真,又如此的美好。

而杨缴吟诵出的这个理想与唐成所说的又是多么的相似啊!

“《礼记·礼运》篇?”,唐成摇了摇头,“大同之世?不,我不是为这个”。

“是啊,大同之世太远,太远了”,杨缴的笑叹里有遗憾,有困惑,也有对少年读书时代的缅怀,“《左传·襄公二十四年》中有言:‘太上有立德,其次有立功,其次有立言,此三者虽久不废,谓之不朽’,人孰无私,明府有在龙门立功不朽之念也是人之常情、百姓福祉。”

“立功不朽?”,唐成再次微笑着摇了摇头,“我也不是为了这个。”

“噢?”

“人生苦短,碌碌难为”,说到这话时唐成更像是在自语,声音小的听都听不清,“我只是不想对不起这穿……不想对不起自己这几十年的活头儿罢了。”

“明府说什么?”

“没什么,”此时唐成已从由阿史德支而起的兴奋中超脱出来,自嘲而笑的摆摆手道:“刚才真是狂妄了!言易行难,说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做了什么?先生那边怎么样?这衙门里还得根据你那边的进度来放年假。”

“以明府的年纪偶尔发一发少年意气也没什么不妥”,知道唐成是不惯于把心里的东西拿出来让人品头论足,现在既然他自己不愿意再说,杨缴笑说一句后也就没再多问,“要给几千庄户的家人发放赈粮可是个大琐碎事,就是最快也还得四五天才能了结。”

“嗯,按五天算就是腊月二十了,再算算他们路上的时间,要是快些的话正好能赶在小年儿那天到家,倒也不算太晚。就这么办吧,先生不用太急,一切以稳妥为先。”

杨缴闻言点了点头,正在这时散衙钟声响起,唐成向两人点点头后自回内衙不提。

……

随后几天,唐成难得的清闲了一些,衙内及东谷的事情早已职责明确的分派给了杨缴等人,这些日子以来他们也做熟了倒不需要唐成多操什么心思,是以一到散衙的时间他都是直接回后衙。

初接任县令的时候是郑凌意老在屋里等他,现在却是全反过来了,这几天难得他能清闲些的时候,接手了东谷粮食事务的郑凌意却又忙得很,中午就不说了,她压根就没时间回来,就是晚上也得等庄户们都吃完饭后才能回家,若再算上路上的时间,等她到家的时候天色早已黑定。

如此以来不管是在衙门里还是家里,相对而言他就成了最闲的人,唐成是喜欢享受清闲的生活,但当周围的人都很忙唯一就自己闲的时候就得另当别论了。

正是在这么个背景下,一散衙就到书房里看书的日子仅仅过了两天之后,第三天早晨唐成在上衙之前特地把小青找来交代了一番,为怕说不明白,他还特意趴在书案上画了两张图。

这天下午一散衙,唐成回到内院儿之后没再往书房里钻,官衣都还没换就开始问小青,“早上吩咐你的那两样物事可找人打制出来了?”。

都是什么呀,此前别说见,就是听都没听说过,小青一直到现在也没想明白姑爷怎么会突然想到这两样古怪东西,此时一边服侍唐成更换官衣一边回话,“那个带把手儿的锅倒是打制好了,铁匠师傅知道是大官人让做的,特意用的是店里最好的百炼钢,也是刚刚送来,现放在灶房里。另外一口两层带炭筒的锅怕是还得几天”。

唐律里并不禁止百姓佩带刀剑,甚至还颇有鼓励的意思,所以民间的铁匠铺里一般都备用一些专制刀剑的好钢,百炼钢就是属于这种情况。听说他要的这口炒锅竟然是铁匠师傅用百炼钢打制而成的,唐成真有些哭笑不得,现在比不得后世,这也太浪费了。

浪费就浪费一回吧,总不能再给退回去,“记好,那叫火锅儿,什么两层带炭筒的,听着多别扭”,向小青说了一句后,换好衣服的唐成出门就直奔小灶房而去。

他这一到灶房倒把那灶头婆子吓了一跳,还以为是灶房里出了什么错,及至听到唐成说要做菜时,这婆子先是愣,继而就把一双手摇的跟夏日里的蒲扇一样,不行,不行,这怎么行呢?婆子虽然不知道“君子远庖厨”这句圣人之言,却也知道男人是不该进厨房的,更别说做菜了。就连那些贫家小户的男人都不做的事情,怎么能让堂堂县令老爷来做?

唐成先是和颜悦色的跟她说,却没什么效果,最终只能板着脸下命令,才好歹把诚惶诚恐的灶头婆子请出了厨房,见他开始拿刀摸锅的,依旧留在灶房里的那几个粗使丫头手足无措的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道该干些什么。

唐人的蔬菜本就贫乏,更别说这还是冬天的北方,唐成寻摸来寻摸去找到的也就只有白菜萝卜和豆腐三样菜蔬,羊肉倒是有一堆。

对于今天大有兴致要露一手的唐成而言,眼前这食材实在是太让人失望了,四下里看了一会儿后他不甘的回头问了一句:“就这些了?”。

闻问,离他最近的粗使丫头徒劳的往两边看了看后乍起胆子回答道:“回老爷话,小缸里还有一尾鲜鱼”。

“不错,这可是个好东西”,揭开缸盖往里面看了看后,唐成笑着向后挥了挥手,“行了,都出去歇着吧,这天儿也冷,你们找地方烤烤火去,快去!”。

等那几个粗使丫头都出去之后,唐成把几盏油灯都点亮之后索性把灶房的门也给关了。

关好门转身过来后,唐成就开始挽袖子,油盐糖醋葱姜蒜一一准备好,最可惜的就是没有辣椒,缺少辣椒他在后世练就出的独门招牌酸辣大白菜就无法施展了,遗憾,太遗憾了!

第二百五十九章 在唐朝就连偶尔做做居家男人都这么难?

在这个一人独处的封闭空间里,正在白菜帮子上片刀的唐成隐隐有了一种恍然的感觉,穿越之前的后世里他也曾许多次的做过同样的事情,甚至在这个特定的时刻,那首在后世的厨房里总会无意识哼唱的歌也如此清晰的在脑海里浮现出来。

歌是曾经在大街小巷唱遍的歌,因为唱得太多甚至都有些俗气了,就如同做饭是爱情中烟火的不能再烟火的事情,但那个时候唐成哼唱着最烂俗的歌做着最烟火的事情时的的确确是幸福的。

这一切都是因为有金鱼在,为了这个长相八十分,性格一百分的女子,从不曾下过厨房的唐成学会了做饭,并开始用当年刻苦学习的精神来钻研菜谱。

然而,当他终于能做出堪称极品的酸辣大白菜时,爱吃这个菜的人却突然黄鹤一去无消息,没有告知,没有解释,就如同那烟火般绚烂的四年根本不存在一样。

唐成不了解女人,但是他了解自己,扔掉白菜收起刀的时候他知道今生将不会再为任何一个女人做酸辣大白菜。

光阴荏苒,穿越轮回,谁能想到在一千三百年前的唐朝,他又会如今天这般主动的操起刀摆弄一颗唐朝的白菜,目的却如同一千三百年后一样,都是为了让一个忙碌晚归的女人能吃的更好一些。

庄生晓梦迷蝴蝶,到底是蝴蝶变成了庄生,还是庄生化为了蝴蝶?由生活的琐碎忽而想到如此形而上的命题时,唐成摇头自嘲的笑了笑,虚无主义流毒不浅哪!

不过,这重要吗?在与自己的对话中唐成再次摇了摇头,是的,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当一个你很喜欢的女人对你很好时,作为男人就应该对她更好。

这绝不仅仅只是责任,这是实实在在的生活,以及烟火婚姻中幸福的真谛!

无声一笑,唐成抛开了这些荒诞而莫名的想法,开始专注于手中的刀以及刀下的大白菜。至少他很享受这一刻做菜的过程,为愿意为之付出的人付出是一件很快乐的事情,更别说关上门之后在这样一个仅有一个人的空间里,唐成实实在在有一种抛掉唐朝重温后世生活的感觉。

这一刻他不再是唐朝的龙门县令,只是一个后世里最普通最平凡,最烟火或许也是最幸福的居家男人。

……

郑凌意回到家时天色已经黑定了,尽管一天的忙碌下来她的身体实在是很累了,但心里却充实得很,她宁愿像现在这般累着,也不愿如前些日子那样终日无所事事的在屋子里空等。

从十二岁进宫开始,或许就注定了她的一生是等待的一生,在红墙碧瓦的深宫里等待一个一生也不会真正碰到的人,那时虽没有相思,但锦衣华食下的生活却是冰冷的寂寞。

寂寞杀人!

直到在去扬州的路上遇到唐成,走出深宫的郑凌意才第一次真正的从已经深入骨髓的寂寞中解脱出来,然而欢娱总是太短,刚刚走出寂寞的她随即又开始体验着同样让人窒息的相思。

寂寞杀人,相思刻骨!

有了这些过往的经历,郑凌意再不愿意等待,她宁愿像现在这样肩并肩的与唐成一起忙忙碌碌,即便是白天里依旧见不到人,但只要知道他也在做着同样的事情,自己同样是在为他的理想而努力这就够了,真的够了!

挥手遣退了那两个送她回来的公差之后,郑凌意看了看前方院子的那片灯火,按照过去两天的经验来看,夫君唐成现在该就正坐在其中的一点灯火下等她回家。

一盏明亮的灯火,灯火下等她回家一起吃饭的唐成,脑海里油然浮现出这幅图景时,郑凌意疲惫的脸上不自知的露出了一个温暖而满足的笑容,就连全身的劳累似乎也在瞬间消失了。

迈开步子向内院儿走去,进了月门之后她才赫然发现这大冷的天儿里那些个丫头们竟然没在屋子里烤火,而是都聚集在院子里一边呵气跺脚的取暖一边脸色古怪的看着灶房低声议论着什么。

看到这一幕郑凌意原本挂着笑容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太不像话了,就不说这是县衙的内衙,即便是乡下读过几天书的土财主家里也容不得下人如此没规矩,而内宅治家原本就是她这大妇份内的责任。

这样的情形要让外人看见,该怎么议论她?又怎么议论夫君?治家不齐可也是吏部考功官员时的标准之一。

“放肆,一个个不专心职事跑到院子里嚼什么舌头?”,郑凌意冷若冰霜的走过去后才发现她的贴身丫头小青居然也在人堆里,这让她脸上的怒色更重了。

看到郑凌意愠怒的眼神,小青缩了缩脖子后往前凑了几步,“小姐,姑爷他……他在灶房里做……做饭,我们去劝都被他撵出来了”。

“什么?”,郑凌意真怀疑自己是听错了,待看到那一脸苦色恨不得哭出来的灶头婆子后这才真正确认了此事,“胡闹!”,微不可闻的说了一句后,她也顾不得发作眼前这些丫头婆子,拔脚就往灶房走去。

刚走了三两步,她却又猛然回过身来一脸冷峻的向丫头婆子们沉声道:“都把嘴给我管牢实,今天这事谁要是敢碎嘴往外传一句,家法之下有死无生,都记住了?”。

丫头婆子们噤若寒蝉的答应了之后,郑凌意这才转身继续往灶房走去。

走到灶房门前正要推门时,她忽然听到了里边传出一阵儿散漫里又带着惬意的歌声,不错,这声音正是夫君的,只是他怎么会唱歌?而且这隐隐听到的歌辞和曲调还如此古怪,既不是和着清商乐的六朝乐府民歌,更不是时下里配以燕乐的诗歌。

自打认识以来郑凌意就从不曾听到过唐成唱歌,更别说还是这样曲调和歌辞都极古怪的歌,正是这一点好奇使她放慢了手上的动作,凝神想听听清楚夫君唱的到底是什么。

渐渐的她听清楚了,里面隐约传来的这一段是:

我要陪你擦拭每个昨天,相片、日记、书签,有暖意慢慢浮现。

我要用默默地体贴,让你睁开双眼,看见昨夜梦想都实现。

我也愿意帮你打扫房间,把身体好好锻炼,好让你觉得安全。

让你记得我的优点,不论任何时间,对我非常想念,非常想念……

夜晚很寂静,唐成兴致大发时的声音也不算小,所以他唱的这一段里每一字每一句郑凌意都听的清清楚楚,但她越是听的清楚就越是糊涂。这……唱的到底是什么呀!

什么是照片?什么又是日记?还有这歌辞的语言组合方式怎么这么奇怪?初听到前几句时,郑凌意满脑子里翻涌的都是这些个疑问,任她调动了所有的记忆也没能找到任何一个能与当下匹配的唱歌方式,甚至就连相近的都没有。

但当她静静地听唐成在里面回环着把整首歌都哼唱过一遍之后,这些一度强烈的疑惑反倒被忘在了一边儿。

音乐是无国界的语言,即便是流行歌曲也同样如此,郑凌意虽然听不太明白歌辞的内容,却也约略的判断出这当是一首类似于南朝时的民间情歌,一个男子在向一个女子表达爱慕之意,而他表达的方法便是为这女子做饭,扫地,洗衣,总之都是日常生活中最琐细的事情。

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郑凌意从这首歌里真真切切感受到的那份绵长而不加掩饰的浓浓温情。

听着夫君用熟悉的声音唱着这样温情缠绵的情歌,郑凌意恍然又想到了扬州市舶使府花园中他那热烈而新奇的情语,心思绵绵之间一时竟忘了推门,这一幕直让远处的丫头婆子们看的莫名惊诧,不明所以。

今天宅子里到底撞了什么煞?怎么老爷和夫人个顶个儿的透着古怪。

正在郑凌意心思飘忽之时,随着里面的歌声越来越近,“吱呀”一声灶房的门突然被打开了。

歌声戛然而止,唐成手扶着门扇诧异道:“凌意,你怎么在这儿?”。

“啊……噢……妾身也是刚从东谷里回来,听丫头们说夫君在里面,正走过来要敲门的”,郑凌意借着整理鬓发微微低了低头,“夫君怎么会到灶房里?便是要吃什么让小青过来吩咐一声就是了”。

以唐成现在的眼光,郑凌意这样粗疏的掩饰技巧怎么瞒得过他?坏了,她听到了!心思一动一转之间,唐成已决定就此维持现状,既然凌意说她没听到,那自己也就当她没听到,这件事不能再提更不能解释,这也实在是没法子解释,难倒要跟她说穿越?跟她说后世?跟她说无印良品?真要这么做的话才真叫疯了,这样静悄悄过去最好。

“最近天天都是羊肉,吃的人实在腻味的倒胃口,尤其是你又劳碌,再吃不好怎么成?再者也是我自己馋了,难得碰着空闲的时候自己动手做点好吃的”,唐成嘿嘿一笑的从门口让开了身子,“我这儿刚做完你就回来了,这可不是正好?开饭!”。

见唐成端着菜盘子向正房走,外面刚被郑凌意训斥过的丫头婆子们跟炸了窝的马蜂一样轰的拥上来,说死都不肯再让唐成亲自动手。

唐成现在很享受这个过程,图的就是个亲自动手的乐趣,实在不愿让这些丫头婆子坏了兴致,身子一扭护住手中的托盘,“你们该干嘛干嘛去,今晚上吃饭谁也不许来伺候”。

婆子丫头们还要再说什么时,一声轻咳随之传来,手端着一碗热腾腾蛋花儿豆腐汤的郑凌意跟着从灶房里走了出来。

见到夫人这样子,小青她们是真傻了,直到郑凌意连打了两个眼色后,反应过来的小青才拉着其她人往一边儿退去。

正房内燃灯正亮,距离灯树不远处的卧榻小几上热气腾腾,一盘水晶大白菜,一尾糖醋鱼,一碟切的细白如雪的拌萝卜丝儿,中间还围着一大碗粉白嫩黄的蛋花豆腐汤,除此之外尚有一瓯堪堪温到七分的三勒浆果酒。

寂静的寒夜,对于近日实在吃腻了羊肉的人而言,眼前几上的这些精巧细致的清汤小菜真如山水画般赏心悦目,仅仅是看着便觉口胃清爽,食指大动。

菜好,酒好,气氛更好,对几趺坐,郑凌意在汤菜的热气蒸腾中看着正给她添酒的唐成时,脑海中不期然想到的却是刚才那首歌。

那男子向女子表达爱意的方式就是做饭,洗衣、扫地……想着那歌,看着身前案几上的一切,再看看雾气蒸腾里一脸惬意和期待的唐成,处身在这样仅有两人浓的化不开的温暖气氛里,郑凌意已经无法用语言来形容心中的感动与喜乐。

“来,尝尝我的手艺”,斟好酒后,唐成并没有急着喝,而是先拿起筷子夹了一块儿最柔嫩的糖醋鱼放到郑凌意面前的刑窑白瓷盏里,“吃啊,快吃!”。

随着郑凌意夹起鱼肉,唐成的手也动了动,当郑凌意把鱼肉放进嘴里时,他的嘴也无意识的干拌了两下儿。

鱼肉很滑很嫩很好吃,有一点酸,有一点甜,这是郑凌意从不曾尝过的味道,却恰好与此时的心情契合的丝丝入扣,因感动而甜,因感动而鼻子发酸。

唐成一直盯着郑凌意的脸,筷子动都没动,“怎么样,好吃不?”,问着这话时他脸上的期待神色更浓了。

这还是那个在县衙里沉稳凝炼,公差和文吏们一提起就面带敬意的夫君嘛?脸上慢慢漾出一个笑容,郑凌意重重地点了点头。

见郑凌意点头,唐成毫不掩饰自己的得意,一拍小几哈哈大笑出声,“好,廉颇未老,尚能饭之。这糖醋鱼酸酸的,甜甜的,有营养味道又好,你多吃点儿”。

一盏盏酒,一箸箸菜,郑凌意对菜味的称赞,唐成得意的笑声,小两口对坐而食,这顿饭的气氛真是温馨到了极处。

这样的气氛里两人的胃口真是好得不得了,不仅三样菜肴吃了个干干净净,便连蛋花儿豆腐汤也没剩下什么,即便就是这样,当唐成要撤汤时郑凌意也执意不许,最终那剩下的一点豆腐汤也被她喝了个干干净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