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水叶子
“下官见过别驾大人”。
最近的变故太多太大,大到安别驾都有些不敢相信的地步,偏偏他又不知道这个变故背后的真正原因到底是什么,因是如此,就使得他近些日子一来对于任何反常的事情都保持着一种小心戒惧的态度。
本该是身染沉疴在龙门县衙闭目等死的唐成突然生龙活虎的来请见他,一听杂役报说这个消息之后,安别驾脖子后的汗毛就猛然乍了一下,心中的戒惧在瞬间提升到了最高等级。
因着最近这些离奇反常的事情,在没弄清楚根由之前安别驾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对待面前的唐成,是该冷脸相向,还是该亲热些?
短短的时间里安别驾的心思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转了很多遍之后最终决定还是按公事公办的态度来。
只有这样才最稳妥。
压根儿没提龙门县衙正被大清查这个本自绕不过去的问题,也没提龙门县衙所说的唐成身染沉疴之事,就像这一切都不曾发生过一样,安别驾点了点头后用再正常不过的语调道:“唐县令此来州衙所为何事?”。
“私事”,唐成笑了笑,“这里有一封给别驾大人的信”,口中说着的同时,他已上前两步将闵赫给的第二封信递放到了安别驾书案上。
安别驾瞅瞅唐成,又看看书案上的信笺,等了好一会儿后才伸手将这封外皮上连一个字也没有的信拿了起来。
展信之后,安别驾根本没看前面的内容,一眼就直接向信末落款的右下角瞅去,随即他的身子明显震颤了一下,就如同屁股下的胡凳上长了刺一样扭来扭去磨了好一会儿后才坐稳实。
抬起头来深深的看了唐成一眼后,安别驾这才深吸一口气开始看信。
目睹他这一系列的小动作,唐成虽然没看过信里到底写的是什么,但已经能够清清楚楚的确定这封信肯定不是闵赫所写,十成十是出自闵潜亲笔。
短短两页的信笺安别驾足足看了一炷香功夫才结束,看完之后他也没说话,而是先拿起封皮仔细看起来,也不知是在检查什么。
“来呀,掌灯”,听到这个吩咐,外面伺候的杂役明显愣了一下后才出口答应,片刻之后,燃灯就被送了进来。
安别驾当着唐成的面将那两页信笺烧成了灰烬,甚至在做着这个时他还特意看了唐成一眼,示意的意味很明显。
难倒闵潜是在用这种方式让我们互相监督?唐成正自猜度时,做完这一切彻底安然下来的安别驾笑着开口了,“唐县令怎么还站着?坐,来呀,上茶!”。
闵潜到底在信中说了什么?竟使得安别驾有了如此大的变化,变化的不仅是他对自己的态度,更在于他现在如释重负的放松,整个人没有了半点刚才的紧张。唐成心中想着,人已在旁边的胡凳上坐了下来。
安别驾双手叠在腹部前,两个大拇指虚空交错的划着圈子,“唐县令辛苦了,你抵任的时间虽然不长,但龙门县的变化还是很大的,为此,前些日子州衙各曹都抽调有人手下到县衙,目的嘛就是希望摸清楚这些变化,一并采风民间。真要做的好,唐县令放心,州衙定不会掩功,自当如实向道衙呈报”。
“多谢别驾大人”,闻言,安别驾笑着摆了摆手,“谢我做什么,赏功罚过这也是朝廷的章程嘛,现如今各曹的回报结果虽然还没呈上来,但本别驾倒可跟唐县令说说我的态度,做得好啊,龙门县的成就是有目共睹的,于这一节上任谁也别想抹黑,身为县令,唐成你有头功”。
安别驾一口儿的说着这些,唐成除了感谢之外还能说什么?
“嗯,本州辖有六县,日常政务委实不少,加之州衙方经大变,本别驾虽蒙道衙信任暂摄州事,但一时之间只怕很难有余力顾及龙门,唐县令,龙门县政本官可就算托付给你了”,言至此处,笑容可掬的安别驾还真个向唐成拱了拱手,“当然,本官也不是就此撒手不管,县衙若有什么难处的话,你直接来州衙找我就是”。
这话什么意思?岂不是说给了他完全的龙门县政自主权,这可真是让人意外的大收获呀。
正在唐成心下窃喜不已的时候,安别驾微微俯前了身子接着说道:“前些日子你们送来的请赈文书本官昨天见了,龙门县还差多少赈粮?唐县令你报个数吧,州衙就是再难也绝不亏了龙门百姓”。
“这个下官需得好生想想”,一喜连着一喜,唐成强压住心中的兴奋,仔细盘算了好一会儿后报出了一个数字。
听到他报出的这个数字,安别驾有些吃惊,这比他预想中的少多了,看他们此前三天一份请赈文书的架势不该如此啊,心底盘算了好一会儿后安别驾这才醒悟过来,唐成这回报上的数字再加上此前已经拨付的,堪堪是户部允许范围内赈粮发放的最高标准。
简而言之就是一句,唐成既把户部给的章程用的十足十,却又没有半点违规可授人以柄的地方。
就此一点,安别驾看向唐成时的眼神又有了一点变化,不过他却没点破什么,“好,此事本官应下了,最迟三日之内这批赈粮食必当启运龙门”。
这是一次气氛无比和谐的会谈,暂摄州事的安别驾对龙门县令唐成的安民抚政之才给予了正面的高度评价,并一再表态州衙在今后的日子里将给予龙门县以坚定的支持;龙门县令对于安别驾给予他本人的肯定和州衙对龙门县政的支持表示了由衷的感谢,并在谈话将要结束时对于安别驾总摄州事表达了热烈的祝贺。最终这次会谈在双方取得诸多共识的情况下圆满结束。
正事谈完,唐成婉拒了安别驾留宴的安排,对此安别驾表示了理解,并不顾唐成的一再反对,言笑晏晏的坚持将其亲自送到了州衙门口,这一幕随即遍传衙内,引来无数文吏与公差们的私语窃窃。
“大人请回吧”,州衙门口,唐成笑着向安别驾拱拱手后,正准备走时却又停住了步子,“大人,下官今日听坊间传言,牛使君贪渎之事已经坐实,却不知……”。
“恩,坊间传言不虚,确有此事”。
“那牛使君现在……”。
“牛使君见贪渎事发,遂畏罪自尽,所幸道衙来人经验丰富,然则虽勉强救回一条性命,舌头却被咬了个稀烂,如今是一句话也说不得了”。
“竟有此事?”,唐成沉吟了片刻后一声长叹。
“哎!”,回应他的是安别驾同样的叹息声。
两人四目相对之时,都不约而同的很快避开了对方的眼神。
“安大人请回,下官告辞”。
“慢走,恕不远送!”。
第二百五十五章 怎么,你们都很闲?
“唐大人……”,龙门县衙的门房老张使劲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后,猛然扯起脖子向衙门里边唱礼道:“县尊大人回衙了!”。
直到这一嗓子喊完,门房老张才猛然反应过来,“不对呀,这些日子县令大人不是身染重疾在内衙养病吗?”。
看见迎出来的门房老张呆呆地看着他,刚刚走下马车的唐成向他和善的笑了笑,有了刚才进城门时的经历,老张这副见鬼的表情他已经是见怪不怪了。
说来说去,谁让贾旭三人为了掩饰他的擅离职守想出了这么个蹩脚的理由?任谁见到一个传言中忽染暴病要死的人像他这般生龙活虎时都得是这么个表情吧。
唐成下车冲老张笑过之后,转身向车里招呼了一句道:“于录事,请”。
“不敢当唐大人如此”,嘴里说着,妫州州衙刚刚上任才三天的新任录事参军事于仁泰从马车里钻了出来,伸手让道:“唐明府先请”。
“何必如此客套,罢了,还是一起吧”,唐成伸出手虚扶着于仁泰的臂膀,两人笑着并肩往衙门里走去。
当日唐成刚走不久,州衙各曹派下来清查龙门县衙的大部队就几乎是脚赶脚的到了,这个时候杨缴、贾旭及钱三疤急中生智之下对外发布了唐成“忽染暴疾”的消息,就连被县城百姓津津乐道的县尊夫人也暂时放下了发放赈粮的差事,回到县中内衙后再没出来露过面。
州衙里下来的人听到这个消息虽多是不信,却也没往别处想,人要脸,树要皮,面对这样的调查一县之尊不愿出来跟他们照面儿也是正常,他越不出来反倒越是好了,这样调查起来阻力要小得多,躲吧,就看你在内衙那个小院子里能躲到什么时候!
州衙来人这般想法实属正常,但龙门县衙的人可就不这么想了,县尊大人上任的时间虽然短,但他一桩一件做出来的事情可都是扎扎实实的,且是不管遇着什么事绝不推脱避让,更不会把手下祭出来当替罪羊,像他这样的人面对当前如此艰难的局面时又怎么可能跟个缩头乌龟一样躲起来?
难倒县令大人真是暴病不起了?一天,两天,五天,十天,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而县尊大人又始终没露面,原本只是零星的想法渐次染成了燎原之势。
看来县尊大人真是得了重病了,这个消息在时间的流逝里得到“确定”之后,此前龙门县衙培育出的万众一心的干劲与气势顿时被一股浓浓的悲观所笼罩。此时的唐成已不仅仅是县衙的象征,更是衙门中公差及文吏们的主心骨,主心骨都被抽了,那些依附在他周围的人又该是何等的凄惶?
坏消息总是传播得很快,城外修建梯田的工地上也同样如此,修造梯田的事情虽然还没完全停止,但进度上已经慢了许多,那些此前干劲十足的农人们徒劳却又彷徨的张望,希望能在下边的山口处看到那个身穿青色官衣的熟悉身影,按着以前的经验来看,即便是县尊大人再忙,每两天里也总会来此转上一趟。
一天又一天,一次又一次,从失望到彷徨再到绝望,若非还有杨缴三人咬牙拼死支撑,说不定这些心中冰凉的庄户们早就散了,饶是如此,龙门奚运送石头的牛车也是越来越少,越来越慢。
等了几十年好容易盼来一个有担待的好县令,这改山造田的事情刚刚做起来县尊大人就得了暴病,还能说什么呢?天不佑龙门哪!
黑云压城城欲摧,就在唐成此前费尽心力打造的新县衙及梯田大业行将崩溃之时,门房老张的一嗓子就如同一道闪电劈进了凄惶沉闷的县衙。
不管是公差、文吏还是杂役,但凡听到老张唱礼声的县衙中人几乎是不约而同的扔了手头的物事就往衙门口跑,县尊大人回衙了?这个念头每在脑海里转一次,这些天来凄惶无主的心都坚实了一分。
唐成携手于仁泰刚一走进县衙正门,看到的就是十几双愣愣瞅着他的眼睛,此外从远处的东跨院及西跨院的门口处还不断有人往这边跑。
唐县令,正是唐县令,眼前站着的分明就是生龙活虎的唐县令!终于实实在在确定了这一点之后,这些蜂拥赶来的人还没说话,眼眶子里先就涩涩的热了起来。
唐成在衙门口站定了,和煦的眼神慢慢扫过这些属下激动不已的脸后,神情一凝的沉声道:“上衙时间,谁让你们无故聚集的,怎么,手中的差事很闲?孙判司,连你自己一起,把这些人的名字都给本官录下来”。
眼见着说了这么多后这些人还是有些呆愣愣地看着他,心底一热的唐成猛提了两分音量,“傻站着干嘛,还不都去办差”。
他说话时的声音,表情以及语调都跟到晋阳之前没什么区别。
唐成身后,门房老张听着这熟悉的声音和熟悉的话语,一双老眼中涩涩的感觉终于化作两滴浑浊的老泪滴了下来,微微哆嗦的嘴里喃喃嘟囔着只有自己才能听明白的话:“好了,好了,总算是好了……”。
刚才闻讯围上来的人散回了东西跨院儿,只不过这一次唐成的话却没人害怕,一边转身往回走,这些人几乎是不约而同的长吐出一口气来,好了,好了!随之而来的是此前凄凄惶惶空荡荡的心终于又落到了实处。
许多刚刚闻讯从东西跨院里跑出来的人见到他们这样子都停住了脚步,凑上去问了几句什么之后,这些人远远的踮脚往门口唐成这边看看后就又跟着回去了,随后就听到两边跨院里传来一阵凌乱的声响。
凌乱,却又充满了生气的声响。
见到这一幕,唐成脸上油然露出了笑容,站在他身边的于仁泰则是长叹声道:“做官能像唐县令这样得属下忠心拥戴的实在不多,佩服,佩服啊”。
“谬赞了”,唐成伸手指了指两个跨院儿,“州衙里的这些人就劳烦于录事了”。
由牛祖德亲自下令的对龙门县衙大清查虽已基本结束,但这里还留有一些做收尾事务的人,于仁泰来此就是解决他们的问题,“唐明府放心,他们手头上的事情马上就停,明个儿一早州衙中所有人马全部撤离龙门县”。
“好”,唐成闻言笑着点了点头,“请”。
……
州衙中人当日下来的快,现在收的更快,几乎是不到两炷香的功夫,这些日子以来在龙门县衙不可一世的州衙吏员们就满脸尴尬的随着于仁泰撤出了县衙。
领着这些乌眉皂眼的人走的时候,于仁泰坚拒了唐成晚上宴请的安排,“多谢唐明府盛情,只是今天实在不是时候”,于仁泰说着,嘴角向身后的吏员们示意了几下,“留待来日吧,改日明府就是想不破费也不成”。
送走于仁泰之后,唐成径直去了后衙内院儿,也不知刚才那些吏员里是谁长舌往里边通报了消息,使得他想给郑凌意一个惊喜的企图彻底落了空。
紧紧藏身在唐成怀里,郑凌意的胳膊就像两条绳子一样用尽全身力气箍着男人的腰,看她围的这么紧,好像松一点儿唐成就又消失不见了一样。
唐成的手在郑凌意的背后轻轻的抚摸着,他能感受到怀中身子的微微颤抖,尤其是脖子里——郑凌意的头就紧贴在那儿,早已经湿成一片,若非此刻正在亲身经历,唐成很难想象一个人竟然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流出这么多的眼泪来。
静谧的房内两人默默相拥,感觉怀中郑凌意的身子已停止颤抖时,唐成猛然弯下腰去一把将她抱了起来,在一声低低的惊呼声中柔声道:“《诗经·郑风·子衿》中说‘挑兮达兮,在城阙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娘子也该让为夫好生看看了”。
口中柔声笑说,唐成已怀抱着郑凌意到了梳妆台前。
根本不容郑凌意下地,坐下的唐成就将她抱在怀中膝上,正待扭身去拿玳瑁梳来理一理佳人散乱的鬓发时,梳妆台上首先映入眼帘的却是一副平铺着的画卷。
这是一副细腻的工笔,画中背景是春景正艳的三月扬州,近景处却是唐成再熟悉不过的市舶使府,华美府邸的飞檐斗角都成了隐约一线的装饰,整幅画里浓墨重彩表现的便只有花,一簇簇一丛丛烂漫的春花,已经架设在花海中的那架秋千。
高高荡起的秋千上,明媚女子的衣袂随着春风临空飞舞,望之恍若碧空长舞的飞天神女;秋千架下一个丰神俊朗的少年双眼含情注视着飞天而起的女子,灿若星辰般的眸子里流露出如海一般的深情。
看完画卷,唐成的目光自然的转移到了右上角的那四句题画诗上:
君当做磐石,妾当做蒲苇。蒲苇纫如丝,磐石无转移。
默默的念诵着这四句诗,唐成就觉得心里火辣辣一阵翻涌,在六朝乐府名篇《孔雀东南飞》中,这四句诗不仅是刘兰芝与焦仲卿永不分离的表白,更是两人以死证情的誓词。作如此美好的画,却用这样的题画诗,郑凌意的心意还用多说嘛?
“凌意,咱们在这院子里也起一架秋千吧”。
“嗯……夫君,你……”,不待郑凌意多说什么,唐成已抱着她的身子转到了梳妆台前。
转过身来一看到这幅画,郑凌意便要伸手去拿,“夫君,这幅画……”。
“这幅画很好,值得一辈子仔细珍藏,只是题画诗却有些瑕疵”,唐成阻住了郑凌意的手,就便从梳妆台上取了眉笔在那画卷上写了起来。
偎依在唐成怀中,郑凌意轻轻的诵念着夫君写出的句子:
在天愿为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情绵绵无绝期!
待念到最后一句时,郑凌意本就不大的声音已是微不可闻,只是眼眶中刚已流尽的眼泪复又如断线的珠串般无声滑落下来。
此后又是一段长时间的相拥,直到郑凌意猛然想起一件事来,“夫君,你回来之后到东谷去过没有?”。
“料理完前边县衙的事情我就直接回来了,还没抽出时间去”,唐成笑着顺了顺郑凌意刚才耳鬓厮磨时弄乱的鬓发,“怎么了?”。
“哎呀,我该早提醒你的”,郑凌意懊恼的叹息了一声,人也从唐成腿上站起来,“东谷那边情势不稳得很,夫君你得赶紧去安抚”。
“竟有此事?”,唐成也站了起来,“不是有贾旭他们在嘛”。
“龙门县比不得别处,几十年累积下来,百姓们本就信不过县衙”,郑凌意几步过去将唐成的官衣拿了过来,“快换衣裳……这次他们愿意来,一是奔着吃食和田土,另外也是冲着你来的,现如今你重病的消息一传出去,那边的人心早就散了,若非有杨先生他们维持着,只怕人都走完了”。
听到这里唐成也没再说什么,换了衣服接过风氅反手一抖就披在了身上,“你随我一起去”。
“我也去?”。
不等郑凌意再迟疑,唐成已拉着她大步向外走去。
因是唐成心急,两人连马车都没坐,径直骑着马往东谷赶去,沿途街道上有见过他的乍一遇见之后都是一愣,继而才猛的喊出来,“县尊大人,是县尊大人……”。
然则不等他们把一句囫囵话喊完,骑着马的唐成早已跑的远了。
一路冲出城门,堪堪到东谷的路跑到一半儿时,正好和对面同样骑着马的杨缴碰到了一起,与他同行的还有一个文吏,依稀就是刚才在衙门口见过的,想必就是他来报的信。
“哎呀,明府你可算回来了”,看到唐成,杨缴如释重负的长出了一口气,“一听到州衙牛祖德出事的消息某就算着你该回来了,怎么拖到现在?”。
闵赫当日曾经说过款款而回就行,但这话唐成却不好对杨缴说,“那边有点事情耽搁了,先生不用下马,这就打转吧”,说完双腿一夹马腹向前冲去,杨缴见状就地拨转马头跟上。
贾旭现在真是恨不得全身长满一百张嘴才好,只有这样才能把周边那么多七嘴八舌的庄户勉强应付过来,说话的人太多了,不过他们所说的话归并到一起其实就是一句——要见唐县尊。
饶是贾旭不断的说已经派人去请县尊大人过来,但这些日子一直失望的庄户们却是不肯信了。
能把奚人治住的是县尊大人,能铺展开这么大摊子的依旧是县尊大人,庄户们如今就只认县尊大人,要是龙门县衙里坐堂的再不是他,谁知道现在辛辛苦苦修出来的梯田将来到底是谁的?真要是这样的话还有什么奔头儿?
正在贾旭焦头烂额的时候,旁边不远处钱三疤一嗓子喊过来,“贾头儿,杨先生现在该到县衙了吧”,他那边的情况一点都不比贾旭强,同样是被许多庄户围着问话,同样是哑了喉咙,额头上布满汗珠子。
“快了”,贾旭偏着脖子喊了一句后,也等不得钱三疤答话,就急忙又转过头来冲人群里一个人高声道:“李老哥,咱们可是在流官村就认识了的,打那天起县衙什么时候放空话糊弄过大家?老哥子你好歹也帮着劝劝,眼瞅着县令大人马上就要来了,乡亲们现在走了算怎么个事儿?”。
人群里的李农沉默着憋了一会儿后才瓮声开口道:“家有千口,主事一人,不是乡亲们信不过两位大人,县衙里真要换了坐堂的,两位大人也做不了主,眼瞅着还有小半个月就是年关了,大家伙辛辛苦苦在这里干着图个啥?既然见不到唐大人听不到一句准话,乡亲们说啥也得回去了,要不,贾大人就高抬贵手,等我们过了年再来接着干?”。
贾旭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心里只盼着杨缴腿脚利索些,县尊大人赶紧来。
就在局势马上就要弹压不住,庄户们即将四散之时,蓦然便听到山口处有几骑急促的马蹄声隐约传来。
刚一听到马蹄声,贾旭心里就猛的一跳,当下也顾不得再说什么,扭头过去死盯着山口。
很快的,他身周那些农人也停止了聒噪和四处走动,整个山谷就如同涟漪荡过的湖面一样迅速平静下来,不管是站在什么地方,以什么姿势站着的人听到前边传来马蹄声的消息后都扭头看向了山口。
所有人的心情跟贾旭和钱三疤一样,只盼着这就是县尊大人,给了他们美好希望,带领他们实现美好希望,唯一能让他们真正信任的县尊大人。
终于,马蹄声的主人从山口处冲了出来,看到那袭熟悉的官衣,看到那在马上挺得笔直的熟悉身影,李农跟其他人一样长长的松了口气。
随即山谷里就有零星的欢呼声响起,很快这欢呼声就汇成了一片,这么些日子来庄户们惴惴不安的心总算重又落回到了实处。
县尊大人能骑快马!县尊大人好好的!龙门县衙依旧还是他在坐堂!
众人瞩目的欢呼声中,唐成策马直接冲到了贾旭前面。
“大人,你可算是回来了”,贾旭不仅说的话跟刚才的杨缴一模一样,就连那如释重负的表情都没什么差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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