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代河山风月 第90章

作者:我的长枪依在

官家在前年下令恢复唐朝时的铸币制度,越来越多的货币开始流入市场,史从云则是直接和铸造监的官员交接,直接用家里的金银财物等兑换价值差不多的钱币,甚至还有些“优惠”。

史从云如今很富。

这三年下来,官家的各种赏赐,战场上缴获的分红都让史从云发了大财,还有一笔则是京中各路官员送来的“礼物”,史家越来越得势,来送东西的人就越多,每次史从云在前线打了胜仗,后方有点风声,纷至沓来的人就络绎不绝。

在五代,这可是不只是贿赂或者拉近关系那么简单,还有“保护费”的意思,以前几朝都有武将做大后肆意妄为,拿捏同僚和其他文官的事,看着谁家女儿漂亮就霸占,看着谁家不爽就灭族,看着谁家钱多就抄家。

许多人早怕了,所以看着有武将家族崛起,就连连孝敬,以保护自身。

虽然这方面官家管得是比较松的,赵晁等人在淮南到处索贿都不处理,也有可能是顾及赵家宗族的权势,总是无论哪种,史从云不敢以身犯险。

他怕留下话柄,以后官家万一要收拾他,随便找个由头时不就招了。

但东西不能不要啊!

这些都是民脂民膏,自己如果不收,怎么对得起天下百姓!

怀着一颗胸怀天下的仁爱之心,史从云觉得自己必须收下,不然便宜了京城这些贪官污吏。

不过他不敢出面,史彦超不会干这种事,大娘小娘完全不懂其中门道,大娘以前就是普通百姓什么也不懂,小娘是标准的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家闺秀。

于是这个帮他敛财的重任就落在赵侍剑身上,他跟着赵莹时间久,学的东西多,很有基层经验,不过一开始赵侍剑是拒绝的,怕坏了他爷爷的名声。

史从云道不以为意,赵莹早就死了,要名声有什么用?在他的威逼利诱之下,赵侍剑斗不过他,只能委屈答应,平时他在外面打仗,赵侍剑在家还要负责得体合理的收“礼物”,并且妥善保管起来。

毕竟“礼物”也不是乱收的,有些东西能收有些不能收,有些人的能收,有些人的不能收,这些赵侍剑可能比他还懂,他就不信当初赵莹又是出镇地方节度,又是中央宰相,就没收过“礼物”。

过年前他还让赵侍剑盘点了一遍后院的小仓库,把所有账目都对了一遍,并且做了一个估价,府中的那些金银财物和珍宝,全部加起来大概值三万六千缗左右。

这些事也是赵侍剑做的,也不能让外人来做。有些稀奇古怪的东西他实在搞不懂值多少钱,比如礼物中最多的某某名家的手笔画作,或是唐代流传下来的各种珍宝,他根本不知道到底值钱不值钱。

这些东西大娘和小娘没那个能力,他和老爹经常不在家,闾丘仲卿是外人,都不合适,只能赵侍剑来保管。

至于符金铃......且不说她一个十五六岁的孩子能力如何,就是把这种事交给一个符家人去管史从云也不放心。

而且这样的大族女性不管感情好不好,都必须想清楚,她到底是站在夫家这边的,还是站在家族那边的,很多教训历史上多得是。

最有名的论调当属春秋时期的楷模“丈夫死了可以再找,但父亲只有一个!”此举还被不少人称赞“三观正”,她们很可能自小就是受着那样的教育长大的。

史从云并不放心,虽然无情,但事实就是这样,符六更多的两家的桥梁,除此之外别无其它,也不值得信任,自己唯一能做的人事就是让她好好活着而已。

他记得历史上符六是嫁给赵光义,还是赵光义的皇后,这么想突然有种报复的快感。

这也是后来陈桥兵变时候为什么最有实力的几个节度使,李筠、李重进都起兵叛变,唯独符家没有动作,还表示愿意进京城拜见赵匡胤。

理由很简单,符六嫁给了赵匡胤的弟弟赵光义啊。

如果赵家和符家没有烟亲,那赵匡胤陈桥兵变,就是把符家皇后赶下台,那符家的会不会坐视不理就很难说了。

这就是联姻的意义啊!

......

都说家财万贯,史从云也第一次明白万贯到底是个什么概念,三十多车!还有些是没有完全兑换成钱币的银锭。

这些钱他准备带到前线,犒劳士兵。

因为他发现之所以会频繁发生士兵烧杀抢掠的事,除去约束和纪律问题,最大的原因还是五代以来中央信誉破产,士兵的奖励没法保障。

慢慢的,士兵们也不干了,不见钱不出力,可中央支离破碎,完全没有组织能力筹集足够的财物犒赏,又想要士兵出力,那就只能保证每次打仗之后让士兵放手去抢。

如果中央有信誉时,还可以等战争结束了论功行赏再支付赏赐,汉唐帝国都是这样的,可五代这几十年,国家信誉早就破产了,士兵也不相信打完仗朝廷慢慢给他们封赏这种事,如果短期内拿不到,说不定直接就哗变了。

针对这个问题,史从云积蓄的小金库终于发挥作用。

以前打蜀国他是攻城之后开府库赏赐士兵,那样确实方便还能稳定人心。

可如今这招不管用了,淮河沿岸寿州、庐州、楚州处处都是金城汤池,很容易就变成久攻不下的持久战,这时候如何奖励和赏赐立功的士兵,敢打敢拼的士兵?

如果以前,上报朝廷,朝廷自有封赏,可如今朝廷根本没有那个能力,而史从云自己也迫切的希望自己的在军中建立起信誉,那就只能自己垫付!等到城破之后再以府库弥补自己的损失。

基层信誉是十分重要的,纵观历史的史从云深知这个道理!

淮海战役期间,有超过五百万民工支援前线,远远超过前方作战的解放军部队!

这样力度的后勤支,对整场战争的胜利意义重大!

为什么百姓会那么积极?除去精神上的鼓舞,实际行动上也有实际保证,当时解放军给支援的民工小条保证,他们往后十年都不用纳税。

而且这些老人后来回忆,他们也确实因此不用纳税十年。

问题在于对面的敌人也可以开同样的空头支票,如果他们能这样吸引来五百多万后勤人员,那还会惨败吗?

关键在于他们的政府没有信誉,百姓不相信!说得再天花乱坠,基层士兵百姓们信不信才是关键,这就是基层信誉的重要性!

史从云觉得,在高层政治军事斗争中,信誉不信誉的不重要,全看利益。

可对待底层百姓和士兵,他必须树立起个人信誉!

如果那一天他能一句话的保证,让数百万人自发为他而战,那会是何等场面,天下还有谁是敌手!

当然,这些只是想,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当下他要一步步走,先在自己手下军中树立起信誉,再在百姓中树立起信誉。

正月二十三日,中军宰杀牛羊祭旗,随后数百战船杨帆,首尾连绵,在汴水上延绵数十里,正式开始向着淮南进发。

这一路很绕,因为不能走直路,而是要顺着和流走,所以走起来没有那么方便。

史从云站在中军旗舰船头,这是一艘五层甲板的楼船,其实在这个年代,只有这种规格的船才能被称为舰,船首尾至少超过三十米,整船除去船夫能搭载四百名着甲士兵!航行在河里就是巨无霸。

两岸山林屋舍,顿时也如矮他一截。

这次和之前不同,此次南下,史从云心里充满期待,盼着再见到邵季、王仲、史彦超、董遵诲、罗彦环、王审琦、高怀德等人,甚至是李重进和赵匡胤。

有时候他会想,如果老赵不是赵匡胤该多好,那样或许是一个可以结交的朋友,可以信任的猛将......

而李重进虽然说话难听,跟他有过节,没想到去年回大梁时既提醒了他,又在官家面前为他说了好话。这人其实还不错,就是脾气臭了点,史从云心里有了这样的想法。

吹着河面的风,眺望远处平原上熟悉的郑州城,史从云心里顿时觉得开阔许多。遐想连篇,如果他能带着邵季、王仲、史彦超、赵匡胤、李重进、李处耘、司超、潘美、王审琦、董遵诲、罗彦环等人去打仗,说不准契丹大军也没那么可怕。

不过随即自嘲一笑,这只是自己的浮想联翩。

二月初八下午,史从云率领的船队顺着颍水入淮河,到达下蔡。

船队上不少新兵不适应,晕船,不过一路来吐得差不多也就习惯了。

前方李处耘派人带来消息,说是官家已经在五日前从下蔡过淮河,正在浮桥南面扎营,让他赶快去见圣。

史从云收拾了一下,亲兵帮他披上甲,把自己的马从船上拉下来,随后就向着东面赶去,这地方他很熟悉,可半年多不见,原本的农田和齐腰深的荒草地里已经被往来的军队踩踏出一条泥泞大道来,四周都是光秃秃的,足见这附近战打得多频繁。

还好前面有人引路,不然他说不定真会找不到该往哪里走。

不一会儿,他就远远看到远处的天子大纛正迎着猛烈春风摆动。

外面是里外数圈的人马,半径足足一里地左右。

最外围还用车围起来,竖起一道坚墙,立起栅栏,上次官家来淮南的时候还没有这样的架势,他心里想看来战事比去年更紧张。

他正准备往里面走,却发现外面站着一大堆人,都直勾勾看着他。

被数百大汉盯着,史从云浑身不自在,心里却有种莫名的情绪。

他一眼就看出来,远处那些人是王仲、邵季、王审琦、高怀德、董遵诲、罗彦环以及控鹤军中的众多军都指挥使,指挥使,都虞侯等,足有上百人。

“直勾勾的看着老子干嘛,没见过这么帅的人吗!”史从云大骂,众人哈哈大笑起来。

高怀德哈哈笑着走过来,重重的拍了两下他的肩膀,手劲还是那么重,不过这次史从云没有龇牙咧嘴,动都没动一下,毕竟他长大了.......

“你爹在扬州来不来,他们可是盼星星盼月亮可把你盼来了!哈哈哈哈!”

高怀德说完,王仲也激动的跳出来:“云哥儿你终于来了!你不在老子可受尽了鸟气!”

这话似乎说出众人心声,都一下子打开话匣子,上来团团把他团团围住,七嘴八舌的开始开始诉苦,顿时乱成一锅粥。

史从云满头黑线,顿时头大,大骂道:“都他妈的给老子闭嘴!”周围瞬间安静下来,即便他不再了半年,大家还是习惯听他的话。

“官家就在前面的,你们吵什么吵,都滚回营去,待会我面见官家之后去大营,有什么事一个个说。”史从云说着摆摆手。

众人欢呼,才各自散去,都激动的回营了。

史从云看了一眼,转身往远处的官家大帐走去,官家想必是要跟他商量作战安排吧。

心中有些激动,这次他的念想十分明了!他希望自己能挂帅,统帅三军主持对南唐的反攻。

边走边想了一下,地位和资格能和他竞争的人有四个——李重进、赵匡胤、张永德,史彦超。

赵匡胤守备清流关那边,张永德守备下蔡浮桥,李重进正围攻寿州,老爹史彦超守扬州,这么一想似乎稳了,突然有种舍我其谁的豪情!

正想着,脚下一不留神踩在泥潭里,湿了半只靴.......

第145章 、都招讨!史大帅!

淮河边上,春意正好,四下野地杂草疯长,两岸草木林地茂密,泥土多水滋润,史从云晦气的扯一把路边野草,擦干净靴子上的泥。

官家的大帐篷十几步外是密密麻麻的身着黑色扎甲,披着暗红色防风沙罩袍官家禁卫亲兵,这些士兵多是东西班禁军高手。

这种罩袍也不是后世明清那种长罩袍,只遮住肩膀和身体上的铠甲,扎在腰上,防止盔甲缝隙进沙尘,以及金属铠甲长期被太阳照射之后发热。

到了明朝,火器开始兴起,厚重的铁甲越来越不适应战场,于是防御力下降,但轻便数倍,适应火器作战的的棉甲逐渐成为主流。罩袍、披风之类的东西才逐渐变长,变成装饰性的物品。

看着这么多森严禁卫,史从云突然有点心虚。

走到大帐外,东西班都指挥使等在外面向史从云拱手,两人是认识的,所以没怎么盘问,直接就让他进去了。

外面还是艳阳天,一步跨入皇帝大帐,周围光线顿时黯淡下来,一股清爽气让他舒爽。

大帐里桌椅等家私拜访齐全,正中长桌上还放着一副地图,并没有那么奢侈。

史从云发现李谷、王溥都在帐篷里。

许久不见王溥精神有些不振,眼窝深陷,见他勉强一笑拱拱手。

史从云不敢怠慢,连忙拱手回应,又给官家行礼,官家点头,让他起身。

他其实听到不少消息,明白王溥为什么有些萎靡不振,去年冬天王溥父亲去世,他是个孝子,就申请回家为父亲守孝。

今年年初,官家因为淮南战事恶化,强行下诏让王溥结束守孝回来。

王溥也不知道是真孝顺,还是害怕在官家身边做事,居然接连四次上书说要为父亲守孝三年!请求官家放他回去接着守孝。

郭荣大怒,差点要拿王溥治罪,好在范质等人为他求情才没事,不过把王溥吓了一大跳,也不敢守孝了,火速就来上任。

史从云也不明白一向睿智的王溥怎么会干出这么一波操作来,或许他自有理由吧,人这种动物,谁说得准呢。

别看王溥是宰相,年纪不过三十多,反倒是五十多岁的李谷看起来精神了不少。

史从云隐约记得历史上李谷好像因为郭荣怪罪他在正阳之战中撤退而被贬,之后调回京路上染上麻痹症。

不过如今因为他和史彦超、李重进及时驰援正阳,还在李谷的调度下,于正阳南面大败南唐军,斩首南唐大将刘彦贞。

官家非但没有罚李谷,照样让他总理淮南的后勤补给事务,还嘉奖了他,历史似乎又有了些改变。

李谷正和官家说话,所以暂时没理会他,“昭义军那边今年的税贡又少一半左右........”

史从云很有自知之明的站在一边,官家和李谷说的话他插不上嘴。

王溥在旁边小声为他解释:“官家原本把这两年把昭义镇那边的税贡走河阳,直接由颍水远到前线来供养大军,不过李筠那边一年比一年给得少,还编造各种理由。”

史从云点头回应。

心里诧异王溥为什么对他这么友善亲近,很快反应过来,是了,他如今也是殿前司四把手,名副其实的位高权重。

以前王溥虽说过欣赏他文采的话,不过从来不主动和他搭话,态度很清高,如今也开始放下架子主动和他说话搭话。

原是身份上的变化。

如今的节度使制度,外镇节度使能自己收取所治州县赋税,然后除去用度再上交国库,这也是唐末留下的弊病。

对于那些靠近京城的各镇还好,皇帝派出去的监军自会监督,如河中府监军曹彬就是主要监督河中节镇的赋税上贡这些东西的。

可再远一些的边镇,还有朝廷要依靠的那些节镇,节度使就完全不怕朝廷,基本想给多少给多少,意思一下,大头自己用来养兵。

财权、政权、军权在握,自己干土皇帝,慢慢的就会不断滚雪球,越做越大,而且皇帝也不敢怎么管,这些人如果逼急了,随便就能振臂一挥就开始造反,这种事情这几十年来太常见。

如今周朝的重要边镇静难,昭义,天雄等,差不多都有这种性质,官家只能努力和他们处好关系,尽量安抚他们的情绪。

但偏偏有些节镇很骄横。

如昭义军节度使李筠,检校太傅、同平章事,统辖山西泽、潞(治所,今山西长治)、邢、洺、磁五州。

能征惯战,为大周抵御北汉、契丹,常年追着按着北汉打,是周朝边地长城。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李筠已经好几次私自使用上交国库的赋税,还收留天下逃犯,朝廷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最过火的一次,去年李筠因为私人恩怨,囚禁拷打了郭荣派到山西的监军使!

这件事性质非常恶劣,潘美私下跟他说过,当时官家气得把手里的碗筷都摔了,最终还是忍了,只是发一封诏书去责备李筠一番,连实际的削罚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