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我的长枪依在
“凯旋之日,策秦王作天子.......”空荡荡的坤宁宫,周围太监宫女都被屏退,符太后反复念着这句坊间传言,她昨天去二妹府上听到的,她知道是谁散布的,是她弟弟和宰相李谷等人。
官家已死,父亲想到二妹回河北去,另找一户人家嫁了。
二妹为了等官家,一直没有出嫁,如今已是二十五六的年纪,她和自己说不想回去,她也害怕再会被父亲嫁到别的地方去,这那年头兵荒马乱的,因为秦王在,大梁反而是最安全的。
她明白二妹的苦,便替她回信,家里人或许也是觉得对不起二妹,就让此事作罢,二妹继续留在大梁,同时嘱咐她给二妹安排门婚事。
家里人大概以为她是摄政太后,权势很大,什么样的婚事都能安排,只是哪里知道她的难处。
听说秦王已经开始班师,再过十天半个月,她这个摄政太后就要到头了,到时会是如何她也不知道。
别说摄政和权势,只要能保全性命她就已经十分满足了。
但出乎她意料的是,秦王居然让弟弟符昭愿把这件事提前告诉她,那就是说秦王对她是信任的,这种信任让他颇为感动,其实当初官家都没信任过她......
她长呼口气,把心里的不安和郁抑都呼出去,随后就见二妹穿着她的华服,高兴光着脚丫跑过来。
“大姐,你这些衣服真好看,你平日都不穿吗,多浪费啊。”她高兴的穿着有长长裙摆的裙子在大殿里绕圈。
“这裙子可以拖地了。”
符太后好笑的看着不知世间烦恼的二妹:“什么拖地,这是皇后祭天大典上的礼服,你在这里穿穿就成,可别让外人看见,否则要有人弹劾了。”
一个人在宫中无趣,如今宫里没有男人做主,也没那么讲究了,她有时便会找二妹进来和她一起住。
“在外面求我穿我也不穿,会绊自己哩!”二妹过来,抱着她的胳膊在她身边坐下。
“大姐,听说妹夫要回来了,六妹可高兴了,说这月十八请我们去她府上赴宴,你去不去。”
“你干嘛叫他妹夫,他是秦王。”符太后连道,二妹天不怕地不怕的活泼性子从来没改,可现在的妹夫已经不能乱叫了。
“我不,我和他有仇,叫秦王觉得他和父亲一辈份,他压我一头;我叫他妹夫,他就比我小,我压他一头!”二妹神气的说。
符太后哭笑不得,“你就为这个.......
罢了,再过十天半个月,你也叫不成秦王,叫不成妹夫了。”
“为什么?”二妹不解问她。
她勉强一笑,随即认真叮嘱:“到时你就知道,不过这两个月你不能乱跑,不要出城去玩,尽量少出门,要么待在王府,要么来宫里和我住,可别乱走,否则会危及性命。”
见她严肃,二妹也认真点头,“出什么事我护着你,我在魏州和父兄偷学过武的。”
第300章 、天下大势
五月下旬,天气逐渐炎热,史从云的船走得很快,计划从成都顺江南下进入长江,从长江顺江而下,在江陵接上宰相王溥,随后进入巢湖水域,到达庐州,北上淮河、汴水回京。
路上史从云在江陵停留一天,迎接为东路军筹备粮草的王溥上船,然后检阅了荆南军,和王环交代一些事。
王环原本是河东人,曾是后唐、后蜀大将。
史从云第一次打后蜀关中四州时被俘,当时他死不投降,后来被他俘虏送到京城。
官家对王环的事很感慨,没有杀他,而是评价:“三州已降,王环独自坚守。数次以书招降,而环不答,至于力战就擒。虽不能死,亦忠其所事也。用之可劝事君者。”
随后加官右骁卫将军,之后在淮南之战中与司超一同领水军,在史从云麾下立下大功。
王环的骁勇史从云也很欣赏,所以知只要打仗就会调他到麾下,跟随他南征北战,立下很多功劳,如今已是独领一军的军镇大将。
王环这人年纪不小,已经五十四,没什么谋略,就突出一个骁勇不怕死,还和当初在秦岭大山里第一次交手一样。
曾经的对手,此时也是他最信任的骁将之一,所以史从云才在这种关键时候,换下李汉超,让王环替他镇守江陵。
白天检阅过江陵的镇淮军,当傍晚史从云在江陵城外一处江亭中和他喝酒,屏退左右,两人一边喝一边说事。
“这次事前很大,江陵之地放在谁手里某都不放心,只要让你来。”酒酣,史从云看着对面滚滚长江,对王环道。
“某定不会辜负大帅,大帅尽管放心,南边哪里都翻不了天!”王环信誓旦旦的说。
史从云点头,“如果有情况,可以问问南面的潘美。
王将军年纪不小,这些年到处东征西讨也辛苦你了,等这次事情过了,如果你想安享天伦之乐就找人来和我说,某把你调回大梁享福,如果还是喜欢沙场,便继续替我镇守江陵。”史从云道,王环的年纪确实不小了,而且像他们这样的骁将,因为常年冲锋陷阵,身上伤也不少,年纪大了很容易顶不住。
所以像赵晁等人,年纪差不多了,官家就给他们安排个高官,不再让他们打仗了。
王环连拱手跪下:“大帅,我那点功劳都是跟着大帅来的,当初我在伪蜀国,打仗再厉害,再不怕死,同僚早投降了,在怎么也没用。
跟着大帅才有了这些年的功劳,我是老了,力气还在,还能跃马驰骋,上场杀敌。”
史从云点头,伸手扶他起来:“那自然好,某还舍不得你退,如果你能坚持是最好的事。”
“老夫儿孙不少,也不怕死了。”王环认真的说。
史从云点头,“那江陵就托付给王将军!”
.......
在江陵停留一天,史从云和王溥交谈一番,随后率军继续顺江南下,到从长江到达庐州,又检阅当地驻扎的镇淮军,见了司超,嘱咐他要注意大江南面的动向。
随后北上淮河,到达正阳和寿州,这地方史从云印象深刻,当年他的发家之战,也是第一次指挥大战就是从这开始的。
同时也想起了一直在京城做闲官的刘仁赡。
心里想着等回大梁,一切尘埃落定就去见见他吧,如果刘仁赡还有出仕的心思,可以启用,是难得的良将。
大周十万大军兵临淮南,他困守孤城守了一年多,还主动带兵出城反攻李继勋大营,大获全胜,如果蜀国有这样的人守剑门关或者夔门,那他们只怕进不了蜀地了。
官家不用刘仁赡自有道理,因为刘仁赡对周军的打击很大,当时李继勋报上去的伤亡不多,但真实情况很惨。
虎捷军是周军最精锐的部队之一,数倍兵力围困城池结果被刘仁赡带兵偷袭,死伤惨重,将士的仇怨也在,所以官家即便惜才也不敢随意起用刘仁赡。
可如今情况不同了,当年的事过去五六年,等他上位所有事可以重新翻过,到时就是机会。
五月下旬,大军转涡口北上,进入汴水,过了宋州很快进入大梁地界。
到了五月底,大军已经到达城北大营,距离大梁城只有五十多里。
史从云却没有急着回大梁城,只是派人把小黄花和费氏送回府里,同时派人入京去告诉朝廷,自己在此安顿大军,等候走陆路的大军到达安置好,再回京见官家,汇报战果,交接兵权。
这样的举动并未令人起疑,毕竟大军需要安顿,不能进城,每次打仗回来都是常规操作。
不过另外两支军队的异动却还是引起有心人的注意。
首先是京城巡检王仲陆续将原本分布在大梁城各营地中的士兵向北大营聚拢。
普通人没看出有什么,但聪明人已经觉察异样,这动作毫无道理.......
大梁周围有好几个大营,不少是陆续增设的。
大梁不像长安,周围一马平川,唯一险要就是北面黄河,所以平日需要重兵把守,城外各方向都有好几个大营。
像长安,要拱卫京都代价很小,东潼关,西散关,南武关,北萧关等,西面黄河阻隔,渡口稀少,派少量兵力就能保护京都安全。
潼关一带被称赞“百二秦关”,意思就是一百个人进攻,只用两个人就能守住。
依靠山川险要就能大大降低成本,少量部队就能保护京城安全。
但大梁不行,开封四周除北面的黄河不结冰的时候还算险要,周围无险可守。
黄河也因为渡口太多没法长久守住,五代以来北方渡河战争不少,没有一次黄河最终能守住的。
黄河上能过的渡口多,流量也远不如长江,这时候冬天还会结冰,简直防不胜防。
这种情况下要安全防线只能靠兵力堆,在京城周围到处设大营,驻扎大量军队。
北宋被拖垮的一个大原因就是“冗兵”,北宋一朝光京城附近的驻军几乎就是汉、唐全国常备兵力总和,有些时候甚至还要多。
这样大规模养兵财政时间久了肯定要被拖垮,而这样的冗兵最重要的就是其首都地理位置造成,没有山川之险,只能靠人堆。
此时大周已开始逐渐有这样的趋势。
比如五年前先帝要打南唐,第一件事不是出兵,而是征发十多万民夫大修开封城墙。
当时是官家有气魄,他肯定也明白其中危险,如果大军不在京城,万一契丹人借机往南打,那大梁无险可守十分危险,只能先加修城墙,然后赌一把。
这代价很大,十多万的劳力,劳民伤财是肯定的,但没办法,大梁的地理位置决定它根本不安全。
而契丹当时也趁着周国打南唐出兵了,只不过其南京留守萧思温并无武略,胆子也不大,趁机夺了大周几个北边的县向辽国皇帝交差,便草草退兵。
如果当时契丹人真狠心往南大举用兵,大周主力都在淮南是十分危险的。
不过机会并不是每个人都抓得住。
之后大周更加重视京城附近防守,接连在周围增设大营,在各个方向囤驻更多士兵。
这些大营是用于保卫京都的,此时却都往北大营汇聚,根本不利于京城防务,京城巡检王仲为什么会做处这样的事来?
王朴忧心忡忡,他秘密向太后上奏这件事情,觉得王仲的调度于京城防务不利,但并没有任何让他解除疑心的回应。
太后只是把他叫到侧殿,回他道,这是她的意思,京城各军需要换防,所以干脆集中到北面大营,让秦王史从云趁机重新安排防区,免得以后麻烦。
这样的话他根本不信.......
心里已隐约察觉异样,加之前几天他家里的厨妇早上回来啧啧称奇的说街市上都在传,五月初嘉陵江里出了条黑龙,腾云驾雾。
五月中旬的时候郑州黄河边上的渔民捞起一块奇石,通体黝黑有龙纹,上书小篆“点检作”,官府找有学识的人来看居然是千年前的东西。
这些奇事在大梁传得沸沸扬扬,王朴听后却眉头紧皱。
.......
第二天他在酒楼和老友喝酒时,听到楼下有人小声议论什么“凯旋之日,策秦王作天子”之类的话。
他大惊失色,追问那几个年轻人从哪里听来的,结果他们说是茶楼里听来的,大家都在说。
登时手脚发凉,这样大逆不道的流言居然茶楼酒肆间都能说!
他正要发怒,老友却颤抖的拦住他,拉着他出了酒楼,苦口婆心劝他“这话既然街头巷尾都再说也无人告官,早说明人心所向,大势所趋,时议已是默许,与天斗不得好死.......”
老友的话说得他面色发白,一时也没敢开口了。
只是这些天的种种怪事越发让他明白,秦王有太祖之志!只怕很快就要变天了......
.......
王朴是最为为难的,他向来性子倔强,刚烈不群,仙君郭荣提拔他,对他有知遇之恩,他不愿背弃。
可秦王史从云是最理解他的,无论是他先南后北重在契丹的策略,还是对天下局势的看法,是他难得的知己。
偏偏事情走到这一步,此时两难相顾,无论如何都令他难过.....
之后几天,王朴在家日夜辗转反侧,思来想去不知如何是好,竟然大病一场,告病不朝,人也消瘦许多。
直到六月初,老友李谷带着一些礼品来看他。
王朴在床榻上与老友见面,屋里光线不太好,他半躺在窗边,让家里服侍的下人都出去,见李谷自己找来凳子在床边坐下,也没急着说话。
屋里安静一会儿,王朴咽口唾沫润喉,才开口沙哑道:“秦王是不是要动作了。”
老友并未掩瞒,轻轻点头。
王朴长叹口气,好一会儿才缓过来,“李公全知道吗。”
李谷再次点头。
这下王朴眼里的光都少了许多,一时说不出话来。
李谷低声对他说:“老夫听说你告病不朝,就知道以你的聪明肯定看出来了,其实天下的聪明人很多,不只你看出来,很多人都猜到了,但他们都不说,就是默认了。
有几个翰林学士,甚至早就偷偷写好禅位诏书,只等秦王入京,好邀功领赏.......”
“竟到这样地步,臣节何在!”王朴忍不住斥责。
这次轮到李谷叹气:“老夫知道你性子急,向来刚烈。
但事到如今秦王也没有退路了,你想想,京城内外,全国各地诸军,都是跟着秦王打天下立功的,他即便不想,还有退路吗?
关北的慕容延钊、李汉超,河阳的李处耘,王审琦,淮南的司超,南平的王环,武平的潘美,蜀地的郭廷谓、曹彬。
乃至京城的两个领军大将,史彦超是秦王父亲,王仲是秦王嫡系;而秦王身边那些人,王全斌,邵季,刘清川,符昭愿,高怀德,董遵诲,罗彦环等,哪个不是跟着秦王这些年打天下的大将?
魏公的儿子娶了秦王的妹妹,大理寺卿窦仪,宰相王溥等都与秦王随行有功。
即便秦王愿意恪守臣节,他们愿意吗?
这些人镇守天下要冲,手握天下兵权,打下大周半壁江山,守着四方疆土,各个骁勇善战,若他们闹起来,这诺大的国家也会顷刻亡国,四分五裂。”
李谷并没用个人感情说事,而是缓缓道来天下大势:“这是天下大势,你我只是一介凡夫俗子,不用如此为难自己。
何况说句不好听的话,官家虽有雄才,可秦王之功远胜官家也是不争的事实。
大梁城里传得沸沸扬扬,却也没人站出来反对,人心向背你我无法左右。”
老友李谷躬身,打开一些窗户,让太阳照进来:“你便再刚烈,能与天争吗?秦王天命所归,人心所向,又有什么好让你迟疑?
你王文伯不是向来就多智多略,当年还上书官家说过天命既人心,得天命者得天下,得人心者得天下,如今事到临头,自己怎么糊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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