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代河山风月 第205章

作者:我的长枪依在

相比之下,地域广袤许多,国主却摇摆不定,要争天下又不敢彻底和大周翻脸,要保守退让又舍不得自家皇位。

以至于往往做出很多前后矛盾的举措。

一开始李璟觉得自己是唐朝皇室之后,不甘偏安南方开始扩张,一扩张周军打过来了,吓得赶紧派人去慰问周军,表示愿意割地求和。

求和时又不愿放弃淮南偏安,等前线打败了问怎么反击,等人说了反击之策他自己不敢亲征,等败势无可逆转时候开始问大臣怎么办,大臣说没办法,天下大势已经定下,他把说话的大臣流放了。

南唐国主并不是能豁出去做事的人,想扩张却犹犹豫豫,不敢放开手脚;想偏安又心有不甘,觉得还可以努力一下。

结果两头做不好,到处得罪人,原本国力与周国相当的大国,两代人被折腾没了。

吴越王和大周皇帝就是豁得出去的人,一个想好了要一统天下,就敢举国之力御驾亲征,敢豁出去打。

一个想好了偏安一方,就不想其它,专心治国理民,造福百姓,直到天下一统,顺理成章归顺,不流血回归中国。

国主的摇摆对一国来说是致命伤。

而在此伐蜀之际,李璟又一次摇摆起来。

大周才出兵没多久,蜀国使臣几经辗转到达金陵,南唐国知道周军两路大举进攻蜀国的事。

因为东路走了长江,众多战舰船舶就差从他们脸上开过去了。

蜀国来使也算不辱使命,巧舌如簧,以汉末三国时的曹魏、东吴、蜀汉为比,说明唇亡齿寒的道理。

来使的身份也不简单,是蜀国门下侍郎兼户部尚书、同平章事、司空、赵国公李昊的儿子李孝连,他娶了蜀国国主孟昶的女儿凤仪公主,既是高官,也是驸马。

派出这样的重量级人物,也看得出蜀国很急。

其实蜀国和南唐一个在长江上游,一个在长江中下游,同时挨过大周的胖揍,原本关系就很好。

六年前史从云打蜀国的时候蜀国派人向南唐国主求援过,不过两家毕竟是表面兄弟,南唐表面答应,其实只是派兵在淮河边上巡逻了一圈,国主当时犹豫,不敢和刚刚打败北汉的大周开战。

李璟一犹豫,次年大周收拾了蜀国,掉头就举国之兵来揍他,那时南唐反过来给契丹和蜀国求援。

蜀国也算地道,本着礼尚往来的原则,和长江上下游哥两好的坚定友谊,同样派兵在汉中北面巡逻了一下了事,算是回礼。

总之两国的关系不说难兄难弟,也算表面兄弟吧。

原本是被史从云打怕的南唐国主之所以东心思是因为沿江巡检林仁肇上书表示,史从云和周军在蜀地,山高路远,这时这好是大好时机,如过给他三万人马,他愿意带兵往北,去夺回当初被史从云夺走的江北十四州(淮南)。

但这并不足以让李璟动心和安心,最重要的是林仁肇想必是完全摸透国主既想占便宜,又怕事的性格,在上疏中说了令国主动心的话。

林仁肇说这次他带兵去打江北,如果打回来了,南唐就可以恢复淮河防线,再次与大周抗衡,淮河沿岸的寿州,濠州,楚州等坚城足以和周国对抗,当初周国十万大军,打寿州都打了一年多,这次如果守好肯定能和北面抗衡。

淮河也比长江湍急,而且中间没有山脉阻隔,沿岸诸多重镇连成一体,互相照应比守长江好守。

最重要的是,林仁肇保证,这次他去北面打仗,打赢了国家享受成果;如果输了,就说他带兵叛乱,让国主诛灭他的三族,给史从云一个交待。

把责任也完全揽在自己身上,这点是最令李璟动心的!

所以李璟动了心思。

可偏偏李璟不是个有决断的人,他不像郭荣,不像钱镠,优柔寡断,于是徘徊不绝,想要江北,又怕惹怒史从云的后果,于是下不了结论。

于是便又找来朝臣讨论这件事,结果满朝大臣分成两派,争论不休,李璟更没主意。

.......

彰武元年四月十五金陵大朝之后,孟昶把一些老臣重臣和太子李从嘉留下,再次商议要不要援助蜀国,出兵共同对抗周国的事情。

他已经被迁都和换太子的事情闹得焦头烂额,现在又有这样的大事,更加难以决断。

昨晚和老友周宗一起吃饭时,白发苍苍的周宗委婉提醒他,这种大事不能拖沓,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周宗已经年纪大了,这几年来来,因为史从云的关系,想讨好周家的人反而更多,前两年他差点就去了,后来吊了半条命挺过来也不理朝政,专心养病去了。

这种时候还能开口委婉提醒,李璟自己也觉得这件事太拖沓,已经商议了半个多月,决心在今天议出个结果。

可话头一开,朝堂上又是分成两派。

金陵人才不少,一些是江南才士,一些是天下大乱时北方避难来的,当年鼎盛时国土疆域不比周朝小,人口和富庶来说更超周朝,如此大国朝中有识之士其实不少。

“当初汉末,三分天下爱,魏国占长江之北,吴国据长江之南,蜀国据蜀地汉中,与如今何其相似耳,吴蜀联合对抗北面,才得以长期与魏国相抗,拒敌国门之外。

现在周国就是当初的魏国,史从云兵发蜀地,就是为了解决蜀国,好专心一处来对付江南!

如果这时坐视不理,等史从云拾辍蜀国兵戈一转,剑指江南,我们如何能单独据敌?”吏部侍郎,翰林学士承旨,门下侍郎兼光政院辅政陈乔接连发声,他面容枯槁,三角眼看人十分有压迫感。

陈乔是宰相之一,也是主战的强硬派代表。

不过很快主和派的礼部员外郎,知制诰(写圣旨的)张洎立即站出来反驳,“陈公所言混淆视听了,当初蜀国自汉昭烈帝兵败身陨之后力挽狂澜,整备内外,是时蜀军五十载内能与魏军一较高下,不落下风。

可看今日蜀军能抗北军么?

当初后唐庄宗(李存勖)大军入蜀不过三十年前的事,北面出兵之后所击者破,所过者降。

北面大军没到剑门关,降旗就已经沿途举到成都城,你觉得他们挡周军?能挡住史从云,史从云的厉害当今谁还不知!

亦或是陈公认为蜀国的王昭远还是李昊能比得上诸葛武侯?”

张洎步步紧逼,这一句句说得陈乔答不上来,周围不少朝臣都默默点头。

这时翰林学士徐铉也心平气和的说了几句,“陈公为国为民,是为了天下大计,我等无不钦佩,可看蜀国如今实在不像能作为盟好抵挡周国的样子,反而可能给史从云落下话柄。

蜀国不说国主,文武大权在李公(李昊)和王昭远手中,王昭远原本不过是个受蜀国国主宠爱的和尚。

李公自不用说,与我国交往密切。

当初李公(李昊)与我江南通好,派起属臣赵季札到我江南,买了李绅在武宗朝时作宰相的制书(朝廷的任命书)。

李公在成都搭起彩楼把它放在里面,召来成都全部的歌妓,穿着朝服前去迎回到私宅,大会宾客设宴聚饮,花费的钱财无计。以二千匹帛感谢赵季札。

若说名士风流,奢华宴乐,李公或许却有风范,但御敌的才干只怕难说。”

徐铉的话已经说得非常委婉,因为蜀国宰相李昊和南唐国关系不错,和国主李璟也有交情。

徐铉这么一说,陈乔脸色也绷不住,缓和下来,叹口气道:“徐公的话也有道理,老夫也想过,如今的蜀国没有卧龙,别说对抗北方数十年,史从云一出兵,他们能顶一年都谢天谢地。

可史从云改元彰武,南吞江北、南平、武平,北败契丹,西吞蜀地、汉中,其饕鬄之口绝不会停,今日不举兵,来日他也必会刀兵像加。

所谓‘以地事秦,犹抱薪救火,薪不尽,火不灭’,今日也是同理,陛下,诸位,万望三司啊!”

陈乔也说得十分入情,一时间朝堂上也有些人点头赞成他的说法。

是的,史从云的野心只要是聪明人都能看出来,如今的蜀国没有诸葛亮,没有魏延,没有姜维等等悍将,抵挡不了北方几十年,但江南没有选择,队友拉胯也总比没有队友强。

双方的话都有道理,上面的李璟又陷入两难之中,于是看向下方的太子李从嘉。

李从嘉见父皇看过来,犹豫一下吞吞吐吐道:“事关重大,请.......请父皇圣心独裁,儿臣定会鼎力支持,鞍前马后。”

这下大家的目光又汇聚道国主李璟身上。

李璟正踌躇难决时,大殿侧面突然急匆匆进来个宦官,面色惶恐的低头在李璟耳边说了几句。

上首宝座上的国主李璟面色大变,脸色发白,唇腮有些轻微颤抖,抬手制止下方闹哄哄讨论的群臣。

颤声道:“不必再议了.......”

众大臣和太子不解,看向面色不对的国主李璟。

“刚刚西面来了消息,史从云已经打到成都了!”

国主的话声音不大,在空旷大殿中却格外清晰,一下如一刻惊雷炸得所有人脑瓜嗡嗡直响,心神不安。

“这........史从云出兵不过两个多月,何至于.......”户部侍郎韩熙载话到一半停住了,大殿里一时间安静得可怕,震惊,不安的气氛在无声中蔓延。

反倒是年纪大,方才还主战的陈乔最先醒悟过来,连拱手道:“老臣请陛下立即驱逐蜀国来使,同时分别派人去大梁,向史从云说明情况,我朝没有接纳蜀国求援,而是立即驱逐他们的使者。”

“对对对,陈公所言极是!”

“臣附议!”

“臣也附议!”

众人纷纷开口,原本还吵成一团的大臣这些瞬间团结一致了。

李璟也反应过来,不优柔寡断了,立即到:“准奏,按陈公说的办。”

那边韩熙载也顾不得太子在场,提出道:“陛下,据说周公(周宗)之女周宪很受史从云宠爱,就在大梁,请派周家人去大梁走方便之门,说不定拉近和史从云的关系,也更好说上话,不然万一解释不清,事情便不好办了。”

李璟连连点头,也顾不得管周宪曾经是他儿媳妇的事,立马准奏,准备亲自去周家一趟,一时间南唐的朝廷也忙碌起来。

第287章 、山民

四月中旬,天气逐渐变得炎热起来,白天原本温吞和煦的日头如今一天比一天咄咄逼人。

朝阳在西边洒下炫目的的,横贯天际,斜斜的割裂天地。

山的阴影,光的明媚,把脚下大地也分成光暗两个世界。

东面大片的树林,平缓群山丘陵淹没在漆黑阴影,西面曲折大道和半山村落沐浴朝阳,熠熠生辉,将士们的甲片反射着晨光,随着长长的队伍晃动,恍若山间游龙。

史从云站在路边,身后的山脚有一段石墙,长满青绿苔藓,墙角草尖的水珠还没完全散去,远处就是落差很大的河谷,山间怪石嶙峋,他心想如今周国大军,也该如朝日当空,缓缓生起吧,

不过很快自己都都笑起来,太一厢情愿。

或许对于蜀国来说,他就是个魔头吧,别说什么旭日朝阳,只怕是让他们瑟瑟发抖的凛冽寒风,至少对于蜀国皇室来说是的。

是就是吧,也是没办法的事,不管怎么说,战打到这,已经有拨云见日的景象。

史从云诗兴大发,这次却不知道该抄什么来应景了,毕竟才学有限,而伐蜀虽不简单,比起和辽国的大战,伤亡以万计,伐蜀一路只算毛毛雨了。

这一路来北路军细碎的伤亡总计千人不到,战死者不会到三百,虽然依旧残酷,可相较去年的大战,那就小巫见大巫了。

东路军可能更加惨烈些,因为高彦俦的据守抵抗,遇到不少阻碍,但想必之下也算低烈度战争。

如果翻开史书会发现古代打仗屠城几乎非常普遍,只是规模大小的问题,以前史从云也不理解,那些人都没脑子吗?怎么打个城老屠,怎么得人心?

但真正经历过惨烈的战争后他才明白原因,每个士兵并不是只会服从命令的机器,他们都是活生生的人。

很多时候经历惨烈的攻城战后,将领不允许屠城没法平息士兵的愤怒和仇恨。

攻城战是十分惨烈的,死的也格外凄惨,一旦杀红眼,打下城后面对袍泽惨死,朝夕相处的战友殒命,士兵的仇恨、愤怒已经积蓄到极点,要让士兵们放下仇恨愤怒难上加难,毕竟是人之常情。

这种时候很少有将领能够约束,或者将领自己也杀红了眼。

就像去年他在北面杀了几万契丹人,对他来说是个艰难的决定,但对于周军将士来说,人人高兴,杀人的时候都很痛快,因为战场上契丹人也杀了他们不少士兵,那些愤怒、仇恨一旦积攒过多,只有血债血偿,以敌人之血方能洗刷。

在这样情况下还要能约束士兵,就十分困难,太考验统帅的理智和在军中威望,而威望是会耗尽的。

像伐蜀这样的战争史从云最高兴的就是这点,伤亡小,敌人抵抗不激烈,冲突也不激烈,约束成本低,他就能更好的约束士兵,整肃军纪。

史从云看着路过精神饱满的士兵,高声道:“大清早的唱个歌。”

路边将士靠近他,听他的话大吼大叫起来,不过稀稀拉拉不整齐,带队的指挥使制止,随后领着他们唱起来,这里一唱,前后各处都开始跟着唱起来。

与其说唱,不如说吼。

古代的军歌繁杂,没有统一规制,但相同点是更在乎押韵和词句气势,反倒不那么讲究韵律。

后方刚刚被史从云整编为剑南军的蜀军也不甘示弱,跟着高声唱起来,不过他们才改编,唱的不是周军的秦时军歌,而是延续唐时军歌。

两方较劲,都在比谁嗓门大,一时鬼哭狼嚎,嘹亮军歌回荡山间,悠悠群山丘陵似乎也在颤抖。

“四海皇风被,千年德水清;

戎衣更不著,今日告功成,

回看秦塞低如马,渐见黄河直北流。

天威直卷玉门塞,万里胡人尽汉歌!”

.......

“四海皇风被,千年德水清;

戎衣更不著,今日告功成。

主圣开昌历,臣忠奉大猷;

君看偃戈后,便是太平秋.......”

听着悠远的唐时军歌,史从云一时有些入神。

秦朝的军歌更像战友兄弟间并肩战斗的素朴,唐朝的军歌则是一个时代的壮阔回声。

魏仁浦在他身边,见他听得入神,便在一边说:“如今蜀地、汉中已算平了,辽国新败,南唐,南汉,北汉,吴越也非秦王敌手,只要专心经营,想要恢复故土只是时日问题。”

史从云回神点头:“魏公说得有道理,只是听了有些感慨。

那词句里好像有数代人,数百年基业的沉淀。

我们才刚刚起步,大周建国不到十年,而我打仗也只是打了六七年,一想这些就觉得脚下的路太远太长了,远得都看不头,怕自己会坚持不住。”

魏仁浦抚须笑起来,“正因为长远,所以艰难,才为世人铭记,千古流芳。世上的盖世功业多是如此,秦王能想到这些其实心中已经有打算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