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王梓钧
宋钦听得目瞪口呆,好嘛,转了一个大圈子,又回到宋明理学上面。
李思孝说:“气与理,不可分割。无理,便是无心,便是不能思考,便不能领略世间万物规则。无气,则人与物都不存在。气与理,笛卡尔认为,是理先存在。既神先存在,有了神,才有万物,才有人心。”
“是不是,可以把笛卡尔的神,理解为朱子的无极或太极。心,是理。气,是世界。我们有心,有良知,可以思考,可以研究世界。生而知之的是圣人,我们不是圣人,就需要格物致知。研究世界,研究学问,就是致良知,就是探索宇宙万物。知有知障,所以要怀疑,所以要抛开成见。”
“知障的存在,蒙昧心灵,就要有你所说的认识论和方法论。”
宋钦对心学不怎么了解,甚至对理学也只知皮毛,他对传统的玩意儿不感兴趣,一门心思全在科学研究上。
但是,确实可以套层皮。
李思孝继续说道:“理学和心学的世界观,其实没有本质区别,我们不需要去推翻它,而是可以去使用它。”
“因此,做研究的世界观就有了。先有无极或者太极,也就是笛卡尔说的神。太极分两仪,孕育气理,衍生天地万物。理,是心,是良知,是天地规则,也是人的思想能力。气,是世间万物,是我们研究的对象。”
“而认识论也有了。我们不是圣人,不能生而知之。孔夫子,孟亚圣,也只是至圣先师,不是真正的圣人。他们说的话,不一定是对的。所以我们要怀疑,要理性研究世界。任何不能被清晰证明的道理规则,我们都要去怀疑。即便是孔夫子说的,也应该怀疑。用怀疑去研究一切,既阳明公所言在事上磨工夫。为善去恶是格物,善是真理,恶是伪理。”
“于是方法论也有了,就是笛卡尔说的那些!”
宋钦只是不关心俗物,却非真正的傻子。
他知道自然科学研究,现在还属于旁门小道。当今皇帝支持,今后的皇帝却不一定,甚至还有可能打压和反对。想要让自然科学被认可,想要成为学术主流,就不能摒弃传统的一切。
突然,宋钦笑着说:“你我兄弟,一起来做这件事如何?”
李思孝高兴道:“正有此意!可惜使节团当中,没有真正的大儒。我们两个,只能先定下大致框架。等回到南京,再去拜访名儒。要寻那些开明的儒士,比如黄宗羲、顾炎武之类。他们批评也好,鼓励也罢,反正请他们指摘错漏。再号召钦天院的学者,全部都来充实此论。假以时日,必成正果!”
一句话,两人想借儒学套皮,用儒学的老瓶子,来装科学的新酒。
这种事儿再正常不过,特别是到了明末,中国思想界简直群魔乱舞,五花八门的思想一大堆。就连水火不相容的理学和心学,都被改良之后套在一起,形成各种各样的新式学派。
李思孝的这套理论,在无数新思想当中,其实并不显得太离谱,因为更离谱的大有人在。
如今不是传统理学在垄断学术界,是诞生新思想的最佳时期,也是自然科学形成理论的最佳时期。
他们的核心观点,是孔夫子说的不一定对,也就是科学的怀疑精神。这种思想同样不出格,明末非孔之人不在少数,许多儒生都想冲破孔孟牢笼。只不过,历史上被满清打断了而已。满清为了确立正统性,把孔夫子给竖起来,活跃的、先进的思想,全部都在强权之下夭折。
“程朱有理学,陆王有心学,我们这个该叫什么?”宋钦问道。
李思孝微笑道:“我们研究世界,世界观与理学大体一致。关键在于格物,而格物又重怀疑,在怀疑中格物之真理。便叫‘格物学’如何?说不定百年之后,有人以你我之姓,把格物学称为‘宋李之学’。”
数学、天文、地理这些学科,都属于传统的杂学。
至于物理,不需要赵瀚命名,明末早就已经有了,就是取自“格物之理”。
李思孝的野心很大,他要把一切杂学,也就是自然科学,全部统一为“格物学”。
格物出来的道理,必须经得起验证。要怀疑一切,经不起验证的是伪理,经得起验证的才是真理。今后学术上没有权威,怀疑和理性才是权威。也没有什么圣人,只有不断格物致良知的学者。
孔子还是那个孔子,但又不是那个孔子。
此时此刻,远在巴黎,安妮王太后下令召集学者和艺术家。主要召集对象,是法兰西学术院的年轻名人,或者是年长学者的弟子们,要派十个人前往中国进行交流。
当然不是交流自然科学,而是去学习中国的忠君理论、音乐、绘画、建筑、雕塑等等。
年仅三十岁的布莱士·帕斯卡,刚刚完成《液体平衡及空气重量的论文集》。早在十六岁时,他就完成《论圆锥曲线》,留下了“帕斯卡定理”。他发明了计算器,研究真空和大气压强,改进了水银气压计,并利用气压计做天气预报。就连莱布尼茨发明微积分,也借鉴了帕斯卡的研究手稿。
如果按照历史轨迹,就在明年,这样一个科学牛人,即将全面转向神学研究。
此君从怀疑论出发,竟然得出宗教结论:感性和理性知识都不可靠,因此信仰高于一切!
后来,在研究神学期间,由于生病请假修养,闲得发慌之余,他也搞了些科学研究。比如,跟数学家费马通信,一起奠定了近代概率学基础。
他叫帕斯卡,压强单位简称“帕”。
“我能去中国吗?跟笛卡尔先生通信时,他说中国的数学研究很进步。”帕斯卡问道。
官员嫌弃道:“我们只招学术院的学者,或者是学者的弟子。你只是学术院的外围人员,有什么资格去中国?”
帕斯卡说道:“中国的皇帝,是一位数学家。笛卡尔先生,曾与耶稣会的教士通信。那位中国皇帝陛下,竟然跟笛卡尔先生一样,很早就发明了解析几何。如果使节团里有数学家,我想更能与中国皇帝有共同语言。”
官员一听,似乎很有道理,而且帕斯卡的名气也很大。于是不再拒绝,只说:“我要去请示首相大人。”
帕斯卡又说:“我有一个朋友叫皮耶·德·费马,他虽然是律师,但对数学也很有研究。他从不同的角度,也有了解析几何思想,在笛卡尔先生之前就有了。或许,他也可以去中国。”
“律师?”官员好笑道,“他去中国学法律吗?那个什么费马,就算了吧。即便是你,也要请示首相大人。”
第765章 【英国的游历之风】
中国使节团,下榻在伦敦郊外的庄园里。
这一天,来了两个年轻人。
他们都骑着马,腰间挂着长剑。身份似乎是贵族,但又没带扈从,衣服虽然不便宜,但又绝对不显得奢侈。
负责守卫庄园的,是克伦威尔派来的士兵。
一个军官问道:“你们是什么人?来这里做什么?”
为首的少年说:“我们来自二十英里外的乡下,听说中国使者到了伦敦,所以我们想要随同去中国游历。”
很明显,两个年轻人都出自乡绅阶层!
17世纪的法国,社会正在发生剧变,而英国这边同样如此。
英国传统大贵族日趋衰落,开支巨大,挥霍无度,变卖土地,而乡绅阶层则迅速兴起。
乡绅是个统称,包含男爵、骑士、缙绅(非贵族官员)、绅士(富裕农场主)。
比如英国的下议院,就是乡绅阶层争取成立的。
另外,英国的中产阶级也在兴起,包括市民、商人和自耕农。
数量庞大的英国新兴阶层,处于活力澎湃的上升期。他们没有传统贵族的腐朽奢靡,相对比较朴素,而且敢拼敢闯,具有朝气蓬勃的特性。
而仗剑游历之风,也在这个时候出现。
大量有了钱的英国乡绅,支持子孙走出去见世面。
最初的游历目标,仅限于意大利地区,去拜访文艺复兴的发源地,后来渐渐扩展到法国、西班牙、荷兰等地。
游历之风盛行以后,英国大贵族也加入进来,导致游历活动逐渐变味了。
这些大贵族家的少爷,出远门都要前呼后拥,还会带上家里的豪华马车。豪华马车不止一辆,全部装船运走,费用极为惊人。
游历的风气,从17世纪开始,一直刮到19世纪。
这些年轻人都是精英阶层,他们见识了各国的情况,也感受到各国的菁华和缺陷。等他们回国继承家业,就具有了国际化视野,带领着家族不断开拓壮大——英国能成为日不落帝国,跟这群周游列国的精英不无关系。
“你们等着,我要去通报。”
克伦威尔的士兵,很多都出自中产阶级。他们看不惯传统大贵族,却对乡绅阶层感到亲切,当初革命时也是互相配合。
为啥说克伦威尔搞的是资产阶级革命?因为新兴阶层出了大力气!
不多时,两个少年受到接见。
一个叫约翰,一个叫托马斯,极为普通的名字。前者的父亲是乡下骑士,后者的父亲是农场主,都是非常不起眼的出身,因为社会变革而富裕起来。
少年们站得腰杆直挺,没啥知识学问,却带着一股子锐气。
张瑞凤问明他们的身份,也得知了他们的想法,不禁疑惑道:“此去中国,蹈海万里,稍不注意就葬身鱼腹,你们为何要千里迢迢的跟去?”
约翰回答道:“我原本是要去罗马的,那里有伟大的思想家和艺术家。父亲说,英国太小,男人必须出去开阔眼界。既然是开阔眼界,为什么不去更远的地方?中国的精美商品,已经卖到英国,那么中国一定很强大。我要去中国游历,学会更多的本事,带领家族奋斗壮大。我父亲现在只是乡下骑士,但总有一天,我会成为真正的贵族,拥有自己的私人大庄园!”
托马斯则说:“我父亲以前是约曼(自耕农),现在已经有了大农场。我在教会学校读过书,拉丁文也认得一些。因为跟贵族子弟打架,我被学校开除了。虽然家里不是很富裕,但父亲支持我去游历。到了中国,如果钱不够,我会去做学徒,自己打工赚生活费。等回到英国,我肯定更有本事了。我要把家里的农场变得更大,如果有机会,我会争取做骑士!”
张瑞凤颇为感慨:“少年仗剑远游,有古之遗风也。我也是十多岁离家远游,跟随父亲四处经商。你们两个,志向可嘉,比那些大贵族好多了。”
约翰说道:“大贵族都是吸血虫,是躺在黄金上等死的家伙!”
勤劳可以小富,但只凭勤劳,绝不可能跨越阶层。
像托马斯的父亲,以前只是个自耕农。靠巴结贵族老爷,才用少量钱财购得土地。而且购买的是公地,行为极其恶劣:一是在薅国王的羊毛,二是公地上有农民,购地之后直接圈占。一部分农民被逼得无家可归,一部分农民被留下来做佃户,这属于圈地运动的组成部分。
看似质朴锐气的少年托马斯,他能够去中国游历,全靠父亲双手沾满农民的血泪。
张瑞凤当然不知道这些,他只觉得两个少年很有志气,当即说道:“你们可以随船去中国,并且不收你们的船费。但是,沿途的伙食费用,需要你们自己出钱。到了中国,我会推荐你们到金陵大学读书,前提是你们要交得起学费。我让人算一笔账,几年下来,在中国所花的银子,你们心里要有一个数。”
两个英国乡下少年大喜,在获得跨海游历的账目之后,立即骑马回家找父母要钱。
花销极为昂贵,出身骑士家庭的少年,因为家里圈地很多且做生意,还勉强能够负担得起。至于农场主家庭出身的托马斯,别说自费读大学,就连在中国生活几年都够呛。
但他们还是选择出海,托马斯的想法没变,是去了中国就打工赚钱。
打发走两个少年,张瑞凤被禄天香叫去。
禄天香表情严肃道:“回航的时候,不能在葡萄牙靠岸,从那里买的羊种也别要了。刚刚传来消息,里斯本爆发天花病。国王的长子和次女,全都染天花病死了。”
“竟有这种事!”张瑞凤心惊不已。
那位葡萄牙王子,虽然邀请禄天香跳舞,但双方风俗有异也不算罪过。至于葡萄牙公主,非常文静漂亮。这才两三个月不见,居然就被一场瘟疫带走了。
禄天香又说:“我也不懂治病,你去传令军中医士,检查随船的全部人员。看谁带病的,要严肃隔离。”
张瑞凤立即领命,同时又安慰道:“我们离开葡萄牙许久,应该无人染病,否则早就有症状了。”
“不管如何,先让医生去查查,”禄天香说,“还有,欧洲不能多留,谁知天花会不会传到英国来。”
他们来得早,若晚来十年,伦敦就会爆发鼠疫,直接带走这里十分之一的人口。
使节团全员彻查一遍,患病的有不少。但大部分属于正常病,多为水土不服,暂时没有发现瘟疫现象。
主要成员,集体开会。
樊超问道:“罗马和奥斯曼都还没去,北欧那边也没去,访问完英国就直接回航?皇命怎么完成?”
张瑞凤说:“据传,整个意大利的大小邦国,都不允许耶稣会的教士登岸。教皇已经跟耶稣会决裂,究其原因,就是耶稣会允许中国信徒祭祖拜孔。我们就算去罗马,恐怕也见不到教皇。至于奥斯曼,国土虽然挨着波斯,但其首都却远在欧洲,而且在跟欧洲各国打海战。奥斯曼的商船,很少开到南洋,拜不拜访都无所谓。”
“陛下既然有令,那就得完成,”樊超说道,“这样吧,我亲率船队,带着几个文官,去罗马和奥斯曼。你们继续留在英国,最多一个月我就回来。至于荷兰和北欧,就不用去了。我打听了一下,英荷两国还在打仗,继续往北都不怎么太平。”
第二天,樊超就带着舰队离开,其余人继续留在伦敦,等着跟克伦威尔见面。
克伦威尔架子挺大,一直都没露面。但这事出有因,他要等英荷谈判结果,然后再跟中国人谈外交事宜。
克伦威尔想干嘛?
想学当初的西班牙和葡萄牙,在地球仪上画一条线,从此英国和荷兰瓜分全球。甚至,英荷两国合邦,以英国为主导霸占全球。
虽然异想天开,但这真是克伦威尔的想法,而且谈判时明确提出来了。
不管是英国人,还是荷兰人,都觉得克伦威尔是疯子。
谈判席上,两国再一次谈崩。
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克伦威尔解开领口的扣子,问道:“中国人有没有等得不耐烦?”
兰白将军说:“没有,好吃好喝供着呢。不过他们的舰队离开了,说是要去拜访罗马和奥斯曼。”
克伦威尔说:“中国的实力很强大,在亚洲多次打败荷兰。如果荷兰还不答应谈判条件,我们就摆出要跟中国结盟的样子,把荷兰在东方的殖民地全部拔掉!”
“恐怕不会吓住荷兰人,”兰白将军说,“双方彼此都明白,英国快要撑不下去了,荷兰也快要撑不下去了。荷兰人就是在拖时间,拖到我们军费枯竭,然后获得更有利的谈判条件。”
“该死的!”克伦威尔郁闷咒骂。
英国打不下去,是军费已经打完了,目前正在到处找商人贷款。
荷兰打不下去,是商人逐利,战争对经济破坏太严重。荷兰的阿姆斯特丹,由于被封锁了几个月,早就物价暴涨,且东印度公司的贸易陷入萎缩状态。
兰白将军说:“英荷两国合邦,这个提议太不切实际,我们还是放弃吧,荷兰是不可能答应的。”
在英国成功驱散议会,让克伦威尔有些飘了。
他下意识的认为,英荷合邦可以做到。大家都没有国王统治,合邦之后,给予荷兰足够的自治权,双方的海外力量也可以联合。这对荷兰没坏处啊,为啥荷兰人就不答应呢?
神经病!
不识时务的荷兰人,让克伦威尔稍微冷静下来,他皱眉道:“那就放弃合邦,建立英荷攻守同盟。”
兰白将军又说:“让荷兰放弃海外利益,这也不切实际。那是一帮商人,阻挡他们的财路,会逼得他们真正拼命。若是逼得狠了,说不定荷兰商人还会抱团,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四分五裂。”
两人仔细谋划,基本确立下一步的谈判方案。
无非是要求割让殖民地,要求荷兰赔款。还有许多面子条款,比如荷兰船只经过英国海域,必须停下来向英国船只敬礼。
当然,还得继续狮子大开口,比如逼迫荷兰承认《航海条例》。
接下来的谈判过程,气氛明显缓和得多,谈判成功只剩时间问题。
在这种情况下,克伦威尔终于跟中国使团见面。为了表示诚意,亲自去庄园拜访,不过由于财政紧张,没带什么像样的见面礼。
第766章 【论政】
中国使节团,被邀请参加了克伦威尔的“登基”仪式。
上一篇:修行从渔夫开始
下一篇:我有一个全时空英灵系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