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青史尽成灰
当然这个预测不是靠着易经六十四卦,玄而又玄的求神问卜。
靠的是扎扎实实的算学基础。
比如张希孟在济民学堂期间,就和其他的师生一起,成功预测了一次月食。
除此之外,张氏之学还能针对政策进行评估预测……比如各地有多少百姓,又有多少田地,人均土地多少,人均口粮多少,老百姓能承受多高的税赋,又有多少消费能力……这些只要用心,大致都能算出来。
有这些数字打基础,只要不是太糊涂的人,都能知道,哪些事做不得!
比如不顾老百姓承载能力的横征暴敛,比如大兴土木,广征民夫。
按照过去的儒家主张,该怎么处置这类事情?
劝阻皇帝,爱惜百姓,行仁政,用王道,不要横征暴敛,实在不行,就放出大招,说是老天降下异象,天狗食日,地龙翻身……似乎也就仅此而已了。
但是到了张希孟这里,只要学好了算学,就可以拿出扎扎实实的数据,将后果讲述明白。
到了这一步,还是一意孤行,不愿意改变……那就是鼓励官吏们主动破坏。
没错,张希孟构建的门下省,构建的官僚体系,就是这时候发生作用的。
虽然很多官吏一肚子心眼,精于算计,推诿扯皮,敷衍搪塞,什么乱七八糟的手段都有,很让人咬牙切齿。
但是他们还有一个经常被人忽略的作用,就是针对一些荒唐的乱命,他们可以通过自己娴熟的机巧,华丽的辞藻,还有无敌的推诿搪塞的能力,给阻挡回去。
至少他们不会让事情变得不可收拾。
这就是张希孟对大明未来的勾画,只不过他仅仅是在江西一地讲学,距离推广全国,还有很大的距离,而且等着这些人才长大,成为大明的栋梁,真正掌握权力,还需要太长的时间。
只能说张希孟播下了一粒种子,至多是种了一片田,距离丰收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
“张相,接下来您是准备回京,还是去其他各处,继续讲学,弘扬教化?”刘三吾好奇道。
张希孟一笑,“我还没有完全想好,陛下那边,估计看我这么潇洒自在,多半是要眼气的,我猜他要让我回京。眼下郑遇春也过来了,清理地方的三姑六婆,移风易俗,这事情他能干得很不错,也不需要我多说什么。”
稍微盘算一下,张希孟发现,他还真没有什么要做的了。
“还是那句话吧,用心教导学生,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刘三吾连忙答应,“我都记下了。”
张希孟授课之后,返回了住处,这座不大的房舍,已经空了,就在两天前,张庶宁和姥爷姥姥悄然离开,去新的学堂了。
没有了儿子围绕身边,张希孟还有些空落落的。
所以他请了一个人过来,就是夏老爹!
他从应天回来……没想到走了这一趟,竟然冒出这么多事情,夏老爹除了五味杂陈,还是五味杂陈。
“张相公,知凤那孩子确实聪敏,不同寻常,她能成为张相弟子,是我家几辈子修来的福气!我,我无以为报,只能拜谢张相公!”
说话间夏老爹就要跪下,张希孟连忙伸手,拉住了他,“用不着,你既然是老兵,就该知道,用不着跟我多礼。而且我说句实话,久后我的名声,还要靠着知凤传扬,她是个绝佳的苗子,我非常喜欢。”
夏老爹微微一怔,他并不能理解张希孟看重夏知凤什么,但是他很相信张相公的人品,心中也就不疑别的。
“张相公,这一次想要定计娶凤丫头的,是按察副使唐敖的侄子,我是万万没有料到,那个老虔婆子,竟然胆大包天到了那个地步,要是我在家里,也不会答应的。”
张希孟含笑,“说起来这事还跟我有关系,他们想要通过知凤巴结我这个师父。其实是他们想多了。现在已经查明,唐敖贪赃巨万,他们家人,也靠着唐敖的势力,巧取豪夺,收受贿赂,替人平事。唐敖已经押解进京,不出意外,就要剥皮楦草。至于其他的唐家人,也会发配戍边。你不用担心了。”
听到张希孟的保证,夏老爹大喜,连忙躬身施礼,再三拜谢。
张希孟笑道:“放心吧,从今往后,都不用担心,我会安排妥当的。不让知凤受委屈。像她这样的天纵之才,应该专心研究,为大明做贡献才是!”
被张相如此夸赞,夏老爹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只剩下咧嘴大笑,不知不觉,连酒都多喝了好几杯,喜不自胜。夏老爹没有直接回家,而是跑去妻子坟前,又是哭,又是笑,和她念叨着,多谢你,给我生一个天纵奇才的女儿,有这个宝贝女儿,此生无憾!
张希孟将手边的事情安排差不多了,这一天,从京里来了一道旨意。
他本以为是老朱让他回京,可展开一看,张希孟却惊呆了。
老朱居然是以商议的口吻,询问他是否愿意前往北平讲学……随后黄子澄领衔的书信就送了过来。
上面黄子澄言辞恳切,燕山之地,自五代割舍,数百年间,胡风侵染,教化颓然……如今天幸回归华夏,纳入大明版图。
数年之间,全力兴学,上下一心,不敢旦夕松懈。
经过数年之功,北平周围,有蒙学五百所,府州县学,六十八所。
在校学生,超过两万五千人。
学生幸赖天助,燕王慷慨,兴建北平大学堂。
学生等人,空有学堂,却无能教化之人。仰望张公,盼望张相莅临讲学,如久旱禾苗望甘霖。
还望张相公体察学生热切之心,不辞辛劳,拨冗前来,教化一方,功德无量!
黄子澄写完之后,后面有着厚厚的一摞签名,诚意满满,不需多说。
张希孟略微沉吟,真是没有想到,这个黄子澄挺能整活儿,这才去了几个月,就把学堂弄起来了。
还真是不简单!
难道他把坏事的本事,用在办事上面,效率居然这么高?
就在张希孟感慨之际,突然又有人前来。
“张相,燕王送来了礼物。”
张希孟愣了一下,朱棣?
他爹已经降旨了,黄子澄也写了联名书信,他担心我不去?这小子还能弄出什么花样?
张希孟出来之后,就发现李景隆快步跑过来。
“张相公,我奉了燕王之命,前来进献礼物给张相过目!”
张希孟笑道:“李景隆,伱是知道的,我向来不收礼物。”
李景隆信心满满,“张相,这份礼物,您一定会收下的。”
“是吗?”张希孟笑道:“那就瞧瞧吧!”
李景隆一招手,有人托着一个个精致的托盘,到了张希孟面前,展开红绸子,里面竟然是一块金灿灿的黄金!足有一本书那么大!
张希孟顿首皱眉头,“李景隆,现在朱棣送礼,都这么直接,一点不遮掩吗?”
李景隆嘿嘿一笑,“张相公,您请上眼。”他走到了第一个托盘前面,稍微展开,这下子张希孟才看清楚,原来这是个金盒。
“张相,我和燕王商议过了,他听说张相公在济民学堂,重讲算学,又新开物理,化学,统计等等课程……燕王知道这些学科至关重要,也是北平大学堂的主要课程。因此他就做了十几个金盒,希望承装着张相的教材,送回北平,作为大学堂的镇校之宝!”
张希孟怔了怔,随即失声笑道:“什么意思?你们好算计!这金盒不是给我的,还要让我搭上几本书?敢在我这里占便宜,他朱棣真是让人刮目相看啊!”
李景隆连忙笑道:“金盒不足贵,学问值千金。还请张相公成全北平学子,一片向学之心!”
这下子张希孟也无可奈何了,只能将自己的手稿讲义,分门别类,放进金盒……李景隆可得到了宝贝,连忙封存起来,立刻运走。
“千万别让济民学堂的人知道了!”李景隆得意洋洋,“张相在他们这讲学,却没有留下手稿,让我们北平大学堂捷足先登。到时候看看他们凭什么跟我们争天下第一!”
第七百零六章 师表大明
张希孟愕然看着李景隆,竟有种无言以对的感觉……他什么都没捞着,还倒搭了这么多本书?
自从出道以来,张希孟还没这么郁闷过!
简直是亏大了!
不过他却没法拒绝,毕竟张希孟不是西天的佛,他乐不得传播知识,别说朱棣了,就算是普通人来求教,他张相公也不能拒绝,断然不会讲学一趟,就要人三斗三升金米,那是传道啊,还是打劫啊?
咱是学宗,不是土匪山大王。
只不过被朱老四算计了,还是让张希孟很不爽。
朱小四,你真是飘了,你以为我摆弄不了你了是吧?
伱瞧着吧,很快你就能感受到我的厉害了。
熟悉张希孟的人其实都知道,这位心胸远远算不上开阔,他一向不吃亏的,朱英算计他,都被张希孟弄得在山里头餐风露宿,其他人就更不用说了。
朱棣这完全是在生死线上疯狂试探,而且还敢把张希孟请去,这跟乐宗坐敞篷,有什么区别?都是自寻死路的行为。
当然了,有些人还不知道这个。
比如黄观,在听说李景隆带着金盒,跑去张希孟那里骗手稿,就急匆匆来报告。
刘三吾,齐泰,练子宁,这些人都在,大家伙正在商议着,张相公离开之后,要怎么弘扬张相之学,教导学生,把济民学堂带到全新的高度,坐实天下第一学堂的身份。
可是听说张相手稿被抢走之后,刘三吾惊了,齐泰和练子宁更是豁然站起。
“快,安排人手,去把人堵回来!”
黄观翻了翻白眼,“齐先生,都这时候,你就别发号施令了。来人是曹国公长子,身边都是燕王府的护卫,随便派人能拦得住吗?你还是亲自去吧!”
齐泰脸一红,急忙起身,亲自去追,练子宁也在后面跟着,其他的老师,都跑了出来。
只有上了年纪的刘三吾唉声叹气。
“老夫,老夫本打算张相离去的时候,再请张相将书稿留下来,谁知道竟然被小人捷足先登。这要是让人抢走了,我就是学堂的罪人啊!”
老刘唉声叹气,要说这东西真的这么重要吗?
那是毫无疑问的。
张希孟建立的这一整套学术体系,是要取代延续两千年的儒家道统的。咱不说别的,假如你能拿到孔夫子手书的春秋,礼记,尚书……还有孔夫子自己的注释讲解,你说这玩意算不算国宝吧?
尤其是学堂,有这么一本书,就能镇压气运。
凭什么说是天下第一学堂?
去图书馆瞧瞧,我这里有张相公的原稿,你们有吗?
一想到这件事的后果,刘三吾也是追悔莫及。
他也顾不得了,直接往张希孟的住处赶来。
等他到来,齐泰、练子宁,还有许多师生,都把李景隆给堵住了。
李景隆却也毫不畏惧。
“想要书稿,对不起,已经金盒封好,交给人送去北平了……你们想要追回,那是不可能了。我就坐在这里,你们随便吧!”
李景隆这货直接躺平了,一副滚刀肉的模样。气得这帮人咬牙切齿。要不是他爹是李文忠,济民学堂的老师们能把李景隆给撕碎了。
刘三吾咬了咬牙,“这样吧,张相手稿,又不是一本,老夫准许你们拿走一半,好歹给我们留下一半!”
“留下一半?”李景隆仰天大笑,“对不起,那是想也别想了。我就这么说吧,燕王殿下已经将这批书稿列为国家至宝,放在我们北平大学堂,有人每天十二个时辰,轮班看管,万万不会出任何问题,想要看书,必须请王府批准,外人碰也不要碰!”
刘三吾被气得说不出话,齐泰怒喝道:“你们什么意思?这是张相的书稿,弘扬教化,传播知识,你们反而把书稿锁起来,算什么道理?”
李景隆大笑,“这就是你们不讲理了,张相所讲内容,华夏书坊已经刊印了,我们北平就得到了十万册书籍。你们想学,去买书就是。只是张相的手稿,非比寻常,我们给妥善保管起来,有什么错?你们要是实在想要,我给你们出个主意吧!”
尽管大家伙都没有什么好预感,还是下意识问道:“什么主意?”
“这还不简单,张相就在前面的房舍里,你们求张相再写一份就行了!”
一听这话,大家伙差点气疯了……那是再写一份的事情吗?
张相第一次正式讲学,亲手撰写的讲义手稿,跟张相讲课之后,随便抄写的一份手稿,价值能一样吗?
更何况张希孟那么忙碌,怎么可能再抄一份?
“李景隆!你不要欺人太甚!老夫告诉你,要是不还书稿,咱们两家就是对头!”
一听这话,李景隆高兴地跳了起来。
他从怀里掏出一封信,直接甩在了刘三吾的怀里。
“瞧着吧,这是我们殿下给你们写的战书!五年之内,北平大学堂,必定成为天下第一学堂,到时候你们就乖乖俯首称臣吧!”
“狂妄!”
齐泰练子宁等人都气炸了肺。
“好!好!好!我们应下了!告诉燕王,我济民学堂,是张相最早设立的学堂,又是张相第一次讲学的所在。平均田亩,救济斯民!这是我济民学堂的根本,到时候我们要让你们清楚,无论比什么,你们都必输无疑!”
这回好玩了,南北两大学堂,直接对着干了。
对此张希孟表示,情绪稳定,他懒得搭理这种无聊的事情。其实学堂之间,互相较劲儿,争当第一,也没有什么不好的。
而且他们都讲张氏之学,都算是自己的门生后辈,随他们去吧!
只是张希孟也没有料到,朱棣这小子,他的花活可不只是这一点!
但装着张希孟书稿的金盒过了长江,到了扬州之后。
朱棣安排的人,立刻吹吹打打起来。
迎请张相新学书稿,前往北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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