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第一臣 第35章

作者:青史尽成灰

朱元璋不高兴了,“他怎么和你比?别看咱听了他的一些话,让他去分田,但是大的方略,咱还是听你的。他李善长想取代你,那是做梦!”

老朱毫不客气,直接把事情点破,谁才是他最倚重的人,不言而喻。

张希孟除了感谢,还能说什么。

实际上他也不可能当甩手掌柜,马氏就要从临淮过来,沐英也在军中,张希孟要安排的事情还多着呢!

可就在这时候,有一个沐姓的地主前来拜会,自称是沐英的远房伯父,有要事求见……

第五十二章 我叫朱英

马氏带领着一批家眷赶到了驴牌寨,随着她来的自然还有沐英……小孩子真是一种很神奇的物种,跟豆芽菜似的,一天就能蹿很高。自从跟随了老朱两口子之后,沐英是交了好运。

吃饱穿暖,收拾的干干净净,才几个月的功夫,就高了一大截,而且小家伙也开始读书启蒙,还跟着一些大人舞刀弄剑的,文武双修了属于是。

见到张希孟,他喜滋滋冲过来,可是当张希孟伸出手,想要摸他的脑袋的时候,沐英连忙转了一个圈,虎着脸道:“不许摸,会不长个的!”

张希孟忍不住发笑,这是小崽子长大了,想当初蜷缩在自己腿上的时候,怎么忘记了?

好在张希孟也知道小男孩的心思,便笑道:“好,说得好!长成大个子,好当个冲锋陷阵的猛将!”

听张希孟这么一说,沐英立刻眉开眼笑,站在了张希孟身边,美滋滋的,很得意。

这时候马氏也笑着过来,主动问道:“眼下的情形可好?小先生怎么有空?”

“夫人放心,我可不敢偷懒……眼下军中又多了位人才,大小事情都由他操持,一切都在变好……”

张希孟向马氏笑呵呵介绍,然后把他们请到了帐篷休息。老朱还在外面巡逻,要防备横涧山方向的元军,因此需要一些时候才能回来。

张希孟就把沐英叫过来,好奇问道:“你,你们家还有人吗?我是说原来的那个。”

沐英小眉头紧皱,“我爹好早好早就死了,那时候我好想才五岁,我就记得,我爹活着的时候,经常给我买肉吃……后来爹病了,有好些人来我们家,把东西都抢走了。再后来我娘带着我,东躲西藏的,再后来她也死了。”

回忆起这些惨痛的过去,沐英的脸色惨白,双拳握紧,浑身不自主颤抖。马氏看的心疼,忍不住把他拉过来,揽在怀里,然后才对张希孟道:“怎么回事?莫非有什么消息?”

张希孟点头,“夫人,刚刚来了一个沐家的人,说是他的远房伯父。”

听到这话,沐英突然变了脸色,惶恐吼道:“我,我不跟他走!”

马氏急忙道:“别怕,有娘在,没人能把你带走。你张大哥也不会把你送出去的。”

张希孟解释道:“自然不是要送你走……是你这位伯父想要说个情儿,对他们家网开一面。沐家也算是大族,田亩人丁不在少数,希望分配的时候,能给他们一点方便。”

马氏最初以为是穷亲戚投靠,可是听到沐家还挺有钱的,顿时沉下脸,“怎么回事?既然沐家有钱,为什么连他们娘俩都不养着?这还算亲戚吗?现在又来舔着脸求情,他们家人也太不要脸啊!”

马氏半点客气不讲,直接撕开了沐家人的脸面。

小沐英虽然没有多少记忆,但是潜意识里也对这一家子极为鄙夷,小脸蛋绷着,半点笑容没有。

“夫人,这事我打听了一下,还真弄清楚了一些缘由。”张希孟深深叹口气,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在这个乱世,人人都有自己的不幸……在定远,沐氏不是一个小姓,甚至可以说是源远流长,沐氏最初起源端木,后来省略为木,再后来又加了三点水。

似乎有一种说法,沐英是后来自己改的名字,原来的名字已经不可考证了。这也没什么错,毕竟一个八岁的孩子,被人收养了,恰逢战乱,彼时老朱还在郭子兴手下,也没什么势力,等到沐英长大,定远这边已经被乱兵犁了不知道多少次,查不清楚也是情理之中。

不过由于张希孟的参与,老朱明显比历史上更加强大,名声更盛。

再加上分田方略的确定,触动了一群人的利益,他们挖空心思,寻找关系,自然而然打听到了朱元璋干儿子身上。

张希孟也顺势弄清楚了沐家的事……在沐英很小的时候,他爹的确很有钱,还有不少田地。

“大约就是主公家中遭灾的那一年……儿子降生,沐父很是欢喜,觉得老天恩赏,祖宗积德,又见灾民遍地,佃户艰难。他主动把田租降到了三成,不少佃农感激涕零,感谢大恩大德。”

这事连沐英都不知道,听说自己老爹是个好人,他很是惊喜。

“张大哥,那后来呢?”

张希孟无奈,“后来就被沐家的其他几房,联合本地的士绅逼宫,要求你爹把田租涨上去。”

沐英傻了,旁边的马氏也怒了,“这是什么道理?大灾之年,民不聊生,怎么降田租反而成了错?”

“正是因为灾年,才不能降,不但不能降,还要逼着多交田租!”张希孟无奈说道,马氏听得瞠目结舌,愣了好半晌,的确想起来,是有这么一回事儿。

太平年月,地主只能挣点田租,

可是遇到了灾年,那就不一样了。

首先,老百姓想要活着,就需要借贷,不管是钱也好,还是粮食也好,总是在等米下锅的时候,利息不会低,甚至干脆说,就是你还不起的利息。

因为只有如此,才能逼债,榨干你的家产。有些佃农是有自己几亩田的,只是觉得租田还有利可图,才会租田。

因此借着灾年逼债,就能把最后一点田拿走。

没有田地也不怕,不还有房产,还有女儿吗!

什么叫吃干抹净,敲骨吸髓啊!

你说难道地主就没有好人,都是这样的货色?

当然是有好人的。

比如沐英的爹,他就主动降低了田租,帮着佃农度过灾年。

可就是他的善心惹来了大祸……你可怜穷鬼,我们不可怜啊!我们还想要那些田呢!你敢砸我们的生意,我们就敢跟你玩命!

几乎一夜之间,沐英的爹就成了众矢之的,外人骂他,家人也不容忍,甚至沐家人干脆带头,跑去大骂,还扔石头,泼狗血。

弄到了最后,嚷嚷着要把沐父逐出沐家。

沐父实在是扛不住,就只能答应分家……可在这时候,有出了问题,那几房勾结县衙的官吏,在分家产的时候,把最值钱的田亩都给那几房,只留给沐父一些浮财。

反正你不会经营,不知道珍惜田亩,还给你干什么!

县衙的官吏也站在沐家这边。

就这样,沐父出了一点钱,什么都没有捞到。

不服气吗?

独木难支,又能怎么办?

沐父也不想和自家人撕破脸皮,又不想坐吃山空,他就想着做点生意,挣点钱。

可生意那是那么好做的,而且自此之后,灾荒不断,流民遍地,沐父很快赔了大半家产,一病不起。

而在沐父死后,沐家人竟然又上门,想要把剩下的那点钱也给抢走。

他们在葬礼上大肆花钱,有摆酒宴,吃流水席,让沐母出钱,摆明了是想吃光他们。

沐母一介女流,也是敢怒不敢言,这帮人摆明了吃绝户,可她还有一个儿子,不能就这么被这帮人给害了。

沐母在丈夫下葬之后,偷偷带着仅有的钱,背着儿子,逃了出来。

这就是想当好地主的下场!

这些事情都发生在沐英五岁之前,后来虽然母亲也跟她偶尔念叨,但沐英毕竟还小,知道的不多,也谈不上完整的记忆,如今让张希孟把前因后果说出来,小家伙气得嘴唇都青了。

马氏更加震怒,“这算什么亲戚?分明就是一群白眼狼!现在还敢登门,无论如何,也不能饶过他们!”

张希孟点了点头,却把目光看在了沐英身上,马氏也明白过来,说到底这还是沐家人。

她抓着沐英的胳膊,声音柔和,低声询问:“我的儿,你怎么想?”

沐英瞪圆了眼睛,气得眼泪在眼圈乱转,替自己的父母委屈,他咬着牙,怒道:“我叫朱英,我不认他们!”

马氏心疼地一把抱住儿子,泪水也涌了出来,随后一抬头,冲着张希孟道:“还愣着干什么?他不是你兄弟?快给吾儿出气去!”

第五十三章 沐家非但不投降,还胆敢偷袭!

张希孟还是第一次看见马氏那么生气。

夫人都发话了,这可比朱元璋说话都管用,谁敢怠慢?

张希孟兴匆匆来找李善长,发现这位李先生的案头堆满了图册名单,为了分田的事情,他可是操碎了心。

“李先生可是辛苦了。”

李善长慌忙笑道:“算不得什么,替上位做事,理当做得完满,才能对得起上位的信任。”

张希孟随意坐下,笑着赞道:“有李先生的这份心,就没有办不好的事情。李先生,我是来打听沐家的事情,他们也找过我了,这事情有结论了?”

李善长不敢怠慢,却有些为难道:“沐家的事情不那么简单,怕是不好办啊!”

“不好办?就因为他们是主公义子的同族?”张希孟沉吟道。

李善长一怔错愕,这还用问吗?

不过久在公门历练,李善长早就学会了睁着眼睛说瞎话。

因此笑着解释道:“固然有这个原因,可沐家也不能小觑,先秦的时候,就有沐家了,在定远也算是大户,人丁极多,势力也不小,大大小小十几房,有好几个村子,都是沐家说了算。”

张希孟怎么觉得有点不对味儿。

“李先生,咱们拟定分田的方略,不就是要打击这种豪门大户吗?怎么?遇到了沐家,反而束手束脚起来?”

李善长又是一怔,不免尴尬。

怎么看张希孟的意思,竟然要对沐家下手?

他不是和沐英挺好吗?

难道自己理会错了?

李善长有些凌乱,他只能斟酌道:“俗话说清官难断家务事,沐家也说,不管沐英母子是他们错了,可是打折骨头连着筋,到底都是沐家人。他们愿意认错赔礼。至于田亩的事情,沐家人多,丁多,偏偏他们的村子田亩也不宽裕,只要能按照人头平分下去,不但不用交,只怕还要补偿他们!”

张希孟更觉好笑,忍不住讥诮道:“李先生以为他们说的有理?”

李善长再度语塞,他过来的时间到底是太短了,还不了解里面的事情,因此李善长向前探身,做谦虚状,低声道:“沐家的话,固然是欺人之谈。可他们毕竟是小公子的家人,如今主公只有这么一个义子,沐家的产业,不还是小公子的,是不是能网开一面,行个方便?再有,就算要处置,用不用向上位禀报?”

张希孟哈哈一笑,“李先生,你知道刚刚小公子说了什么吗?”

李善长摇头,“我不知道。”

“小公子说他姓朱不姓沐!”张希孟淡淡道:“李先生,你知道该怎么办了吧?”

李善长瞬间被问住,简直哑口无言。

心里却是怦怦乱跳,他不敢迟疑,急忙道:“我现在就派人,把沐家人叫来?告诉他们不要痴心妄想!”

张希孟摇头,“不必辛苦李先生了,这事我去办就是了。只是我想提醒李先生一句,主公的分田令,务必要公平公正,在落实的时候,不能学元廷,不能漏洞百出,徇私舞弊。”

李善长悚然心惊,随即站起身,深深一躬,等他抬起头,张希孟已经消失了。

李善长摸了摸头上的冷汗,心说好厉害的张希孟,他竟然玩真的,不徇私情!

李善长又想起一件事,大呼不好了。

急忙让人把两个箱子封起来,全都送去了朱元璋的帅账。做完了之后,李善长偷偷擦了擦汗,心怦怦跳。

他替沐家说完,沐英是一方面,另一方面自然是有利可图了。

收钱办事,这是惯例。

在元廷的年头太多了,遵纪守法反而成了异类。

就拿这次分田来说,条例规定明白,李善长也一清二楚。

可他总是觉得可以打的折扣,哪怕他把自家的田亩都交出来,也觉得有人可以例外。既然沐英是朱元璋的唯一义子,那就该与众不同。

他收点好处费,替沐家说句话,老朱不可能不心疼干儿子,他说不定还会觉得自己会办事,是个人才!

既拿了好处,又得到了主公的赏识,简直是双赢,而且日后沐英和沐家自然倚重他,那可就赢麻了!

可是显然他想错了,什么狗屁一家人,沐英根本不吃这一套,张希孟更是直接告诫……李善长才彻底意识到,自己加入的这个团队,确实是有些不一样的地方。

自己在元廷衙门染上的毛病,也该收敛起来了。

至于沐家,那就自求多福吧!

李善长又思忖再三,觉得刚刚做得还不够。

他还需要去见老朱,亲自坦白,把沐家贿赂他的事情说个清楚明白。

朱元璋仔细听完,面色深沉,一双锐利的眼睛,在李善长身上不断扫过,弄得这位浑身发毛,不寒而栗。

突然,朱元璋开口道:“李先生,假如沐家人没有辜负沐英,你说这个事情要怎么办?”

李善长顿时怔住。

这个问题可不是一般的难,他还是新人,求不拿这个考验他啊!

主公义子的家人,大约就等于主公家人,似乎应该例外,可是看朱元璋的神色,又不是这个意思……

“回上位的话,国法无外乎人情。我以为小公子纯孝,似乎应该照顾他的家人……”

朱元璋突然脸色一沉,微微冷笑道:“李先生,你在元廷做事太久了,这么想也不意外,只是下不为例!你记住咱的话,从今往后,哪怕咱的亲戚想贪赃枉法,胡作非为,咱也不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