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第一臣 第299章

作者:青史尽成灰

“我孤身在应天,老妻和孩子都在家里头,他们可以土里刨食。我也不是故意装穷给谁看,上位的俸禄够了,我就是剩下一些,给家里的穷学生。你们查谁,也不该查我。”

郑士元笃定淡然,把握十足。

江楠甚至怀疑自己真的错怪了他。

“郑侍郎,户部开的空白公文,又是怎么回事?”

“这个……我愿意向上位请罪,其实以往户部都没有这么做了。只是这一次为了赶工,京城皇宫,采买的数额太大,时间紧迫,宁可多买,也不能不够。毕竟事关上位的体面。如果确实有差错,我愿意替主受过!”

郭英咬了咬牙,“替主受过,你还不配!来人,搜!”

拱卫司的人立刻出动,前前后后,把这个小院查了一个清清楚楚。

甚至把槐树下的土都给刨开,还是一无所获。

郑士元淡然一笑,“郭指挥使,还有江提举,我是问心无愧。你们说我开空白的公文,这算渎职,我认了,随时可以和你们去刑部,去拱卫司。可你们说我贪墨,这就冤枉好人了。总而言之,不论如何处置,我都毫无怨言!”

郭英的脸黑了,咬着牙道:“你还真是个大忠臣啊!”

“敢情儿。上位是雄主,如今是大明盛世,确实不该保留以往的陋习。拿我敲山震虎,以儆效尤,杀鸡骇猴……这我都认了,唯独不能说我贪墨,不然我没法回家见父老乡亲?”

郭英看了一眼江楠,江楠缓缓踱步,在屋子里转了一圈,突然道:“郑侍郎,你这个屋子,怎么里面比外面小了许多?”

郑士元一怔,忙道:“这是我租的旧房子,据说原来是个商贾的。这房子比不得新建的屋舍宽敞……虽说上位给百官都准备了住处,我这个侍郎也有,但是建房到底还要时间,先让下面的人住,我不着急。”

江楠淡淡点头,“郑侍郎还真是道德君子啊!”

她说完之后, 就看了眼郭英,郭英立刻明白过来,招呼几个拱卫司的人冲上去,检查墙壁。

随即有人取来了锹镐……这时候再看郑士元,明显有些绷住了,下意识咽了口吐沫……他举动自然逃不过江楠的眼睛。

“砸开!”

砰砰砰!

郑士元瞪大眼睛盯着,突然一块砖碎裂,从里面哗啦啦流出了不少黄白之物。

随着这些金银流出,郑士元的脸色煞白,呆呆不动……

“郑侍郎,这些……怕不是那个租你房舍的商人留下来的吧?他藏了银子,害你受到牵连?”

郑士元一听这话,竟然仿佛抓到了救命稻草。

“没错,没错,就是这样的!江提举明鉴啊!”

江楠也不说话,而是走了过来,俯身捡起一锭元宝,仔细看了看,笑道:“那个商人还真是细心,竟然还用了华西吴国的年号,不容易啊!”

只这一句,郑士元瞬间崩溃,身躯摇晃,直接扑倒,痛哭流涕,“我,我,我可没有挥霍啊!我,我都是代人受过!”

“这,这事都怪阮弘道!是他让我想办法补亏空的,都是他干的!”

……

抓捕的场景,在江楠的心头闪过一次又一次,直到此刻,她也没法平静,一个户部侍郎,放开手脚,竟然能贪墨如此巨款,还真是骇人听闻!

足足十八万两,就这么摆在了百官的面前,李梦庚跟他比起来,都相形见绌……

第四百一十七章 国法无情

郑士元面对面前的金银,彻底破防了,跪在地上,痛哭流涕,情绪崩溃……面对此情此景,江楠是不敢有半点怜悯,所谓趁热打铁,如果不抓紧时间,把郑士元肚子里的事情,全都掏出来,等他恢复了冷静,就不免破罐子破摔,或者想办法保他身后的那些人。

这样一来,案子毫无疑问就会难办。

“胡说!你可知道,阮尚书那是滁州旧人,还没渡江就追随上位,身居高位,执掌财权,岂是你这种能随意攀扯的,你贪赃枉法,就该受到严惩!这么多金银,就算灭了你的九族,也不足以抵偿罪过!”

郑士元大惊失色,还要灭九族?

“我冤枉!真的真的冤枉!我一两银子都没花……这,这都是为了堵户部的窟窿!”

“胡说!户部如何有窟窿?”

“有!就是有!当初李梦庚当户部尚书的时候,就有窟窿!”

江楠立刻道:“当初追回了几十万赃款,又调拨了一批粮食,户部的窟窿早就添上了。”

郑士元轻蔑冷笑,满脸不屑,“填?凭什么填?李梦庚的案子根本就没有查到底,后来上位就领兵对付陈友谅去了。阮弘道又负责协办军需,这个窟窿不但没有填补,反而更大了。他是打算以征战消耗为名,把账目抹平……可谁知道后来成立税务部,又要彻查户部商税上面的亏空,阮弘道实在是没办法填平,就逼迫我们想办法。他还,还……”

到了这里,郑士元停了停,没有说下去,显然他害怕了,额头上冒出了冷汗。

江楠给郭英一个眼色,郭英立刻让人,把墙皮砸开更多,里面的金银不断哗啦啦流出来。

每一块元宝都砸在了郑士元脆弱的心弦上。

完了!

没救了!

这下子彻底死定了。

“你还想负隅顽抗吗?光是这些金银,就够你全家遭殃,遗臭万年,伱替别人背黑锅,谁还能救你吗?”

面对江楠的攻势,郑士元扛不住了,只能道:“阮弘道暗示我们,利用上位登基,填补亏空。他说,他说登基大典就要看热闹。好些花销,比如放个烟花什么的,根本不知道放了多少。正好趁此良机,把所有亏空平了,也好交代!”

江楠听到这话,,简直想笑了。

这话乍听下来有理,可实际上就是骗骗外行,朱元璋在花销这块,格外用心,张希孟更是精打细算。丝毫不愿意浪费。

大家伙都盯着,想要在登基大典上面搞钱,填补亏空难度还真是不小。

但是开弓没有回头箭,郑士元这边扛不住阮弘道的压力,就想出一个虚开公文主意。放在平时,这么干肯定是不行的,但是登基大典十分着急,半点耽误不得。

郑士元授意之下,负责采买的公文,有人以此拿出了五六张空白的。

户部对外宣称是尽力采买,毕竟消耗巨大,东西越多越好。

而到了地方上,又跟地方官吏讲,路上消耗很大,就参考以前的方式,也开空白的公文。

事情到了这一步,那就完全失控了。

工部是空白的,下面也是空白的,还有填补亏空的压力存在,户部上下,全都动了起来。有人是想补窟窿,有人则是想趁机大发利市,中饱私囊。

朱元璋这些年管得也太狠了,大家伙除了老实干活,也剩不下什么。倒不如利用这个天赐良机,好好发一笔,以后还不知道有没有机会呢!

“你说所有人都有份,你这里这么多金银是怎么回事?难道他们也都有这么多吗?阮尚书呢?”

江楠盯着郑士元,“事情到了这一步,你要是还心存侥幸,只怕下场好不了!”

郑士元咬了咬牙,只得继续道:“下面来的公文,是要我核准的……本来我是想找阮弘道的,可,可那个老王八,以完粮纳税为由,说还有许多事情他要做,尤其是和税务部交割,他,他就让我专职负责这些事情……我,我想是这个老王八蛋,他是存心要害我,他过意躲开的!”

江楠呵呵冷笑,“话都让你说了,阮尚书没有实际参与,都是你在做,查办起来,你也是主犯!”

郑士元脸色难堪,他自然清楚,这个事情既然被捅破了,他的罪证也查到了,就万万没有侥幸的道理。

我好不了,你们谁也别想好。

郑士元咬牙切齿道:“老王八蛋自以为聪明,可有一笔钱,我是动不了的,那就是各地捐给上位,用来筹备大典的钱……其中也先帖木儿等人捐了差不多三万贯,还有方国珍,他不但捐了一大笔,还把山东毛贵用来购买军械辎重的钱,也献给了上位。军械这部分走了兵部的账……可,可阮弘道这个老王八蛋,竟然拿破烂兵器应付了事,把多余的钱都留了下来!”

江楠大惊失色,她没法不惊讶。

这是涉及到北伐中路军生死存亡的大事,而且也涉及到能不能顺利收服毛贵和关铎这两员悍将的大事情!

在这上面都敢下手?

在不做人这点上,阮弘道还真是不让人失望啊!

“郑士元,你说这话,可有证据?”

“证据?户部太仓就有证据,还有,还有那些破烂兵器铠甲已经上船了,你们大可以去查,一看便知!”谷掺

“我们当然会去查!”江楠冷笑道:“郑士元,奉劝你一句,为了自己想想,为了家人想想,你现在唯有全力配合,才有希望,不至于祸及家人。如果还心存侥幸,后果自负!”

江楠说完之后,匆匆退出,郭英也跟着出来。

“现在怎么办?那些船只随时可能出发,一旦走了,可就不好办了。”

郭英道:“我现在就请旨,把船只扣下来。”

“等等。”江楠道:“这些船停靠的码头,都有毛贵和关铎的人,时刻盯着。我们随便扣留船只,万一引起他们的误会怎么办?难道要让他们知道咱们这边出了巨贪,敢在这些兵器上面下手?”

郭英一怔,确实好说不好听!

“那,那要怎么办?”

江楠略沉吟,竟然想出了一个办法。

“你立刻派人过去,就说还有一批赠送的御寒衣物,要求船只稍停,随后趁着调拨棉衣机会,把破烂军械换下来,随后再让关铎的人验收,免得漏了消息。”

郭英简直五体投地,谁敢小瞧这个女人?她的心还真细!

郭英自然是依计行事,又是抓人,又是扣船,忙得不亦乐乎。

他们总算没有白忙活,局面总算控制住了。

而这个涉及多个衙门,从上到下,全都有牵连的大案子,赫然呈现在所有文武百官的面前。

堆积如山的金银,闪烁着金属的光泽。

破院小屋,却有这么多钱,简直就是讽刺。

朱元璋迈着沉重步伐,走到了一个箱子的前面,伸手抓起一锭银子,沉甸甸的,压手,至少也有一百两。

“就是这么个东西,不能吃,也不能穿,却能动人心啊!”朱元璋猛地起身,冲着百官怒吼道:“你们瞧瞧?这是多少?足足一百两!按照以往的规矩,就是这一锭银子,就够剥郑士元的两层皮!你们都睁开眼睛瞧瞧,这是多少钱,他有多少层皮?”

朱元璋怒发冲冠,厉声咆哮。

面对着暴怒的老朱,群臣悚然,哪怕连左相李善长,也把头深深底下,不敢直面天子。

朱元璋丝毫没有息怒的意思,反而更加震怒!

“咱刚登基没几天,登基大典上面,那么多百姓,千里迢迢,从岭南,从海南,从五溪,从高丽……他们过来,拥立咱当这个天子,让咱君临天下。他们是觉得咱和大都的皇帝不一样!结果在咱的治下,就出了这么大的案子!”

“你们让咱怎么面对天下百姓?你让咱怎么谈华夏中兴?你们这巴掌打得真狠啊!”朱元璋仿佛负伤的龙, 咆哮着,择人而噬。

如此愤怒的朱元璋,哪怕最亲近的人,也没有见过几次。

李善长额头冒汗,慌忙跪倒,其他群臣也都跟着,黑压压跪倒了一片。

“臣等有罪!”

“用不着请罪!”

老朱冷笑道:“你们都请罪,便是全都无罪。这个道理咱还是明白的。放心,只要没涉及进来,咱不会滥杀无辜!”

这话说的让众人更加惶恐不安,没牵涉进来的,自然没事,可牵涉进来,也别想逃跑!

朱元璋终于要大开杀戒了!

这一次连张希孟都不想拦着了,同过去的案子不同,韩秀娘的案子涉及到男女待遇的问题,王家的案子,涉及到商贾和士人的勾结……毫无疑问,这些案子又理念冲突,也有约定俗成的陋习在里面。

不光要承办犯官,还要移风易俗。

但是空印案,虽然也是元朝旧习,但说穿了,就是个贪墨害民,徇私舞弊。

案情明明白白,清清楚楚,没有任何好说的。

这时候想警醒世人,就压杀得够多才行!

朱元璋对着郭英道:“去,把阮弘道带来!”

郭英连忙答应,不多时,两个拱卫司的士兵拖着阮弘道就上来了,在他的后面,还有户部,工部,兵部,以及牵连进来的上百名官吏,黑压压的跪了一片!

“阮弘道,你知罪吗?”

阮弘道怔了怔,声音悲泣,“上位,罪臣求你了,饶过臣家人吧!”

朱元璋绷着脸,怒视着这个跟随了自己多年的臣子,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不饶!”

第四百一十八章 斩!

又是一个老臣,追随老朱差不多十年,身居高位,辅弼良多。这样的人,连家人都保不住,要跟着一起去死,着实是让很多人心中寒凉,战战兢兢。

朱元璋能从这些人身上感觉到那种兔死狐悲的味道……但是又有什么办法?国法无情,咱饶了你们,你们又何曾放过天下百姓?

朱元璋是个很轴的人,认准了一条路,就不会回头,百折不弯,撞了南墙,也只会把墙撞塌,继续大步向前。

这样的性格,朱元璋是不屑于解释什么的,但是老朱又看到了张希孟,想到了他处理虞家的手段。

不得不说,张希孟的确改变了朱元璋不少。

“李先生,你先起来,还有张先生,你也过来。”

朱元璋叫来了两位宰相,这俩人都低垂着头,李善长的心跳似乎更快一些,头也更低。

“坐,你们坐!”朱元璋把木箱子盖上,就让两个人坐在上面,屁股下面是成百上千的金银元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