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第一臣 第242章

作者:青史尽成灰

傅友德也极为赞同,应该严惩。

只是在张希孟讲完之后,军中不少人都已经反思,他们知道了自己的错误,人命关天,能不能稍微网开一面,给一条生路呢?

傅友德本来是不奢望的,但是张希孟那一番道理讲得漂亮,又有圣贤之名,法外施恩,也不是不可能。

几经思量,傅友德才来求见。

“请坐。”

张希孟让傅友德坐下,随后给他倒了一杯茶,笑呵呵道:“傅将军有什么话,只管吧。”

傅友德道谢之后,察言观色,发现张希孟很颜悦色,心情很好,也来了几分信心。

“张相,卑职归附过来,虽然只有短短几天时间,但是所见所闻,已经是大开眼界,大受震撼。我最大的感触就是治军严谨,法令森严,有过必究,条理分明,让人心服口服。”傅友德顿了顿道:“尤其是眼前这事情,抢掠妇人,在军中取乐,着实是罪大恶极。无论是天理国法,都不能答应……谁人没有姐妹,谁人没有女儿?将心比心,设身处地,替那些受害的人想来,首恶之人,也是该枭首示众,以儆效尤。”

傅友德一番话完,就低头不语,过了好一会儿,他发现张希孟也没话,这才抬起头,发现张希孟似笑非笑,他没来由一阵慌乱。

“张相,卑职出身寒微,读书不多,有什么不对的地方,还请张相赐教。”

“哈哈哈!”

张希孟突然笑了,“傅将军,你的很好……但我想问你,是不是希望我只诛首恶,也就是杀一个罪魁祸首算了,其他人都轻轻放过,不要为难他们?”

傅友德愕然,他已经努力隐藏自己的目的,尽力把话得无懈可击,但是对不起,他的真实用意,依旧瞒不过张希孟的眼睛。

呆了半晌,傅友德不得不承认道:“张相的是,卑职只有什么不对的地方,还请张相不要客气。”

张希孟笑道:“傅将军,针对这个案子,我已经拟定了处置结果……所有参与窝藏女人,并且以此获利的,一共八个人,全部腰斩。另外累计有过取乐行为的,一共四百多人,悉数杖责二十,逐出军中……另外,要在军中展开整顿,严肃军纪,不只是这种事情,还有其他的恶行,一律严查到底,绝不姑息养奸。”

顿了顿,张希孟又补充道:“包括你的部下,也要同样接受检验,希望你做好心理准备!”

傅友德大惊失色,他万万没有料到,张希孟讲了那么多道理,士卒们也都痛哭流涕,忏悔罪过,怎么处置还这么重?

“张相,那三个妇人,也没有死,他们并无杀人行为,一下子砍八颗脑袋,又驱逐那么多人,是不是太过了?”

“不!”

张希孟摇头道:“傅将军,你没有死人,但我想问你,在这个世道,被一些乱兵掳走,在家人看来,和被杀又有什么区别?对这几个妇人来,她们被抓到军中,每天都要供几十人行乐,这种日子,只怕连地狱都不如。难道一定要让她们死掉,才能砍头杀人?不然就可以网开一面,饶过罪犯吗?”

傅友德面红耳赤,无言以对,只能垂首。

张希孟又道:“你或许会觉得,既然有士卒已经忏悔了,知道了自己的错。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上天有好生之德,是不是应该网开一面?”

傅友德猛地抬头,张了张嘴,他的确是这么想的,但是看样子,张希孟并不赞同。

“如果只是讲道理,让人认识到错误,那还要刑罚干什么?道理的审判,不能取代兵器的处罚……所以该杀的人依旧要杀,该处罚的犯人,依旧不能手软。在我这里,认错只是一个参考的条件,却不是破坏法度的理由。”

傅友德战战兢兢,他终于见识了张希孟的另一面。

原来这位年轻的张丞相,不光会讲道理,也不只是温和儒雅,更有一副铁石心肠,态度坚定,绝不手软!

傅友德低着头思量许久,这才道:“张相恩威并施,乱世用重典,卑职五体投地。那些畜生也是咎由自取,用不着心疼他们,把这些蛀虫都杀光了,正好能严整军纪,让他们知道,军令如山,看看日后谁还敢等闲视之!”

张希孟听着傅友德的话,心中暗暗叹息,哪怕是他,也没能看得更深。

当天面对丁普郎,面对士兵,张希孟了很多道理,听起来也都是对的,但是总觉得还差了那么一点点意思。

总有些没有透的地方。

“傅将军,你觉得一支兵马,战斗力从何而来?如何能够战无不取攻无不克?”

傅友德咧嘴苦笑,“张相,卑职读书太少,哪里懂什么……我只是觉得,兵卒练得狠,粮饷给得足,号令森严,人人畏惧法令,不敢不前,自然就能打胜仗了。”

张希孟笑了,“傅将军,你这么,是不是也觉得主将该有处置的权力?像丁普郎那样,诛杀有罪之人,是理所当然!我拦了此事,是不是会损害主将的权威?如果这個案子按照我的意思办了,你们往后领兵,会不会更加困难?将士不服从号令,到了战场上,大家伙都不愿意奋勇争先,又如何能打赢战斗?”

傅友德简直傻了,这个张希孟,能看穿他的心肠吗?怎么把他心底最深处的话,都给出来了?

自己跑过来这事,何尝不是为了维护主将的权威,一旦下面的人,只知道张相公,不知道他们,那他们还怎么领兵,还怎么一不二,号令分明?

张希孟看到了这里,微微一笑,了这么多,最根本的东西,总算是呼之欲出了。

“傅将军,你这几天看了我们的军令军纪……你会不会觉得,我们待士兵太好,甚至不许将领随意鞭笞惩罚,如此这般,怎么确保军令落实?万一到了战场上,手下士兵不服命令,又该怎么办?”

“你会不会觉得,打仗不是儿戏,我们是异想天开,根本不懂打仗,又或者,我们的军令条例只是写着玩的,真正领兵的,谁按照这个做,谁就是傻子,对不对?”

傅友德艰难咽了口吐沫,他在张希孟面前,简直就是透明人了,毫无秘密可言。

“张相,卑职的确糊涂,不过想来张相自有道理,还请张相指点。”

张希孟笑道:“傅将军,这事情并不复杂,你我们给将士这些待遇,大家伙是不是愿意从军?”

“这是自然。”

“那将士们可知道,要如何才能保证这些待遇实实在在,不会失信于人?”

傅友德怔了怔,虚心道:“请张相赐教。”

“这事简单,自然要我们不断胜利,不断击败强敌……毕竟田契上的大印,只有在我们治下,才能兑现。如果我们失败了,这些田契就跟废纸没什么区别。”

傅友德瞪大眼睛,认真听着,生怕错过一个字。

“到这里,我们将士的力量来源也就呼之欲出了,我们给每个士兵足够活下去的条件,能保证他们自己,还有他们的家人,衣食无忧。而为了保住这些,每个将士都必须奋勇作战,百死不悔,因为只有胜利,才能维持着这份生活。”

“所以我们的将士,遇到了战事,奋勇争先,最根本的东西,不是靠着将领的威吓,不是靠着军令森严,动不动就杀人立威……虽然我们的将领也会带头冲锋,我们的律令也是最严格的,但这些并不是最最根本的东西!”

“在军令的威吓之下,或者在重赏的引诱之下,爆发出来的勇气,不管多猛烈。都不及为了守护家人,守护来之不易的生活,而迸发出来的斗志!这股斗志,足以撼天动地,改换乾坤!”

傅友德惊骇莫名,大受震撼。

曾经的他,只是对朱家军充满了幻想,觉得他们更好,更有前途……可直到了今天,傅友德才真正明白,朱家军的力量来源。

在韩宋,天完,乃至以往的历朝历代,都是兵归将有,士兵听从将领调遣,而将领凭着自己的本事,为了封妻荫子,奋勇杀敌。

但是到了朱家军这里,是针对所有士兵,把赏赐给每一个人,然后让大家伙一起去争取更大的胜利。

“诚如是,陈友谅土鸡瓦狗,元廷不堪一击!”傅友德握紧了拳头,彻底叹服,情不自禁道:“朱家军,必定天下无敌!”

第三百三十五章 反抗,不屈

张希孟离开应天,处理丁普郎和傅友德投降的事宜……朱元璋随即点兵八万,从应天出发,直接前往铜陵。

别看这一次朱元璋带兵不多,但手下尽是精兵强将。

徐达、常遇春、胡大海、花云、吴祯、冯国胜、陆仲亨、费聚、唐胜宗,还包括外甥李文忠,值得一提,由于通过了考核,干儿子朱英也随军出征。

这小子盼望了多少年,总算等来了机会,他这一路上,就跟个欢龙似的,整天跑前跑后,四处乱窜不说,还一刻不肯闲着,别人安营扎寨,他就跑出去打猎,专门射兔子,打野鸡,拖着一串野味,改善伙食。

他还弄了个破琵琶,弹些不成曲调的玩意,唱些鬼哭狼嚎的段子。

还有,这货也不知道想着什么,偶尔遇到了一条在江边晒太阳的扬子鳄,他愣是盯了半个时辰,光看鳄鱼呲牙了。

朱元璋对这个干儿子的态度可谓宠溺,要是换成别人,早就军法从事了。

落到朱英身上,不但没有处罚不说,还给他特别编制了一个少年营,任由这小子折腾。而这个少年营,也真是精英荟萃,什么奇奇怪怪的品种都有。

首先造假的高手,朱英的老同学陆洲被弄了过来,他负责掌管账目往来,那位文武兼修的神偷卢秋云,给朱英当了助手,另外还有昔日大元忠臣,修过三史的龚伯遂,出任训导员。

一言以蔽之,朱英这个不是少年营,完全就是硬核狠人营。将来一个个都能进入通辽宇宙,成为大选帝侯的存在。

拥有这么一群卧龙凤雏,朱英旳胆子越发膨胀了。

“干爹,让我当先锋算了,我保证打进江州城,活捉陈友谅。拿这家伙的脑壳,给干爹当夜壶!”

面对干儿子的孝心,朱元璋只是照着屁股蛋子,狠狠一脚。

“滚,咱还没有那么疯癫!”

老朱气咻咻赶跑了朱英,这个兔崽子,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你但凡能跟张先生学学,也不至于一点人模样都没有!

回头还要让你哥管教你才行……朱元璋生了一会儿闷气,这才让人把朱升和郭英叫过来,他们马上就要到铜陵了,需要商讨一下接下来的安排。

“上位,刚刚传来消息,张相斩杀了八名窝藏妇女,在军中取乐的畜物,还全数腰斩,下手不可谓不果断狠辣!”朱升介绍道。

朱元璋眉头不皱,只是淡淡道:“张先生还是仁慈了,这种东西,千刀万剐也不为过啊!”

朱升咧嘴,还能说什么,就算张希孟真的把那几個人千刀万剐了,你也会嚷嚷着挫骨扬灰,反正张先生做什么都是对的。

老朱又道:“在军中窝藏妇人,不会只是这八个人吧?就没有其他人管不住裤裆?”

朱升道:“有,查出来超过四百人,张相根据情节轻重程度,分别处于二十到八十的杖责,逐出军中。”

“逐出军中?把人弄到哪里去了?”

“是逐出我们的治下,让他们自己回天完去!”

老朱微微一怔,出了这种事情,的确是不配留在军中,赶出去是理所当然。但是他们是起义过来的,又挨了板子,把他们赶回去,只怕下场不会好啊!

“这帮人都愿意走吗?”老朱好奇问道。

朱升笑道:“上位看得明白,其中大部分都不愿意走,但是张相说了,要想留下来,就必须服苦役,三到五年不等,要彻底反省错误,然后才能恢复平民之身,享受和普通人一样的分田。”

朱元璋笑了:“这次张先生的确有些魄力了,干得很好……对了,还有多少人留下?”

“全都留下了,一个没走!”

“一个没走?”

“对,最初打算回去的,一听说能分田,也都留下来了。”

朱升老头也是唏嘘感叹,哭笑不得。

张希孟下重手处置这帮人,打得血肉横飞,爹妈乱叫,这帮人反而不走了,愿意留下来,莫非说一个个都是贱骨头吗?

很显然,不是这样的。

他们回去,落到了陈友谅手下,依旧是生死未卜,没准还会更惨。

但是在朱家军这里,只要干几年苦役,就能得到一份土地,这不比提着脑袋拼命强多了?

至于朱家军会不会说了不算?

这一点需要怀疑吗?

那些重新登记造册的起义士卒,已经有人拿到了田契,正是成为了有产一族。

他们跟着彭和尚,跟着徐寿辉,出生入死这么多年,提着脑袋拼命,除了少数得到重用,成了天完的大将之外,多数人依旧孑然一身,孤苦无依。

他们苦闷,迷茫,巨大的压力之下,弄得许多人烦躁抑郁,几乎发狂……每到一处,军中的人都喜欢去找女人,找不到就抢,在这一刻,他们和禽兽唯一的区别就是长了一张人的面孔。

丁普郎算是约束严格的,他的部下尚且如此,像“泼张”张必先等人的军中,主将带头抢掠杀戮,那就是一帮疯狗。

一张田契发下来,多数人的心都安了,用不着再担忧迷茫,以后的日子也有了指望……夜深人静的时候,有着抱着田契,想起曾经的日子,无声啜泣,一哭就哭到了天明。

哭这个世道,也哭他们自己。

渐渐的,这些将士把昔日的记忆都给封存了一般。

跟他们聊天,都是从起义说起,说整顿军纪,说分田,说以后要打仗,要效忠吴王,杀敌报效……曾经的一切,都远离他们,仿佛是被抛弃在了昔日的世界。

丁普郎和傅友德都能明显感觉到,虽然他们还是军中的首领,但是这支人马不会听从他们的了。

给他们田亩的吴王,主持整军的张相公,循循善诱的郑训导员,都是他们心中,最重要的人,地位远胜他们这两位主将。

偶尔想起来,丁普郎和傅友德,多多少少,有点失落。

自己弃暗投明,但是到了朱家军,他们却失去了自我……眼瞧着朱元璋就要到了,这俩人心慌意乱,他们反而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朱元璋一道命令,他们就会被赶出军中,弃之如敝履。

虽然他们相信朱元璋不会这么干,但是心中依旧忧虑不安。

……

“张相,我有个想法,不知道当不当讲?”郑遇春凑到了张希孟身边,躬身请教。

张希孟一笑,“跟我还藏着掖着?只要是好建议,我肯定采纳,正好主公也快过来了,咱们一起上奏。”

郑遇春挠了挠头,“我就是有个想法,还很不成熟……张相,你看自从至正十一年,刘福通举事,也征战了八年。如果算彭党这些人,更是前后征战几十年。他们和元兵厮杀,大江南北,战死的人也不在少数。如今丁普郎和傅友德起义,他们的部下征战这么多年,难道就一无是处吗?只有到了咱们朱家军,才是重新开始?我琢磨着这么说,既不公允,也不利于招降更多的彭党,天完兵马。”

张希孟眉头微皱,思量再三,这才缓缓道:“你的意思是?”

郑遇春道:“张相,咱们祭祀过宗泽,上位更是在岳王墓前宣布即位吴王,让高宗面向中原,跪倒在地,以谢天下。彭党这些人,就真的一点可取之处都没有?诸如彭和尚,他不断起义,培养了那么多大将,多年征战,也撼动了元廷,鼓舞了人心……我琢磨着,是不是也可以祭祀一下?”

张希孟沉默片刻,突然道:“祭祀什么?祭祀一个职业造反家?”

郑遇春骤然一惊,他在朱家军时间长了,也的确读了一些书,他很快意识到了问题所在……大家伙默认朱元璋是要君临天下的,对于一个帝王来说,祭祀宗泽、岳飞这种人,问题不大,哪怕是要重定纲常,再造乾坤,也是要肯定他们的。

可是彭和尚这种人就很麻烦了,他既不是朱元璋这一脉红巾军的,又是个白莲教主,一生都在造反起义的妖人,贼人。

这种人要怎么定义?

歌功颂德吗?

鼓励大家伙跟他们学,这样不怕天下大乱?

郑遇春脸色微红,“张相,我,我欠考虑了,不过我依旧觉得,彭和尚不单是一个人,如今陈友谅麾下,依旧有邹普胜,赵普胜等彭党老人,出身彭党的将领士兵,更是不计其数。还请张相能够妥善思量一个办法,收拢人心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