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青史尽成灰
可王环却满脸不屑,“张相公他也只是书呆子罢了,文章写得再好,却是不通政务,比起朱熹强不了多少!”
好,真是好大口气!
他说这话的时候,张希孟的眼光骤然严厉,随即他默默无声,只是冷冷盯着王环的后脑勺。
这么长时间了,还没见到这么急着送死的人,让我好好瞧瞧,你还能作到什么地步?
李善长一怔错愕,竟然也来了好奇的心,这回不光我了,连张希孟都被鄙视了,李善长的心情竟然还好了那么一丢丢儿。
“你到底是什么意思?吴王麾下文武,在你的眼里,都这么不堪吗?”
王环向前跪爬了半步,他挺直脊背,竟然有了那么几分郑重。
“好叫李相得知……吴王虽然不许有职田职钱,但地方衙门尚且需要运转,也需要日常开销。且吴王广开科举,地方书吏差役,比起从前大大增加。这都需要数量惊人的钱粮财税,方能供养。”
“小人还得知,在淮西的时候,吴王是用粮长征集地方田赋,统一押解府库。另外又设立军屯,填补军粮,如此则军民两便,钱粮充足,遇到战事,兵卒奋勇争先,民夫踊跃运粮,才有了今日吴王之盛!”
真不愧是豪门大族,这个王环竟然把朱家军的财税奥妙,三言两语就说清楚了。不过想想,也用不着太惊讶。
以王家的实力,必定帮着元廷征收赋税,不管是田赋,漕粮,还是商税,他们都接触过。稍有常识的人都知道,元廷纵容商贾豪强,这帮人说穿了都是官商,懂得官府运转,也没有什么稀奇的。
“李相公,有句话叫君以此兴必以此亡。用粮长征粮,以民夫运粮,的确省去了许多麻烦,也少了很多官吏。看起来一时得利,吴王必定不会轻易废掉。但是粮长必定不是官员,没法一层一层,把财税解送朝廷。”
“以现在而论,小人就知道,有不少滁州,和州等地的粮长,只需要把税粮送去扬州就好,并不经过户部。而且这些税粮,也有一部分要留存本地使用,随着吴王疆域越发辽阔,人丁田亩越来越多,留存转运的税粮也会越来越多……睿智如李相公,不会不明白,这里面有多少可以动手脚的缺漏。”
王环仿佛还嫌不够,又继续道:“吴王出身贫苦,何曾见过多少钱?张相年纪轻轻,更不知道柴米油盐,他鼓捣的均田,倒是有些高明之处,可均田之后,不还是要征收田赋吗?既然要征收田赋,就要有人去做,就要涉及这些田赋怎么分派……”
王环侃侃而谈,既挖坑李善长之后,又鄙夷张希孟,现在还瞧不起朱元璋……顺利完成三杀,正在作死的路上,坐着火箭,疯狂突进。
他还自鸣得意,竟然拿出了具体办法。
“李相只要划出一部分土地,算作地方衙门开支。命令粮长专供杭州府衙,和周边的兵马官吏之用,这样一来,朝廷户部就管不到这些田亩了。吴王那里,只要保证解送太仓的粮食充足,他就无瑕顾及别的事情。而这些土地,该怎么处置,又怎么让钱生钱,还不是要看小人的手段!到时候只要多种桑树,多建茶园,再靠着海外贸易,从蛮夷手里赚来的银钱,又何止几十万!”
……
“不要说了!”
李善长突然怒喝一声,打断了王环的话,他的身体已经在颤抖了。
王环还当他是被说动了,控制不住,需要静一静,因此乖乖闭上了嘴巴,等待着老李屈服他的金银攻势。
别看我现在跪着,你站着。
只要你拿了我的钱,替我做事,那时候就是你李丞相跪下了!
这么多年,我们王家摆平的官吏还少吗?
就没有人能扛得住这一套。
李善长的确被吓到了,只不过和王环理解得正好相反。
朱家军发展到今天,财税体系急需升级。
过去一段时间,张希孟没有过问这一块儿,他李善长就是小车不倒往前推,并没有主动弥补漏洞。
结果冒出来个王家,还拿出了如何聚敛财富的手段,
对于老李来说,这几乎是说不清楚的事情。
是不是你老李故意的?
你到底贪了多少?
你还干了那些坏事?
李善长脑袋嗡嗡的,这要是传到了朱元璋耳朵里,还不把自己碎尸万段了?
“狂妄!”
老李只说了这两个字,拔腿就走,王环大惊失色,他不明白,自己开出了这么高价,李善长为什么还不上钩?
难道自己猜错了
“李相公,我们王家的生死都在您的身上,还望李相公一定不能弃小人而去。小人,小人在庙中还有数尊金佛,最大的足有万两黄金!另外小人在寺庙田产之下,还有五万亩桑田,也可以一并献给李相公!总而言之,只要李相……”
“滚开!”
李善长根本不想听了,催命符已经够多了,他现在只想赶快处置了王家。
见无论如何,也收买不了李善长,王环咬了咬牙,他竟然从地上站起来,恶狠狠看着李善长,冷冷笑道:“李丞相,您是不是觉得王家就是一条狗,你杀了我们,这些财产也都是你的?”
李善长只是冷哼,懒得言语,你还想威胁老夫吗?
不自量力!
王环咬了咬牙,恶狠狠道:“李相,只要你答应放我们一条生路,大家都可以相安无事,这样最好!你要是不愿意,现在这個园子周围,就有我们家的人,小人别的本事没有,挟持你李相公,前往苏州,还是能办到的!”
这是要撕破脸皮了吗?
李善长看了看一直没说话的张希孟,他缓缓道:“张相,你听了这么长时间了,来的时候,让你准备人手,免得把咱们两个都给抓了,你安排没有?”
张相!
王环惊呆了,他这才注意到,那个小厮打扮的年轻人,竟然是张希孟?那自己刚刚说的话,他都听到了?
张希孟淡淡一笑,“李兄,我也不知道让谁保护咱们俩合适,我就让朱英给主公送了个口信,想来主公会有动作的。”
什么?
朱元璋知道了?
这下子不只是王环,就连李善长都觉得五雷轰顶……张希孟,你不讲武德!
第三百一十五章 财政
王环抛出了诱饵之后,就在这个园子里等着李善长上钩。他给李善长送了两个庄园,另一个却是离杭州三十里,李相公不可能跑那么老远。
而且王环又觉得以李善长的德行,只要他肯下血本,就没有办不成的事情。实际上他安排的打手非常少。
最后他扬言挟持李善长,也是气急败坏,破防之后的无奈之举。
官场如同江湖,从来都不是打打杀杀,能坐在一起吃吃喝喝,一起榨取剩余价值,难道不好吗?
又何必撕破脸皮。
正因为如此,当王环想要喊打手抓人,这帮东西都隔着很远,甚至在院落外面。想要跑进来,需要时间、
还没等他们进来,已经有人冲过来,把这些打手都给拿下了。
郭英和朱英,一前一后,冲了进来,都直扑张希孟这边。
“大哥,没事吧?”
张希孟咧嘴笑笑,“还好,李兄,你没事吧?”
李善长这时候看清楚来的是郭英,也松了口气。
虽然这小子也不好对付,但总还有希望压下去。
“是上位派你们来的?”
朱英笑嘻嘻道:“不是,是干爹带我们的来!他老人家担心大……担心两位宰相,故此亲自来了。”
着,朱英一回头,正好看到老朱,迈步虎步,气势汹汹杀来。
李善长迎着老朱看了一眼,就吓得魂不附体,连忙低头,心脏扑通扑通地跳!
坏了,真的坏了!
就算王环刚刚的那些话,朱元璋不知道。但这事也瞒不住了,税收出了那么大漏洞,偏偏这个畜生又向自己行贿,上位一定会怀疑是自己有意为之,故意为了贪贿开方便之门。就算能侥幸保住老命,估计也要和陶安一样,滚回家里抱孙子去了。
这可如何是好?
李善长简直懊恼要死,他比陶安看得明白多了,早晚有一天朱元璋要君临天下,那时候他就是开国重臣,注定要名标青史,永载史册的。
要是这时候翻车了,简直比杀了他还难受。
老李扪心自问,估计他会找棵歪脖子树,吊死算了。
现在能救李善长的人已经不多了,他下意识看向张希孟,但是张希孟根本没搭理他,而是连忙迎向朱元璋,深深一躬。
“主公,您怎么能以身犯险?”
朱元璋哼了一声,“你都敢来,咱有什么不敢的?这么个狼窝你也不知道多带些护卫?万一有了闪失,那可如何是好?”
张希孟咧嘴苦笑,他是跟着李善长过来,为了揪出送礼之人旳,如果大张旗鼓,人家还不跑了?
好在这时候李善长急忙过来,躬身施礼,羞愧道:“上位,都是臣糊涂,臣一时急迫,想要找出行贿的畜物,连累张相跟臣一起犯险,请上位治罪!”
朱元璋看了看他,别人给你送礼行贿,怎么不给张先生送?
苍蝇不叮无缝蛋!
你李善长肯定是先臭了,才引来了追逐腥臭的蚊虫……想轻飘飘糊弄过去,那是痴心妄想!
不过眼下也不急着拿下李善长,还要借着他的手,彻查这个王家!敢对咱的两大重臣下手,你们还能耐啊!
老朱想到这里,才重重叹气道:“李先生也是用心良苦,咱不会为了这么点小事,责怪先生的。”
言下之意,要是更大的事情,那就不好了。
李善长忧心忡忡,却也是无能为力,只能看老天愿不愿意放过自己了……
君臣三个凑在一起,三个人一起俯视王环。
这位刚刚还侃侃而谈,小觑朱元璋,鄙视张希孟,觉得能把李善长拿捏死死的人物,此刻软得和一团泥似的,他已经凌乱了,完全想不通,也没有心思去想了。
自己是什么福气啊?
本想着买通李善长,结果把这几个最有权势的人,都给招惹过来了。
难道是天亡王家吗?
一个人害怕到了极点,竟然连求饶的勇气都没有了,只能瘫在那里,像一坨翔似的。
朱元璋迈步走过来,看了看王环,冷笑道:“就是这個畜物,他敢对咱的两位丞相不利?丧心病狂,该千刀万剐!”
李善长大喜,上位啊,快点杀了这个祸胎吧!算我求你了。
不过李善长到底没敢开口,因为张希孟已经笑了。
“主公,此人可不只是一个丧心病狂的畜物,更是一位颇有眼光的人才……刚刚他可是嫌臣太书生,嫌主公没见过钱!而且还给李兄出了一个年入几十万两的好主意,我想这样的人,就算要杀,也该先聊聊才是!”
朱元璋颇为惊讶,见过狂妄的,却没有见过这么狂妄的。
“你倒是看,有什么了不得的见识?”
朱元璋问了两遍,王环尚在魂游之际,也不知道怎么回答,张希孟俯下身,“王环,你就打算一语不发,满门抄斩?”
听到后面四个字,王环似乎活过来了,强大的求生本能促使他挣扎着,趴在地上,拼命磕头。
“小人该死,小人糊涂,只求吴王饶了小人家眷就好!”
朱元璋看不起这种怂包,把头扭到了一边。
张希孟却是饶有兴趣,他笑道:“王环,你均田只是把土地分了,可是要怎么收税,收上来的田赋又要怎么分配,还有大问,这个大问我也不懂,想必你很有心得体会了,那不妨一,我们也探讨一下,没准还能算你戴罪立功呢!”
最后这句话让王环打了个激灵,他斟酌了好半晌,才缓缓道:“财之所出,力也!财之所用,权也!小人,小人以为吴王只有力,而没有权!”
好家伙,还真是个狂人啊?
竟敢质疑老朱手上的权柄,那用不用拿自己的脑壳去试试,看看朱元璋敢不敢杀你全家?
很显然,王环不是这么浅薄,他的确讲出了一些问题的本质……
众所周知,明朝的财税体系非常烂,但是究竟烂在哪里,貌似又很难准确清楚了。
有一个流传很广的谣言,就是大明朝每年财政收入只有几百万两,跟大宋比起来差远了,简直垃圾透了……假如这个话是真的,烂的应该是大宋才对啊,明朝花了十分之一不到的钱,就维持了江山快三百年,这是何等了得的成就啊!
财政效率简直高到了离谱!
很显然,这是不可能的,那错在哪里呢?
错在把国家税收等同于户部收入,又把户部岁入,等同于太仓税银,然后就得出了一个小的离谱儿的财政收入。
如果真靠这么点岁入,就维持了那么长时间,大明朝简直全员清官了。
其实大明朝税收的衙门,远不止户部一家,征收的税赋也不只是丁银田赋……这个复杂的程度,简直难以言。
简单举个例子,明朝的工部不只是造宫殿,建工程,还负责征税。工部征收的税叫竹木抽分,大约就是针对竹木、薪柴、石炭、砖瓦、石灰等等,跟燃料建材有关的东西,征收税赋。
这玩意是计入工部的账,和户部没关系。
如果你觉得工部征税很离谱了,那后面还有更离谱的,光禄寺作为负责宫廷膳食的衙门,也有权向民间征税。
手上的米粮食材,用来供应皇宫开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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