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隐为者
“你要是害怕就坐车斗去。”
车老板子毫不客气地开始撵人。
车斗是肯定不会坐的,没瞧见那上边站着的人,全都穿得跟大狗熊似的。
本来小西北风就嗖嗖冷,跟小刀子似的,车跑起来再带风,还不得冻抽抽喽?
刘青山也回到自己车上,车里就他和新郎官张大江,后者美滋滋地坐着,谁当新郎倌谁高兴。
摁了下喇叭,提醒车前的小娃子们闪开,吉普车和大卡车缓缓驶出夹皮沟。
“咱们夹皮沟,也算是鸟枪换炮喽。”
留守的村民都谈论着,以前都是坐大马车接亲,这一下子档次就提升了,直接干到机械化部队。
“等等俺,等等俺!”
大解放后面,张杆子俩手提着裤子,撒丫子一边追一边喊。
咋上趟茅楼的工夫,就把他给扔下了呢。
“懒驴上磨屎尿多。”
大张罗忍不住嘟囔一声,不过大解放还是放慢速度,张杆子追上去,直接抓住车厢板,被上边的人给拽了上去。
接亲的人数,去的时候必须是单数,回来的时候是双数,这样才吉利,因为多了一位新娘子嘛。
一路上,刘青山把车子开得很慢,考虑到后边的张连娣是新手,路上又是一层雪,车斗还十好几个人呢,万一开沟里去,喜事就变味了。
不料想,走出去几里地之后,后面的大解放就一个劲摁喇叭,这是催促他加速呢。
想不到啊,张连娣这个女司机,还是个急性子。
刘青山也就稍稍加速,看来张连娣也算成手了,大解放放在村里暂时也是闲着,不如叫她先跑跑运输?
一辆车跑运输,还是少了点,不如去春城那边进几车年货,年前这段时间,就在村里组织个赶集队,各个公社赶大集。
一路上这么琢磨着,接亲车就到了公社,路上的人都瞧稀奇:这年头,用吉普车和小轿车接亲的,还真不多见。
难道男方是县里的,不知道是谁家的姑娘,真有福气。
出了公社向东,又跑了十多里,这才到达前进大队,新媳妇的娘家,就在这里。
村里也挺热闹的,尤其是看到戴着大红花的两辆接亲车,前进大队的这些村民,都被唬得一愣一愣的。
“老王家的二丫头,找的不是夹皮沟的吗,听说那屯子不是老穷了吗?”
“你那都是老黄历了,人家那种大棚都发了,听说上几天把蔬菜卖到春城,家家都分好几百块呢!”
一百多块钱,传到这里,就变成了好几百块,果然是应了那句老话:十里地没准信。
然后就是一阵羡慕声,家里有适龄姑娘的,也开始琢磨,是不是托媒人去夹皮沟看看。
农村就这样,谁的潜意识里,都有嫌贫爱富的心思,谁不希望嫁出去的闺女,能过上好点的日子?
接亲的队伍下了车,一个个都昂首挺胸的,感觉脸上有光,车斗上的那些村民,也听到了前进大队这边的议论,心里当然美滋滋。
热热闹闹好一阵,这才把新娘接上吉普车,连同张大江,还有新娘的弟弟压轿,正好一车四个人。
刘青山瞧瞧新娘子,眉开眼笑的,看来对张大江搞出来的这阵仗很满意。
剩下的娘家客,全都上了大解放车斗,都坐满了。
两辆车一前一后,顺利返回。
夹皮沟那边,也都做好准备,鞭炮都用杆子挑起来。
旁边还围着一群小娃子,准备放完鞭炮,上去捡漏。
“回来啦,回来啦!”
不知道是谁吆喝一声,远远的,就看到一辆吉普车向这边开过来。
“准备放炮仗!”
还真有手快的,直接就把烟头戳上去,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响成一片。
等到鞭炮放完,吉普车也开到跟前,大张罗最先发现不对劲:车头上没挂着大红花啊?
在透过车玻璃往里瞧瞧,坐着两个不认识的年轻人。
大张罗使劲一拍大腿:“放早啦,放错啦,不是接亲的车!”
大伙也都一愣,这种情况,还是头一回发生,以前用马车,速度慢,能瞧清楚,当然不会出错。
“这咋整啊,家里没鞭炮啦,迎亲不放鞭炮,娘家客不挑理才怪呢,搞不好要把新娘子给拉回去。”
大张罗也急得直冒汗,他帮着别人家张罗事儿,从来没出错,怎么到自个家就出状况了呢。
“问问谁家有鞭炮,先拿来应应急。”
拐子爷爷临危不乱,他早上还真听到谁家鞭炮响了。
“是我和山杏放的,我家还有小洋鞭呢。”
小老四也在这边看热闹,立刻举手报告。
“那赶紧派人去取了,小洋鞭就小洋鞭吧,总比没有的强。”
大张罗连忙派个半大小子去取,多取几挂,接到一起,先凑合用吧。
吉普车里的两个年轻人,也有点发蒙,其中一个浓眉大眼的说:“这么热情,还放鞭炮欢迎?”
另外一个瞧瞧大门口贴着的红纸喜联:“应该是人家结婚,错把咱们当接亲的了。”
“这事弄的,还是下去道歉吧,这里应该就是那个夹皮沟了。”
浓眉大眼的青年下了车,等大张罗那边安排完鞭炮的事儿,这才上去解释一番:“我们是找人的,请问杨红缨是在这里吗?”
“找杨老师啊,在在在,跟着接亲去了,一会就回来,你们是?”
大张罗一听说是找杨红缨的,也就不好埋怨人家,本来也不是故意的。
“我是杨红缨的哥哥。”
浓眉大眼的青年笑着说了一声,然后就被人引领着,把吉普车开到刘士奎家门口,进屋等人。
又过了一会,一辆吉普车和一辆大解放这才出现在人们的视野之中。
“瞅准喽,这回可不能再放错,不然连小洋鞭都没啦。”
大伙忍住笑,等吉普车开到几十米之后,连里面坐着的人都瞧清楚,这才开始放鞭。
好歹算是应付过去,娘家人还都挺高兴,进屋喝茶抽烟。
刘青山完成任务,就等着坐席喝喜酒了,结果却被告知:家里来人了,在他爷爷家等着呢,好像是找杨老师的。
他连忙招呼杨红缨一声,一起回爷爷家。
到了家门口,就瞧见一辆吉普车停在外面,看着车上的首都牌照,杨红缨不由得愣了下。
刚才还欢欢喜喜的脸庞,一下子就变得严肃起来。
正愣神呢,就觉得胳膊被轻轻拍了下,随后刘青山的声音就传进她的耳朵:“老姐,安心,还有俺们呢。”
一股暖流,从杨红缨心头涌起,她点点头,迈步进院。
进到爷爷家屋里,只见刘士奎正陪着两个陌生的年轻男子,坐在炕沿上唠嗑呢。
看到杨红缨,刘士奎便乐呵呵地打招呼:“红缨,你家里来人看你啦。”
“哥。”
杨红缨面色平静地打着招呼,在楚云玲随着那个叫何家康的来到夹皮沟,她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
对于另外一个男人,杨红缨则视而不见。
刘青山也打量着两个人,都是二十多岁,穿着军装,杨红缨的哥哥,浓眉大眼的,透着一股子英武之气。
另外一位则长得更加英俊,脸上除了英气,还显得文质彬彬的,就是面色稍稍显得有点苍白,眼神给人一种稍显阴柔的感觉。
军人,绝对是这个时代的娇子。
你要是问那些小男娃子,长大后想干啥,有一多半会回答:想当解放军。
至于这个时代的女性,要是能找一位军人结婚,那不知道会惹来多少人羡慕的眼光。
刘青山也只是静静地望着来人,他有点搞不懂对方的来意,所以选择了保持沉默。
这时候,杨红缨的哥哥杨红军,忽然开口说话:“红缨,我和东方来这,是专门接你回家的。”
第一百一十七章 剑拔弩张
对于杨红缨的身世,刘青山一直都没有刻意去打听。
但是通过种种迹象,他还是觉得:杨红缨的家世肯定不凡。
这样看,老姐跑到夹皮沟这种鸟不拉屎的小山村来支教,显然是有点蹊跷的。
莫非,她在逃避什么?
不过这件事怎么说也是老姐的家事,所以刘青山也只能继续静观其变,现在还不是他出头过问的时候。
听到哥哥杨红军的话,杨红缨忽然一笑,笑容在刘青山看来,竟然带着几分悲戚,她口中喃喃着:
“回家,哪里是我的家?”
随即,她的表情立刻变得无比坚定:“哥,我是不会回去的,因为这里就是我的家!”
听到这话,旁边坐在炕沿上的刘士奎,都微微点头。
说实话,老爷子喜欢杨红缨的性子,带着几分军人的飒爽,很合他的胃口,毕竟他当年也是一个兵。
杨红军听得一愣,身旁那个叫陈东方的青年,也皱了下眉头,目光分别从刘士奎和刘青山脸上扫过。
这一瞬,刘青山觉察到一丝异样,就好像跟着师父在林子里转悠,那种被野兽盯住的感觉,混杂着戒备和敌意,叫人很不舒服。
屋子里就这几个人,杨红军正望着妹妹,显然那道目光,就来自于另外一个年轻人。
这时候,杨红军又笑着说话:“红缨,你都多大了,还耍小孩子脾气,说那些气话。”
他想伸出手,摸摸妹妹的脑瓜,却发现妹妹已经是大姑娘,这样的动作有点不合适,于是又尴尬地呵呵两声说:
“一家人都等着你回家过年呢,爸爸虽然嘴上不说,但是我知道,他经常拿着你的照片,一看就是好半天。”
“还有阿姨,也催了我不知道多少次,要找你回家,还好小玲子来这看到你,听话,跟哥回去吧。”
这个妹妹,从小对他就特别亲,总是跟屁虫似的,跟在他身后,那时候把他都烦得不行。
可是自从母亲去世之后,妹妹就好像变了一个人似的,不再依赖他这个哥哥,但是在他眼里,妹妹始终还是个长不大的小女孩。
“哥,我是认真的,我已经把户口都落在这里。”
杨红缨面色平静,显然她的内心,也已经做出决定。
“不懂事,你这么做,考虑过爸爸的感受吗,考虑过咱们这个家吗?”
杨红军脸上的笑容也消失不见,他认为妹妹太任性,得拿出点当哥哥的威严来。
“哥,我已经成年了,能决定自己的事儿,而且你也知道,自从母亲离开我们,我也就不再是这个家里的一员。”
杨红缨的情绪仿佛没有什么波动,没有跟哥哥争辩,更没有愤怒地去争吵,仿佛就在陈述一件事实,冷静地有点可怕。
这一刻,杨红军终于意识到:妹妹已经不是那个梳着羊角辫,跟在他身后的鼻涕虫。
他的妹妹杨红缨,真的长大了。
一时间,杨红军的心情也很是复杂,不知道是替妹妹的成长感到高兴,还是为她的态度感到心酸。
在整个过程中,刘青山都静静地聆听,渐渐的,他也搞懂了一些事:老姐原来也是个可怜人,难怪会对母亲林芝那么依恋。
既然这是老姐的决定,那他必须支持。
于是刘青山站起身,慢慢走到杨红缨身边,刚要表态,就听杨红军又继续说道:“红缨,家里的事先不谈,可是东方一直都在等你,你们是定了亲的。”
那个始终没有说话的陈东方,也终于站起身说道:“红缨,你要的家,我会给你的,而且肯定会是一个温暖的家。”
他的嗓音并不像杨红缨那么洪亮有力,但是却带着一种很独特的磁性,听起来很舒服,叫人会在不知不觉中信服。
杨红缨也直视陈东方:“东方大哥,我们的婚姻,只是长辈的口头约定,我也从来都没有同意过。”
顿了下,她才继续说道:“小的时候,我很喜欢跟东方大哥玩,现在想想,应该只是妹妹对待哥哥的那种感情,东方大哥,你能明白吗?”
陈东方沉默了片刻,脸上忽然露出一丝笑意:“红缨,你真的长大了,我很欣慰。”
“不过长辈之间的约定,一诺千金,我们这些当晚辈的,可不敢违抗,所以我们这样家庭的孩子,在这种事上都没得选,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