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隐为者
要知道不吃商品粮的农民,基本上很少吃豆油,通常都是冬天的时候,熬上一小坛子猪油,然后沥沥拉拉地吃上一年。
就算是吃供应粮的,每人每月才二两豆油,也得节省着点吃。
所以,人们最缺的就是油水了。
承人家这么大个情,刘青山当然也不能不懂事,给买了一条大前门,好说歹说,石诚的母亲这才留下。
同学关系,还是很靠谱的。
当然,还有更重要的一点:刘青山和石诚,还要继续做同学呢。
因为县里一中的通知书都下来了,刘青山和石诚的成绩不错,都顺利考上高中,为自己争取到了考大学的机会。
而大头和二彪子,就没这么幸运了。
大头脑瓜子不大灵光,初中能混毕业,还是他老爹腆着脸去学校求人情,才领了毕业证。
至于二彪子呢,坐不住板凳,也不是学习的料,用老师的话来说,就是药材铺的一味药。
走累了,小哥仨就在道旁的树荫下休息,大头很没形象的,四仰八叉往地上一躺。
水壶里的凉水早就喝完了,刘青山嘴里叼着根酸浆草,一嚼酸浆草,满嘴冒酸水,也就不那么渴了。
二彪子猫着腰,在草窠里忙着抓蝈蝈,还真是无忧无虑的青春啊。
“大头,毕业了有啥打算?”
刘青山干脆也躺下,身下的草地热乎乎的,透过绿绿的树叶,望着蓝天白云,确实挺舒服。
大头看样子都快睡着了,哼哼两声这才说:“俺爹说了,等到冬天征兵的时候,叫俺去当兵。”
刘青山想起来了,好像队长叔还真把大头的户口给挪到吃商品粮的亲戚家里,成功入伍当了个后勤饲养员。
后来退伍进了县里面的皮鞋厂,九几年的时候,厂子倒闭,他也下岗了。
刘青山不忍心看着好伙伴还走从前的老路,不由得说道:“大头,要不,以后咱们一起干吧,养鸡种大棚,包你成万元户!”
这个时代,万元户的诱惑力绝对是巨大的,大头噌得一下坐起来,吼了一嗓子:“行啊,三凤儿,俺听你的!”
结果把那边二彪子的蝈蝈也吓跑了,他跑回来敲了一下大头的脑袋瓜子:“三凤以后要上高中上大学,能窝在咱们夹皮沟啊,你呀,也不动脑子想想。”
嘿嘿,大头也不吭声,一个劲傻笑。
他并不知道,初中毕业,也就意味着他们这些小伙伴,将要走向不同的道路。
有些人会越走越远,甚至一辈子都再也见不到面。
“彪子,你呢,你想干啥?”
刘青山又转移目标问道。
二彪子一听这个就蔫了,蹲在草地上,揪着草叶:“还能干啥,回家种地呗。”
说完,抬头望望刘青山,眼睛里带着羡慕:“三凤,还是你好,能继续上学,以后考个好大学,在大城市住楼房,到时候,可别忘了俺们。”
城里吗?
刘青山笑着摇摇头道:“俺不想上高中。”
“啥,三凤,你傻啦?高中不上?”
二彪子惊愕地望着眼前的小伙伴,感觉有点不可思议。
“到时候你们就知道了,走,先回家!”
刘青山吆喝一声,小哥仨继续上路。
等回到家里,刘青山把通知书给了林芝,乐得母亲合不拢嘴:这家里的喜事,一件接一件,她都感觉好像年轻了好几岁似的。
吃过晚饭,刘青山把爷爷奶奶也请来,说是要开会,家庭会议。
还有高文学这个马上要转正的编外成员,也有资格参与旁听。
第二十一章 徐大胡子
“三凤,啥事啊,整得这么正式?”
大姐手上刺啦刺啦地纳着鞋底,准备给刘青山做上一双新鞋,等她结婚的时候穿。
当然是大事,而且难度也非常大呢。
刘青山目光扫过众人,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地说道:“爷奶,娘,我想跟你们说件事儿,俺不准备读高中。”
啥?
林芝正倒水呢,听了这话,手里的搪瓷缸子,当啷一下掉在地上。
“哎呦!”
刘金凤纳鞋底的锥子,也差点扎到手上。
看书的二姐,也猛然扬起脸,满脸震惊地望着弟弟。
就连四凤儿也走到刘青山跟前,拉住他的衣襟:“哥,上学多好啊,俺早就想上一年级啦!”
家里安宁祥和的气氛,因为刘青山的这一句话,瞬间降温。
林芝一向温柔的脸庞,瞬间沉了下去,十分严厉地说道:“三凤儿,你胡说什么呢!你忘了,你爹临走的时候,是咋说的啦?”
让娃儿读书,好好读书!
这就是刘子君的遗言,所以这几年,就算再穷再苦再累,林芝也咬牙供着孩子们读书。
大凤儿没考上高中,她都自责了好一阵子。
二凤儿争气,学习上不用她操心。
这三凤儿,如今考上高中居然说不读了!
林芝这心里,一下子就跟被大石头给堵住了似的,止不住的眼泪也噼里啪啦顺着脸颊往下落。
“只要你们能上学,那吃再多苦,受再多的累,我都没有怨言。可是三凤儿,你……你现在居然说不想上学了!”
见此情形,刘青山心里也猛得一抽抽。
他发现自己错了,而且还错得很厉害。
他们几个就是母亲生活的全部,是她活下去的最大动力。
毫无疑问,如果刘青山执意不读高中的话,那么就算能挣钱,母亲也会十分抑郁,成为一个解不开的心结。
林芝这么一哭,可了不得,四凤也跟着抱着娘的大腿嚎起来,大凤二凤也站在母亲身边,跟着一起流眼泪。
“娘,你们先别哭,听俺说啊,俺的意思不是不读高中啊。”
刘青山赶紧上去解释。
这话果然好使,林芝止立马住了悲色:就是嘛,儿子这么聪明,怎么能做这种傻事呢。
“俺的意思是,读高中太浪费时间,有这三年,干点什么不好。”
刘青山知道,眼下已经进入经济发展的快车道,而高中知识,除了那些需要花点时间背诵的,再去教室里枯坐,对他来说简直是煎熬。
“哥,你说的还不是一样吗?”
小老四都听懂了,皱着小眉头,大眼睛望过来,也带着埋怨:哥哥今天一点都不乖,都把娘气哭啦。
看到母亲脸上又露出悲色,刘青山连忙继续解释:“娘,俺的意思是,能不能先建学籍,平时不去上课,考试的时候再参加。”
“三凤,你以为学校是咱家开的?想去就就去,想回就回啊!”
闷葫芦似的二姐,都忍不住开始埋怨。
对于一个好学生,立志要成为大学生的她来说,刘青山这种说法,她实在难以接受。
刘青山也不理她,继续畅想道:“那样的话,俺就一边在家自学,一边搞副业,两不耽误,有这三年时间,咱家早成万元户了。”
他又祭出万元户这个万试万灵的法宝。
可是这次却失效了,只听林芝叹了一口气:“要那么多钱有啥用,只要你们都好好学习,考上大学,娘就知足了,你们的爹也能含笑九泉啦。”
一提起过世的丈夫,她又忍不住悲从中来,轻轻啜泣起来。
这下,刘青山彻底没咒念了。
他知道,供孩子读书,是母亲最后的坚持,这一点,任何人都不可改变。
这时候,一直坐在炕沿上抽着旱烟的爷爷,终于说话了:“三凤儿,你在家自学,真的能学明白?”
刘青山心里一喜,这种时候,他太需要爷爷的助攻了,于是重重地点点头:
“爷,俺有信心,三年后,考上大学,绝对不会辜负你们的期望!”
刘士奎微微点点头,转向林芝:“芝儿啊,你看这么办行不行。赶明个儿,我领着青山,去趟县城学校,找校长徐大胡子说说,他以前和子君是同事,没准能成。”
这个折中的法子呢,暂时双方还算都能接受。
林芝点点头,然后也不再搭理刘青山,出去喂鸡喂猪。
透过玻璃窗,刘青山还能看到,母亲还不时地抹抹眼泪,显然并未释怀。
他赶紧跑出去,跟着母亲后面一起忙活,结果被林芝给撵回屋里,继续给二姐录磁带。
没法子,刘青山只能朝老四比划了个手势,小家伙挺机灵,而且会哄人,不大一会,就把娘给哄乐了。
不过刘青山知道,这件事不彻底解决,母亲心里的疙瘩就不会解开。
于是第二天一大早,吃过早饭之后,就用自行车驮着爷爷去了县城。
半大小子不知道啥叫累,就算是驮着个人,几十里路,跟玩儿似的。
一中就在县城的最东面,是全县唯一的一所高中。因为正放暑假呢,学校里面显得冷冷清清的,就传达室一个看大门的老头。
问清楚了校长家的住址,就在学校前面,是一所普通的小平房,这时候的县城,基本上没有住楼房的呢。
敲门的时候,刘青山心里也有点打怵,主要是徐大胡子校长,留给他的印象实在太深刻了。
这位徐校长的胡须比较重,那年代也没有电动剃须刀,都是刮胡子的。几天不刮的话,就胡子拉碴的。
此人眼睛也大,大眼珠一瞪,学生都吓得溜溜的。
另外,“胡子”这个称呼,在当地还有另外一层意思:从前那些山上绺子里的土匪,也被称作胡子。
据说有次,校外有几个小混混过来调戏女学生,这位徐校长抡着大板凳,全给干趴下了。
就是这么猛。
所以一中的学生,对这位校长,都是又害怕又尊敬,感情比较复杂。
随着嘭嘭嘭的敲门声,屋里很快走出来一位中年妇女,扎着一个素花围裙,应该是正在洗衣服,两手湿漉漉的。
“阿姨您好,我们找徐校长,请问他在家吗?”
刘青山当然也认识这位王阿姨,是徐校长的妻子,平时在一中的食堂帮工。
这是个心地善良的中年妇女,对那些家庭困难的学生特别好,打饭的时候,总会多给盛点。
估计要不是有徐大胡子的原因,早就被辞了。
“哦,你们找老徐啊,在家呢,快进来吧。”
王阿姨笑呵呵地拉开大门,往屋里让人。
两间小平房,中间是个小走廊,东屋睡人,西屋呢,估计就是徐校长的书房兼会客室了。
进屋就是一个大书柜,还有一张破旧的小木头桌。就是上边有三个抽屉,下边还带着一个装东西的小柜子,俗称“一头沉”的那种。
桌子后面,正有一个人拿着钢笔在写着什么。
看到家里来人,他抬头起身,好家伙,果然一脸的连毛胡子,估计是放假了,平时在家也懒得打理。
大眼珠子望过来,刘青山下意识地一哆嗦。
记得以前上高中的时候,有次翻学校大墙跑出去玩,结果被大胡子给抓了个现行。
好家伙,屁股差点没被踢开花。
他还不敢有一点怨言,人家说了,是替他老子教训的。
回家就更不敢提了,要是叫爷爷知道,肯定还得挨笤帚疙瘩。
“呦,刘叔,您怎么来啦,好几年没见,身子骨还是这么硬朗啊!”
徐大胡子认出了刘士奎,张嘴乐哈哈地过来,抓住老爷子的手,然后朝媳妇吆喝:“淑芬,中午炒俩菜,我们爷俩喝点。”
“你这个大胡子,还是好这口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