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崛起的石头
第二日一早,朱由校直睡到日上三竿才起。
朱由校不是睡到自然醒,而是闻见饭菜的香气饿醒的。
刚一睁开眼睛,便见到一桌酒膳已经被摆在乾清宫的正殿中,朱由校一下子更饿了,赶紧翻身而起。
张嫣就坐在一旁,见皇帝醒了,又赶紧上前服侍穿戴。
皇帝无论是常服还是要临朝前的正服,穿戴步骤都是极为繁琐,朱由校只靠自己穿戴衣物,是极其麻烦的。
待洗漱之后,朱由校刚刚坐在椅子上,正准备大快朵颐,还没等动手,筷子就被张嫣抢了去。
张嫣夺走筷子,开始一刻不停地忙活。
先是剥虾去皮,再是剔去鱼刺,挑出汤中的鸡骨,然后又见她拿着碗起身,一勺一勺地乘上燕窝冬笋鸡汤。
张嫣端着汤走回来,将汤放在朱由校低头就能够得着的眼前,轻吹去热气,吹散浮油,这才递到朱由校嘴边,催促快喝。
朱由校喝了一口,然后就坐在那,看着张嫣再乘一勺,做相同步骤,再递到自己嘴边。
朱由校是习惯了,但心中还是不免有些无语。
这也太勤快了,这样下去,乾清宫就连宫娥和太监都不用了,所有活皇后全都干了……
当然,不需要的话,朱由校也不只说了一遍,叫她好好享受,这些有的没的就算朱由校不想做,也有宫人会做。
毕竟,皇家养着他们也不是让他们看皇后干活的。
可张嫣一听这话,就学起了朱由校左耳进右耳出的样子,不断应承,过后还是我行我素。
每次来乾清宫,张嫣都会将朱由校的衣食住行,全方位、无微不至地照料,直到离开。
朱由校看着眼前满是鸡汤的勺子,再看一眼张嫣,微微蹙眉:“你别忙了,跟朕一起吃吧。”
张嫣放下勺子,非常文静地道:
“陛下日理万机,终究是要为国事操劳,妾身居后宫,能做的只有这些。何况,妾也要做后宫表率,不然后宫尚且不稳,陛下又何以稳天下?”
朱由校明白了张嫣的意思,也不再多说。
其实张嫣做了皇后这么久,总算是有了自己的心思,对于这个,朱由校心里还是挺高兴的。
后宫里的事儿,自己表示支持就行了,让她去管吧!
朱由校这样想着,便就一口口喝汤,刚喝了几口,就见魏忠贤从外进来,神色匆忙。
见帝后之间这副模样,他明显是稍愣一下,方才伏跪在地,山呼道:“奴婢参见陛下!见过皇后娘娘——”
朱由校换了一副神情,淡淡问道:“又有什么事情需要朕处理了?”
“陛下天纵英明!”魏忠贤继续山呼一声,“今晨早些时候,四川监生钱汉揭了顺天府衙门的告示,去都察院衙门大闹了一通。”
“兹事体大,老奴不敢擅专!已下令番子们将那钱汉捉拿押回东厂,请陛下示下!”
朱由校显得有些惊讶,话语中更似些许愠怒:
“区区监生竟如此大胆,敢闹都察院?”
第四百一十一章 大案疑云
清晨,刚到内阁签押房值班的韩爌屁股还没坐热,就见门外急匆匆来了一名乾清宫的小牌子。
“阁老,陛下召见!”
闻言,韩爌浑身一颤,该来的还是来了。
约莫小会儿之后,朱由校目光炯炯,坐在西暖阁的宝座上,看着下面须发皆白的年迈首辅,淡淡问道:
“阁老,四川监生钱汉大闹都察院及科道衙门,可是听说过了?”
韩爌早在两月前刘宗周来找他商议对策时,便就知道有此一劫,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这样想着,他正要起身回话。
却听朱由校在上面轻声一笑,道:
“阁老不必起来了,朕赐坐于你。”
“谢过陛下……”韩爌施然一礼,道:“回陛下,臣今晨才听说此事,正打算在内阁与诸位同僚商议此事。”
“那阁老说说看,这个钱汉如何处置为好?”朱由校目光闪闪,饶有兴趣地自言自语起来:
“都察院是太祖皇帝设置的司衙,职权很重,大闹都察院衙门,却是不能轻饶。”
魏忠贤在一旁听着,天启皇帝这番平平无奇的话,却叫他心中一惊,不敢轻举妄动。
韩爌官场沉浮这些年,又活了大半辈子,早已是个人精,自然听得出来,朱由校这一问是个坑。
韩爌沉吟片刻,叹气说道:
“陛下心中早有答案,为何还要来问臣?”
朱由校嗬嗬一笑,翘起嘴角,追问道:“哦?那你来说说,朕的心中想着如何处置这名监生?”
韩爌直接说道:“若臣向陛下建议杀钱汉,便是与天下士子作对。”
“可若是谏言饶恕钱汉,他大闹的可是都察院衙门,这又让都察院的同僚作何感想,置朝廷法度于何地。”
韩爌说到这里,伏跪在地道:“老臣实在不知该如何处置,还是……依律查办吧,这样也能说得过去。”
朱由校听完,脸色变了又变,笑道:
“你这个老滑头,倒是把朕的心思琢磨得透彻!”随即,又看向一旁恭恭敬敬站着的的魏忠贤,道:
“这个本领,你和他可不相上下!”
韩爌没有说话,魏忠贤却是连忙赔笑:“陛下过奖了,老奴只知侍奉陛下,对这些朝堂之事一概不通呀!”
不得不说,魏忠贤这副脸皮用来对付文官们,的确是个绝招。
其实这次钱汉闹出来的事,还有天下间士子们的闹腾,完全都在朱由校的掌握之中。
甚至于,一定程度上就是因为朱由校对去年秋闱厂卫禀报的东林结党营私之事睁只眼闭只眼,才出现了今天这样一个天下沸议的局面。
不过这样的局面好啊,这样的局面,朱由校这个做皇帝的是最高兴的,这是个让朝廷重新洗牌的机会。
朱由校靠在卧榻上,示意韩爌把椅子搬的离自己近一点儿,翘起二郎腿说道:“钱汉的事,朕自有计较,倒是朕听说,他这次在都察院闹出的乱子可不小。”
“这要是钱汉一人闹事,也就罢了,可这是天下士子的众议,朕可不能坐视不理。”
说完,朱由校看了一眼魏忠贤。
后者心如灵犀,张嘴说道:“陛下,老奴早就听到风声,钱汉揭帖上说的事,老奴也有所耳闻。”
“哦?说来听听。”
“回陛下,钱汉揭帖上指诉同考官李元荐利用职权之便,为门下学生牟取私利,陛下请看,这是本次会试的金榜名录。”
朱由校微扫过一眼,有些惊讶地道:“这名单上为何各地贡生占据了半数,莫非是其余人学艺不精?”
魏忠贤摇头,冷笑:“陛下,其实除了李元荐,有一个同考官叫郑我朴的,早就动手了。”
“三个月以前,郑府的正厅上就挂了一副鸟笼,郑我朴养了一只黄鸟,凡有人来求关节,他就故意当着众人逗弄黄鸟,时时盼顾。”
“逗弄鸟时,郑我朴又要大声训斥下人,要他们好生喂食喂水,清扫鸟笼。”
这个事朱由校倒是真的没听过,颇感兴趣地让他继续说下去。
魏忠贤看了一眼闷头一声不吭的韩爌,然后得意的眯着眼儿,道:“陛下想,去郑府求关节的贡生们见他这副样子,有几个会不询问一番关于鸟的事?”
“这一问,郑我朴就好生吹嘘他这黄鸟,说是从何处何处千金购得。那些贡生都是眼尖的,自然心领神会,将大把大把的银子往郑府送!”
朱由校眉头微蹙,颇有警告意味地道:“魏忠贤,这不过是你的一面之词,科举的同考官,朝廷大员,岂能如此贪腐?”
魏忠贤自然明白,这是天启要他表露忠心,忙山呼叩拜:“陛下在上,老奴不敢有半句假话!”
“若是陛下不信,可叫亲信前往郑府,一查便知!”
“况且此时在香河附近,这件事都已在民间传遍了,陛下不信老奴,难道还不信天下间的悠悠之口吗?”
这说话的口吻,还天下间悠悠之口,魏忠贤,你这是跟那帮东林党学坏了啊!好家伙一句话就自己代表天下人。
朱由校心中嗤笑,面上却异常严肃,想了一会儿才道:“既然如此,这趟差便交给北镇抚司了。”
“传诏,叫许显纯带人去香河,查查那个养黄鸟的同考官!”
语落,朱由校又望向韩爌,促狭笑道:
“阁老以为如何,可还顺心?”
韩爌哪敢有丝毫的不情不愿,也是赶紧说道:“陛下圣明,老臣无异议。若此事为真,便是朝廷开科取仕以来一大耻。”
“的确,出了这样的事,是朕用人不明,希望这只是民间谣传!”朱由校点了点头,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道:
“近日京中传言霏霏,连朕也听说不少,金榜上是否有个新科进士叫做龚念贞的?”
韩爌微做思量,即道:“回陛下,确有此人。”
“那此人的舅舅,是否在朝中为官?”
韩爌这才一惊,颤颤巍巍道:“回陛下,龚念贞的舅舅现为都察院左佥都御史,正四品官。”
朱由校冷笑一声,果然是都察院,东林党的老地盘!
“那就错不了,民间盛传这个龚念贞仗其舅在朝中为官,提前得知试题才中进士。”
“魏忠贤,给朕查查他。”
这种事魏忠贤最为擅长,当即笑眯眯说道:“陛下放心,老奴定会让东厂彻查此事,不放过一个违法乱纪之人,给天下间的寒士还一个公道!”
第四百一十二章 奉旨查抄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伤毁一点点都是罪过,钱监生竟只身大闹都察院衙门,显见他真是怨愤至极了!”
“哼!也不怪他,考官们纳贿,贡生们舞弊,从来如此!”
“我有些好奇,很多人都是送钱疏通关节,可若是碰见那偏不送钱的主儿呢?难不成考官们还热脸去贴冷屁股,必须给他中了?”
“没钱,有势也行。你看京官里三品以上的大老爷家子弟,不是一个个都中了吗?”
“我看那些老爷家的宴席三个月前就在张罗啦!一个个好像早知道自己必中一样,这样下去,我看科举也就有名无实了!”
“有势的,就算你不送钱,答一个文不对题,他们也能高中,反而是咱们,任你文章写的天花乱坠,还不是一样落榜!”
“天可怜见的,我这是造了什么孽……”
北京城的街巷之中,无数士子正在交头接耳的议论,会试之后他们并没有离京,反而是愤愤不平,聚得越来越多。
舆论重压之下,据说天启皇帝开始亲自过问科举泄题一事。
天启皇帝召见内阁首辅韩爌以后,东厂忽然开始抓人。
番子们冲上街头,第一个抓的就是高中进士以后最能装,最为众多落榜士子所不齿的龚念贞。
龚念贞的舅舅在都察院为显官之事随即传遍市井之间,一石激起千层浪,各类喝骂之声愈发强烈。
另外又有监生提出质疑,为何京中有名有姓的达官显贵子弟悉数夺魁,又为何东林贡生才学平平无奇,却能高中进士?
如何在天下士子及百姓的殷殷关注之下审问龚念贞,一时成了刑部、都察院、大理寺三法司的重中之重。
东厂大牢位于东华门以北,与都察院、大理寺、刑部三法司衙门相对而设,其凶名却远超三法司。
番子们大马金刀侍卫在门外,在他们身后的正堂摆着一块鲜红色巨石,远远看去,煞气逼人。
堂内还种着一颗老槐,逢此时节,翠绿优渥,郁郁葱葱。
血泪、树影交相呼应,隐隐映着一声声鞭挞入骨的惨叫。
“怎么样,招了么?”魏忠贤坐在椅子上,看着一名档头,淡淡询问。
档头擦擦额头细汗,抱拳回道:“厂公,这姓龚的嘴硬得很,不过顶多今晚,小的必定让他招出该说的来!”
魏忠贤放下茶,起身淡淡瞥了一眼,道:
“这样就好,本督还有别的事,不能一直在这盯着。许显纯那边也该到香河了,哼,这次本督倒要看看,三法司会怎么审!”
言罢,魏忠贤负手离去。
档头连忙弯腰大声道:“恭送厂公爷爷!”
……
香河县是个小县城,可却有一座非常豪华的宅邸,便是同考官郑我朴的老家。
郑我朴不只是这次会试朝廷所设二十名同考官之一,也是吏部右侍郎,当朝的三品大员,比龚念贞的舅舅官儿还大。
本来香河出了这样一个人才,当地百姓都是自豪无比,逢人一说,觉得倍儿有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