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崛起的石头
一个半月以后,在山西、河南等地兜兜转转的朱由校,来到了此行最为重要的第一个地方。
南京!
南京,简称“宁”,为大明在江南的留都。
时人多叫它金陵,在官府的书面形式上,亦称作“南京”,是大明两京十三布政司制度的第二个政治、行政中心点。
围绕着南京周围的地区,便是南直隶。
浩浩荡荡的来到距南京城三十里左右的一处山脚下,朱由校骑在马上,一进到阴影之中,顿觉阴凉沁心,非常快意。
回首一望,发觉身后勇卫营的军队行进,正弯弯曲曲在山路之中,朱由校笑道:
“下令在此修整半个时辰,等等后面的队伍。”
“遵旨。”
黄得功抱拳应声,策马绝尘。
“陛下,此处绿树合围,溪水潺潺,十分幽静、宽敞,勇卫营在骄阳下走了一个时辰,是该让他们歇一歇。”
王朝辅从小太监背着的筐里取出茶具,摆在朱由校身前的石桌上,倒满一小杯清水,递了上去。
“陛下——”
朱由校刚好有些口渴,接来一饮而尽,笑了一声,话中带着责备与好笑之意,道:
“朕累就说朕累,就说朕要歇会儿,这有什么。”
“是……”王朝辅也是微微一笑。
“你们都坐,别傻站着,地方不够就坐地上,这次本来就是歇会儿然后进南京。”
朱由校招手说道。
围拢在身旁的几人对视一眼,陈策率先动作,一屁股坐在了朱由校脚下的生硬石板地上。
他这一坐下,戚金也便坐在另一旁。
这两位主帅都坐下了,没说的,余的勇卫营将领,如童仲揆、周敦吉、刘元斌、周遇吉等人,全都围着朱由校坐了一片。
武将们嘻嘻哈哈的,你一拳我一锤,热闹不已。
传令刚刚赶回来的黄得功忙撒欢下马,一屁股把刘元斌挤到另一边,笑骂他道:
“你小子,也不知道给我留个地方!”
刘元斌白了他一眼,用屁股使劲挤回去。
相比于武将的“合家欢”,文官们互相对视,却是没有什么动作,对于他们来说,盘腿坐在地上,这实在太有辱斯文了。
“你们哪……”
朱由校笑着摇了摇头,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又问:“沿途各卫所的军备你们都看了,说说,怎么样。”
“实话实说吗……”戚金显得有些犹豫。
“废话,朕是那种喜欢听人拍马屁的?”朱由校又喝了一杯清水,放下茶杯的手力道稍稍显重,坚定地道:
“这次下来,就是要改变局面,有什么说什么。”
这么久了,戚金也了解这位皇帝的品行,便也摇摇头,咬牙道:“不好!”
“怎么个不好法?”
“太乱了!”
戚金叹气:“各地卫所兵,说是军屯结合,可实际上早就不知战事,各卫所的军官大部分都是世袭,这次下来,臣发现他们抽取壮丁用来补充募兵不足的情况很常见。”
“虽说陛下这次南下,能让情况稍稍改观,可这治标不治本,长期恶性循环下,一帮刚刚长到能拿动武器的幼丁和一群老弱残兵,又能有什么战斗力?”
第二百七十五章 以营兵制取代卫所制!
随行的文官们,忽然感觉自己对眼前这个场面有些格格不入,有的人更是满头是汗,文雅的用衫袖在脸上轻轻擦拭。
这时,一名司礼太监提着竹篮跑到正在热火朝天讨论的众人跟前,打开竹篮,却发现满满都是热乎的粽子。
王朝辅拿出一个,先递给朱由校,笑道:
“按端午节时令规格做出来的货色,特意让寺庙里出家人做的,很干净,也比平日街边卖的要好,陛下尝尝。”
朱由校接到手上,剥了粽叶大嚼特嚼,又从篮子里取出两个,分别扔给戚金和陈策,说道:
“很香很甜,分下去叫大家都尝尝。”
众人手里分到粽子,就没朱由校吃的那样精致,都是大口塞到嘴里,戚金边吃边指手画脚地继续说道:
“陛下,臣有些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得到朱由校首肯后,他将粽叶扔到小太监准备好的筐子里,然后正色道:
“前些时日,经过济宁、武昌等地,这些都是重镇,卫所兵军备相对一些地方来说,稍堪可用,但弊端明显。”
“首先,就是臣方才说的,卫所兵几乎都已多年未经操训,即便陛下这次南巡,也是治标不治本。”
“各地兵册,多是万历四十八年上呈兵部,那时便已多方瞒报、虚夸人数,陛下南巡,各卫抽取壮丁弥补人数,可一圈下来,大多数地方人数还是和朝廷规定的人数相差甚多。”
陈策吃完粽子,也点头沉声道:
“一府设所,几府设卫。卫统兵士五千六百人,卫下设千户所,辖兵士一千一百二十。千户所下设百户所,有兵士一百一十二员。”
“就拿开封宣武卫来说,陛下到开封时,宣武卫指挥使陈国威上报的人数是四千八百七十二人,可真正人数却只有三千六百人不到……”
“这还是开封府重镇,其它地方的卫所,真实情况想必更加严重!”
朱由校神色沉重下去,默默将粽子放到一边,道:
“行了,休息的差不多了,传令下去,继续行军,到南京城郊外扎营,朕要看看,谁第一个来见驾!”
众人闻言,赶紧放下手中活计,正色起身,拍拍屁股,回去统带各自的部下,重新列队。
这三十里路上,朱由校想了很多。
有明一朝至今,卫所制度的确已经名存实亡。
到地方上一看,眼下的卫所,实际上的军事据点作用已经没有,卫所军队,几乎就代表着战斗力低下。
眼下才天启初年,大部分的卫所,还存有相当一部分可转化为精锐的青壮官兵,这是个好事。
可从现在一直到历史上崇祯年间这个时间段里,卫所军队的腐化、废弛速度,令人咋舌!
根据后来发生的农民大暴乱来看,这些朝廷精锐的官军力量,一大部分都流入到流寇那边去了。
为避免这段时间精锐军事力量的迅速流失,卫所制度的取消,在未来的天启三年内,势在必行!
但问题来了,卫所是大明自建立起延续至今的基本军事制度,这样的军事制度如果想要取消,就必须要找到一个替代品。
这个替代品是什么?
营兵制!
其实,卫所还不是现代意义上的军营,不是战时组织,卫所军士世居一地,且耕且守,战时由朝廷临时调兵遣将。
朱元璋这样做,的确很适合明初刚刚建国时,大明强敌环伺,四处用兵的局面,可日至眼下,这种制度已经落后了。
营兵制,是最接近现代军营的军事制度!
卫所军屯的形式,直接导致兵将分离。
其后果就是兵不识将,将不识兵,武将在军中丧失威信,所以才会发生某地兵变,游击将军前去安抚,反被乱兵吊起射死这种奇葩事。
明初这种军事建设的蓝图,不久便因边患的日益加剧而改变,特别是九边重镇这些地区,临时性的调兵遣将更是家常便饭。
宣德年间,开始针对卫所制度有尝试性的改革,但都是点到即止,很少有太平皇帝肯去碰这种东西。
直到嘉靖年间,卫所制度才收到了第一次冲击。
先是山西、陕西两地总兵变成常设,而后,又将广东、广西、贵州、湖广原本的两名总兵,增设为四名总兵,改福建、保定副总兵为总兵。
万历年间,增设总兵于临洮、山海关。
在天启元年,朱由校也曾增设登莱巡抚,专为东江镇提供物资支持,相应的,登莱总兵一职也在几月后登场,这些都阴差阳错造成了军事制度的改变。
其实到现在,经过宣德、嘉靖几代帝王的努力,明代的卫所军事制度,已经悄然发生了变化。
总兵官已然取代原来都指挥使的地位,成为地方最高武职官员。
“洪永以后,边患日棘,大将之设,遂成常员。镇守权重,都统势轻,卫所精锐,悉从抽选,于是正奇参守之官设而卫所徒存老家之名。”
这种制度一些史籍称之为镇戍镇,但朱由校觉得,这就是经过近百年来的尝试,发现可以代替卫所制度的营兵制。
只不过历史上很可惜。
终明一朝,营兵往往只是用罢即裁,精锐营兵自卫所抽调,战后复归于卫,这只起到了缓和作用,没多久依然会造成这些精锐军事力量的流失。
朱由校要做的,就是把嘉靖朝出现的营兵制度加以改善,和后来鞑清的绿营兵制结合,组成一种全新的军事制度。
最后,再把这种营兵,变成如当下卫所一样的全国各地常设军事据点,而不是用罢即裁。
这种崭新的营兵制,将取代现有的卫所制度,将大明的军事实力推上顶峰。
当然,现在朱由校只是有一个构想,还没有成为现实。
卫所在全国各地的数量太多了,这可是个庞然大物,需要找到各种有才能的文臣武将,为自己出谋划策。
一旦轻动,遭遇挫折,后果不堪设想!
这一次南巡,一是为了打破现有的地方制度,为将来的天灾人祸做足准备,二来,也是在为接下来全国范围内声势浩大的改革造势!
舆论造势!
皇帝亲巡,斩杀贪官污吏,地方上重新洗牌,改革的阻力就会减少很多!
针对卫所制度的大改革,朱由校必须要做,当然这肯定也会引起全国范围内的波动,因为裁撤卫所,影响的人太多了。
甚至,还有可能造成多地的暴乱!
但是这些都不算什么,不打破旧有弊端,谈什么新生?
说白了,这次南巡,就是因为朱由校已经利用阉党,在朝堂上“说一不二”,干什么都有一大批人喊着皇帝圣明。
接下来要做的,自然就是塑造人设,大行改革。
第二百七十六章 为生民做主
阵阵春风掠过金陵城下绿色的护城河水,皱起层层鱼鳞似的波纹,使得倒影在水中的人影都在轻轻地颤抖。
魏国公徐宏基、抚宁候朱国弼、镇守太监杜升、兵部尚书挂参赞机务衔王永光等人正怀着各异的心思,翘首以盼。
今日一早,众人都得到消息,说是御驾即将抵达南京,要他们准备銮驾,迎接天启皇帝的巡幸。
可是眼下,已日上三竿,却仍未见勇卫营的明黄色旗帜。
天启二年十二月的南京,天气虽已稍微凉爽,但是每当午时、午后的两个时辰之间,依旧闷热难耐。
等了半个时辰,众人都是颇有微词,不断擦拭汗水。
作为相传最受信任的内守备官,杜升自然免不得在这种时候遭受众人的频频侧目。
原因无它,他是当朝权阉的干儿子,皇帝要是改变路程或者时间,他怎么可能不知道?
杜升很无辜,他的确是不知道。
面对众人的指指点点,杜升也只得继续硬着头皮等待下去。
不知过了多久,众人全都有些不耐烦,一些打算看热闹的百姓,也都三五成群的悻悻离去,官员队伍中不耐烦的嚷闹声,也愈发多了起来。
徐宏基冷冷一瞥,道:
“都闭嘴。”
话音落地,武勋队伍里,一下子变得鸦雀无声。
文臣们没有反应,反而队伍最后,有人讥笑出声,魏国公徐宏基虽然是武勋领袖,但是对他们外臣却根本没有什么威慑力。
何况在万历二十年的时候,徐宏基就已经替魏国公一脉主动放弃了他们的南京协同守备一职,手中并没有实权。
这个时候,远处的地平线上,缓缓出现了一杆旗帜。
杜升拿起千里镜,然后缓缓松了口气,看旗号,这正是天启皇帝亲自组建、编训的嫡系部队,勇卫营。
除非奉旨出征,不然这支军队几乎永远都是陪伴在皇帝身边,保护御驾,勇卫营到了,这也就说明,皇帝真的来了。
一下子,百姓沸腾了,官员的队伍也变得肃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