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崛起的石头
“王在晋,即日起,朕便以你为钦差大臣,赶往山东郓城,主持救灾事宜。”
“有什么难处,可但讲无妨!”
王在晋显然被如此之快的决定吓了一跳。
古往今来,这等绵连数省的大震,朝廷赈灾无不是久经商榷,再周密安排。
在接到奏疏的当日,朝廷就任命钦差大臣赶赴灾区,这还是首例!
“事发突然,以臣一人之力,实难办成此事,请陛下派两人为臂膀相助!”王在晋思虑片刻,随即说道。
朱由校静静坐着,手指敲打在御案上,沉吟片刻,道:
“讲!”
“淮北饷司杨嗣昌,南京詹事府少詹事温体仁,天启元年淮北各府大饥,他们都帮臣出了大力……”
王在晋这话点到即止,言罢即垂眸望地,心中忐忑。
他心中胆虚,此番举荐这两人,一是他们名声虽然不济,但是在地方赈灾上,的确比那些夸夸其谈之辈用力甚多。
二则是,王在晋也有关于自己的私心。
皇帝心,海底针。
如果想用这两人,自然会用,可若不想用他们,他介绍再多,也是于事无补。
朱由校眉头轻佻,静静注视着他。
数息之后,方才淡淡说道:
“传谕,命王在晋为钦差大臣,发内帑银一百五十万两,赶赴山东,主持赈灾事宜。
另谕,淮北饷司杨嗣昌,以淮北大饥事有功,升任山东承宣布政使司左布政使。
南京詹事府少詹事温体仁亦同,升任山东道监察御史。
辅助钦差大臣,赈灾济民,不得有误!”
待王在晋离开,朱由校叫来许显纯,静静说道:
“近日朕得到密报,说山东闻香教蠢蠢欲动,有个叫徐鸿儒的,正密谋造反。”
“你亲自去一趟山东督办司,王在晋赈灾期间,将他赈灾之事每三日一报,奏与朕知道。”
“还有,闻香教的事要暗中查访,探听清楚,莫要提前打草惊蛇!”
“如有危急时候,来不及向朕请示,也可以去找杨肇基,就说是朕的意思。”
说起闻香教,许显纯再熟悉不过,那是老对头了。
世人都知道,闻香教在万历朝时的河北滦州石佛口,由一个叫王森的创立。
当时许显纯才十几岁,是北镇抚司一名小旗官,就曾看押过这位大名鼎鼎的王森。
这家伙经受严刑拷打,刚开始嘴还挺硬,最后方才从实招来。
他自称曾救一狐,狐自断其尾赠之,有异香,以此号召徒众,人多归附,故称闻香教,自号闻香教主,教徒遍及冀、鲁、赣、晋、豫、秦、川等地。
又说闻香教信奉燃灯佛、释迦佛、未来佛,在北镇抚司中宣扬什么三期末劫、返本归源,各种歪理邪说,说的煞有其事。
让人意外的是,当时还真有个镇抚司校尉信了,趁着月黑风高,不惜舍弃身家性命,也要将王森从大狱中救出去。
当然这并没有什么卵用,王森逃逸了几年后又被抓回狱中,那次北镇抚司也下了狠手,直接把他活活拷死。
其实不想问什么,就是想把他整死。
王森说的那些东西,许显纯听不懂,也没什么兴趣,他一门心思都在往上爬。
反正在当时的许显纯看来,闻香教和白莲教根出同源,都是意图动摇大明社稷的邪教。
既然是邪教,那就要彻底消灭,消灭了邪教,自己能得到皇帝重用,又可以为社稷立功,何乐而不为。
这回接了这个差事,许显纯心底也在冷笑,道是冤家路窄,老相识又碰头了。
他即抱拳道:
“陛下放心,臣早年曾看押过王森,那徐鸿儒也曾在臣手中逃脱一回,对闻香教那一套,甚为熟悉。此番前往山东,定是有仇报仇,有怨报怨,为陛下将闻香教连根拔除!”
“有你这话,朕就放心多了,下去安排吧。”
朱由校说完,侧头望向身后悬挂的传国玉玺,近日朝中总在议论,说这玩意到底是真是假。
可朱由校不在乎。
朕要这玉玺是真的,大明需要这玉玺是真的,那它就得是真的!
至于上回魏忠贤提起关于信王朱由检的府中异象,朱由校也上了心,如果这货真的是像光武帝刘秀那样的位面之子,到了天启七年这个节点,就要下手把他除掉了。
王莽是刘秀堆儿里找刘秀,杀错了,朕就不一样,大明朝就这一个朱由检,把他宰了,难不成还能再冒出一个朱由检?
所以现在还不着急,继续看看,要是这小子真有野心,除掉他也不晚。
第一百七十八章 宴请乡绅
大朝仪方过一日,一道针对此次大震的圣旨便昭告天下,《京报》也同期刊行,并注明了释义。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自朕御极,日夕冰兢,守我祖宗之法,惟恐失坠。今见奏贴,山东、河南、湖广三省大震,岂非官员枉法?
官员犯法,庶民受难,朕深痛恨!
今后科道、有司各官,俱要痛加反省,虚心尽职,共谋安定。
尔部院、有司官员,勿贪赈灾民之款,勿碰济灾民之粮,务求从公赈灾,切莫狗一人之私,误赈灾大事。
如有敢犯,定行重处不宥!”
天启二年大地震,是历史的必然。
因为朱由校的及时作为,很大程度上,让许多原本“应死”的百姓活了下去。
内阁大学士王在晋以钦差大臣的身份,于山东巡抚赵彦奏疏抵京的第二日,就率领一批踏实肯干的官吏,自永定门出发,前往山东救灾。
……
山东,郓城。
正月里的齐鲁大地,天空中正落着稀薄的雨雾,湿润的泥土中钻出翠绿尖尖。
老人们都坐在地上感叹,若不是这次大震,今年就该是个少有的丰收年。
自大震后,广柔的齐鲁平原便如风卷残云,再未见什么春耕,荒芜村落、残垣断壁倒是随处可见。
一行人自保定府方向骑马而来,反复确认,望着眼前的一片狼藉,都是面面相觑。
“这里……就是郓城?”
王在晋轻装上阵,并没有如以往那些钦差一样,竖起高大的旗牌,穿着鲜艳的官服。
相反,他与随行官员风尘仆仆,个个喘着大气,哪像钦差,看起来就跟路过此地的行脚商一样。
听见他的问话,随行的一名官员取出地图,肯定地回答:
“阁老,这儿就是山东郓城。”
这话说出来,他自己都不信。
眼前的郓城,城关残破,远远就能见到城内民居大半已经坍塌,数千百姓正在官兵的帮助下搭建营房,表情麻木地搬运石块。
“阁老,您总算到了,要是再晚上十天半月,末将都不知道该怎么办好了。”
迎上来的,是大同总兵杨肇基。
他听见王在晋即将来到郓城的消息,属实是松了一口气。
这家伙今年四十岁刚出头,正是龙精虎猛之时。
那次魏良卿死于苏州码头,他便率领本部兵马进驻苏州,捕杀了一批乱党,维持秩序。
三省大震,杨肇基是朝廷所能信任且威望最足的将官,便临危受命,率领部下移镇郓城。
听了他的话,王在晋叹口气,命人收起地图,伸手接住空气中稀薄的雨雾,也道:
“若不是这次大震,眼下正是复耕的好时候,这片郊外,应该都是来往耕种的农户吧……”
杨肇基触景生情,也点头道:
“今年大震,波及的还不只山东一省,河南、湖广皆受影响,原该是个丰年,只怕又要变成灾年了。”
“唉,自嘉靖以来,我大明境内的天灾愈发频繁了,这是怎么了……”
王在晋下了马,边走边道:
“眼下郓城的情况怎么样?”
“郓城还算稳定,末将接旨后就率本部军马星夜赶来,正遇见马贼于此劫掠。”
“末将带人击溃了这些马贼,捣毁了他们的老巢。”杨肇基提起灾情,方才说起作战时眼中的精光便又落寞下去,道:
“这几日,末将带人查看,抚台上奏皇上还是说轻了……”
王在晋将马栓在营房里,转身问:
“怎么——?”
杨肇基为他开门,跟在后面道:
“郓城人死十之三,坏屋十之八九,马帮虽被剿除,却总有盗匪拦路,抢夺赈灾物资,防不胜防。”
“末将已散派部下,于方圆十里镇压盗匪。”
“可这些盗匪滑溜得很,见了官兵就将刀枪一扔,冒充灾民,末将的部下,又都是从大同调来的边军,根本无从分辨。”
“这还是郓城一地,想必归德府等处,更是人心汹汹,全仰仗赖阁老您了!”
王在晋点头,道:
“劳烦杨大帅派人去把山东有名望的乡绅全都请来,赈灾缺不了他们。”
“好,我这就去。”
目送杨肇基离去,王在晋神情凝重。
离京的前一晚,他一夜没睡。
钦差大臣,总责此回赈灾,这是立功于社稷、青史留名的机会,却也可能是走向深渊的开始。
钦差大臣听着厉害,权利极大,地方官员都害怕,可肩上的胆子也极重,需要背负的声讨和关注,也就更多。
离京前,王在晋根据嘉靖朝就曾发生过的关中大震经验,决定带走一大批京师的底层官吏。
嘉靖朝时关中大震,朝廷在一月之后才得知地方官员在震中大量死亡的消息,结果就是地方没有官府维系,一片混乱,盗匪蜂起,造成很多不应该的损失。
这次三省大震,肯定也会有一大批官员因公殉职,如想让地方治所继续运转,就要带去一大批生力官员,就地上任。
今日到了郓城,情况比王在晋预料的甚至更差!
郓城官府几乎全部因公殉职,这还没算守城的百总等将官。
这些赶赴郓城的京官们,成了赈灾的生力军,他们可以就地上任,维护灾区正常秩序,算是开了个好头!
王在晋正写的这份奏疏,就是建议天启皇帝将地方官府官员赈灾的执行情况好坏与官员的考核、升任挂钩。
在他看来,这将极大调动底层官员的救灾积极性,也能鼓励官员上书谏言,反省赈灾政策开展的得失,安抚民众。
……
钦差大臣到了郓城,不出几日,消息不胫而走。
普通小民震塌了一所房屋,震死了一个家人,原本安稳的生活就要受到改变,很多人可能一辈子都缓不过来。
可那些乡绅、名流不一样,他们有数所乃至十数所房屋、宅院,名下的田亩土地,还有财产,更是不计胜数。
大震影响虽大,但是对这些地方上的乡绅、名流,就并没有那么致命。
王在晋听杨肇基简单介绍了郓城情况,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利用这些乡绅、名流的权势和影响力,来恢复生产,安定流民。
这些人分散在山东各地,想全都请过来,谈何容易。
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王在晋以设宴的名义,让杨肇基先礼后兵。
自愿来的自然没事,要是给脸不要脸的,那就是绑,也得把他给绑到郓城。
让他们亲眼看看,灾民过的都是什么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