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映丽桃花
此言一出,年轻儒生宋信浩的面色瞬间变得沉凝无比,随后伸手阻止了一旁想要开口言语的老管家,点点头,郑重的声音向外传出:
“好,我这便带姑姑去。”
“这片林子并不大,孙校尉,你再向前走上莫约百丈,便可以直接走出这片阳光下的阴影,或许林子的另一侧,将是另一条完全不同的巷子。”
柳叶巷后门的林子中,属于彭木的声音响起于斑斑驳驳的树荫之间,随后他望着前方孙蟑螂那一瞬间变得极为落寞,却带着倔强的背影,浑厚的声音继续响起:
“孙校尉,一旦你走出这片林子,那么我不会再劝你半句,但是这片林子还未走出之际,我不希望你将来会因此后悔,所以我不得不再次奉劝你一句,你可要想清楚。你愿不愿意再错过第二次。”
彭木凝重的声音落下之后,在林子里弯弯曲曲小道上走着的中年甲士,脚步顿时放慢些许,但是依旧一言不发地朝着前方踏步而行。
林间斑驳的树影之下,中年甲士的每一步踏出,都会在地面之上留下一道深深的印记,这代表着其并未如其表现的那般平静。
随后孙谦和彭木二人面前,林子外照耀而入的阳光越来越亮,同时也预示着,或许还有十步,五步,中年甲士将会完全走出这片林子。
但是就在这一瞬间,彭木的眉头直接皱起,整个浑身上下汗毛,在一瞬间全部竖起,同一时间,整个林子内的一切,好似在这一瞬间直接沉入了水面之下,一切都变得极为缓慢,而那斑驳的光影,在刹那之后,完全变作了黑白之色。
整个世界一下子便变得极为纯粹,非黑即白。
孙谦与彭木脚下所站着的地面,是黑色,而前方不远处的白色地面之上,缓缓出现了一道人影。
那道人影面容苍老,站于白色世界之中,却身着黑衣,随后他用星辰万物流转的眼眸,注视着停下脚步,面无表情的孙蟑螂,如钟一般的声音,响彻整个天际:
“十数年未见,你终于回来了,二师弟!”
第0931章 往事随风
赢氏前朝一夕崩塌之后,天下大乱,群雄并起,各路天骄逐鹿中原。
乱世出英雄,整个平静了将近万载的神州浩土,在那一段短短几十年时间里,将无数年都积累的天之骄子,一并如井喷般吐出。
这其中每一位惊才艳艳的名字,若是放在曾经和平的某个时代,都足以冠绝于世,睥睨天下,但是在乱世杀戮的大浪淘沙之下,大夏王朝定鼎接近百载之后,只有两个名字留了下来,并被后世铭记。
大夏太祖,赵无极。
儒门门主,夫子。
太祖赵无极一统天下,开天立道,肇纪立极,建立无上伟业,而夫子李济生,编写道论,有教无类,真正救济了整个在乱世之中,被铁骑几近毁灭的大夏修行界传承。
因此从某种意义上而言,大夏开朝之后的修行者,都是夫子的学生。
夫子李济生的学生不计其数,但是这一生的亲传弟子,只有四人,大弟子东郭乐正,二弟子的名字,便叫孙谦,谦谦君子的谦。
神京城柳叶巷后门不远处的那一片林子,正午的阳光依旧洒落而下,但是这林子内深处,已经完全变成了一个由黑与白交织的世界。
黑色和白色以这片林子的边缘为交界,呈左右两边分开,彭木与孙谦二人在黑,老者东郭乐正一人站在白处。
彭木望着脚下忽然间变得如墨汁般黑色的大地,不动深色地抬脚上前,与中年甲士并肩站立,随后眼眸之中的瞳孔微微一缩,因为老者那一声如钟鸣般的声音,传入耳中。
“师弟!”
这一声浑厚苍老的声音落下之后,彭木露出了难以置信之色,但是孙蟑螂的面色却依旧如常,望着前方,那位浑身散发着中正温暖气息的黑色儒衫老者,许久之后,才开口回应:
“师傅的那一拳,不单单打碎了我的半边牙齿,同样将我逐出了师门,所以我没资格再让您叫我一声师弟。”
中年甲士开口传出的声音,带着唏嘘以及颤抖,随后孙谦抬起双手,对着老者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声音再次向外传出:
“一别经年,再一次遇到东郭先生,观先生安然无恙,气息浑厚,甚感欣喜。”
虽然此时孙蟑螂满脸风霜,伤疤密布,甚至连开口传出的声音都带着特有的漏风,但是无人觉得其此举有任何不妥。
中年甲士孙谦,向前行礼的动作一丝不苟,并且一股沉稳淡然,又厚重的气息,取代了原本自无尽山关外战场厮杀数十载所形成的滚滚煞气。
对于一些人而言,无论时间如何变迁,那刻在骨子里的动作和气质,永远都只会被隐藏,而不是遗忘,而在这一刹那,一旁沉默不语的彭木,才真正觉得,平日里一向不修边幅,行事粗犷的孙蟑螂,曾经真的是一位温润如玉的谦谦君子。
“二师弟,你这又是何苦呢,既然再一次回到了神京城,这就说明曾经犯过的错,已经偿还,你真的不必如此。”
老者东郭乐正仰天发出一声叹息,随后唏嘘之声传出,语毕之后,其伸出右手,向前一挥,宽大的儒杉大袖于面前扫过,周围整个黑白世界忽然开始颤抖,孙谦和彭木脚下的那黑色的地面,开始犹如湖面泛起涟漪一般向外一波波扩散。
下一息,黑白世界内,一座呈圆形的高台,自地底之下缓缓升起,此台同样呈半黑半白之色,通体圆润无比,远远望去,带着阴与阳相互交织的韵味。
如果儒门弟子在此,对此台定然不陌生,因为春花要塞之中,原本的儒门宗门之内,同样竖立着这样一座高台。
“这问心台,二师弟应该是不陌生,与老夫我上去叙叙旧如何?”
老者东郭乐正的声音落下,其身形顿时一阵模糊,再一次出现之时,便已经站在问心台之上,缓缓盘腿坐下。
随后其用睿智平和的目光,淡淡的望着下方的中年甲士,下方的孙蟑螂犹豫了几息,再次向前一礼之后,抬腿缓缓向着黑白圆形高台走去。
黑衫老者见状,脸上露出了一个淡淡的笑容,抬手向前轻轻一指,孙谦向前一步踏出之后,便直接出现在老者面前,同样盘腿坐下。
随后东郭乐正望着和曾经相比模样大变的孙蟑螂,后者同样望着与十几年前相比,苍老了一截的老人,二人忽然间相顾无言,良久之后,东郭乐正才率先淡淡开口道:
“二师弟,这十多年,我一直在找你,我知道你在无尽山西疆的军队之中,但是整个西疆的军士足足有着上千万人,要不是去年陛下告诉我,你在无尽山叫做盾甲军的阵营内,恐怕以你的性子,定然是不愿意来见我。”
老者东郭乐正此言一出,孙谦紧紧抿着嘴唇,随后其向前伏地一拜而倒,带着颤抖,带着些许哭腔的声音,直接响彻整个黑白世界之内:
“我一介罪人,有何颜面去面对您,有什么颜面去面对师尊,更无任何脸面去面对陛下啊,此次若不是心有不甘,我又怎会再次踏入这神京城。”
孙蟑螂这一声悲鸣,直接在这黑白的世间内来回缭绕,并且久久不散,随后老者老郭乐正注视着面前趴伏余地,不愿起身的中年甲士,仰天再次发出一声长叹:
“都是造化弄人啊,二师弟,造化弄人啊。
“二师弟,其实我和师傅都知道,这事情错不在你,而那时师尊打你的那一拳,其实也是心中太过悲恸,毕竟三师弟不单单是师尊最器重的弟子,同时也是那时候整个的大夏的天啊,天塌下了,怎能不惊怒!”
老者东郭乐正说到此处,继续注视着前方的中年甲士,声音再次向外传出:
“其实师尊曾经和我说过,他说日后你若是回了神京城,那么你就算是自动回到他一脉门下,因此你还是我的二师弟,西疆无尽山战事已然结束,你的罪孽也已经赎清,自然你回来了,你便应该放过你自己。”
“可是大师兄,我放不过自己,若我那时候可以伴随于三师弟左右,或许一切都会变得不同,就是因为我,才酿就如此大错,你说我怎么去放过自己,白帝宫的赵氏一族,又怎么去原谅我!”
黑白色的问心高台之上,伏地跪拜的孙谦,嗷嚎大呼,声音悲痛,但是下一息,整个黑白世界之中,忽然有一道沉稳淡然的帝音犹如惊雷般骤然响起:
“如果朕的父上还在世,他定会原谅你,因此朕,和整个大夏主宰赵氏一族,肯定你这十数年的赎罪之举,而且既然西疆战事已了,那么往事随风。”
煌煌炸响的帝王之音落下之后,彭木瞬间面色肃穆,单膝跪地,低垂头颅,向前郑重行礼。
同时,黑白世界之内,赵御挺拔的身影,自外踏入。
第0932章 余生再无中原
“夜月一帘幽梦,春风十里柔情。”
十六载之前,大夏历七十四年,同样是四月的初春,神京城内的柳絮犹如漫天雪花一般,随风飞舞。
然后这些俏皮柳絮,伴随着柔和的春风,缓缓落在一位自闺房之内,轻步走出的女子头顶,就好似为其带上了一根毛绒绒的花簪子。
随后这位女子,在柳絮簪子的映照之下,原本红润的脸,更加粉嫩,加上其精致犹如雕琢美玉一般的脸庞,婀娜的身姿,远远望去,就好似一位自天界下凡的仙子。
踏出闺房,走向阁楼阳台的女子,听着耳边那一声充满磁性的诗句,整个俏脸一瞬间变得极为通红,羞的要直接钻到身下这阁楼地板下去,随后她驻足于原地,目光注视着前方一位穿着白色儒衫的挺拔背影,双眸之内,好似住了整整一个春天。
春风荡漾,柳絮纷飞,倚在阁楼栏杆边的儒生,好似心有所感,缓缓转过身子,平稳自信的目光,望着不远处站立的姑娘,招了招手,笑着开口道:
“现在天色尚早,你应该再睡会。”
“我怕我一觉醒来,你便不见了,还是不睡了。”
少女的回应声极为温柔,就好似柔柔的微风一般,带着令人心旷神怡的舒心,她说完之后,脚步轻抬,上前来到栏杆边,与年轻儒生一道注视着下方盛开出朵朵鲜花的庭院,而远处,依稀还可以看到周边,那一幢幢同样瑰丽的将领府邸。
这是神京城内,居住着绝大部分将领的柳叶巷。
“都说春天的花,是冬日的梦,我很怕这一切,都是梦。”
柔柔的声音,继续自女子的口中传出,随后年轻儒生,轻轻握住身边姑娘的右手,带着些许笑意的声音再一次响起:
“别担心,这并不是梦,整个神京城有万万朵春天的花,但我只愿卧倒于你这一朵之下,不信的话,你可以捏捏,多真实。”
说完之后,白衣儒生还轻轻的在少女的掌心之中挠了挠,惹得后者发出一阵银铃般的笑声,使得这一处偏僻的庭院之内,春意更加盎然。
对于相互钟情的二人而言,此时这一切,或许就是一辈子中,所谓的幸福模样。
随后年轻儒生紧紧握住身旁姑娘的小手,抬起头颅,用平稳的目光,注视着前方元卷云舒的神京城天空,声音再一次淡淡传出:
“如今西疆关外的战事已经渐入佳境,大夏国内同样蓬勃发展,待我那三师弟空闲下来,我就求他赐婚,然后再去求求师傅,倘若他老人家开口,你父亲宋大将想来不会为难我才是。”
年轻儒生说完之后,眼睛微迷,笑容更甚,声音继续传出:
“不过你跟了我,不知道是幸还是不幸,作为太子殿下的亲卫,我平日里陪你的时间,真的很短暂。”
“自小身在将领之家,我早已经习惯,倘若以后有了孩子,便不会如此的孤单。”
自少女口中说出的回应声还是一如既往的柔和,但是却透露着十足坚定,然而此时正依偎在一隅的两位璧人所不知道的是,整个神京城,有着一股汹涌暗潮自白帝宫内向外炸开,犹如山崩地裂,怒海咆哮!
柳叶巷云麾大将宋府那朱红色的后门,被一位身穿黑色儒衫的老者直接一巴掌拍开,随后在府邸家将反应过来之前,前者直接化作一道黑色闪电,直奔那一处偏远庭院而来。
几息之后,黑衫老者直接一脚将整个庭院内所有盛开的花朵全部震碎,下一刹那便出现在白衫儒生的面前,抓住后者的衣领,一把将其整个自二层阁楼狠狠抡向地面。
“轰!”
一声巨响,整个三品云麾大将府的地面不停颤抖,庭院之内顿时出现了一个大坑洞,漫天柳絮直接被呼啸的劲气撕成碎片,随后黑衫老者,伸手按住地面上儒生的领口,发出一声怒喝:
“昨日半夜,无尽山玉龙关事变,原西疆玉龙关兵马大元帅运奄初秋叛变,直接投靠太阳帝国,幸云麾大将宋知理发现及时,以命相阻,才没有彻底丢了玉龙关,但前线风雨突变之下,外三关防线已然岌岌可危。
“太子殿下已经连夜带着上四军赶往前线,我问你,孙谦你作为殿下亲卫,昨夜人呢?”
此怒吼声一出,仰躺于地面之上的孙谦,瞳孔狠狠向外扩散,随后其整个识海深处,好似发生了一场惊天动地的巨大雪崩,只觉眼前那原本并不刺眼的初阳,一瞬间难以直视,恍惚不已。
“你还在发什么愣,运奄初秋这一次叛变的时机的选择,恰好是师尊闭关之际,可谓是蓄谋已久,先随我去运奄氏府邸。”
老者东郭乐正将孙谦自地面之上拖拽而起,怒吼连连,可见外界情况之危机,随后回过神来的孙谦,猛地摇头,直接开口:
“我去前线,我是殿下亲卫,如果是预谋已久,那么殿下定有危险,而这神京城内部,还望大师兄你多费心。”
“既然运奄初秋反叛,那么整个无尽山内部已经不再安全,你孤身一人而去,恐怕难以追上殿下。”
“作为亲卫,我哪怕就是死,也要死在路上。”
孙谦双眸赤红,一声怒吼,随后他转头,望了一眼上方哭的梨花带雨的女子,好似要将其刻在脑海之中,一息之后,孙谦的身形消失于直接消失于原地。
这一眼的回眸,便是十数年的离别!
八日之后,当伤痕累累的孙谦,赶到无尽山玉龙关之时,看到的便是一道并不魁梧,但是伟岸无比的背影,独自一人死守无尽山城门足足三日!
那道身影的面前,太阳帝国异族的尸身堆积如山,甚至比玉龙关通天的城门还要高,其中就包括帝国最受器重的大皇子。
随后一直到那位威势无双,宛如天地大坝的身影力竭倒下,太阳帝国之人也久久不敢再向前踏出一步。
第九日,孙谦与玉龙关内的幽翅军,拼死将太子赵景的尸身运送回中原,同时带回的,还有奄奄一息的刀圣黄招。
三月之后,异族围困神京城,危难之际,镇羽侯林琅携妻异军突起,斩太阳帝国二皇子于神京城下,各地勤王大军赶至,异族就此败退。
时间再过一月,夫子出关,望着面前跪地的二弟子孙谦,含怒轰出一拳,将后者的牙齿打碎半边,同时轰碎两重境界。
“为师逐你出师门,去无尽山关外杀异族赎罪,关外异族一日不绝,你的余生,再无中原!”
第0933章 众星皆降为尘
赵御自柳叶巷的镇羽公府出来之后,准备前往青龙大街的琼浆馆吃上一碗许久未品尝的汤面,但马车还未驶出这条巷子时,却遇到了现大夏学宫宫主,老者东郭乐正。
随后在马车之上,赵御听其讲了一个故事,一个关于夫子二弟子,孙谦的故事。
这个故事,还涉及到了赵氏一族,因此东郭乐正率先来找赵御请示,而极为恰巧的是,赵御此时人就在柳叶巷,甚至与孙谦和彭木二人的距离并不遥远。
对于这位夫子的二弟子,也是自己的二师兄,赵御对其最深的印象,便是他掉落了一半的牙齿,以及那被称之为蟑螂的外号,而赵御手头边,西疆传来的战报之中,这位孙蟑螂总能以惊人的救援数目而位列战功榜单之中。
这十数年,为了赎罪,被轰碎两重境界,只有虚境修为的孙谦,终日奔跑于战场之上,拖着一位又一位伤员,与死神赛跑。
“战场之上,杀敌是功,救人亦是大功。”
淡淡的帝音传出之后,柳叶巷小树林内的黑白世界之中,一身便服的赵御,注视着面前问心台上,伏地不愿起身的中年甲士,乌黑的眸子之中,有着复杂之色流转。
虽然赵御从未和那位自己刚刚出生便战死边关的父亲有任何交流,但根据后来他娘亲以及其余人言语之中的描述,可以知晓那位前太子殿下,胸怀仁义,是一位人人都爱戴的好君主,因此那一晚上,作为亲卫的孙谦去寻找那位女子,定然是经过赵景的同意。
所以,只能说这一切,都是造化弄人。
“如今西疆战事已了,朕也代表赵氏一族,接受这十多年你在战场之上的赎罪之举,因此二师兄,回到中原之后,你往后的人生,真的还有很长。”
沉稳的帝音自年轻帝王口中再一次传出之后,赵御的身影同样出现在黑白两色交织的问心台之上,随后盘腿坐下。
在这一瞬间,夫子亲传一脉的弟子,在这问心台上齐聚。
“我等师兄弟三人,年岁跨度极大,想要相聚至一处,千年万难,但是今日却极为巧合般的团聚于一处,若是师傅他老人家在天之灵能看到这一幕,定然甚感欣慰。”
老者东郭乐正轻抚胸前的白须,露出一个由衷的笑容,随后孙谦缓缓起身,整个人的气质愈发沉稳,虽然其身下的问心台是黑色,但这黑色,并不阴冷鬼魅,反而如同墨玉一般,带着浓郁温暖的浩然正气。
随后孙谦抬手向前,对着老者再一次恭敬一拜,声音淡淡而出道:
“这十余年,大师兄一人侍奉师尊,独守儒门,我深感愧疚。”
“这是我这做师兄应尽的本分,你有何愧疚之理,我且问你,对于日后,你有何打算?”
东郭乐正的声音一出,孙谦的面色一凝,思索许久之后,才轻轻开口回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