贼道 第18章

作者:向北

  我一边往里走,一边观察着雪地,浮雪下面明显有进出的脚印……

  男性,身高一米七左右,右脚有些瘸。

  “到家喽!”

  唐大脑袋挺开心,脚步轻快。

  房门连块玻璃都没有,钉着塑料布,风吹得“哗哗”直响。

  要不是看到烟囱还在冒烟,我真怀疑这样的房子是否还能住人。

  拉开屋门,一股臭味儿袭来,我不禁皱眉。

  “我地亲爹呀,这是又拉炕上了?”他连忙往里走,我跟着进屋。

  他家是典型的东北农村平房结构,进门就是厨房,左右都是灶台,各有一口大锅。

  正对面是杂物间。

  往里走,一左一右两扇门,这是东西屋,家里老人一般住东屋,小的住西屋。

  唐大脑袋拉开了东屋木门,味道更重了。

  房间里还挺暖和,只是简单的让人发指。

  北侧山墙空空荡荡,连个箱柜都没有,地面红砖都没铺。

  角落有个老旧的平板车,车下面是用轴承做的简易轮子,看着挺结实。

  南侧一铺大炕,上面堆着几条破棉被。

  棉被里露出一颗老人脑袋,花白头发乱蓬蓬的,他半张着嘴,形如枯槁。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贼王:老中医楚大才楚爷?

  我简直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

  我丝毫不怀疑,这老头随时都有可能咽气!

  “爹,你亲儿子回来了!”

  唐大脑袋这声爹,喊的并没有多亲热,甚至还带着一丝调侃。

  换个人肯定不明白为什么这样,甚至会觉得这人不孝。

  但我知道。

  老荣门的规矩,拜师后就要得喊爹,所以他才会这么叫。

  楚爷声音微弱,断断续续:“好……回来就好……还能看我最后一眼……咋了?又让人削了?”

  “没事儿,自己碰的……别他妈扯犊子,”唐大脑袋伸手就掀棉被,“好人不长命,你个老东西且活着呢!”

  太臭了,我一阵阵的犯恶心。

  唐大脑袋絮絮叨叨,“操他吗的老钱头,一个月280块钱,他就这么伺候你的?玩呢?”

  他嘴里骂着,手下动作可不慢,很快把一条脏乎乎的黑棉裤扒了下来。

  既然已经来了,就伸把手。

  我在院子里找了半天,才在围墙角落找到了一捆儿苞米该子。

  这玩意儿又叫秸秆,在林区没人烧它,主要是太不抗烧,一燎就没,要不停地往灶坑里填。

  拖回去以后,才发现大水缸见了底,拿起葫芦瓢,舀出半瓢做引水,倒进一旁的手压井里后,赶快上下压。

  很快,地下水被抽了出来,压了半缸我才停手。

  往锅里?了几瓢,开始点灶坑。

  坐在小板凳上,望着噼噼啪啪燃烧的苞米该子,我莫名地恍惚起来。

  怎么就鬼使神差,跟着他跑这儿来了呢?

  虽说自己对这位老一代贼王有些兴趣,可这并不是自己的性格,而且这大脑袋又能把人烦死……

  一捆苞米该子烧完,大锅里那几瓢水也烧开了。

  唐大脑袋出来了,端着个多处崩瓷的搪瓷盆兑好冷热水,进屋给老爷子擦身子。

  我倚着门框,点了根烟。

  看着他肥胖的身子忙忙碌碌,我有些感动,这活他以前肯定常干,不然手脚不会如此麻利。

  都说久病床前无孝子,何况又是毫无血缘关系的师徒!

  难得!

  真是难得!

  我对这家伙的好感度又回来了。

  但我深深的明白,这种感觉不会长久……

第23章 刹那芳华

  终于收拾利索了,唐大脑袋把褥子和那些衣裤卷一起扔了出去。

  屋里空气总算好了一些,他在厨房洗着手。

  我倒了三碗开水,放在了炕沿上。

  楚爷穿的利利索索,斜靠着被垛,先前那副不死不活消失的无影无踪。

  “楚爷,喝口水!”我客气了一句。

  那双老眼看向了我。

  我不由一震!

  先前他一直闭着双眼,估计也是因为难堪,毕竟一身屎尿,还要光着身子被唐大脑袋来回翻腾。

  此时这双眼睛就如夜空中的寒星,仿佛瞬间就能将我看穿。

  这哪里还像八十多岁的老人?

  “小伙子,什么蔓?”他问我。

  我拱了拱手:“见过楚爷,晚辈打虎蔓!”

  “爹,”唐大脑袋洗干净了手,进屋说:“他就是我上次说的那个小武,雪城传的神乎其神,说什么几年不出手,出手吃几年……!”

  不知道他从哪找来一炷香,点着后插在了墙缝上。

  我呵呵一笑,端起一碗水送了过去。

  老人的双手从被窝里抽了出来,我这才发现,他两只手都没有食指和中指,齐刷刷的从根部被砍断了。

  我有些吃惊,谁这么狠?!

  他丝毫没有忌讳,说了声谢谢,伸手接碗。

  我见他端实了,才松开手。

  可就在这时……

  他两只手像被碗烫到了一样,满是热水的大碗一抖,眼瞅着就要打翻。

  电光石火间,我伸出了两根手指,稳稳地夹住了碗。

  中指在碗外,食指泡在热水里。

  “瞅我这笨手笨脚的……”说着话,他两只手又来端碗。

  我知道他是在试探我,既然已经出了手,就没必要再藏着掖着!

  我一动不动。

  他两只手已经抱住了这只白瓷海碗,一股大力从碗身传了过来,他用的是两只手,六根手指!

  而我,只用了两根手指。

  碗里的水起了微澜,看着就像又一次烧开了一样。

  瓷碗,始终纹丝不动!

  一分钟过去了。

  此时我俩只要再加一点儿力气,这只碗就会碎。

  唐大脑袋垂手看着,一言不发。

  楚爷眼角微缩,“刹那芳华,转瞬即指……你是西安老佛爷的徒弟?”

  我摇摇头,轻声说:“您端好了,可别再烫着……”

  说着话,我收回了两根手指。

  这碗水一滴没洒,稳稳地在他手里。

  双手端着碗,他看向了唐大脑袋,声音有些冷:“亮子,别什么人都往家里带,你以为是[来河子],可谁知道是不是个[黑探子]?”

  [来河子],指的是自家兄弟。

  [黑探子],说的是卧底警察。

  他不是在怀疑我,而是怪我不肯承认师门!

  我笑道:“楚爷勿怪,我与佛爷确实不曾过礼,不过我爷俩儿有缘,所以他才将[刹那指]传授于我……”

  他直勾勾地看着我,我同样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我知道他还是有所怀疑,毕竟荣门与相声界十分相似,不磕头认爹的话,没人会把压箱底儿的手艺轻易传人!

  唐大脑袋说:“嘎哈呢?斗鸡似得?老楚头,你他妈又不老实,不是说自己要死了吗?刚才一动不动,收拾利索又活蹦乱跳了是不是?”

  楚爷那双眼睛里有了一丝笑意,不再看我。

  他长长叹了口气,“自古英雄出少年,这江湖更是如此!老一辈死的死、判的判、残的残,总会有后辈再领风骚,成了新的传说……”

  说着话,他一仰头,将那一碗热水喝了个干干净净。

  随手一抛,海碗稳稳地落在了炕沿上。

  我没说话,只是看着他。

  他又一次看向了我,只是眼神不再犀利。

  他扬了扬双手,又拍了拍自己的大腿:“是不是想知道为什么?”

  我点了点头。

  “13年前,我被仇人寻上门,砍了我四根手指,崩碎了我两条膝盖,万幸留了条命……”

  我不由一凛,13年前,那就是1984年!

  那年冬天,老王爷死在了京城看守所里,按年纪是同一辈人,他们会不会有什么关联?

  “有了名气又能怎样?做了“爷”又能如何?”他看了看我,又看向了唐大脑袋,长长一叹,神色黯然:

  “别有了点名气就扬巴,我就是未来的你们,这就是贼道!”

  唐大脑袋指着他就骂:“你个老不死的,九年前你骨碌着小板车要饭到我身前,可不是这么说的!”

  “你拍着胸脯说教我个赚钱的手艺,还说只要改口叫声爹,以后天天都能吃香的喝辣的!”

  “你他娘的就是个大骗子,活该瘫吧在床上……”

  “……”

  看来这俩人没少拌嘴,相互之间怎么骂都不生气。

  普通人肯定糊涂,这小子骂的如此凶狠,伺候起他又尽心尽力,这不就是有病嘛!

  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就这么微妙。

  每天亲亲热热喊着兄弟,说不定哪天就背后捅了刀子;每日对你阴阳怪气指桑骂槐,很可能是最心疼你的人。

  楚爷哈哈大笑:“那是我想过安稳日子,所以才收你这么个憨货做徒弟!”

  “艹!”唐大脑袋骂骂咧咧,“别听他瞎几把扯淡,我去做饭,你帮我再抱几抱苞米该子!”

  我俩往出走,就听老头喊:“给我整根烟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