贼道 第17章

作者:向北

  做这个需要心静、手稳。

  心静,不仅仅是要安静,那是一种无欲无求的状态,自得其乐。

  这和被生活所迫,完全是两种不同心态。

  刚拿起120号汽油壶,我听到了窸窸窣窣的开锁声,就像小耗子一样。

  锁开了,但里面的插销很结实。

  他肯定是无奈了,于是,门又被敲响。

  瞬间,心不静了!

  我牙根儿直痒痒,真想出去把他按雪地里好好捶一顿,想想又算了,这么冷的天,一会儿就走了。

  可我又一次失策了!

  接下来,这三下敲门声就像定了时一样,隔一分钟就会响起来一次……

  我一直忍着,拿起小刷给零件做初洗。

  没等做第二遍精洗,猛地想起还烧着水,慌忙往阳台跑。

  奶奶的,就剩下小半壶了,灌到暖瓶以后,又接了一壶烧上,一会儿我想泡泡脚。

  咚咚咚!

  受不了了,我拉开插销,猛地一下打开了门。

  一张大脸出现在我眼前,眼眉和睫毛上都是霜,看着像圣诞老人一样。

  还有快过河的两条大鼻涕,仿佛冻住了,晶莹剔透。

  “大哥~~~~”他的声音像头小绵羊,“不、不行了,我要冻死了……让我住店,你、你、你得给我钱哪?”

  “你他妈连住店钱都没有?”我问。

  “没~~~~~真没有~~~~~儿唬~~~~~~”

  儿唬的意思就是:骗你的话,我是你儿子!本想捶他一顿再扔远远的,可看到眼前这副惨样,又下不去手了。

  “你他妈……”我骂了一半,“进来吧!”

  “哎~~~~”

  进屋后,他坐在沙发上还不停哆嗦。

  我用白瓷壶冲了一把猴王茉莉,给他倒了一杯。

  “喝吧!”

  看他端起了茶杯,我知道这表是不能继续修了,于是拿起墙角凳子上的搪瓷盆,去接洗脚水。

  端回来放在沙发前,本想坐下脱鞋洗脚,可看他那副样子,又于心不忍。

  我用脚踢了踢盆,“泡泡脚,一会儿就热乎了!”

  “哎,谢谢小武哥!”

  他倒是不客气,放下茶杯就开始脱鞋,一只袜子还是破的,大脚趾不安分地探头探脑。

  我给自己倒了杯茶,坐下慢慢喝着,“我记得你说比我小两岁?”

  “嗯呐,我74年的,属虎!”

  “你家韩甸的?”

  “嗯!”

  “父母都在?”

  他沉默起来,我看了他一眼。

  两个胖脚丫在盆里相互搓着,好半天他才说:“五岁时,我妈病死了,十二的时候,我爸用爬犁拉着我哥,结果一辆往万隆去的大客车打滑,冲过去把他俩都撵死了。”

  没想到会是这样,我有些不好意思,“对不起,不知道这样……”

  “没事儿!”他笑了笑,“十一年了,我都快忘记他们长啥样了!”

  “没赔偿吗?”

  “赔了,两个人一共给了七百九十四块五毛六分,说是按照什么人均收入啥赔的,我那时候小,根本不懂,钱也是我老叔拿着了……”

  “后来呢?”我问。

  “后来?”他惨然一笑,“对付活着呗,本来学习就不咋样,没多久就不念了,四处胡混。”

  “你老叔不管你?”

  “管,可管不了,抓着我也只能削一顿!”

  “给你钱花吗?”

  “给,我老婶儿事儿多,可我老叔不惯她毛病,他俩没孩子,拿我当亲生的一样……”

  我长舒了一口气,还好,如果碰到个不要脸的,这笔钱就吞了!

  十一年前,也就是1986年,八佰块钱也不是小钱了。

  “可惜,好人不长命!没两年我老叔就走了,到现在我也没弄明白是啥病,肚子越来越大,脸和胳膊腿却瘦的厉害,没多长时间就咽了气……”

  我看到了他眼角的泪光,不由叹了口气。

  同是天涯沦落人,不禁对他的印象又好了一些。

  可现实总“啪啪”打我脸,刚有的一点儿好印象,转眼就被他折磨的无影无踪。

  这货竟然要上床和我一起睡!

  我真是纳闷了,世界上怎么会有这种人?

  他能让人上一眼还可怜他,转眼又烦的要死,而且还是无缝连接,非常自然。

  泡泡唐,给他起这个绰号的人真是个天才,太贴切了!

  我已经连着把他蹬下去了五次,可这货的脸皮奇厚无比,继续往上爬。

  后来实在没招儿了,我把工作间两只沙发对在了一起,裹着棉被缩在上面,这才躲开了这货。

  鸠占鹊巢!

  这一宿,睡的我腰酸腿疼。

  早上抱着棉被进里屋一看,人家正打着呼噜,睡的那叫一个香甜。

  我扑上去就是一顿大拳头,打得他穿着条破裤衩子满床爬。

  打到后来我才惊奇地发现,别看这货一身肥肉,皮肤也是嫩白,却十分抗揍,怎么打都能扛得住!

第22章 老一代贼王

  第二天。

  临近中午,大客车才到韩甸乡。

  车走远了,我蹲在路边有些恶心,这大坨“泡泡唐”插着腰洋洋得意道:“小武哥哥,你也不行啊,太不抗造了!”

  每次听他喊自己“小武哥哥”,我就浑身难受,可此时已经没多少力气削他了。

  按理说我常年天南海北的走,最不怕的就是坐车,可这条路实在是太破了,大客车即使龟速行驶,晃的我也是头昏脑涨。

  再加上车里还有两个老爷子对着抽旱烟,老遭罪了!

  寒风直往脖子里钻,我立起军大衣的毛领子,跟着他走。

  韩甸乡就一条细长马路,路两边各种小买卖,食杂店、花圈店、馒头铺、五金店、种子化肥……卖什么的都有。

  “亮子,挺长时间没回来了吧?”一个大婶从馒头店出来,看见他还挺热情。

  我这才知道,原来这货叫唐亮,或者中间还有个字?

  唐什么亮?

  太冷了,我懒得问。

  他抄着袖喊:“嗯呐,王婶儿,你家啥时候杀猪?”

  “腊八!快了,再有半个月来家吃肉!”

  “好嘞!”

  本来我以为他既然身在贼道,在乡里肯定人厌狗烦,万万没想到,这货人缘还挺好。

  想法还没落地,现实又开始“啪啪”打我脸。

  两个年轻女孩儿从我俩身旁走过。

  这货吹起了口哨。

  其中一个梳着两条大辫子,穿着小碎花棉袄的女孩儿,朝地狠狠啐了一口。

  “呸!”

  明显针对的不是我。

  另一个骂:“臭流氓!”

  大辫子说:“又挨揍了?该!”

  “……”

  两个女孩儿骂骂咧咧走远了。

  我有些奇怪,这大脑袋难道做过采花贼?

  一家食杂店出来个老娘们,手里端着满满一盆水,用力泼了过来。

  呼——

  热气升腾。

  幸好我俩手脚麻利,连忙跳开,这货刚要张嘴,人家已经进去了。

  我愣眉愣眼地瞅他,人家毫不在意。

  路边几个顽童在抽冰嘎,看的我都想过去抽几下。

  远远过来一辆牛车,车把式是个白胡子老汉。

  “刘爷,你回去不?”唐大脑袋朝他喊。

  老汉扬了扬手里的柳条儿,“回去,上来吧!”

  我说:“没几步远,还坐啥车呀?”

  他咔吧着小眼睛,“远着呢,不坐车你还想腿着走?”

  我当场石化,还没到?

  确实还没到,我俩缩着脖子盘着腿,牛车很快拐上了一条小土路,开始往西南方向走。

  半个小时后,来到了一个小村落,唐大脑袋说这儿就是他老家,前三家子村。

  村子不大,多数都是红砖房,混杂着一些土坯房。

  往远看,莽莽雪原,一马平川望不到头。

  “刘爷,”他拉着我跳下了车,“晚上过来喝两口!”

  “等你家那老叽霸灯死的,我就过去喝酒!”老汉骂了一句,驾着牛车走了。

  唐大脑袋嘿嘿一笑,也不生气。

  我用力跺着冻麻了的双脚,夏天坐牛车还行,沿途看着风景,很是悠闲,可冬天太遭罪了!

  拐进一条胡同。

  家家户户都是低矮的土坯墙,院子一览无遗,秸秆垛有二层小楼高。

  跟着他走进第三家,连个院门都没有,满院白雪。

  土坯房看着随时要塌,与左右邻居的红砖瓦房形成了鲜明对比。

  房檐上,站着几根倔强地枯草,随着北风摇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