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林悦南兮
如子玉奏疏所言,五城兵马司的差遣,确实影响着他一心备虏,而且也没有必要。
至于那些科道言官的担忧,不过是危言耸听,远远没有到那个份儿上。
崇平帝起得身来,踱步至窗前,看向远处殿宇,默然思量一会儿,也不回头,沉声说道:“传旨内阁,以魏王提点五城兵马司,楚王授兵部右侍郎衔,齐郡王督造皇陵有功,迁任户部仓场侍郎。”
崇平帝一口气说完,目中幽深几分。
祖宗留下的规矩,虽然残酷了一些,其实也有一些道理,选出的后继之君都是臣子难欺的英睿刚强之主。
戴权连忙拱手应是,连忙吩咐着内监向内阁传着崇平帝的谕旨去了。
至此,内阁首辅空缺引发的朝局暗流还未抚平,关于三位宗藩各据一衙的消息再次传遍整个神京。
相比内阁首辅的空缺,贾珩这位权势滔天的武勋辞去五城兵马司的差遣,三王担任三品部堂官更是引人瞩目。
后者意味着考察诸子品行、才干的事宜已经进入了日程。
如果再加上夏季之时,天子吐血晕厥,罹患旧疾,立嫡之事迫眉睫……
夺嫡任何时候都是高风险高回报的事情,对于许多有志平章国事的官员都是莫大的吸引力。
而当初的杨国昌就是因为投靠雍王,才从一个浊流非进士出身一步步位居宰执之位,故而常被浙党的韩癀诟病为“天子用人,不拘一格”。
而神京城中忽而觉得朝一下子扑朔迷离了起来。
关于贾珩辞去五城兵马司差遣的事宜,除却吸引一些曾经上疏弹劾此事的科道御史“跟踪报道”的寥寥关注目光外,反而激不起太多浪花。
时光匆匆,转而就是两天时间过去。
河南洛阳,驿馆之中——
临街的窗口下,楚王陈钦推窗眺望着洛阳城中的宫殿,冬日下午的寒风吹拂脸上,却吹不冷这位青年藩王心头的火热。
“洛阳亲友如相问,一片冰心玉壶,这次南下,重回洛阳,几是恍若隔世啊。”
想他南下一趟,因为遇刺,失去了唯一的儿子。
但老天似乎见他可怜,又给了他一个孩子,听着从金陵那边儿传来的书信,王妃孕期喜欢吃着酸梅,似乎还是男孩儿?
身后的楚王府长史廖贤看向那青年王者,说道:“王爷,京中的公文刚刚递送而来,催你快点儿回去。”
陈钦转过脸来,目光带着几分炙热,低声道:“廖长史,兵部侍郎,父皇这次终于不再压着了。”
冯慈道:“圣上自从夏天熙和殿那次龙体有恙,只怕就已生了立储之心,如今国势平稳,对诸藩的考察也就提上日常。”
这是一位成熟帝王的必备素质,哪怕再是不愿分享自己的权力,也要考虑接班人问题,这是事关长治久安,统绪不绝的大事。
陈钦道:“父皇这些年也不容易,为国事呕心沥血,好不容易得了一个贾子玉。”
廖贤目光微顿,说道:“王爷所言不差,这贾子玉的确为王左之才,但此人年纪轻轻,将来之事难说。”
如果诸藩驾驭不了此人,那么以天子的秉性,最终肯定要为后继之君扫清障碍。
冯慈接过话头,说道:“那都是将来之事了,贾子玉至少有十年的运数。”
楚王陈钦点了点头,目光阴沉,说道:“先有现,再考虑将来,如今孤的对手其实只有一人,那就是……”
后面的话没有说,但两位心腹幕僚比谁都清楚。
廖贤宽慰了一句,道:“王爷,圣上对王爷其实还是有看重的,否则也不会将兵部交给王爷。”
而且还是除了甄家以后,这分明是欲先予之,必先取之,唯有重挫了甄家,才能让王爷奋进。
冯慈道:“但王爷也不可大意,魏王掌了五城兵马司,又与贾子玉有着一段交情。”
楚王道:“论及交情,孤与贾子玉也有着不俗交情,孤那两个妻妹都随着贾子玉去了神京,况且如果贾子玉是那等因私废公之人,也不会有今时今日之功业。”
廖贤与冯慈对视一眼,暗道,王爷经江南一事,比之以往成熟了许多。
楚王点了点头,心头已是踌躇满志,等他回京以后,必然不负父皇期望。
……
……
辽东,盛京
临近过年,盛京城中刚刚下了一场鹅毛大雪,覆盖了整个辽东大地,数九凛冬的季节,朔风如刀,而街道两侧的摊贩也瑟缩地向着
一座巍峨壮丽的皇宫之内,一片片金黄色琉璃瓦日光照耀下反射着明亮煌煌的光芒,愈发衬得金碧辉煌。
皇太极正大玉儿的陪同下,用着饭菜,这是一只鹿,切成了鹿肉放一个海碗里,周围还有着其他配菜。
“皇上,睿亲王宫外求见,说要紧要之事回禀皇上。”这时,一个公公从外间而来,朝着皇太极说道。
皇太极闻言,眉头皱了皱,问道:“宣。”
不大一会儿,睿亲王多尔衮从外间进来,进入暖阁,向着皇太极行了一礼,面带悲戚之色,哽咽道:“皇兄,十五弟没了。”
“铛。”
皇太极骤闻此言,心头震惊,手中的汤匙落玉碗之上,面色难以置信,说道:“究竟怎么回事儿?”
一旁的庄妃明丽玉容也是倏然一变,看向多尔衮,目瞪口呆。
多尔衮雄阔面容上满是悲戚之色,虎目中噙着泪花,说道:“皇兄,从北平传来的探事奏报,大汉已绝和议,先是斩了十五弟,后来又太庙献俘。”
皇太极闻言,脸色阴沉的可怕,说道:“汉廷焉敢如此相欺于朕!”
多尔衮道:“皇兄,汉廷还扣留了使者。”
而就这时,太监道:“皇上,礼亲王、肃郡王,郑亲王宫门外求见。”
显然,多铎被斩,和议破裂的消息已经传遍了整个女真高层。
“传旨,召诸亲王、贝勒,六部承政前往显德殿。”皇太极面色阴沉,冷声说道。
与汉廷谈判破裂不说,还将硕讬搭了进去,此事对女真高层而言,疑是一次重大的外交失利。
第882章 我将来也好帮他谋个一官半职……
显德殿
皇太极端坐金銮椅上,看向下方的群臣,此刻一张脸火辣辣的疼。
因为就月前,同样是这座大殿,皇太极与殿下群臣商议着和谈之事,先前是多运筹帷幄,多意气风发,现被汉廷骤撤和议,就有多狼狈,多羞愧。
说白了,一顿操作勐如虎,结果发现小丑竟是我自己。
见皇太极面色阴沉似冰凝结,下方的一众女真高层,如郑亲王济尔哈朗,礼亲王代善心头也有些凝重。
豪格冷笑一声,当先开口道:“父皇,我先前就说,和议之言不可采信,现好了,又搭上了硕讬。”
说着,目光挑衅地看了一眼多尔衮。
多尔衮面色难看,藏衣袖下的拳头紧紧攥着,心头犹如刀割。
阿济格虎目充血,心头也燃烧着熊熊怒火。
礼亲王之子肃郡王岳讬,沉声道:“现汉廷是铁了心要与我大金为敌,从北平府传来的邸报上说什么汉虏不两立,人家就不信和议那一套。”
女真的一众高层虽然有几位亲王贝勒性格暴躁,但对国策的走向变化仍是时刻保持关注。
优柔寡断和暴躁易怒,不见得不能成就大事,因为人本身就是性格很复杂的动物,而且心态会随着年龄、地位产生变化。
这时,豪格讥诮道:“所以和议之说,就是一厢情愿。”
皇太极脸上怒气翻涌,冷声道:“够了!”
豪格张了张嘴,一时间有些悻悻然,退回班列。
皇太极沉吟问道:“范先生,如今当如何是好?”
范宪斗此刻紧紧低着头,脸色阴沉,背后也有些冷汗渗出,汉廷这一次的强硬俨然不似过往那些中原朝廷。
想了想,拱手说道:“皇上,微臣以为既然汉廷不再和谈,我朝当积极备战,不可因敌势而妄动,另外此次和议,咎因那大汉永宁侯,微臣以为当拣派人手前往汉都,散播谣言,就说永宁侯意欲养寇自重,这才对止戈罢兵百般阻挠,以汉廷文臣之猜忌,势必有所争锋,待战场之上大破汉兵,那时,汉廷自会对主战之人清算。”
他急切之间也有些巧妇难为米之炊,两国争锋终究是要军争于沙场之上,否则再多的阴谋诡计,都是空中楼阁!
皇太极默然片刻,问道:“硕讬还汉国之内,该如何营救?”
范宪斗硬着头皮,说道:“微臣以为可递送国书申斥汉廷之耻,以言辞相激,使其释放人质,微臣愿捉刀执笔,此外,待俘虏汉将以后,再行交换。”
至于再派使臣,去了也是被扣留下来。
皇太极沉吟说道:“那就依范先生所言,只是这永宁侯如何对付?他已是我心腹之患!其人所写那本三国,朕览之后,以书观之,就颇见魏武诡诈之心。”
自从此人出世以来,开始诸般不顺了起来。
范宪斗拱手说道:“皇上,此人原为宁国庶支,汉廷开国功勋的落魄子弟,因着三国话本,而受汉皇宠信简拔,以未及弱冠之龄而骤登军机高位,所谓行高于众,人必非之!而汉皇狐埋狐搰,外宽而内忌,待寻得良机,就可使出离间之计,微臣以为不应计较一时之短长。”
皇太极安静听着,目中若有所思,低声道:“范先生所言甚是。”
离间之计就是皇太极使来对付袁崇焕的手段。
而有一种说法,平行时空的皇太极就是从《三国演义》中的蒋干盗书得到的启发。
豪格下方听着,面色笼着寒霜,心头却已冷笑连连。
说来说去,还不是要沙场决胜,那一开始为何议和?这些汉人惯会避重就轻。
皇太极道:“额哲那边儿可有消息?还是不愿奉朕为可汗?”
十年前,当时的女真平灭朝鲜,女真诸部以及蒙古尊称皇太极为可汗,而当时的察哈尔蒙古也向皇太极奉了贺表,但却始终不曾以朝贺可汗之礼去盛京觐见皇太极。
以往,女真腾不出手,或者说出于稳定人心考虑,引而未发,是谓二汗共尊。
多尔衮强压心头的悲伤,说道:“额哲说,他身为黄金家族的子弟,几百年的草原共主,不敢弃绝祖宗基业。”
皇太极冷声说道:“冥顽不灵!”
多尔衮拱手说道:“皇兄,额哲手下奈曼部已有臣服之意,只是想要与我朝联姻,求娶固伦公主淑哲公主。”
淑哲公主是皇太极的第七女,是布木布泰所出,算是皇太极比较喜欢的小女儿。
而额哲的察哈尔蒙古共有八个鄂托克,奈曼等最大的三部,因为地处东边与女真接壤,早已有臣服女真之心,不过反叛黄金家族的后裔,仍有些迟疑。
皇太极目光深沉,说道:“允其所请,克什克腾和敖汉所部呢?”
多尔衮道:“两部仍犹疑不定,不愿出兵相随。”
其实两部面对汉廷的出兵中,一直是配合着皇太极。
“待年前朝贺之时,朕再质问二部。”皇太极冷声说着,沉声问道:“两白旗备战的如何?”
这次出兵,主要是以多尔衮、多铎和阿济格的正白、镶白旗作为先锋,前期的准备工作也是两人着手。
当然,等到讨伐察哈尔,肯定是发倾国之兵,这是女真形成后世完全体的最后一战。
阿济格出班说道:“皇上,臣弟已经先一步派人向察哈尔打探消息。”
皇太极面色阴沉,说道:“朕明年打算改国号为清,改元崇德,如额哲不来朝觐,待举行大典之后,就要讨伐察哈尔,天二日,国二君,草原之上怎么能有两位可汗?”
下方一众亲王、贝勒纷纷称是。
皇太极这时看向代善,说道:“礼亲王留下,诸卿先退下吧。”
下方正自耷拉着眼皮,似睡着的代善,闻言睁开眼眸,心神微凛。
随着众人离去,偌大的显德殿中剩下礼亲王代善和皇太极兄弟两人。
两人沉默半晌,皇太极看向满头白发的代善,叹道:“兄长,硕讬之事,是朕考虑欠妥了。”
代善闻听此言,连忙跪将下来,拱手道:“皇上,硕讬为国出使,纵身遭不测,也是死于社稷,死得其所。”
皇太极看向跪地上,头发灰白的代善,从金銮椅上下来,双手搀扶起代善,道:“地上凉,兄长快起来,有件事儿还要征询兄长的意见。”
这时,皇太极的太监总管给周围侍奉的两位内监使了个眼色,然后徐徐退出宫殿。
代善说道:“皇上但请示下。”
“朕春秋已高,早年随着父皇南征北战,也落了一些病根,如今太子未立,朕观诸子之中,尚合朕心意者。”皇太极说着,将一双幽晦难测的目光看向代善。
代善面色一滞,支支吾吾道:“皇上,诸子骁锐勇悍,都是我爱新觉罗一族的好儿郎。”
皇太极目光灼灼地看向代善,问道:“兄长觉得多尔衮如何?他朝中处置政事,颇见章法,内政兵事皆井井有条。”
代善闻言,连忙再次跪将下来,说道:“皇上,此议万万不可!统绪传承,父子相沿,乃为天道伦常,不可悖逆,否则爱新觉罗一族将有大祸,臣请皇上三思。”
他可知道这四弟的手段,这是试探着他。
皇太极再次搀扶起代善,轻声道:“那是汉人的规矩,咱们的规矩不是还有兄终弟继?”
代善连忙说道:“皇上,后者乃是取乱之道,这汉人朝廷已经印证过的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