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之挽天倾 第717章

作者:林悦南兮

  贾珩沉声道:“粮饷之事,等清点兵额之后,本官自会向金陵户部索要。”

  之后,贾珩就在江北大营住了下来,开始以锦衣府经历司的人点检各营兵马实额。

  在扬州之地,多方势力复杂,不比大同都是耕耘几代的将门,江北大营不好使出把荒山刷绿漆的欺瞒手段,最终在水裕的坦白下,最终确定了一个大差不差的数额,江北大营大概还有着万余人。

  而与此同时,贾珩的动向也被各路探事汇总到盐商之处。

  瘦西湖,汪宅

  后院一座水榭之中,人头攒动,扬州八大盐商座无虚席。

  汪寿祺放下手中的茶盅,苍老目光中精芒闪烁,问道:“你们怎么看?”

  程培礼眉头紧锁,低声道:“这位永宁伯莫非真是来整军的?”

  “老先生,会不会明修栈道,暗度陈仓?”黄日善沉吟片刻,问道。

  汪寿祺手缕颌下灰白胡须,道:“倒也不是没有可能,还是要再试探试探才是,等过几天,浣花楼要选新花魁,为中秋花魁大赛做筹备,他不是要领略扬州繁华吗?挑个好的扬州瘦马,给他送去。”

  扬州青楼楚馆多达上百家,每年都会搞这种花魁大赛,算是扬州盐商的文娱活动。

  值得一提的是,这时候,前宋人物基本毫无变动,苏轼早已经存在了,什么水调歌头,没得抄。

  马显俊这时,冷不丁地说道:“汪老爷子,就怕人家先行整军,等磨刀霍霍之后,我等已无翻身之地。”

  江桐却眉头紧皱,开口说道:“马兄,这就未免有些风声鹤唳了,这里不是战场,他打打杀杀,江南士林哗然,他也吃不了兜着走!再说,齐阁老明天就到扬州,他们自己先斗上一斗,最终我等让步一些,先把这一道难关渡过就是了。”

  八大盐商,也并非全部都是一条心,或者说自身固有的软弱性和妥协性占据了上风。

  汪寿祺苍老面容上浮起思索,看向江桐,说道:“江兄说的是,我等不要自乱阵脚,天还没到塌的时候,刘大人说还是要等齐阁老回返金陵,势必要召集各方计议,再看看那永宁伯的动向。”

  因为汪寿祺的江湖地位,众人只能心思各异地再看看动向。

  夜色低垂,蒙蒙细雨也散去了许多,而客栈之中,一灯如豆,灯火晕黄,多铎在桌桉上摊开的一副地图上端详着,扬州城内街巷布局,如横纵交错的棋盘,均在其上。

  多铎眉头深皱,目光停留在盐院衙门位置,思忖着布置之法,伴随着沉重的脚步声从外间由远及近传来。

  “图山。”多铎开口唤道。

  “主子,这小子今天出了扬州盐院去见了江北节度使水裕,又去了江北大营,锦衣府的人驱赶了两拨眼线,我们的人不好盯着,不过倒摸清了其人往来行动的扈从数量大约有百骑。”宛如铁塔的大汉也不废话,开口说道。

  贾珩去江北大营的行程,都是公开信息,不过,仍是让锦衣府驱赶了一部分比较明显的盯梢眼线。

  多铎道:“百骑,倒也不多,只是此非战场,我们的人更少。”

  贾珩南下领着近千扈从,而不少锦衣府卫都在盐院衙门周围警戒,出入往往都是率领百骑,这个数量说多不多,但也不少。

  “主子,他是去大营,带的兵马多一些,总有便服出行的时候,这扬州青楼画舫众多,总能寻到机会。”图山低声道。

  多铎脸色阴沉似铁,瞪了一眼图山,道:“最近不许再往青楼瞎转,如是被人发现,小心你的脑袋!”

  图山脸上一凛,低头称是。

  多铎道:“让人盯着那人,看看有什么动向。”

  这等刺杀,原就是不好绸缪的,需要耐心。

  事实上也是如此,否则刺杀动辄能成,那直接去神京刺杀皇帝得了,一劳永逸。

  晚间时候,贾珩从江北大营出来,刚刚回到盐院衙门,看着其上的请帖,拧了拧眉。

  这个甄晴,这时候给他下着请帖,这是又想了?这等人妻瘾头是真大,不过他并不想去,现在他一举一动都被人关注,这时候去推磨,非明智之举。

  这想了想,就给那女官说了几句话。

  然后重新回到书房,林如海已经等候了一会儿,此外还有一身青裙的黛玉,坐在一旁叙话。

  “姑父,”贾珩唤了一声,落座下来,从鸳鸯手中接过茶盅,道谢一声。

  林如海问道:“子玉去了江北大营?”

  贾珩点了点头,道:“去看了看,不出所料,兵丁大抵三成之数。”

  这也不是什么稀罕事,国朝立国百年,兵制败坏,京营有之,地方也不能幸免。

  林如海问道:“子玉打算先行整军?”

  “对扬州而言,我是客人,我在扬州一举一动都会得彼等瞩目,先行整军未尝不是一个好法子,等稍作整顿之后,躲一躲也不迟。”贾珩轻声道。

  他毫不怀疑这一点儿,扬州盐商富甲天下,只要愿意花钱打听消息,许多扬州本地都可成为彼等眼线。

  林如海道:“这样也好,盐务积弊,倒也不急于一时,明天齐阁老要来盐院议事,子玉有何见解?”

  “我就不公开参与了,不过齐昆,私下还是需得见上一见,这位齐阁老应该也想见见我。”贾珩抿了一口茶,轻声道。

  林如海问道:“齐阁老希望复开中法,所谓前明之盐法,尤善无过开中,但开中法现在也未必适宜,不知子玉有何良策?”

  开中法将盐务与国家的边事两大战略连为一体,的确是良法,但勋贵占窝现象猖獗。

  贾珩道:“法无绝对好坏,还是得因时制宜。”

  “哦?”林如海目光微动,诧异说道。

  贾珩道:“如今专商引岸之制,弊端实深,上不落国,下不惠民,盐利多入盐商贪吏之手,官府只得管理和收税,碰到一些不法商贾,彼等一手卖官盐,一手卖私盐,逃避征税,国帑税银流失不知凡凡,彼等与盐运司官吏同流合伙,而时常拖缴、借支税银、寅吃卯粮,导致运库迭年亏空。”

  这就是专商引岸制的弊端,假手盐商销售,而官府仅仅管理、征税,在一定程度上确实保证定量的财政税收,但正如清时林则徐的老师——两江总督陶澍所言,左手倒右手,亏空甚大,而其人历行改纲盐为票盐之法,放开食盐专卖,扬州盐商渐行没落。

  而最终的后世,因为税源的问题,同样是盐业国营,悉收盐利于国家。

  而他一直是倡导盐业国营,从中央到地方,成立盐业公司,但此法也有一些弊端,需要配套制度建设,而且也不可操之过急。

  林如海沉吟片刻,道:“专商引岸之制,自国朝初立已为成法,至今近百年,子玉打算如何重定经纬?”

  革盐法之弊,自然要提出解决方案。

  贾珩道:“我之初步想法是,由内务府、户部筹建盐务公司,再由民间资本以金银认购部分小额股本,参与各大行盐区加盟分销,官府统一指导定价,在销售之地历行分销,凡历年结余官银按股本比例,支取一小部,而为盈利分红给予行销商贾,所营利润,尽付户部、内务府,则商贾虽得盐利,却不复先前。”

  其实,如果官僚体制完全经营企业,以衙门式的企业经营,也会导致贪污浪费,机制僵化,利益集团盘根错节,所以维持了几十年现代盐业之制,多次试行盐改都以流产告终。

  当然以上都不重要,关键是他要从这个改革过程中切走一块儿蛋糕,内务府从中插一手这就不用说了。

  林如海思忖着,目光微动,问道:“巡盐御史,盐院之责呢?”

  “巡盐御史就是先前与姑父所言,缉捕私贩,察照奸弊,逢季审计,御史纠劾,催缴税银……这也是现在所行之事,只是扩大监察之权。”贾珩朗声道。

  林如海闻言,思忖片刻,低声道:“这是变祖宗成制,如是后续巡盐御史与盐运司因缘为奸,沆瀣一气,仍难免贪腐之事迭之不穷啊。”

  贾珩道:“内务府还有会稽司相关吏员入驻,几方获利主体都行贿赂,往往很难,再说,世间原无完美之法,人心易变,以巡盐御史五年一任,以盐运使五年一任,可遏奸弊,以三年末位裁汰,重定商贾经销行盐之区优劣,可收流水不腐之效。”

  制度永远是制度,不能迷信制度,因为执行制度的终究是人,不得其人,良法亦废。

  而他也不过是想让内务府介入盐运司,所以……本身就存在一些私心,掌握了两淮盐,以后就有了钱袋子!

  林如海思索着贾珩之言的利弊,沉吟片刻,说道:“此法似有利出,只是牵涉户部,内务府,需得多方牵头,几经转圜……如今齐阁老想复开中之法,以应国家边事武兴,此事需得你和他单独谈过,辨明利弊高下,齐昆此人不同于杨国昌,虽为党人,但也不乏谋国之见,如今革新盐法,策应边事,还当同心协力才是。”

  换句话说,这本身就是配合陈汉国策的再次调整,辽东一失,此刻的陈汉边防压力太重,所以齐昆才会从此着手。

  贾珩点了点头,说道:“开中之法虽好,但此一时彼一时,不说占窝之事,就说晋商现在向草原走私猖獗,国事唯艰,也无就边囤田的条件了。”

  开中法实行的时候,老朱刚刚立国,气势长虹,哪个该勾结残元势力,皮能给你扒了,但现在晋商走私生意做得不亦乐乎。

  而且开中法,也会遭到既得利益阶层扬州盐商的一致反对,没谁想跑到边塞之地帮着屯田,而且北方气候大旱,产出甚少,怎么屯田?最终还是南粮北输,无非是由商贾来承担输送成本,杯水车薪。

  林如海点了点头道:“是啊,此一时,彼一时。”

  贾珩道:“先于淮盐试行,逐步推行,谨防盐工失业,酿成动乱,还请姑父暂且保密。”

  这是要砸了盐商的锅,先打扫清屋子,再行请客。

  他这个法子,目前是摒弃可恶的中间商,后续也有可能摁下葫芦又起瓢。

  但既然在后世行之有效了几十年,直到最终其他税源扩大,盐税显得微不足道,放弃食盐专卖,说明还是有一定先进性的。

  林如海面色顿了顿,目光赞叹道:“是不可声张,不过子玉胸有丘壑,真乃国士也。”

  不得不佩服眼前的少年,这人真的只有十几岁,这般见识说是他的同龄人,他都信。

  看着两个人惺惺相惜的模样,黛玉罥烟眉下的星眸熠熠闪烁,心头轻轻叹了一口气,分明已经……麻了。

  每次都是这样,她都像个可有可无的人。

  “当务之急,先把运司亏空追缴而来,这笔钱朝廷急用,至于盐法革新,慢慢来。”贾珩目光深深,低声道。

  随着京营整军功成,镇压中原之地的叛乱,女真人一定会收到消息,虏酋肯定不会给中原王朝恢复元气的时间,必将紧锣密鼓,试图南侵入关,近来从北平之地送来的密报,女真境内也的确有这个迹象。

第709章 垆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

  扬州,甄家庄园

  “卡察!”

  待禀告的嬷嬷离去,甄晴玉容笼上一层清寒,将几桉上的茶盅扔下,凤眸之中闪过冷光,心底烦躁不胜。

  气死她了,在船上时候每次都是他过来痴缠着她,她也都是有求必应,任由他摆弄,现在她找他一回,还仅仅是为了谈一桩事儿,他竟避而不见?!

  随着“哗啦啦”珠帘响动不停,甄雪一些青裙,款步进入厢房,见着地毯上的茶盅瓷片以及腾腾热气,轻声道:“姐姐,怎么了这是?”

  心头其实也有一些猜测,情知是在那人跟前吃了闭门羹。

  “还不是那个薄情寡义的白眼狼!”甄晴那张妖媚、艳冶玉容上见着煞气,低声骂道。

  甄雪轻轻叹了一口气,近前,柔声劝道:“姐姐,现在扬州众人瞩目,人多眼杂,如是过来,不知引人如何联想附会,再是编排起来,也不大好。”

  她觉得这时候不见也是正理,小心驶得万年船。嗯……

  甄晴面容变幻,瞥了一眼甄雪,道:“妹妹还替他说话,不枉他高看你一眼。”

  甄雪闻言,只觉面颊羞红,急声道:“姐姐,我不是为他说话,姐姐这般寻人家,姐姐也不能太……”

  也不知是不是独守空闺太久了,有时候在床帏之间的反客为主,放浪形骸,花枝乱颤,她见着都瞠目结舌,难道真如子玉所言,姐姐身上的余毒没有肃清?

  甄晴艳丽脸颊也有些不自然,嗔怒道:“胡说什么呢,我是寻他有正事。”

  两姐姐东拉西扯一阵,倒也冷静下来,这时候见面好像是不大合适,凤眸幽幽,低声道:“水四叔那边儿还不知会不会因整饬的事儿牵连,我在想是不是再写封信。”

  “姐姐,那样的人,岂是姐姐能够左右的,姐姐见他何时低头妥协过?”甄雪眉眼弯弯,柔声说道。

  甄晴撇了撇嘴,冷声道:“上次让他唤着姐姐,他还不是唤着?也唤着你。”

  甄雪:“……”

  那天人家是为了叠起来,再说男人在床上的话,怎么能当真呀,人家还让她唤着哥哥呢,虽然她根本没理他就是了。

  甄晴抿了抿粉唇,幽幽道:“他现在什么都不想付出,就占着我们姐妹那么多的便宜,你觉得公平吗?”

  甄雪轻轻叹了一口气,道:“姐姐,说这些做什么,哪有什么公平的。

  甄晴幽幽叹了一口气,看向甄雪,目光幽幽,低声道:“妹妹,你说他当咱们姐妹是什么?”

  甄雪闻言,娇躯一震,靡颜腻理的玉颊顿了顿,声音低落道:“他有着大好前途,原也不该与我等姐妹……只当是一场纠葛不清的孽缘罢了。”

  说到最后,丽人声音越来越细弱,心绪难免生出一股怅然。

  这一路船上,那人借着看歆儿的名义,三个人来回折腾了好几次,有时候想想,那些鱼水之欢的快活,却恍若一场梦般,多少有些不真实,偶尔会陷入自我怀疑。

  他总有玩腻的一天,待到那时,想来也该弃她和姐姐如敝履了。

  而姐姐却不明白,还想要挟着人家。

  甄晴妖媚绮丽的玉颜上泛起霜华冷色,低声道:“明天,咱们回金陵,去看看老太君。”她才不会放手,等回头再有机会寻那个混蛋算账。

  这时,忽而听到廊檐下的吵闹声,分明是甄晴的儿子,楚王世子陈淳的苦闹声。

  甄晴柔声道:“妹妹,我去看看。”

  不多一会儿,嬷嬷领着陈淳过来,那小童顿时止了吵闹,唤道:“娘亲。”

  甄晴板起了脸,冷冷看向那嬷嬷,娇斥道:“怎么回事儿呢?”

  那嬷嬷陪着笑道:“王妃,小王爷说还有多久才能到外祖母?说待在屋里有些闷,想着出去玩玩,郎中开了两副药,也不见吃。”

  甄晴过来,拉过自家儿子的手,冷艳、妩媚的脸蛋儿上现出一丝笑意,说道:“淳儿,明天就能见到外祖母了。”

  陈淳扬起脸,问道:“娘亲,表姐说扬州好多好玩的,说要去找珩叔叔玩呢。”

  甄晴一时无语。

  她刚刚找过了,但人家拒而不见。

  先前在船只上,贾珩与陈淳虽然不怎么亲密,但终究相处了一段时间,贾珩还是会哄小孩的,给陈淳买了一个弹弓,然后小孩子对贾珩消除了一些隔阂,甄晴也乐得如此,恨不得自家儿子也能唤贾珩一声干爹。

  “淳儿,那明天和你歆歆妹妹去见见你珩叔叔好不好。”

  总有些不甘心,不如,明天见上一面,看他能不能在水裕之事上卖自己一个人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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