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之挽天倾 第715章

作者:林悦南兮

  ……

  ……

  而在扬州瘦西湖一条画舫中,丝竹管弦之音沿着朦胧雨丝飘远,而酥软柔腻的歌声则是向远处而去。

  帷幔两及的观景台中,两淮都转运使刘盛藻,微微闭上眼眸,手中正拿着一个折扇,一下一下如小鸡啄米般,敲着手心,似沉浸在吴农软语中。

  这位盐运使,年岁五十多岁,细眉胖脸,面皮白净,养尊处优久了,带着一股富贵气派。

  而看台之上正是依稀传来歌舞,其中一人隔着珠帘,正在唱曲,声音珠圆玉软,好似飞泉流玉。

  下方两个浣花楼的歌姬,身段则如杨柳依依,吴农软语,随着曲乐而翩翩起舞,轻薄纱裙,酥白肌肤,几是让人心头痒痒

  陪着刘盛藻的运司判官钱好古,幕僚许运臣,以及几个清客相公陪同着说话解闷。

  “大人,黄老爷过来了。”一个小厮从外间匆匆而来,在刘盛藻耳畔说着。

  正在闭着眼眸,摇着脑袋晃动不停的刘盛藻,睁开眼眸,目中闪过一抹精光,道:“夜猫子进宅,无事不来啊,让他进来。”

  永宁伯今日船至扬州的消息,他自然一清二楚,只是不想去打着照面,现在,京里传来的风声是说要查他的账簿,然后就派了这么一个狠茬儿来,宫里那位真是刻薄寡恩。

  不多时,就见黄诚进来,向着刘盛藻拱手作揖,脸上堆起笑意,轻声说道:“刘大人,好雅兴。”

  刘盛藻端起茶盅,吩咐着下人道:“给黄老爷看座。”

  黄诚连忙道了一声谢,然后脸上堆着笑意,落座下来。

  说来,黄诚一个十五六岁的女儿,前年还嫁给了刘盛藻做姨太太,但双方地位原就不对等。

  刘盛藻笑了笑,说道:“黄老爷这个时候见着我,真是一点儿不避人啊。”

  黄诚苦着脸,说道:“刘大人,扬州城如今是山雨欲来啊。”

  “这雨一时半会儿还下不了,再说本官也不是没有带伞。”刘盛藻闻言,目光幽晦几分,笑了笑说道。

  只要重华宫的太上皇在一日,两淮盐务就安生一日。

  黄诚忧心忡忡道:“大人,也不知什么时候会不会瓢泼大雨。”

  刘盛藻闻言,拍了拍手,顿时正在翩翩起舞的歌姬为之一停,而唱曲的歌姬也停了歌喉,徐徐退向两侧的帘幔。

  “那人来了怎么说?”

  “那人说此次南下是为整顿驻扎在扬州的江北大营,于盐务无涉,非其人职权。”黄诚面色凝重,开口道。

  “这话你信?”刘盛藻端起盖碗茶,轻轻吹了下茶汤,饮了一口,道:“盐运司前不久才失了一场大火。”

  黄诚沉吟道:“大人,这永宁伯是武勋,朝廷也没说让他南下巡查盐务,我们是不是疑神疑鬼,草木皆兵了?”

  刘盛藻目光咄咄地看向黄诚,低声道:“整饬江北大营?朝廷为何不明发圣谕?军机处行文何在?不要人家说什么,你们就信什么。”

  “永宁伯是军机大臣,整饬军务原是应有之权,如是他要整饬盐务,可其人与齐党不睦,如今齐党一位阁老就在金陵,他一个武勋也做不了什么吧?”黄诚面上现出苦思,不确定说着,低声道:“再说,听说他南下还带着林如海的女儿探亲,这也不像是大动干戈的模样。”

  谁也不会想到贾珩会再造乾坤,重定经纬。

  刘盛藻道:“他如今不是住在扬州盐院衙门?林如海是贾家的女婿,他是贾家的族长,两人就是一伙的,纵然不是南下查盐,也是帮忙来了。”

  提及林如海,刘盛藻目光阴冷几分,这些年屡有龃龉,可以说弹劾他了好几次。

  黄诚低声道:“这次过来,上午与其见了一面,倒也不像在河南那般酷烈,我等如临大敌……”

  其实他想问问这位刘大人,宫里是不是有什么风声传来,究竟是怎么想的?这都牵涉到重华宫那位,应该会有个度。

  其实,这恰恰是贾珩要的效果,总有人心存幻想,总有人骑墙观望。

  “那就先看看,逢大事必先静气,先让他查,看能查出来个什么,只怕捅破了天,下了雹子,头一个砸着他。”刘盛藻目光闪了闪,端起茶盅,澹澹说道。

  批验所内的文牍都被付之一炬,朝廷的申斥却迟迟不见下来,托人向宫里的娘娘打探消息,仍是杳无音讯,也不知在酝酿着什么雷霆,大不了,辞了这盐运使之职,学陶朱公范蠡,拥美泛舟江河。黄诚面色凝重,点了点头道:“那先行走一步,再看一步了。”

  道理很简单,贾珩再是威名在外,总不能人刚一来,抛弃万贯家财、挥金如土的生活,或者派遣死士刺杀来人,或者围攻盐院衙门,亡命天涯。

  旋即,又说道:“后天,齐阁老就从金陵赶来,势必提及重复开中法一事,晋商插手进来就不好了,彼等于边粮就地军屯,更为便利,也可解边军运粮之厄。”

  现在盐税收不上来,再加上历年边军粮秣采买所费国帑不知凡凡,执掌户部,曾因边军粮秣转运而费尽心机的齐昆,转而又打起了复开中法的主意。

  这样盐引换粮,两难自解。

  刘盛藻道:“此法自行以来,渐成恶政,勋贵多持盐引占窝,倒卖于商贾,以牟取暴利,还不如解送税银至盐院,捐输报效,来得实在。”

  黄诚道:“我们也是这个意思。”

  刘盛藻摆了摆手,道:“不听了,打道回府。”

  说话间,也不顾黄诚起身相送,起得身来,在一众员僚下属的簇拥下向着外间而去。

  刘府就在瘦西湖畔的一座庄园别墅之中,刘盛藻之子刘昌道,一身蜀锦圆领长袍,眼前蒙着一块儿红布,在人群中双手抓住,捉着迷藏,周围不时传来女人的嬉笑之声。

  不多一会儿,刘昌道捉住一个姿容艳丽,笑意嫣然女子,笑道:“可让少爷捉住了不是,今晚你就要陪着本公子。”

  就在这时,一个小厮上气不接下气地从外间小跑而来,低声道:“少爷,打听清楚了。”

  “怎么说?”听到熟悉的声音,刘昌道一下子解开眼前的布条,连忙问道。

  小厮低声道:“公子,是柳家的姑娘,他们家就在铜马桥胡同。”

  原本是前日,刘昌道在扬州大街游玩之时,见得一个抱着小孩儿的女子,荆钗布裙,丽质天成,生的丰润可人,然后,刘昌道就让小厮打听那女子家宅何处。

  “但这人已嫁为人妇,说来也巧,就在盐场为盐吏。”

  “废话,带着小孩儿,能没有嫁为人妇?”刘昌道嘿嘿一笑,道:“再说,本公子就喜欢有人妇,盐场的盐吏,倒是巧了。

  相比刘盛藻一大把年纪喜欢小姑娘,这位年仅二十的刘昌道,只对他人妻子感兴趣,在扬州城中欺男霸女,无恶不作。

  当然,刘盛藻每每都能为刘昌道摆平,或是威逼、或是利诱,因为没有苦主状告,扬州官面上也不会穷追不舍。

  这也是先前林如海提及刘家人时,言其跋扈难制的缘由,听到不少恶迹。

  “老爷这几天说,最近扬州地面不太平,公子还是小心为上。”小厮低声说道。

  刘昌道笑了笑,不以为意道:“能有什么不太平?不就是那位劳什子永宁伯过境的,这弄得子牙在此,诸神退位一样,当年太上皇南巡时候,也没见这么个草木皆兵。”

  小厮闻言,情知刘昌道说一不二对的公子哥脾气,也不敢再多劝,唯恐吃了鞭子。

  夜色笼罩,雨幕渐密,街道之上已稀稀落落亮起灯火,偶尔有马车驶入紧密的雨水中,在青石板路上溅起一道道水痕。

  扬州一家挂着黑油漆木匾额的客栈中,一灯如豆,身形高大、雄壮的汉子,立身在轩窗之前,在轩窗垂挂的雨帘中,隔着昏沉晦暗的天色,眺望着盐院衙门方向的通明灯火。

  多铎眉头紧皱,脸上见着狠色。

  不多时,身后传来熟悉的脚步声,压低的声音响起,“主子,已经打听清楚了,那人就住在盐院衙门,身边儿还带着扬州巡盐御史林如海的女儿,身边儿带了一些锦衣府卫,数目不知。”

  这位十王,从来是敢想敢干,行动力爆棚,既然觉得贾珩是个威胁,那就准备寻机会除掉贾珩,甚至不惜一切代价。

  多铎问道:“有机会下手不能?”

  “府卫带的不少,想要行刺,只怕不太容易。”那大汉低声说道。

  多铎道:“让邓飚派人先盯着,摸清出入、扈从的情形。”

  “主子,如是盯得紧了,汉狗的锦衣说不得会发现,再说那永宁伯听说颇有勇武,只怕不容易刺杀。”就在这时,大汉身后的一个眉眼清秀的青年人,凑近说道。

  如是贾雨村在此,当会认出,这正是当年葫芦庙里的那小沙弥,也是后来金陵府的门子!

  这位门子,被贾雨村断了葫芦桉之后,找了个由头,流配到北境服徭役,而后与一位唤作邓飚的囚犯,趁着李瓒督北整饬边镇兵马,边镇将校惶然,看守空虚之时,逃亡至女真境内,后来成为汉军旗中人。

  因为心思机敏,会出主意,随着邓飚慢慢就到了多铎身旁听用。

  “扬州城里鱼龙混杂,不知道多少人盯着这位永宁伯,他发现了又能如何,总不能都抓捕。”多铎低声道。

  这时门子道:“主子,小的以为,不一定冲着本人刺杀,如是捉住他的亲卷,再行要挟也是一样。”

  多铎问道:“什么亲卷?”

  门子面色凛然,心头涌起阵阵狠辣,说道:“那林家之女听说钟灵毓秀,王爷不如派人劫持了那林家之女,再要挟那永宁伯。”

  因为贾雨村曾为黛玉的老师,而后得以走通林如海的门路而行起复,门子自然也就留了意。

  对贾雨村的忘恩负义、恩将仇报之举,门子可谓恨之入骨,自然恨屋及乌,将林家的那个小姐也恨在心里。

  现在,门子还不知贾雨村已经在齐王身边儿为幕僚。

  多铎瞥了一眼门子,皱眉道:“这等少年英雄人物,岂会注重旁人之女死活,如是虚以委蛇,调兵包围我等,我等就算侥幸脱身,也会引起警觉,再无机会,你我身处敌境,不能这般胡来。”

  他要的是万无一失地弄死这个少年,不给他成长的机会!

  否则这等对练兵打仗有着天赋的少年,老于行伍之后,打仗的手段会越来越老辣,越来越难对付。

  因为……他就是这么走过来的。

  在草原和女真观念之中,女人几如衣服,以己度人,妄图劫持家卷以为人质,迫使当事人自投罗网,几无成功先例。

  而史上这位被乾隆称为“开国诸王战功之最”的十王多铎,原就是狡诈难缠的人物,在屠城扬州之后,为了收拢江南人心,不强行胡服易辫,尊崇死节的史可法,并拜谒明孝陵,可以说心思机敏,能屈能伸。

  以亲卷要挟宰执重臣,青史之上有成功的吗?这不是武侠小说,也不是异能都市,黄毛逞够手足之欲,苦主才怒血上涌地赶来,爆种反杀。

  刘邦,曹操,铁木真……有被要挟的吗?既然明知要挟不了谁,将有可能唯一一次的刺杀机会浪费掉,除了无脑泄愤,没有任何意义。

  门子见此,面色悻悻然,不敢再行建言。

第707章 甄晴:这混蛋惯会装腔作势……

  扬州盐院衙门

  黛玉所在书房之中,灯火璀璨,两道人影隔着一方小几相对而坐。

  贾珩凝眸看向不远处的少女,轻声道:“林妹妹,等在江北大营初步整顿之后,咱们去姑苏一趟。”

  扬州盐商的事儿,可以先冷处理一阵,待风头避过去,再行雷霆一击。

  黛玉螓首点了点,粲然星眸熠熠流波,也不知为何,总觉得眼前少年看着她的目光,虽温煦依旧,但却与以往都有些不一样。

  贾珩这时,环视向周围的摆设,温声道:“这就是妹妹小时候的居所?”

  房间之内,布置很是典雅,罕少金银玉器,家具陈设都氤氲着一股书香门第的气息。

  “是啊,原本还说有些忘了小时候的事儿,刚才一进来,什么都想起来了。”黛玉柔声说着,拿起一个铜镜以及木梳,低声道:“这个镜子还是当初母亲给我买的。”

  说到此处,神情略有一些暗然。

  贾珩看向对面的少女,温声道:“妹妹,去姑苏时候带着,有什么话可以和姑母好好说说。”

  虽未见过其母贾敏,但既能生出这么一个绛珠仙草,想来也是个伶俐机敏的。

  黛玉螓首点了点,柔声道:“谢谢珩大哥。”

  贾珩道:“妹妹,讲故事吧,等会儿妹妹也好早些歇着。”

  之后,贾珩与黛玉讲了一个故事,然后就返回去歇息。

  待贾珩离去,黛玉坐在帷幔四及的床榻上,高几上跳动摇曳的烛火映照着少女如潇湘之水、楚楚动人的眉眼,白皙如玉的小手握着一只小羊,分明是那个羊符出神。

  当初那灯火辉映处,风雨夜归人的一幕,似在脑海中再次浮现起来。

  “姑娘,天色不早了,该歇息了。”紫娟近前,端过一杯酥酪茶,轻柔说道。

  “嗯。”黛玉轻声应着,将羊符放下,随着年岁渐长,已见绝代风姿的脸蛋儿在柔和灯火下,妍美不胜,忽而幽幽叹了一口气。

  紫娟笑了笑,问道:“姑娘,好不容易回来,正是高兴的日子,叹气做什么?”

  “没什么,只是一时心有所感,你看这青蛾,明知道是烛火,却偏偏往里扑着。”林黛玉攥着羊符,抿了抿粉唇,盈盈如水的目光看向窗灵外的蛾子,低声道。

  明知已有家室,应无可能,却又忍不住。

  紫娟看向眉眼之间浮起郁郁之色的少女,作为伺候黛玉一起长大的人,对黛玉平日的隐秘心思,倒也能猜出一二。

  其实,豆蔻年华的年纪,情丝朦胧,好感与喜欢,都是自然而然的事情。

  紫娟思量着黛玉的感慨,低声说道:“姑娘,珩大爷是有着大能为的人,去年时候,谁能想到他有今天?许多旁人都没法子可想的事儿,在他手里,都能想到法子,那位咸宁公主也不是跟着去了河南,听东府一些丫鬟说,将来还不知怎么着呢。”

  黛玉闻言,芳心微颤,一剪秋水的明眸看向紫娟,见着讶异。

  “一些事儿,都不是姑娘该操心的事儿,那是旁人该操心的事儿,让旁人愁眉不展去罢。”紫娟轻笑了下,柔声道:“姑娘想那般长远做什么呢。”

  如是那位珩大爷真的要和姑娘好上,自然得给个交待,如是不喜她家姑娘,那一开始又是请御医调理身子,又是送着生礼儿,又是天天讲着故事……

  黛玉心思慧黠,闻听紫娟之言,玉颊微红,声若蚊蝇地“嗯”了一声。

  是了呀,她该做什么就做什么,以后自有人来想办法。

  紫娟柔声道:“姑娘,天色不早了,早些睡就是了,再说,珩大爷究竟怎么想的,谁也不知道,平时都是不显山不露水的。”

  所谓红楼原着之中,慧紫娟情试莽宝玉,原就是心思晶莹剔透之人。

  黛玉闻言,黛眉蹙了蹙,清眸盈盈如水,蒙起一层思索,心底不知为何,忽而想起言谈甚欢的贾珩与自家父亲,心底涌起一股怅然,许只是爱屋及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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