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林悦南兮
第68章 生不如死
二人说着话的空档,忽地院子中,董迁神色匆匆而来,进入灶屋,面色凝重,微微喘着气,急声说道:“拷问出来了,就在城外的水月庵,那赖升等下也会送往京兆衙门。”
贾珩眸中幽光一闪,沉声道:“蔡哥,事不宜迟,你赶紧将那贼寇送到京兆衙门,我和兄长前往水月庵。”
蔡权应了一声,抱拳了下,先一步离去。
“兄长,”贾珩抬眸看着董迁,欲言又止。
“我们一起去。”董迁目光咄咄,低声说道。
贾珩默然片刻,重重点了点头,道:“我先去屋里交待一句。”
此刻,东窗,厢房之中,坐在床榻之上,着一身火红嫁衣,端娴而坐的秦可卿,纤纤玉手交叠在小腹之前,耳畔听着院外的喧闹声,红盖头下的嫣然玉容略有几分红晕,此刻她只觉心砰砰跳得飞快。
就在这时,伴随着脚步声响起,丫鬟宝珠的声音响起,“公子,您……怎么进来了?宾客还没走啊……”
秦可卿交叠在一起的纤纤素手就是一紧,听着屏风后的二人对话,一张娇媚如花霰的脸蛋儿,脸颊滚烫。
“我有些急事,要晚一些才回来,你照顾好奶奶。”贾珩看着对面的丫鬟,温声说道。
说话间,就在墙壁上取下悬挂的宝剑,转身就走。
“唉,公子……”宝珠和瑞珠面面相觑,出声唤道。
贾珩这边取了宝剑,然后和蔡婶低头说了一声,然后,就和董迁出了院子,翻身上马,就向城外的水月庵疾驰而去。
水月庵
夜色迷离,烛火微微,禅房之内,一方小几两侧,二人对坐品茗。
贾珍笑了笑,抬眸看着对面的老尼静虚,放下手中的茶盅,说道:“打扰了师太清净,实在过意不去。”
想起一会儿赖升就要带那秦家小娘子在此佛门清净之地成其好事,心头只觉一股难言悸动生出。
静虚脸上堆起笑意,说道:“贫尼此处罕有人来,今日虽说是中秋佳节,但珍大爷不于府里高乐,却于鄙处礼佛,却让贫尼蓬荜生辉。”
贾府每年都捐不少香油钱给水月庵,故而面对这位宁国之长,她就需要好生招待。
贾珍手捋颌下短须,心头欣然,笑着打了一句机锋,道:“乐不在彼,而在此处。”
二人说话间,一个尼姑进来说道:“住持,厢房已收拾妥当,还请珍大爷移步。”
“寒舍简陋,还请施主移步。”
贾珍起身,笑道:“天色已晚,师太也早些歇息吧。”
说话间,贾珍出了禅房,行至佛像大殿门前,步伐稍顿。
彼时,朗月高悬,皎洁如银,四方微风袭来,枝叶婆娑,贾珍伫立在大殿廊檐之下,背对着身后的佛龛神像,只见庭院之中,石阶之上,月光铺染,一如积水空明,始觉已至酉时,心头就不由生出几分焦虑之色,问着一旁侍立于旁的小厮,道:“去看看,赖升那奴才怎么还没过来?”
他此行为了掩人耳目,就只带了一个小厮,算是平日得力、谨细的。
那小厮领了命,正要转身而去,忽然听到“哒哒”的马蹄声在寂静的夜色中响起,跃过苔藓密布,藤萝爬满的水月庵青墙,落在贾珍耳畔。
“来了,快去看看!”贾珍面带喜色,对着小厮急声说着,然后不等那小厮走远,就道:“老爷我亲自去看看。”
中秋月明,秋风微凉,然而贾珍仍觉心口滚烫如火,小腹欲火熊熊而燃,背后水月庵大殿之中,神龛佛像之上,黄油灯静静而燃,观音佛像金眸微垂,悲天悯人。
山道之上,马蹄踩过光洁、平整的青石板路,发出细碎的跫跫之音。
月光之下,二骑之上的青年下了马,将马拴在水月庵的牌坊前的小树上,清冷月光照耀大地,亮如白昼。
“就是此处!”董迁抬头看着匾额之上的“水月庵”三个大字,和贾珩对视了一眼,低声说道。
贾珩抬眸看着水月庵,眸光闪了闪,这水月庵三字,却是让他想起了一首诗,可怜绣户侯门女,独卧青灯古佛旁。
“进去。”
二人登门,发现门虚掩着,正要推开,却见门从里面打开。
“赖总管,你可算来了,老爷等候……嗯?你们是……”那小厮口中说着话,借着月光看着两个年轻人,就是愣怔原地。
“不知死活的狗东西!”不等董迁出手,贾珩抬起一脚,向着那小厮肚子踹去。
小厮惨叫一声,撕破了寂静的夜空,也让后面心急火燎、一路跟来的贾珍愣在原地。
贾珩不理那在地上哼哼唧唧的小厮,径直往着里间进去,抬眸正对上贾珍一双仓惶、惊惧的目光。
贾珍此刻拢了拢目,待看清来人,失声道:“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老东西,你找死!”贾珩冷哼一声,几个急冲,就向贾珍冲将过来,一把扯住转身就跑的贾珍衣领,提溜起来,道:“老东西,想瞎了你的心!”
扯住衣领,抡圆了巴掌,朝着贾珍的脸掌掴而去,噼里啪啦响起,不多时一张瘦削的面容,已肿得如猪头一般。
贾珍痛哼连连,肿起老高的脸颊,将小眼挤在一起,绿豆大小的眸子,射出怨毒的光芒,口中叫嚷道:“贾珩,你有种就打死老子!那秦家小娘子……嘿嘿,老子早晚……给你戴绿帽子!”
贾珩冷笑一声,眉眼煞气隐隐,双眸充血,挥起拳头,就向贾珍脸上挥去,却被一旁跟上的董迁死死抓住手臂。
董迁目光冷峻,神情坚毅,轻轻摇了摇头。
这一幕,似乎给了贾珍一些底气,口中发出沙哑如夜鹞的笑声,威胁叫骂道:“我……我是朝廷命官,三品威烈将军……你敢打死我,你要……抵命!”
贾珩冷笑一声,说道:“死到临头,还敢嘴硬!”
他是没法当场打死贾珍,需得等朝廷处断,但并不意味着,什么就不做。
一样可以让他生不如死,蓄起的一拳,猛地睁开董迁的手掌,向着贾珍腰眼某处位置而去,寸劲儿透体,截阴断脉。
这是坏肾经之法,不伤表里,直取肾经之源,肾水渐渐衰竭,先是不举,而后短则一年,慢则二年,尿血而亡,那时纵然有心之人相疑,也难窥就里。
然是前世他所学内家拳招式之中,也是十分阴毒的招数。
贾珍受得一拳,就是闷哼一声,只觉腰眼一麻,倒也不觉有异,还要开口骂人,却被贾珩又是一拳击在胃部,只觉胃部涌起酸水,面部五官扭曲,涕泗横流,威胁叫骂的话登时一句也说不出。
“兄长,我们带他至京兆衙门,要快!”贾珩沉声说道。
董迁点了点头,沉声道:“那个小厮,我刚刚已绑了,一并拿了送至京兆衙门,让许大人一起审问。”
说着,就去捆绑贾珍。
而这边的动静,终于也引起了水月庵中住持静虚以及尼姑的注意,提着灯笼出来查看。
“你们是什么人?”静虚面色大变,喝问道。
董迁这时已取出绳子绑好贾珍,将破布塞进贾珍口中,一边取出一面玄铁令牌,沉喝道:“五城兵马司缉拿凶犯,朝廷公干,闲人勿问!”
静虚脸色微变,壮着胆子,上前说道:“这位差官,是不是弄错了?此人是贾府宁国府的族长,如何是凶犯?”
贾珩沉声道:“贼人奸狡,乔装打扮,假冒宁国贾家族长的模样,师太你再看,此人当真是宁国族长?”
说着,扯住贾珍的衣襟,将那张红肿、扭曲的脸,对着静虚。
他要先搪塞过去,防止这老尼给宁国府报信,为京兆尹许庐争取审讯时间。
借着月光,静虚师太再细看贾珍,只见对面之人脸肿起老高,头发披散,嘴角渗出血迹,一时竟然……不敢认了。
“这,这……”静虚面色犹豫,讷讷道:“似乎不像……”
贾珩道:“师太好生歇息吧,我等二人还要到衙门复命。”
第69章 贾珍:……还有没有王法?!
京兆衙门
已是夜幕降临,一轮皎洁明月照耀着大地,远处夜空中烟火绚烂,而廊檐之下,悬着的气死风灯在秋风中随风摇晃,时而发出喑哑之声。
仪门之后的内堂中,灯火通明,人影憧憧,京兆衙司的衙役手持水火棍,分列两旁,一张楠木制成的拱形条案之后,京兆尹许庐一袭绯色官袍,头戴乌纱帽,正襟危坐,脸颊隐在一丛阴影中,唯冷冽目光,不时闪烁。
“赖升,你是如何勾结翠华山贼寇,又是如何掳掠妇幼,从中受何人主使,还不从实招来!”许庐面上厉色涌动,沉喝说道。
赖升此刻两边脸颊红肿着,嘴角青紫,囔囔道:“小的冤枉啊,小的不曾勾结过什么贼寇。”
显然,赖升也不傻,知道一旦将事情和盘托出,牵连到宁国府那里,将再难脱身。
“事到如今,还敢抵赖!”许庐一拍惊堂木,沉喝道:“翠华山的贼寇,现已将尔等凶事尽数招供!更有两方往来书信为证,隆福客栈掌柜也作证,指认你和翠华山贼寇这几日在客栈中来往频频,人证、物证等一应俱全,还敢百般推诿,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
许庐先审讯的四个贼寇,翠华山贼寇自然没有为宁国府贾珍隐瞒的动机,刑具一列,如竹筒倒豆子一般,将细情一并言明。
又从其随身携带的布包中搜到一千两银票,并一封赖升写给翠华山大当家的书信。
只是可惜书信之上,并无贾珍之印鉴。
这时代的刑诉程序,还遵循着法定证据的证据制度,物证的证明力不如言词证据,即自然催生了“口供为王”,故而刑讯逼供在鞠问程序中成为主流,也没有什么排除非法证据的证据制度。
当然,已存的定罪证据,定赖升的罪绰绰有余,但想要牵连贾珍,就还需赖升的证词。
“来人,上夹棍!!!”见赖升不招,许庐一拍惊堂木,厉喝道。
两旁的衙役,取了夹棍,给面如土色的赖升上着夹棍,不多时,就听得惨叫声次第响起。
当贾珩和董迁押解着贾珍,自角门而入内堂之时,就听到衙堂中赖升的惨叫声,以及断断续续的供述。
贾珩皱了皱眉,暗道,刑讯逼供求得的供词,查证线索还行,但要定罪,最是容易翻供。
当然,他相信许庐不会没有考虑到这一点儿。
贾珍身形踉跄着站在内堂外的门槛后,正好听到赖升将如何受自己指使,如何送银两给贼寇,不由脸色一黑,心头怒火燃烧,疯狂挣扎着绳索,口中“唔唔”不停。
而在衙司之中,坐于两侧的录事孔目,奋笔疾书,正在书写着供词。
因为通判傅试是贾府门人,故而许庐并没有将今晚夜审贾珍一事,提前在衙中透露分毫,而傅试早已下了衙,回家与家小过团圆节去了。
“签字画押!”许庐在上首冲贾珩使了个眼色,沉声说道。
待赖升在供词上画了押。
“带贾珍!”许庐一拍惊堂木,贾珩和董迁二人就是押着贾珍步入衙内正厅。
“啊,老爷!”赖升浑身激灵一下,惊恐地看向贾珍,失声唤着,他方才受刑不过,已经尽数招了,老爷会不拆他的皮?
而怕什么来什么,赖升抬眸,忽地正对上一双凶狠、乖戾的目光,赖升心头不由一突,垂下头不敢对视。
贾珩这时猛地一踢贾珍腿弯,贾珍顿时闷哼一声,双膝一弯,跪倒于地,董迁将其口中布巾一把扯下。
“狗奴才,明明是你勾结贼寇,竟敢……胡乱攀咬!”贾珍死死盯住赖升,双目喷火,怒骂道。
这狗奴才,简直蠢笨如猪,方才就该一力承担罪行,怎么敢牵连于他?!
赖升脸色苍白,张了张嘴,正要分说,就听上首传来一声冷笑,高声说道:“勾连贼寇,掳掠妇幼,按我《大汉律》,当处以斩立决,亲眷流放九边,唯有招供出幕后主使,立功赎罪才有一线生机!赖升,你可想好了,如要一人硬抗,主犯罪在不赦!”
赖升脸色微变,想起自己被斩立决,家眷还要被充军流放,心头无端一寒,只觉手脚冰凉,下意识地避开贾珍直欲噬人的目光。
“将人带下去,押至大牢,严加看管!”许庐冷喝道。
衙役应诺一声,反剪起赖升的胳膊,押至后衙大牢。
彼时,贾珍因为在马上一路颠簸,脸色蜡黄,五迷三道,只是心头怒火熊熊,目光怨毒地盯着一旁的贾珩,如何不知这是针对自己的一场“陷阱”!
望着条案后的着孔雀补子的绯袍官员,怒道:“许大人,本官是朝廷三品命官,宁国贾族族长,位列大汉爵威烈将军,你为京兆尹,不过从三品,无权审我!”
说着,挣扎着就要起身。
许庐面色冷硬,瘦眉之下,煞气腾腾,一拍惊堂木,但大厉声道:“贾珍,本官司职京畿三辅靖绥治安,尔为国朝三品威烈将军,却阴相勾结翠华山反贼,引凶獠窜奔京师,逞凶兵于帝阙之下,尔欲反耶!?”
贾珍面色呆滞,一时间,只觉有些懵,他不就是找几个贼寇,掳掠走秦氏女,他何时要造反?
反应过来,心头只觉一片凛寒,好你个许庐!心肠歹毒,犹如蛇蝎,扣上一顶这么大的帽子?这是要让贾族满门死绝!
“你血口喷人!我贾家一门双公,哪里敢造反!”贾珍急声喊道。
许庐冷笑一声,道:“既然不敢造反,为何要勾结贼寇?”
贾珍急怒道:“我那是为了抢那贾珩之妻……”
贾珩:“……”
董迁:“……”
而条案之后,正在执笔记录孔目脸色顿了下,诧异地看了一眼贾珍,执笔如实记载下来。
贾珍也是反应过来,五官扭曲、几近狰狞,身躯颤抖着,一股被愚弄的屈辱和大庭广众败露的恐慌,在心头蔓延开来,看着许庐,几欲吐血,怒道:“你……诈我!”
按说贾珍不会如此大意,但先前被贾珩一通嘴巴子扇得眼冒金星,而后在马鞍之上颠簸了十来里地,等到衙堂之中,又骤然听赖升招供,不由心神失守,又被许庐劈头盖脸以言语威吓住,这才方寸大乱。
许庐冷笑一声,一拍惊堂木,沉喝说道:“你既已自承勾结贼寇,那就好办了,本官现已侦知,你贾珍色欲熏心,欲夺族人贾珩亲事,因威逼利诱不成,而受贾珩殴打,自此怀恨在心,遂着赖升勾结贼寇,趁着迎亲之日,暗中谋害劫掠,是也不是!”
“一派胡言!”贾珍面色阴沉,冷哼一声,竟是一句话都不肯说了。
事到如今,只能咬牙不认,等到明天,自会有人来营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