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来(上) 第566章

作者:烽火戏诸

  黑衣年轻人来到江畔后,使了个障眼法,走入水中后,在江水最“柔”的绣花江内,闲庭信步。

  三条江水,水性迥异,绣花江之水,柔和绵长,灵气最为充沛,冲澹江激流湍急,水性最烈,与江水名字截然相反,玉液江河道最短,水性最无常,灵气分布多寡悬殊,其中江神水府所在地,最为风水宝地。别小看这一点,若真有一位欠缺修道结茅之地的金丹地仙,凑巧想要在三条江水当中拣选一处,自然会选择担任玉液江的供奉客卿,在山上,这就叫万金难买小洞天。

  绣花江是同僚辖境,除非是拜访水府,不然照理说他这属于越界,只不过负责巡狩江河的水中精怪,见着了黑衣江神,不但不觉得奇怪,反而笑意盈盈,一个个上前套近乎,这倒不是这位新任冲澹江水神好说话,而是故意恶心人罢了,黑衣水神也不跟它们一般见识,没怎么恶脸相向,反正言语不多,只说自己要去那座两条支流交汇处的馒头山,等到他离远了又不至于太远,那帮披挂甲胄、手持器械的精怪便立即一个个哄然大笑起来,言语无忌,多是讥讽这位昔年精怪的德不配位,靠着傍大腿歪路子,才侥幸登上神位,比起自家靠着生前、死后一桩桩功勋才坐稳位置的绣花江水神老爷,一条摇尾乞怜的鲤鱼,算个什么玩意儿。

  黑衣水神来到那座位于江心孤岛的土地庙,玉液江和绣花江的虾兵蟹将,都不待见此处,岸上的郡县城隍爷,更是不愿搭理,馒头山这个在一国山水谱牒上最不入流的土地爷,就是块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

  小祠庙依旧香火凋零,朝不保夕,本地百姓都不爱这里烧香,需要乘坐渡船才能登岸礼敬,太费劲,加上如今三江地界,神灵祠庙众多,求谁不是求,再说了哪个品秩神位不比这小小土地公更高?

  黑衣年轻人跨过门槛,一个五短身材的邋遢汉子坐在神台上,一个身穿朱衣的香火童子,正在那只老旧的黄铜香炉里鬼哭狼嚎,一屁股坐在香炉之中,双手使劲拍打,满身香灰,大声诉苦,夹杂着几句对自家主人不争气不上进的埋怨。黑衣江神对此见怪不怪,一座土地祠庙能够诞生香火小人,本就奇怪,这个朱衣童子胆大包天,从来没有尊卑,没事情还喜好出门四处逛荡,给城隍庙那边的同行欺负了,就回去把气撒在主人头上,口头禅是下辈子一定要找个好香炉投胎,更是当地一怪。

  明知道一位江水正神大驾光临,那汉子仍是眼皮子都不搭一下。

  倒是那个巴掌大小的朱衣童子,赶紧跳起身,双手趴在香炉边缘,大声道:“江神老爷,今儿怎么想起咱们两可怜虫来啦,坐坐坐,别客气,就当是回自己家了,地儿小,香火差,连个果盘和一杯热茶都没有,真是怠慢江神老爷了,罪过罪过……

  汉子一巴掌按下,将朱衣童子直接拍入香灰之中,省得它继续聒噪烦人。

  黑衣江神从大老远的墙角那边搬来一条破烂椅子,坐下后,瞥了眼香炉里探头探脑的小家伙,笑问道:“这么大事,都没跟相依为命的小家伙说一声?”

  汉子面无表情道:“不是什么都还没定嘛,说个屁。”

  黑衣江神掏出折扇,轻轻拍打椅把手,笑道:“那也是大喜事和小喜事的差别,你倒是沉得住气。”

  这汉子坐了好几百年冷板凳,从来升官无望,显然是有理由的,不然怎么都该混到一个县城隍了,许多当年的旧识,如今混得都不差,也怪不得朱衣香火童子整天怨天尤人,没事就趴在祠庙屋顶发呆,眼巴巴等着天上掉馅饼砸在头上。汉子神色淡然来了一句:“这么多年来,吃屎都没一口热乎的,老子都没说什么,还差这几天?”

  这种话,搁谁听了会心里舒服?

  朱衣童子翻了个白眼,拉倒吧,喜事?喜事能落在自家老爷头上?就这小破庙,接下来能保住土地祠的身份,它就该跑去把所有山神庙、江神庙和城隍庙,都敬香一遍了。它现在算是彻底死心了,只要不用给人赶出祠庙,害它扛着那个香炉四处颠簸,就已经是天大的喜事。如今几处城隍庙,私底下都在传消息,说龙泉郡升州之后,上上下下,大小神祇,都要重新梳理一遍。这次它连磕头的苦肉计都用上了,自家老爷仍是不肯挪窝,去参加那场北岳大神举办的夜游宴,这不最近都说馒头山要完蛋了。害得它现在每天提心吊胆,恨不得跟自家老爷同归于尽,然后下辈子争取都投个好胎。

  黑衣江神无奈道:“别人不说,你不鸟他们也就罢了,可我们多少年的交情了,说是患难之交,不过分吧?我祠庙建成那天,你也不去?”

  汉子说道:“我去了,你更念我的好?不还是那点屁大交情。登门祝贺总得有点表示吧,老子兜里没钱,做不来打肿脸充胖子的事。”

  朱衣童子怒了,站起身,双手叉腰,仰起头瞪着自家老爷,“你他娘的吃了熊心豹子胆?怎么跟江神老爷讲话的?!不知好歹的憨货,快给江神老爷道歉!”

  汉子斜了它一眼。

  朱衣童子泫然欲泣,转过头,望向黑衣江神,卯足劲才好不容易挤出几滴眼泪,“江神老爷,你跟我家老爷是老熟人,恳请帮我劝劝他吧,再这么下去,我连吃灰都吃不着了,我命苦啊……”

  黑衣江神玩笑道:“又不是没有城隍爷邀请你挪窝,去他们那边的豪宅住着,香炉、匾额随你挑,多大的福气。既然知道自己命苦,怎么舍了好日子不过,要在这里硬熬着,还熬不出头。”

  朱衣童子一拍掌使劲拍在胸口上,力道没掌握好,结果把自己拍得喷了一嘴的香灰,咳嗽几下后,朗声道:“这就叫风骨!”

  说完了大话,肚子开始咕咕叫,朱衣童子有些难为情,就要爬出香炉,老子喝西北风去,不碍你们俩狐朋狗友的眼。

  不曾想那汉子从袖子里掏出一支山水香,双指一搓,一粒火光亮起,当然是最劣质廉价的那种,然后随手丢入香炉,朱衣童子一个飞扑过去,埋怨了一句猪吃得都比这个好,但是赶紧坐在香灰堆里,捧着那支香火,啃甘蔗似的,摇头晃脑,满脸幸福笑意。

  黑衣江神哈哈大笑,打开折扇,清风阵阵,水雾弥漫,沁人心脾。

  汉子犹豫了一下,正色道:“劳烦你跟魏檗和与你相熟的礼部郎中大人捎个话,如果不是州城隍,只是什么郡城隍,县城隍,就别找我了,我就待在这里。”

  黑衣江神皱了皱眉头,“真要如此?”

  汉子挠挠头,神色恍惚,望向祠庙外的江水滔滔,“”

  黑衣江神打趣道:“你跟魏檗那么熟,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当年又有大恩于他和那个可怜女子,怎么不自己跟他说去?”

  汉子冷笑道:“不过是做了点不昧良心的事情,就算什么恩德了?就一定要别人回报?那我跟那些一个个忙着升官发财添香火的家伙,有什么两样?新城隍这桩事情,又不是我在求大骊,反正我把话放出去了,最终选谁不是选?选了我未必是好事,不选我,更不是坏事,我谁也不为难。”

  黑衣江神点点头,“行吧,我只帮你捎话。其余的,你自求多福。成了还好说,不过我看悬乎,难。一旦不成,你少不了要被新的州城隍穿小鞋,可能都不需要他亲自出手,到时候郡县两城隍就会一个比一个殷勤,有事没事就敲打你。”

  汉子一脸无所谓。

  毕竟文武庙不用多说,必然供奉袁曹两姓的老祖宗,其余大大小小的山水神祇,都已按部就班,龙须河,铁符江。落魄山、风凉山。那么依旧空悬的两把城隍爷座椅,再加上升州之后的州城隍,这三位尚未浮出水面的新城隍爷,就成了仅剩可以商量、运作的三只香饽饽。袁曹两姓,对于这三个人选,势在必得,必然要占据之一,只是在争州郡县的某个前缀而已,无人敢抢。毕竟三支大骊南征铁骑大军中的两大主将,曹枰,苏高山,一个是曹氏子弟,一个是袁氏在军队当中的话事人,袁氏对于边军寒族出身的苏高山有大恩,不止一次,而且苏高山至今对那位袁氏小姐,恋恋不忘,所以被大骊官场称为袁氏的半个女婿。

  这其中就要涉及到复杂的官场脉络,需要一众地方神祇去各显神通。

  一直光顾着“啃甘蔗”填肚子的朱衣童子抬起头,迷迷糊糊问道:“你们刚才在说啥?”

  汉子没好气道:“在寻思着你爹娘是谁。”

  江水正神开始说起先前的书铺客人,说了自己的猜测。

  汉子脸色凝重。

  朱衣童子肚子一饱,心情大好,打了个饱嗝,笑呵呵道:“你还真别说,我刚认识了个龙泉郡的朋友,我前不久不是跑去红烛镇那边耍嘛,走得稍微远了点,在棋墩山那边,遇见了一大一小两个姑娘,说是在那儿等人,一个长得真是俊,一个长得……好吧,我也不因为与她关系亲近,就说昧良心的话,确实不那么俊了,可我还是跟她关系更好些,贼投缘,她非要问我哪里有最大的马蜂窝,好嘛,这个我熟悉啊,就带着她们去了,井口那么大一个马蜂窝,都快成精了的,结果你们猜怎么着,两小姑娘给一大窝子马蜂追着撵,都给叮成了两只大猪头,笑死个人,当然了,当时我是很痛心的,抹了好些眼泪来着,她们也讲义气,非但不怪我带路,还邀请我去一个叫啥落魄山的地儿做客,跟我关系好的那个小黑炭,特仗义,特威风,说她是她师父的开山大弟子,只要我到了落魄山,好吃好喝好玩着呢。”

  汉子一下子就抓住重点,皱眉问道:“就你这点胆子,敢见生人?!”

  朱衣童子悻悻然道:“我当时躲在地底下呢,是给那个小黑炭一竹竿子打出来的,说再敢鬼鬼祟祟,她就要用仙家术法打死我了,事后我才知道上了当,她只是瞧见我,可没那本事将我揪出去,唉,也好,不打不相识。你们是不知道,这个瞧着像是个黑炭丫头的小姑娘,见闻广博,身份尊贵,天赋异禀,家缠万贯,江湖豪气……”

  朱衣童子一脸崇敬仰慕,猛然间想起一事,蹲在香灰堆里,使劲抛出一颗市井铜钱,“瞧见没,这是她送我的带路犒劳,出手阔绰不阔绰?你们有这样的朋友吗?”

  汉子讥笑道:“是小暑钱还是谷雨钱?你拿近些,我好看清楚。”

  朱衣童子重新藏好那颗铜钱,白眼道:“她说了,作为一个一年到头跟神仙钱打交道的山上人,送那些神仙钱太俗气,我觉得就是这个理儿!”

  黑衣江神摇晃折扇,微笑道:“是很有道理。”

  汉子懒得理睬这个脑子拎不清的小东西。

  ————

  夜幕中。

  铁符江畔。

  青衫剑客一人独行。

  在昔年的骊珠小洞天,如今的骊珠福地,圣人阮邛订立的规矩,一直很管用。

  野旷天低树,江清月近人。

  临近那座江神祠庙。

  一位怀抱金穗长剑的女子出现在道路上,看过了来者的背负长剑,她眼神炙热,问道:“陈平安,我能否以剑客身份,与你切磋一场?”

  陈平安看了一眼她,当年那位宫中娘娘身份的捧剑侍女,如今大骊品秩最高的江水正神之一,然后说了一句话。

  “我怕打死你。”

第477章 人心中须有日月

  铁符江水神杨花没有动怒,不过她那双金色眼眸流溢出来的审视意味,有些肆无忌惮,再一次认认真真打量起眼前的年轻剑客。

  夜幕沉沉,杨花作为神灵,以金身现世,素雅衣裙外流溢着一层金光,使得本就姿色出众的她,愈发光彩夺目,一轮江上月,宛如这位女子江神的首饰。

  反观她对面的那个年轻人,远远没有她这般“遗世独立”。

  当年杨花也用这种视线打量过陈平安,当时是位草鞋少年,她只看出一股穷酸味来,以及淡淡的拳意。

  此时此刻,除了几件外物,好像什么都没有看出来,例如腰间那枚被魏檗选中的养剑葫,一袭称不上法袍的青衫法袍,当然,重中之重,还是陈平安身后那把剑。

  杨花一直对自己的剑术造诣,极为自负,怀中所捧金穗长剑,更不是凡俗之物,是差点被放入那座仿制白玉京中的神兵利器。

  看不出来,才是麻烦。

  当然对杨花而言,正是出剑的理由。

  两人之间,毫无征兆地荡漾起一阵山风水雾,一袭白衣耳挂金环的魏檗现身,微笑道:“阮圣人不在,可规矩还在,你们就不要让我难做了。”

  魏檗一来,杨花那种耀眼风采,一下子就给压了下去。

  杨花目不斜视,眼中只有那个常年在外游历的年轻剑客,说道:“只要订下生死状,就合乎规矩。”

  陈平安缓缓说道:“可惜你家主子,不像是个喜欢讲规矩的。”

  杨花终于露出一丝怒容,主辱臣死,娘娘对她有活命之恩,之后更有传道之恩,不然不会娘娘一句话,她就抛弃俗世一切,拼着九死一生,受那形销骨立的煎熬,也要成为铁符江的水神,即便内心深处,她有些话语,想要有朝一日,能够亲口与娘娘讲上一讲,但是一个外人,胆敢对娘娘的为人处世去指手画脚?一个泥瓶巷的贱种,骤然富贵,骨头就轻了!

  魏檗似乎有些讶异,不过很快释然,比对峙双方更加耍无赖,“只要有我在,你们就打不起来,你们愿意到最后变成各打各的,剑剑落空,给旁人看笑话,那么你们尽情出手。”

  陈平安对魏檗笑道:“我本来就没想跟她聊什么,既然如此,我先走了,把我送到裴钱身边。”

  魏檗点点头。

  杨花来了一句,“陈平安,怎么不直接劳驾魏山神,将你送到落魄山竹楼那边,躲在一位武道老宗师眼皮子底下,岂不是更安稳,我肯定不敢追过去。”

  陈平安回了一句:“怎么,你该不会是看上我了吧?非要死缠烂打?”

  杨花脸若冰霜,一身浓郁水气萦绕流转,她本就是一江水神,原本水深沉稳几近无声的铁符江,顿时江水如沸,隐约有雷鸣于水下。

  魏檗一阵头大,二话不说,迅速运转本命神通,赶紧将陈平安送去骑龙巷。

  不然恐怕自己加上圣人阮邛,都未必拦得住这两个一根筋的男女。

  杨花这才微微转移视线,凝视着这位气质越来越“离世出尘”的山岳正神,她眼神冰冷,没有丝毫敬意。

  魏檗苦笑道:“两边不是人,我跑这趟,何苦来哉。”

  杨花直接问道:“当年你与许弱他们一起骑乘精怪路过此地,看我的时候,眼神古怪,到底是为什么?”

  魏檗笑道:“别忘了我当时虽然还是个棋墩山土地,可毕竟是做过一国山岳正神的,自然看得出,你的金身品秩太高,不同寻常,就忍不住多瞥了几眼。”

  杨花摇摇头,“你在说谎。”

  魏檗没有在这个话题上跟她过多纠缠,轻声笑道:“陪我走走?”

  魏檗率先挪步,走出几步后,转头道:“活人混官场,咱们这些死人混香火,不都要讲一点规矩?阮邛明明不在,那陈平安为何还要舍了更加省心省力的御剑,选择徒步走回小镇?”

  杨花这才开始挪步,与魏檗一前一后,一山一水两神灵,行走在趋于平稳的铁符江畔。

  魏檗双手负后,缓缓道:“如果我没有猜错,你拦下陈平安,就只是好胜心使然,究其根本,还是舍不得阳间的剑修身份,如今你金身未曾稳固,进食香火,年份尚浅,还不足以让你与绣花、玉液、冲澹三江水神,拉开一大段与品秩相当的距离。所以你挑衅陈平安,其实目的很纯粹,真的就只是切磋,不以境界压人,既然如此,明明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为何就不能好好说话?真以为陈平安不敢杀你?你信不信,陈平安就算杀了你,你也是白死,说不定第一个为陈平安说好话的人,就是那位想要冰释前嫌的宫中娘娘。”

  杨花默不作声。

  山高于水,这是浩然天下的常识。

  一国五岳正神的品秩神位,要高于任何一位水神。

  不过杨花显然对魏檗并无太多敬意。

  魏檗对此不以为意,就像是在自说自话:“一个念头与一个念头之间,距离多近?你这边一起念,隔着千山万水,就会有人心生感应,可通碧落与黄泉。有些时候,一个念头与一个念头之间,又有多远?”

  杨花停下脚步,冷笑道:“我没心情听你在这里打机锋。只要是铁符江水神职责所在,我并无丝毫懈怠,你如果想要显摆北岳正神的架子,找错人了。你如果想要像打压落魄山宋山神一样,排挤我和铁符江,只管来,我接招便是。”

  魏檗转头笑道:“将‘心情’二字替换成‘功夫’就更好了,就显得更婉转些,言下之意,就不是冥顽不灵,对上司大不敬,而是你要塑造金身,汲取香火精华,落在我耳朵,就只是你不谙世情,还算情有可原。”

  杨花停下脚步,“教训完了?”

  魏檗点点头,笑容迷人,“今夜到此为止,以后我还会找你谈心的。”

  杨花脸色阴沉。

  魏檗伸出一根手指,竖在嘴边,“一些已经跑到嘴边的伤人话,能不说就不说,切记切记。”

  杨花不愧是做过大骊娘娘近侍女官的,非但没有收敛,反而直截了当道:“你真不知道一些大骊本土高位神祇,例如几位旧山岳神灵,以及位置靠近京畿的那拨,在背后是怎么说你的?我以前还不觉得,今夜一见,你魏檗果然就是个投机钻营的……”

  魏檗笑着摆摆手,“知道要讲什么,只不过别人说了什么,我就得是?真当自己是口含天宪的圣人、一语成谶的天君?那陈平安方才说你瞧上他了,所以才要纠缠不休,真是如此?”

  魏檗收起手,“不用试图用这种方式激怒我,然后你我从此老死不相往来,你好讨个清静。我以后与你聊天,次数不会多,也会有的放矢,绝不耽搁你的修行。”

  杨花无可奈何,心头犹有火气,忍不住讥笑道:“你对那陈平安如此谄媚,不害臊?你知不知道,且不说知道些真相的,有多少不明就里的山水神祇,大骊本土也好,藩属也罢,道听途说了些风言风语,暗地里都在看你的笑话。”

  魏檗做了个一个很幼稚的举动,他伸出拇指和食指,张开后,按住脸颊,轻轻往上一扯,扯出个笑脸,“只要见着我的面,一个个乖乖笑脸,就很够了。至于背地里说什么,脑子里想什么,我没兴趣知道。”

  杨花扯了扯嘴角,捧剑而立,她显然不信魏檗这套鬼话。

  魏檗感慨道:“你虽然成就神祇金身的时候,吃过一些苦头。可是等你哪天有了我这些人生起伏,就会明白,现在的这些人之常情,也就只是人之常情了。”

  魏檗最后说道:“大道漫长,修行不易,遇人遇事多思量,天下事之成败,归根结底,还是跟人打交道。”

  杨花依旧针锋相对,“这么爱讲大道理,怎么不干脆去林鹿书院或是陈氏学塾,当个教书先生?”

  魏檗突然歪着脑袋,笑问道:“是不是好好说的道理,从来都不是道理?就听不进耳朵?”

  杨花心知不妙。

  魏檗抬起双手,轻轻抖袖,大袖翻动,如两团雪花纷飞,妙不可言。

  江神祠庙那边的香火精华,以及铁符江的水运精华,分别凝聚成两团金黄、碧绿颜色,被魏檗收入囊中。

  魏檗扬长而去。

  杨花站在原地,呆呆站在原地,这算是那位北岳山神泥,菩萨也有火气,所以恼羞成怒了?

  不曾想那白衣神人脚步不停,却转过头,微笑解释道:“我可没生气,真心话,骗人是小狗。”

  ————

  陈平安轻轻敲响骑龙巷压岁铺子。

  既然魏檗将自己送到这里,说明裴钱应该就夜宿于此。

  也不奇怪,裴钱就不爱跟崔诚打交道,在人数寥寥的落魄山上,哪里有小镇这边热闹,自己店铺就有糕点,嘴馋了,想要买串糖葫芦才几步路?陈平安对此从来不说什么,只要抄书依旧,不太过顽劣,也就由着裴钱去了,何况平日里看顾店铺生意,裴钱确实上心。就是不知道,去学塾读书一事,裴钱想的如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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