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来(下) 第259章

作者:烽火戏诸侯

  一旦叶芸芸重伤,或是武道跌境,那么拥有这幅仙人面壁图的叶芸芸,就只有一个选择了,就此转去专心修行。

  叶芸芸放下酒壶,抬起一手,打了个圆相,一个圆,期间停顿数次,就好像将一连串关键处,环环相扣,起始于这幅面壁图,又终于这幅仙图。敢如此算计,又能如此算计一位止境武夫、玉璞境练气士的叶芸芸,

  最少得是仙人起步。同时如今的桐叶洲,是没有飞升境的。杜懋,荀渊,都已死。姜尚真短暂跻身过飞升境,却在大战中跌境了,韦滢还只是一位仙人境剑修。上次云窟福地与姜尚真相逢,提及过金顶观的元婴境观主,杜含灵。在更早之前,叶芸芸在大泉王朝的桃叶渡,见过杜含灵一面,双方聊得不多,当时更多是好友许清渚在与之对话。

  姜尚真之前在黄鹤矶,已经提醒过叶芸芸要小心两事一人。

  面壁图的由来,吴殳的问拳,金顶观杜含灵。

  矛头直指杜含灵,其实那会儿姜尚真就只差没有与叶芸芸挑明,真要想求个修道安稳,没有万一,就得直接打死杜含灵。

  叶芸芸之前笃定这幅画卷的来龙去脉,并无半点纰漏。姜尚真却说没有丝毫问题,就一定有大问题。

  甚至还说,如果曹沫没有出现的话,他就会跟随自己,潜藏在蒲山云草堂,帮忙护道,看看能否揪出一两个吃里扒外、图谋不轨的货色。

  最后姜尚真使劲拍胸脯,言之凿凿,信誓旦旦,说叶姐姐你就等着吧,很快那个跟自己同样擅长破境、更擅长压境的杜观主,就会是玉璞境了。

  金顶观,宗门候补,杜含灵跻身玉璞境,金顶观顺势跻身浩然宗门之列,名正言顺,水到渠成。

  天之象地之形,七现二隐,法天象地,此阵一起,以金顶观自身山头所在,炼为天枢,九炉烹日月,铁尺敕雷霆,晓炼五湖水,夜煎北斗星。坐镇大阵之中,杜含灵的境界,相当于一位“领阵司杀”的仙人。在桐叶洲北部,完全无敌手。就可以取代香火凋零的桐叶宗,成为半洲山河的仙家执牛耳者,名副其实的山上君王,以桃叶之盟作为躯壳,领衔群雄,外与别洲势力较劲,实则内与南边的玉圭宗遥遥对峙,起大阵,升宗门,争气运,聚时势,最终等同于将半洲山河收入囊中……

  陈平安好像看出叶芸芸的所思所想,笑道:“杜观主是枭雄,成大事者。”

  在春山书院,陈平安就与自家先生提及过此事,与先生言语,没什么忌讳不忌讳的,陈平安直接说了心中猜想,金顶观和杜含灵,极有可能,早年见过文海周密。

  老秀才揪须,可是到最后,也只能给了个“静观其变”的说法,再让关门弟子多留意几分。

  一幅面壁图,画卷已经完整摊放陈平安身前。

  陈平安犹豫了一下,“叶山主,我有个猜测。可能是无稽之谈,还会有点冒犯,所以希望叶山主听过就算。”

  叶芸芸笑道:“陈先生直说便是。”

  虽说此人是姜尚真的山上挚友,有那“物以类聚,人以群分”的嫌疑,不过先后两次相处下来,对方大致品行如何,叶芸芸还是心中有数的,跟姜尚真不是一路人,绝对不像是个喜欢沾花惹草的。

  这幅仙家长卷,序文跋语和钤印花押极多,不过是皆是赝品,只是字迹和印文都模仿得几近真迹。其中有一句跋语,取自山谷道人的那句毕竟几人得真鹿,不知终日梦为鱼。陈平安可以保证,这句诗句,就是阵眼所在,或者说之一。

  陈平安缓缓说道:“极有可能,是有个人遥遥躲在幕后,只等叶山主自投罗网,误入其中,比如面壁闭关试图打破玉璞境瓶颈之时,画中此人,就会转头。如果再打个不太恰当的比方,所有跋文印章,是集字,是化典,更是障眼法,归根结底,就是一座用心险恶的阵法,最终可能炼字成一首蛊惑人心的‘会真诗’,届时那个幕后人就可以飘然而至蒲山密室,对方好似一头解禁脱困的化外天魔,早就盯上了叶山主,只等你主动打开画卷所有禁制,届时梦里不知身是客,那人就可以强行与叶山主结为……片刻的道侣。”

  有些言语,陈平安不宜说得太过露骨,比如云雨之梦,鱼水之欢之类的。

  虽说道家房中术,是旁门左道,却非歪魔邪道。修道之士,不会将此术其视若洪水猛兽。但是这一幅,当然是例外。

  层层阵法,雾里看花,是为了掩盖某个真相,比如这幅所谓的仙人面壁图,其实就是一幅……春宫图了。

  叶芸芸盯着陈平安片刻,点头沉声道:“陈山主,我有数了。”

  无异于逐客令。

  陈平安识趣起身告辞,重新收起画卷归还叶芸芸,拿着那壶酒离开凉亭。

  瞧瞧,这就是说真话的下场。

  叶芸芸心情沉重,叹了口气,使劲摇晃脑袋,她收起画卷,面朝那个已经走出凉亭的青衫背影,抱拳道:“谢过陈先生提醒!”

  陈平安转头,脚步不停,笑着摆手。

  叶芸芸快步走下台阶,跟上那位腰悬双刀的陈剑仙,好奇问道:“陈先生此次为何出门佩刀?”

  陈平安笑道:“这次来桐叶洲创建下宗,没觉得会有什么打打杀杀的机会。”

  有小陌在身边嘛。

  叶芸芸看了眼那个黄帽青鞋的年轻修士,笑道:“能不能问个问题,这个小陌,可是剑修?”

  那人背竹箱,手持行山杖,察觉到黄衣芸的视线,立即客气点头,微笑致意。

  陈平安点头道:“是剑修。”

  之后陈平安说要在这边再赏景片刻,叶芸芸便率先离去。

  小陌抬头看了眼夜幕,收回视线后,欲言又止。

  远古北斗,是为帝车,以主号令,建四时均五行,移节度定诸纪,皆系于北斗。

  那个金顶观的杜含灵,境界不高,野心不小。

  陈平安却是望向别处星辰,笑道:“这个中土陆氏,志向奇高,估摸着是想要仿造出一座飞升台。一旦得手,中土陆氏一家之内,所谓地仙,就真是地仙了。”

  比起大骊王朝的仿白玉京,若是能够仿造出一座飞升台,更能算是名副其实的通天手笔。

  小陌想了想,最终给出三字评语,“想上天。”

  小陌抬头望月,人间清暑殿,天上广寒宫。

  远古时代的两座飞升台,掌管大地之上男女地仙的飞升事宜。

  其中一座飞升台,以神女青鸟传信人间。

  陈平安笼袖站在栏杆旁,眺望远方山河,轻轻呼出一口雾气。

  挡我缝补一洲山河者,就是修士与我问剑,武夫与我问拳,后果自负。

  小陌怀捧绿竹杖,趴在栏杆上,转头笑问道:“公子,想啥呢?”

  陈平安笑答道:“要好好修行。”

第896章 日月皆如水上萍

  (抱歉抱歉,晚了两个小时才上传章节,28000字大章节。)

  一场滂沱大雨,正午时分,天色晦暗,道路泥泞不堪,泥浆四溅。

  有条横跨江水的索桥,桥下水浪滔滔,古桥铁锁木板,随风雨剧烈飘摇,几乎要翻转过来。

  有一行人撑伞走在江边,有青衫刀客,身边是一位黄衣女子。

  他们身后跟着一对年轻男女,男子玉树临风,女子扎丸子发髻。

  还有两位随从模样的男子,一老者一青年,黄帽青鞋绿竹杖,走在最后边。

  雨点大如黄豆,砸在油纸伞上边,劈啪作响。

  远处依稀有一粒灯火小如流萤。

  陈平安看了眼随风飘荡的江上索桥,问道:“那幅仙人图最早现世之地,就是这条敕鳞江?”

  叶芸芸点点头,沉声道:“正是此地。”

  今天拂晓时分,叶芸芸突然找到陈平安,开门见山说要请他帮个忙,既然她与金顶观杜含灵捉贼捉赃是肯定做不成了,就是看看能否顺藤摸瓜,好让她与杜含灵,有个说得过去的上山问拳理由。

  这位桐叶洲山上君王,竟然敢与自己当那“片刻道侣”?叶芸芸倒要掂量掂量,一个藏头藏尾的金顶观修士,一身道法按斤称,到底有几斤几两。至于杜含灵如今到底是元婴,还是已经偷偷摸摸跻身玉璞,只需她一场问拳,自会水落石出,到时候就可以知晓杜观主那一身金枝玉叶的仙家筋骨,拆散架之后,到底有几两重。

  叶芸芸又没有失心疯,如今肯定不会再去钻研那幅面壁图的所谓“扶鸾飞升法”,已经交由蒲山密库封存起来。

  反正欠一个人情是欠,欠两个也是欠,叶芸芸就想要拉上陈平安,来这敕鳞江一探虚实,看看能否帮她找出点遗漏线索。

  对方答应一同下山。

  不愧是绣虎师弟,果然心思缜密,同样是山主,双方差了不是一星半点,人比人气死人,动脑子算计人这种事情,还是这些读书人更擅长,昨夜在那凉亭内,年轻山主只是看了仙图几眼,就能看破层层迷障,帮她数语道破天机。

  叶芸芸开始为陈平安详细解说一幅仙人图的入手脉络,“仙图一路辗转,真正被我得手之地,却是个山上的小渡口,名为绿裳渡,位于沅国境内,与我们脚下这座仙苑国相邻。前些年,我听说刚刚复国没多久的沅国边境,有头大妖隐匿山中,不小心露出了蛛丝马迹,薛怀先赶过去了,按照大伏书院那边的谍报显示,推断对方是个元婴境的鬼修妖族,我担心对方还隐藏了境界,书院君子去了也是送死,薛怀救不了人,就又独自下山去了一趟,可惜在那边待了十几天,搜山无果。”

  “期间偶然路过那座蒲山早年租借出去的绿裳渡,当时有个下五境的山泽野修,老人带着个少年,一起在路边摆摊,我随便扫了一眼,都是些不值钱的家伙什,其中有只做工精美的金匮,品相尚可,倒是可以勉强拿来装物,就打算送给叶璇玑。老修士见我视线有所停留,便开始自卖自夸,说这是从沅国宫里边流出来的老物件,还是皇帝御书房那边的案头清供,一眼货,大开门,而且挨着沅国历代皇帝那么近,大几百年,是沾了龙气的,老修士就抬起双手,开价十个铜钱,估计是怕我嫌贵,说八个也成,价格真的不能再低了。”

  听到这里,曹晴朗有些疑惑,一件宫中御制金匮,只卖十文钱?于是转头望向一旁的裴钱,她对江湖门道和山上行话,门儿清。

  裴钱笑呵呵解释道:“包袱斋有自己的一套黑话,说是十个钱,其实就是十颗雪花钱。如果有人连这个都听不懂,那个包袱斋就可以尽情……杀猪了。”

  陈平安问道:“沅国皇宫秘藏的这只金匮里边,刚好装着那幅仙图?”

  叶芸芸恼火道:“问题就在这里了,其实当时金匮是空的,才会让我误以为捡了个天大的漏,等我用八颗雪花钱买下那只金匮,散修才好像想起一事,问我懂不懂字画,他手头还有一件品相更好的宝贝,绝对更是沅国传承有序的珍藏之物,老修士抬起手,发誓若有作假,保管天打五雷轰,我没当真,只说可以看一眼,结果老修士身边的那个木讷少年,他就直接从脚边一个麻袋里边,随手翻检,抽出了那支仙图卷轴,再随便丢在摊子上。”

  陈平安闻言笑道:“老少配合唱双簧,是个合格的包袱斋了。”

  叶芸芸只当没听见这个调侃,继续说道:“我当时将那卷轴一入手,就已经知道此物不俗,因为道心随之生出一份涟漪起伏,正是修道之士抓住大道契机的迹象,等到我摊开画卷些许,好不容易才稳住心神,当时误以为是自己跻身玉璞境没多久,是山上那种玄之又玄的连带‘福缘’馈赠,就毫不犹豫又花了十颗雪花钱,买下了那幅仙人图。双方买定离手后,我才离开摊子没几步路,发现老修士就已经带着少年卷起铺盖跑了,当时我还觉得好笑,现在才知道原来自己才是个傻子。”

  “我得到仙图后,自认为足够小心了,因为还曾秘密走了一趟沅国的皇史宬,旧的已经沦为废墟,是战后新建的,所以确实流散不少密卷档案,我还在那边皇史宬库房里边,找到了一大堆相仿的古樟木金匮,自然不是什么那个包袱斋所说的什么皇帝文房了。之后我就继续查阅簿籍,果真被我找到了关于那幅古画的条目,确有其事,上边的文字记录清晰,原来得自阮国三百年前敕鳞江畔的一座采石衙署,是采石匠人无意间从江底打捞起了一只铁盒,虽非美石,那座官署却不敢藏私,当年将那铁盒画卷,与江中开采出的那批美石,皆是一并入京贡物。而那一代沅国皇帝对画卷观感一般,看过很快就丢给了皇史宬收藏,而那只根据档案记载显示‘六面皆绘水图’的装画铁盒,早已不知所踪。我最后还是不太放心,就亲自来了敕鳞江这边,辟水勘探六百里江底,几条支流都没有放过,就是想要看看有无仙府遗址,只是当初没能发现任何异常。”

  正因为那个包袱斋老修士的言语,被验证是假,叶芸芸反而更加当真。

  陈平安笑道:“皇史宬遭贼很常见,而且都是家贼难防的雅贼。”

  看了眼河水汹涌浑浊的敕鳞江,陈平安没来由想起了家乡那条龙须河,自己当年离乡后没多久,无数人闻风而动,几乎是家家户户,都曾背着箩筐下水寻宝,就为了寻找那种以前谁都只会视为家中稚童玩物的蛇胆石,只是小镇百姓去得晚了,极少收获。

  大概这就算早起的鸟儿有虫吃?

  所以昨晚在蒲山凉亭那边,陈平安与黄衣芸说了句“山上消息,就是神仙钱”,诚意十足。

  先前御风来时路上,见识广博的薛怀已经与陈平安他们提起过这条敕鳞江,自古就无任何一位水神河伯坐镇,但是江中盛产美石,声如清磬色若玉,颜色不一,碧色居多,又以赤红最佳,石纹若红鲤鳞片,极负盛名,大的,可以当做富贵门庭的风水石,小的,也可以被文人雅士拿来当做文房摆设,所以沅国历史上曾经断断续续在江边建立采石署,开采江石充盈国库。

  而每当朝廷裁撤衙署的封水期间,就会有精通水性的健儿,偷摸入江底采石,绿裳渡的财源,很大程度就来自于此,只是商商贾逐利,作假、拼接的手段层出不穷,会刻意“凿山”成瘦漏之姿,这就叫石带孔洞价格翻番,无中生有黄金万两。与被人故意剪裁成奇形异状的病梅、官梅,价格远胜寻常野梅,是一样的道理。久而久之,沅国当地和一些周边仙师就都心照不宣了,反正也是坑骗那些人傻钱多的外乡人。

  蒲山云草堂子弟,才情风雅,几乎都会有一两件美石雕琢而成的案头清供,当然不可能是赝品了。

  桐叶洲中部地带的门阀郡望,其门第高下,往往都会按例分为膏粱、华腴和甲乙丙丁,总计六等,而桐叶洲又是浩然九洲当中,最为闭关锁洲的一个,实在是膏腴之地太多,物产丰茂,一洲多平原,皆是鱼米之乡,灵气充沛的山水形胜之地,不计其数,不然当年桐叶洲虽说宗门数量不多,但是无一例外,都是底蕴深厚的大仙家,到头来却连一条跨洲渡船都没有。

  而山上仙家,与山下的帝族王侯,外戚公主,可谓富兼山海,最为豪首。

  拥有一箱子山上地契的蒲山,就是一个极佳例子。只不过蒲山的那些“飞地”,还算来路正,是历代祖师,用实打实的神仙钱或是香火情,用了个极低价格购入。

  陈平安突然问道:“既然都说是几百年的老黄历了,那么历史上河流改道,辞旧迎新就是常有的事了,叶山主当初来这敕鳞江探幽访仙,有没有问过当地百姓,或是仔细搜寻沅国历代堪舆图,翻阅本地郡府县志?”

  叶芸芸闷不吭声,满脸尴尬。

  自己当时着急赶路,哪里想得到这么多。

  为了缓解黄衣芸的尴尬处境,还得是陈平安主动转移话题,“皇史宬秘档上边,关于那只铁盒,除了说六面绘制水图,还有没有更多文字记录?”

  叶芸芸立即点头道:“有。六面除了水图,分别古篆两字,跌宕,盘曲,浑浊,潋滟,幽深,清浅。”

  陈平安只得说了句昧良心的话,“叶山主还是很心细的。”

  叶芸芸笑容牵强,身边男子的这句好话,听着怎么像是在骂人呢。

  只是陈平安还是忍不住多问一句,“六面水图,沅国新落成的皇史宬档案房那边,有无摹拓?”

  照理说,皇史宬那边是肯定会有相关拓片的,而且与库房肯定没有几步路。

  于是叶山主继续沉默。

  自己怎么跟个学塾蒙童,遇见了个检查课业的教书先生。

  陈平安就有些无奈。

  算了,反正都是一笔笔秋后算账的糊涂账,反正事已至此,多说无益。

  一旁裴钱扪心自问,至多也就是能够比黄衣芸多想到找寻拓片一事,那还是因为想要将宝贝一窝端了。比如江河支流改道一事,裴钱就绝对想不到了。

  薛怀则是心中感慨不已,真是应了那句老话,货比货得扔人比人得死,云草堂还是少了个真正的顶梁柱,不然光靠师父一个支撑门面,方方面面都要师父拿主意,难免会有些纰漏,自家蒲山,若是能有这么个心细如发的年轻剑仙坐镇山头,估计就真的可以高枕无忧了。

  薛夫子不露痕迹偷偷看了眼自己师父,再看了眼叠刀悬佩的青衫剑仙,嗯?师父有无机会,好让自己与某人喊声……师公?

  只是不知陈剑仙如今有无山上道侣。不过想必以陈平安的境界、身份和相貌气度,山上山下的红颜知己,定然不会少了。否则也不会与姜尚真成为挚友。

  陈平安哪里知道薛夫子在想些什么,只是转头笑着闲聊,“到蒲山之前,看了本志怪小说,书上除了东海妇与青洪君的恩怨情仇,还写了一位龙虎山真人的游历故事,书上内容有几分真几分假?”

  薛怀摇头说道:“真假难料,无据可查了。曾经只能是凭借一些捕风捉影的小道消息,尝试着找出那些仙迹遗址,可惜是按图索骥,毫无收获。”

  传闻数千年前,有位龙虎山天师下山游历桐叶洲时,遇到大渎古龙宫旁支,有一窟十数条陆地孽龙作祟,兴风作浪,水患无边,这位当时并未证道的天师府黄紫贵人,与那些为祸一方的蛟龙斗智斗勇,分而治之,斩杀大半,又以桃木剑将一蛟钉在崖壁上,斩断蛟尾,炼为一截青竹剑,炼山脉作为捆龙索,与它下了一道天师敕令,命其千年之内不得离山半步。另外一蛟四处逃窜,走投无路,最终被天师逐入一座当地道观,不得不化作一枚门环,答应那位天师庇护道观三百年。

  最后天师亲手开凿一口古井,在旁铸炼铁树,将那条为首孽龙镇压其中。

  天师这才去往大渎龙宫,与那条管教无方、有渎职过失的老龙问罪。

  老龙叫屈不已,不得不与掌管整个东海水域的龙君求情,据说这场山水官司,最后都打到了中土文庙那边。

  浩然山下的小说,题材众多,笔墨写尽光怪陆离,传奇公案,烟粉狐怪,幽婚神异,游仙会真……

  陈平安笑道:“薛夫子将来有机会的话,可以去大泉王朝那边碰碰运气,从皇史宬或是礼部入手,看看能否抽调借阅档案。”

  薛怀点头道:“就听陈山主的,如果真有线索,被我不小心找出那座大渎龙宫主体遗址所在,我肯定第一时间通知陈山主,到时候一同进入龙宫探宝,事后一切收益,落魄山与蒲山四六分账。”

  叶芸芸没好气道:“薛怀,你做什么美梦,今时不同往日了,浩然天下如今重新有了四海水君,这类遗址就算侥幸重见天日,也要理所当然地归宝瓶洲那条真龙,你胆敢贪墨龙宫重宝,就不怕被她从东海登岸,兴师问罪,到时候一言不合,就直接来个水淹蒲山?”

  说到这里,叶芸芸好奇问道:“陈山主,听闻那条真龙的修道之地,正是你们落魄山所在的那座骊珠洞天,如此说来,她与你岂不是近在咫尺的邻居了?”

  陈平安以诚待人,点头道:“是邻居。”

  叶芸芸追问道:“我还听说这位新晋东海水君,已经是飞升境了,陈山主与她熟不熟?”

  昨夜凉亭一别,除了生闷气,其实叶芸芸半点没闲着,赶紧将那山水邸报给亡羊补牢了一通,甚至还专程下山走了一趟寇渲渠的水神庙,和入海口的青洪水君府,索要了一大摞与宝瓶洲尤其是落魄山相关的邸报。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才发现原来那个破碎坠地后降为福地品秩的小洞天,竟然一股脑涌现出了那么多的“年轻天才”,除了那条成为世间唯一一条真龙的女子飞升境,还有落魄山陈平安,龙泉剑宗刘羡阳,数座天下年轻十人候补之一的马苦玄,还有一个道号“粲然”、绰号“狂徒”的白帝城郑居中嫡传弟子……

  陈平安只得说道:“隔壁邻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