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安化军
第56章 一碗面而已
想了又想,杜中宵道:“你们也是朝廷子民,生活艰难,朝廷不能坐视不理。不过,火山军比不得羁縻地方,若要内附,便不能跟从前一样按帐居住。境内确实有些闲田,只是不能放牧,全都要开垦为农田才好。你们内附的人家,要隶营田务之下,兼为乡兵。”
香布听了有些为难:“若是如此,就不是小的一个人能做主了,当回去与族老商量。”
“无妨,你们商量妥当,到衙门找我就是。此次来董家寨,碰到几个以前认识的商人,今夜请他们饮酒。你若无事,便留下一起饮两杯,说些闲话。”
香布听了大喜,急忙谢过。自己这种蕃部小首领,可难得有这种机会。
杜中宵前世的记忆里,山西、陕西这些地方是绝对的汉人区,甚至成了一种常识。但在这个年代却未必,陕西路和河东路的北面,有大量的蕃部,以党项为主。其实从血缘上讲,这些人未必就是胡人,有大量本来就是胡化的汉人。加上党项本是羌人一部,而汉、藏、羌同源,这些蕃部的族属模糊不清。
自汉拓西域,从中原到河西的广大地区,都以汉人为主。后来晋室南迁,大量胡人南下,特别是鲜卑北魏长时间的统治,慢慢开始胡化。到了唐末五代,陕西路除了关中,已经以蕃人为主。再向东的河东路和河北路北部,则是汉胡杂居的地区,平原汉人占优势,山地则是蕃胡。大宋一直以幽燕为目标,除了地理战略上的原因,汉人为主是更加重要的因素。
火山军在杜中宵前世,是绝对的汉人核心区,极少少数民族。但在这个时代,汉人很少,除了随着驻军而来的人口,便就是在河谷地区开垦的零星农户。人户三千,就包括了不少蕃人熟户。
宋朝是自汉朝之后,汉人分布地域最狭小的时代之一,很多杜中宵前世认为想当然的东西,在这个时代是不适用的。比如沿边的陕西、河东、河北三路,前世是汉人核心区,这个时代蕃汉杂居,甚至大部分地方都不是汉人为主。元昊反叛以银、夏两州为核心,宋朝要攻到那里,要穿过数百里甚至千里的非汉人地区,中间的小蕃部时降时叛,情况非常复杂。党项难攻,除了地理条件造成的交通不便,远离汉人核心区也是重要原因。要想解决这一带的问题,除了军事胜利,还要对这些小蕃部汉化巩固。
从火山军向北开拓,杜中宵首先面对的问题,便是人力不足。对于蕃部,大宋的政策是允许其有一定的独立性,有冲突依蕃法和断,而不用朝廷律法。造成的问题,便是蕃人汉化不足,难为朝廷所用。
看看天黑,杜中宵吩咐陶十七去叫了冯原几人,便在自己住处摆下筵席。
十三郎提了一条大鲤鱼,笑着对杜中宵道:“官人,我们到火山军这些日子,才知道他们这里产好鱼。听说这鱼在春天黄河冰化的时候最好,现在时节不对,只好勉强吃一吃。”
杜中宵笑道:“黄河向来产好鱼,只是这里不知鱼的做法,吃的人不多。我看这鱼肥美,你们可清洗净了,切成大块,炒了来吃。自到这里,日日吃些蒸饼炒热,不得一滴油到嘴里,实在难熬。”
十三郎大声应诺,一手提着鱼,与陶十七跑到后厨去了。
看着两人离去,杜中宵对冯原和香布道:“北地饮食向来粗疏,比不得京师精细,虽有好物也做不出好吃食来。今日你们有福,我这里备了些好面,还有上好的炒菜,且拼一醉。”
冯原道:“官人说的是。小的没去过京师,只在并州,便觉得那里的吃食实在人家美味。到了契丹那边,便就只有汤饼煮肉,委实粗劣,难以下咽。”
杜中宵点头:“地方繁华不繁华,先看吃食。百姓日子过得好了,必然在吃上讲究,做得精细。当然如京师一般,动辄用银器,一餐数十样菜,又过于奢靡。”
香布听了不由咂舌:“我的天,一餐几十样菜怎么吃得完?我听说汉人吃的都少,怎么京城都是大肚汉么?我们平常吃饭,煮几块肉就是极好了。”
杜中宵道:“菜的样数多,每样的数量少一些就是了,不过做得精细。”
香布连连摇头,想象不出来一餐怎么会有几十样菜。他活了几十年,也到过像董家寨这样繁华的地方,吃过的菜全部加起来,最多也只有十几样。
过不了多久,随从在院子里摆下木桌,端了酒菜出来。这些日子吃得过于单调,杜中宵觉得嘴角干裂,身子上火,有些承受不住。董家寨是这一带的大地方,能买得到酒肉蔬菜,杜中宵特意吩咐今日做得精细些,尤其是要有几样蔬菜。
常年住在这里的人不觉得,从中原地区来的人,吃的蔬菜少了,便会因为缺少维生素,出现烂嘴角之类的小毛病。杜中宵这些日子嘴角溃烂,便就知道自己该吃些新鲜蔬菜,补充维生素了。
先端上桌的,是一大盆面条。这个年代也有面条,是汤饼的一种,不过做得太过粗糙。既没有后世让人眼花缭乱的那么多品种,面条也不好,又是清汤寡面,让人提不起畏口。这些面条拉得细而均匀,特别是盛在碗里,再加一勺大骨熬出来的汤,极是鲜美。在这种地方,面条是最合适的食物,有足够的面食饱腹,还可以加菜加肉,既简单快捷,又味道鲜美。
香布看着一大碗面放在自己面前,被满满的浓汤浸泡,上面码着几大块肉,又有葱花香菜点缀,不由咽了一口口水。实在忍不住,指着对杜中宵道:“小的活了几十年,还没见过这么精致的吃食。不瞒官人,有这一碗汤饼,小的便就吃饮了。”
杜中宵笑道:“这不过是平常吃食而已,先垫一垫肚子,才好饮酒。你见这面好,是没有吃过其他的吃食。这面吃得惯了,你又会想其他吃食,包子、馄饨,好吃的不知道有多少。”
香布叹了口气:“到底是汉人会做生活,我们这些山里的蕃人,哪有这种精细心思?每日里能够吃得肚圆,便是天堂一样的日子。没有办法,山里地瘠民贫,偶有平地种点谷物,又收不了多少。一家生计全靠养的牛羊,要去换盐巴衣物,自己可舍不得吃。”
杜中宵道:“都一样,做什么都不容易。不过不管怎么说,总是种地的日子好过一些,似这种土地广有的地方,只要勤快一些,便就不会饿肚子。”
香布连连点头,想内附搬到平地的心思更盛了。牧民的生活是非常辛苦的,看着养牛羊不少,能吃得起的却没有多少人家。若不是牛羊意外死去,他们极少宰了吃肉,都是要到平原地区,跟农民交换粮食衣物,以渡过漫长的冬天。香布是小首领,一年也吃不了几次肉,日子比不上中原的农民。
杜中宵要开垦这一带的土地,就要以尽可能好的条件吸引周边人口。吸引人,还有什么比吃更有效呢?在杜中宵眼里,这里落后得跟原始人似的,自己有的是手段吸引人。
第57章 民以食为天
把一大碗面吃下肚,连汤喝净,香布抹了抹嘴,放下碗道:“我原想吃了这一大碗,便就该再吃不下其他东西了。现在一大碗下肚,却觉得还能再吃一些。”
冯原笑道:“既如此,便就多吃一些。等到你回了山里,白面也难得吃一次。你出去看看,董家寨这里,能做出白面来的有几家店?只有青山楼一家而已。”
香布连连称是,又盛了一大碗,满满浇了肉汤。
这个年代哪怕是在北方,小麦也不普遍,面粉并不是人们的主食。小麦产量高的地方,其实不是中原,而是两淮江浙。那里的人虽然多吃白米,一年两季小麦产量也高,多沿水路运到中原。只有在大城市里面,才能比较方便地吃到面食。河东路冬季漫长,土地贫瘠,是以粟黍为主。能吃一顿白面条,对香布来说是很难得的事情。不过他软糯的黄米饭都难吃到,没有这个意识。
看香布埋头吃得香,杜中宵笑了笑,也不去理他,对冯原道:“山里人户诸物都缺,惟有牲口毛皮之类。员外何不找些人手入山贸易?虽然辛苦一些,总比在榷场贸易赚的多。”
冯原摇了摇头:“官人有所不知,山里蕃人与我们不一样。他们的毛皮牛羊都卖给首领,首领来董家寨里,换了其他货物,再卖给族人。这些首领,其实就是商人,外人去是做不了生意的。”
杜中宵点了点头,这才明白为什么董家寨这里为什么会聚集这么多小首领。蕃人聚族而居,有许多原因,最重要的就是生存条件恶劣,不聚集到一起根本无法生存。在这种条件下,各个小首领兼职多种角色,不只是头领,还是商人,甚至高利贷的债主。这么多角色加于一身,他们对部民的控制,远比平原地区地主对佃户的控制强。
正在这时,随从用一个大瓦盆,端了炒好的鲤鱼来,放到桌上。
杜中宵对香布道:“且饮一杯酒,尝一尝这鱼。这一带雨水不多,想不到有这样大鱼。”
香布道:“官人,这里雨水虽不多,河水却多啊!别看河对岸都是干的河川,地下暗流却多,山里面泉水遍布。不过这等大鱼,只有黄河里才有。”
一边说着,香布夹了一大块鱼肉放在嘴里,嚼了几下使劲咽下去,张大嘴巴道:“呀,这鱼怎么如此香!我活了几十年,鱼也吃了不少,却从来没有这种味道!”
杜中宵笑道:“那是油的味道。这鱼用油炒过,有油香,想来是以前你油吃得少了。”
香布连连摇头:“油也可以有来做菜么?我们山里人家,有一点油便就用来点灯,极是珍贵,却没想到还可以拿来做菜。今日在官人这里,见识了许多东西。”
物资匮乏是什么样子?杜中宵不到这里亲自看一看,自己也想象不出来。这一带的山民,不要说用油炒菜,就连用油煎的食物都没有见过。今天不管素的荤的,多是用油炒过,对于香布来说,都是从来没有吃过的美味。他几十年来吃的食物,几乎都是不见一点油星的。
山里的物资其实很丰富,但交通封闭,商业不发达,对山民就是无用之物。这个时代,有了农业便就开启了发展的道路,依托于农业,牧业、林业等等才能真正发展得起来。如果附近出现一座大城,商业交通发达,山民随便采点蘑菇都比他们放羊赚的钱多。
一边香布吃个不停,杜中宵与冯原聊火山军一带的商业。
冯原道:“黄河北岸山地地势高旷,向产好马。现在卖的毛皮土货都是小打小闹,生意要做大,还是要市马。而且过了唐龙镇,出了山地,便是水草丰美之地,其间马匹以百万数。这些蕃人用心,可从北地贩马匹过来,那才是前程。马和骆驼,一年卖上几千匹,这些人还不富得流油!”
杜中宵道:“山地以北是契丹地界,向来禁止向本朝卖马,此事只怕不易。”
冯原摇了摇头:“官人有所不知,那里虽然是契丹境内,却都是党项和阻卜部族。往些年,契丹每过两三年,便派大军劫杀一番,人人痛恨。蕃部不属契丹,从那里买了马,再转卖给我们,给那些卖马人一个借口即可。这生意若做起来,尤强过毛皮。”
杜中宵想了想,问道:“既有如此好事,怎么以前没有人做?”
冯原看了看专心吃喝的香布,道:“山间蕃人生活困苦,哪里有本钱?以前唐龙镇在的时候,那里本就是驼马集散地,远近商人都到那里做生意,一年卖到京城马匹就有数千。自从昊贼反叛,这一带的蕃落被他连番劫杀,生意才冷落下去。”
杜中宵点了点头,此事当从长计议。大同府以西的广大地区,并不是契丹人的地盘,而是以党项和阻卜人为主。契丹在那里有驻军,但对各族基本放养,每过一段时间,便派大军进剿,烧杀抢掠,连收税的手续都省了。因为在契丹治下日子过得苦,元昊稍微用点手段,便就有大量部族叛逃党项。两国的战事也正是因此而起,契丹战败,对那一带的控制才变严起来。
如果自己操作合理,让这一带的小蕃部做中间人,能跟北边的部族做生意,很多事情就大有可为。
说到底,还是要让这些小蕃部赚到钱,有了本钱才能做其他事情。而第一步,就是发展农业让这里的人吃饱。想到这里,杜中宵看了看依然吃个不停的香布。
让治下的百姓吃得饱,吃得好,这事说容易不容易,说难也不难。最大的优势,便是火山军有大量的待开垦土地,最缺的,就是人口。吸引人口的办法,还是吃。
贩运毛皮,得利的是商人和毛皮加工地,那在并州是个好主意,在火山军就不适用了。火山军现在缺的不是商业,而是生产。
第58章 真香
在黄河曲折之处,有一处渡口,名为九良津。几十年前这里曾短暂地设过榷场,与黄河对岸的蕃部通商。后来沿边设禁地,人户内迁,这处渡口便就废了。
杜中宵选的第一处屯垦地,便在渡口附近。这里地势平坦,黄河淤泥深厚,土质肥沃,是开垦农田的好地方。渡过黄河,对面山里煤炭广布,有很多露天煤矿,可以用作燃料。
程文礼与杜中宵站在黄河岸边,看着平缓流过的黄河,赞叹道:“大河在这里依山而行,在东岸留出这么一大片平地,真是天赐。这一片河滩不下千顷,若是开垦出来,火山军从此粮草无虞。”
大江大河在北半球,大多会向西摆,不断切割西岸。所以南北流向的大河,多会在河的东岸冲刷出平地,东西流向的,平地则多在南岸。这一带黄土深厚,黄河从山里出来,地势土层巧合之下,先折向西流,遇到石山,又转向南,冲出这一大片河滩,确实难得。
杜中宵看着周围,对程文礼道:“这里我大致查看过,南至军城,北至董家寨,全部开垦出来可安置近万人户。只是现在全为荒草,开垦不易。前些日子我已命人从保德军购置钢铁,打造铁器,这几日应该到了。有了铁器,开地可事倍功半。”
程文礼有些犹豫:“这里地近边关,蕃人众多,打造铁器,只怕——”
杜中宵摇了摇头:“怕些什么,这四近军兵众多,哪个身上没把钢刀防身?一点农具,没必要瞻前顾后。再者说了,契丹向来产好铁,也不靠我们。”
宋和契丹都禁止铁器出口,更多是出于限制对方武器制造的目的,两国都能自给。真正缺铁的是党项,他们以前还能从契丹买铁,两国交恶,他们没了铁器来源。
两人带着随从沿河岸而行,查看地形。这一带的黄河东岸多是河滩,有大量沼泽,对岸则紧靠着山脚。渡口之所以设在九良津,是因对面有一片平地,且水流平缓,刚好渡船往来。
十三郎和陈勤两人带了兵士,在河面上来回撑着渡船,不断试探水势。船工是从董家寨那里征调来的,在黄河里跑了一辈子船,熟悉附近水情。
站在河边的大柳树下,看着渡船慢慢靠岸,杜中宵对老船工道:“老丈,渡口设在这里可还好?”
老船工道:“回官人,这里本就是古渡口,自然合适。只是数十年不用,怕水道变迁,会出现意外而已,不得不再查探一番。依小老儿看,这边的渡口还是设在原址,对岸要略作些变动。”
杜中宵点了点头,黄河的泥沙沉积多,几十年水下情况就会不一样,变一变不足为奇。由于沿边设禁地,不许伐木,这一带的黄河泥沙不多,并不混浊,水情变化并不剧烈。
十三郎扶着船工到了岸上,到了柳树下,向杜中宵和程文礼行礼。
杜中宵看着面前的黄河,问道:“这一带的黄河宽阔,水流也不急,不知能否行船。”
老船工摇摇头:“依小的所知,从董家寨到府州,行船无碍。其他河段,险滩又多,水流又急,行船便就不容易了。倒是有盗伐大木的木排,有时会沿河而下。”
“可惜。”杜中宵摇了摇头。现在最方便的交通还是水运,河道不能行船,物资进出不便。
十三郎上前,对杜中宵道:“官人,这一带水洼遍布,里面大鱼不少。若是张网捕捞,倒是不愁没有肉吃。此地禁耕多年,草地里獐儿、兔儿也多,真是个好地方。”
杜中宵笑道:“你只管专心做活,少得了吃的吗!”
说完,与程文礼转身向马,向下游而去。
野味与鲜鱼,在物资富足的地方是好东西,现在诸物贫乏,就是另一回事了。在这里做活的,不管是军是民,大多都有些营养贫乏,换句话说就是肚子缺油水,那些野物对他们吸引力不大。他们最喜爱的是重油重盐的食物,一大碗漂着油花的面,在他们眼里比野味好吃多了。
在这一带开荒是今年火山军最重要的事情,杜中宵下了本钱,把储存的粮食调来不少,特别是存起来用作马料的黄豆,几乎全部调拨过来。不远处正在建榨油坊和豆腐坊,那才是填肚子的好东西。
沿着河边行了几里路,便就到了大本营,征集来的人分作几处,建设各种设施。
正在指挥族人修理大木的香布,远远看见杜中宵,急忙上来行礼。
杜中宵翻身下马,对香布道:“你到这里也有些日子了,可还过得惯?”
香布连连点头:“过得惯,过得惯!这里吃的住的,比以前好了不知多少。跟随我来的族人,个个心怀感激,定然不报答官人恩德。”
到一边的交椅坐下,杜中宵道:“前些日子你带族人来归,献了五十余匹马。我说话算数,凡中格的皆按每匹二十贯算钱给你,不中格的,一一折算。不过现在衙门乏钱,不能给你现钱,过些日子你到军城去,从军资库里支领茶盐等物,必然不会亏待。”
香布连连道谢。对于山民来说,茶盐是重要的物资,不过现在已经出山,又跟从前不同了。
转身看了看身后,杜中宵指着一片连绵的低山丘陵道:“那一带地势高旷,水草丰美,衙门已经定了作为牧场。你从族人中挑选几位身体强壮、聪明伶俐的,去找陈勤,以后安排放牧。其余人户,便就编入营田务,分村分户,各自耕种田地。河谷这里地势较低,又有河水灌溉,等到秋天种植小麦。我已派人去晋州,收买上好麦种,专等土地开垦出来,便就下种。”
香布满脸堆笑:“我们山里人,还没见过麦子长得什么样子呢,只知面食好吃。若是我们这里也能种麦,以后天天有面吃,岂不是神仙一样的日子!”
河东路地势太高,冬季太冷,北部的大部分地区都不能种麦,特别是冬小麦,仅有少部分地区可以种植。火山军的这片平地在群山之中,地势较低,是难得可以种麦的地区。小麦的产量未必比粟高,但因为是越冬作物,夏季可以种一季杂粮调节,便显得弥足珍贵。当然,面粉的口感强过杂粮,对人们的吸引力就更大了。杜中宵急着开垦荒地,也是因为白面在这一带非常珍贵,是高级食物。
看看太阳已经西斜,督工的吏人敲着锣,吩咐收工吃饭。虽然做重活,因为条件所限,这里的人还是一日两餐。早餐吃得早,及时上工,晚饭也吃得早,吃完恰好太阳下山。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是延续数千年的作息节奏,这里也不例外。
填饱这么多人的肚子,面食杜中宵是管不起的,只有粟和黍。首领和技术人员吃黍,一般人员则吃粟,虽然条件简陋,等级还是分得清楚。
香布从自己住处摸出藏起来的粗瓷大碗,拿了一个小木勺,排在几个吏人身后打饭。作为首领,他跟在这里督工的吏人一样待遇,吃的是软糯的黄米饭,有一大勺肉汤,三根萝卜条。饭食简陋,但跟他以前的生活比起来,不知道好了多少。没多少日子,面色都红润起来。
到了跟前,打饭的吏人见是香布,笑道:“你这个蛮子最是能吃,多给你一些。”
香布连连道谢,看着自己的粗瓷大碗盛满黄米饭,不由咽了口口水。盛了米饭,到旁边,另一个吏人舀了一大碗肉汤,里面杂七杂八掺着些蔬菜,浇到香布大碗里的米饭上。
最后领了自己的三根咸萝卜条,香布回到住处帐篷外,坐在一根倒在地上的大木上,使劲闻了一下道:“真香!”便埋头狼吞虎咽吃了起来。
这一带牛羊不缺,价钱不贵,聚集在这里的近千人,每日要杀几只羊。羊肉供给官员,多余的旁边酒店里卖掉,羊骨及各种下水则用来煮汤,里面加收入集来的羊油。香布这些人的肉汤里,实际上是没有肉的,在里面放了各种蔬菜。也没有讲究,做饭的弄到了什么菜便就回进去。香布这些督工吏人,肉汤里还零星有几片羊肝和羊碎肉,普通做工的人那是一片肉都没有的。
不要小看了这一碗肉汤,有了它,省了许多粮食。做重体力活的人,饭菜里少了油,饭量便就会大上许多。有了肉汤里的那些油星,干活就有了力气。
杜中宵坐在树下,看着周围热火朝天的景象,仿佛回到了自己初为官在永城建营田务的情景。两年之后,希望这里也能兴旺发达,如同永城营田务一样欣欣向荣。
可惜这里不是中原,物产匮乏,杜中宵手里缺钱得厉害。永城临汴河,随便做点生意就来钱,这里偏僻荒凉,实在没有赚钱的手段,一切必须精打细算。现在的启动资金,是杜中宵动了军资库的储蓄,必须尽快收获,把这个窟窿填上。火山军小有小的好处,没有通判,幕职官只有一个程文礼,一切都是杜中宵说了算,少了掣肘。
第59章 要学好
吃罢了饭,香布坐在帐外,看着西边渐渐落下的太阳,一个人出神。他是首领,个人的财产总是比别人多一些,内附之后,在火山军租了一处小宅子,安排家人住在那里,自己一个人在这里做工。将来是在火山军安家,还是跟别人一样,编入营田务盖房种田,还没有想好。军城虽然繁华,他这种在山里住惯了的人却处处觉得不习惯,不如种田。
两个香布的族人从帐后转过来,行个礼道:“头人,看天色尚早,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发呆?
香布道:“反正无事,在这里歇歇身子。对了,你们要去看什么?”
年纪轻一些的道:“我们好不容易从山里搬出来,当然要见识一下山外的繁华。听说那边大树下开的酒馆,卖的酒极是有力气,我们过去饮两碗。再说这几日只是喝汤,虽然勉强有些肉味,却总觉嘴里得缺了些什么。他们那里有煮好的肉,也吃两块。”
香布听了,一下从地上蹦起来,高声道:“你们怎么如此不学好,就想着酒肉!我们此次出山,可是牛羊全部的身家都卖掉了,要重新置办家业,处处用钱!你看那些南边来的汉人,收了工,哪个不为自己做活计?有的到外边挖药材,有的打猎剥皮子,将来都是可以换钱的!”
两人听了笑道:“头人说的这么吓人,怎么就不学好了。我们在这里做工,除了管吃管住,每日里还有十文工钱。这钱赚了不就是花的么?我们花的工钱,又不花家里积蓄。”
说完,便就告辞,假意听了香布的话回住处,其实径直向酒馆那里去了。
在山里的时候,大家住在一起,放牧要一起迁徒,一起居住,大家都听香布的话。现在出山,虽然名义上还是一族,但各过各的生活,有的人香布已经管不住了。
看着两人的身影,香布连连叹气。蕃人就是这一样不好,手里留不住钱。一有几个钱,便就要喝酒吃肉,甚至赌钱胡来。好在杜中宵对赌钱一向管得严,他们只能吃吃喝喝。来做工之前,香布特意每家每户吩咐,所有的积蓄都放在家里,做工的人只带些口粮,一分钱都不能带,却没想到他们还能花工钱。
工钱十日一结,这些人昨日领了百十文钱,早就按捺不住,酒馆那里极其热闹。还有那些更不成器的,根本等不到发工钱,早在酒馆那里赊酒,钱不得到手。
叹了一会气,香布站起身来,向酒馆那里走去。不管还有多少人听自己的,能劝一个是一个。一样是做工的,汉人就很少聚到酒馆那里,下了工,找猎打渔干什么的都有。他们就是要喝酒,也会从酒馆买酒回去,自己整治些鲜鱼野味,开开心心吃一餐。
酒馆是依着一棵大树搭的帐篷,火山军的一个衙前雇了几个小厮,
在这里卖些酒肉。酒是官酒楼里酿出来的,性烈无比,肉是每日杀的羊肉,供给了官员将领,剩下的在这里发卖。而羊头羊蹄,都被酒馆卤了,用来下酒。每到夜晚,这里便人声鼎沸,热闹无比。
还没到帐篷边,香布便就看到两个自己的族人站在外面,靠着大树,一人端了一个酒碗,开开心心地喝酒。这一碗酒便就五文钱,一个口滑,一天的工钱就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