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安化军
杜中宵从中立的角度来看,觉得苏舜钦过于偏激了。他聚众饮酒,所请的多是一时少年才俊,此次进奏院狱,被范仲淹等人荐入京城的青年文官几乎被清扫一空。这个时候,谁敢牵连进来?再者苏舜钦用公款聚饮,证据确凿,数额较大,依律是死刑。减一等除名勒停,并不算法外用刑,别人能说什么?
此案之前,文人聚集京城,多言行无忌,指点江山,什么都敢说。此次苏舜钦案,聚饮的人不只是议论朝政,诽谤大臣,还讥讽周公、孔子,言行无忌到了极点。说穿了,如果连这样的言行都允许,只怕会造成思想上一片混乱。苏舜钦被重惩,与此有关。
从数年前蔡襄的《四贤一不肖诗》,到后来石介的《庆历圣德颂》,中下层官员直接对朝中大臣贴上“奸臣”、“小人”的风气越来越盛,直接影响朝政。苏舜钦一案,是这一风气的顶峰。杜中宵从邸报上看来的,都觉得再不煞住这股风气,后边会无法收拾。
庆功新政虽然在具体的施政措施上变化不多,更多的是从思想意识和人事上着手,但也绝不是一无是处。但此次新政大量援引中下层文人,而且援引的人多言过其实,缺少扎实的政绩。偏偏这些人自视甚高,说话没有丝毫顾忌,大有一番要改天换地的豪气。这样的做法,本身就是给范仲淹等人拉仇恨,偏他们还觉得是在帮范仲淹等人开一时风气。范仲淹本人早就看出了问题,但却无力阻止。
看着苏舜钦一会心灰意懒,一会痛心疾首,杜中宵意识到,一个时代已经结束了。此次进奏院狱之后,官员再不可以像以前那样肆无忌惮,说话不着边际。
又劝苏舜钦一杯酒,杜中宵心中叹气。此次事件,哪里是为了几杯酒啊!
直饮到苏舜钦大醉不起,杜中宵才把他送回房休息。
回到花厅,杜循把儿子叫到面前,在自己面前坐下,语重心长地道:“大郎,苏通判是个好人,又出身大族,学问声名远播。不想却遭到今日之难。你道是为了什么?适才饮酒,我听到讲,无非是一句祸从口出。你以后为官,一定不要犯这种错,为了一时口舌之快,断送大好前程。最不值的,是这些人因言惹祸,说的话还不是为朝政百姓,纯图一时之快,何苦来哉!”
第121章 家事
何苦来哉?杜中宵咀嚼着父亲的这句话,向自己住处行去。
杜中宵可以想象以后的人会如何评价苏舜钦。虽然此次被罚,苏舜钦的同伴亲友全部噤声,没有人为他说话,但只要事情过去,掌握话语权的庆历党人肯定会把事情翻过来。作为苏舜钦的好友,欧阳修以身不在谏职为名,没有为其辨护。但过上些年月,朝政今非昔比,必然是另一种说法。
但对于被革职为民的苏舜钦来说,这有什么用呢?其满腹才气,随着被逐出官场,化为乌有。以后这官场于他只是一个戏台,只能看着别人演戏。
回到住处,韩月娘靠在床上,问道:“苏通判歇了么?白天看他样子,甚是吓人。想几年之前,在临颖县城里见他时,红光满面,意气风发,哪里会想到会有今日之厄。大郎,官场险恶,我也不想你如何出人头地,荣华富贵,只是千万不要犯糊涂,惹下这般祸事。”
杜中宵有些不耐烦地道:“苏通判又惹下如何祸事?不过是交友不慎,贪杯而已!”
见杜中宵不当一回事,韩月娘直起身,正色道:“大郎,你不可不当一回事!若苏通判只是因贪杯误事,以后你便戒了酒吧。饮酒伤身,本就没半分好处!”
杜中宵有些讬异,愣了一会才道:“月娘,我们相识多少年,你可曾见我贪杯误事?身在官场,哪里有不饮酒的道理?更不要说,我们两家本就是卖酒的!”
“卖酒便就卖酒,非要自家喝么?”韩月娘丝毫不退缩。“看了苏通判的样子,可知酒后失言是多么吓人的事!他祖父是宰相,父亲是翰林,岳父也是宰相,也落得这么个下场,你官场一个不慎,岂不是更加悲惨!我们可都是靠你过日子,不只是两家老人,还有肚子里孩子呢!”
说到这里,韩月娘轻轻拍了拍肚子。
杜中宵吓了一跳,忙道:“月娘,你不要闹了!我心中有数,在官场上,不饮酒不可能,只答应你以后少饮罢了。再者正是因为苏通判出身显赫,才做事没有顾忌,致有今日之厄。若是我,断然不可能发生这样的事。我这个出身,就没有那个底气嘛!”
韩月娘看着杜中宵,过了好一会,见不似作伪,才出了一口气:“你知道就好!”
杜中宵在床边坐下,叹了一口气:“我们什么人家,什么出身?你就是拿刀逼我,也没有苏通判那样底气,可以随便评点朝政,臧否大臣。唉,现今一个知州,我就已经应付不暇!”
韩月娘吃了一惊,急忙问道:“上次知州相公来,不是对你甚是赏识,又有什么事?”
杜中宵摇了摇头:“对我赏识不错,但太过赏识,我也吃不消。现在朝中范、富二相公外任,朝政缺了主心骨,夏相公难免动了心思。前些日子来书,颇有抬举我的意思,让我随他到新的任所去。”
韩月娘怔了一会,想了又想,才道:“夏相公位高权重,若得这么一个人提拔,理当高兴才是。只是这位夏相公,唉,怎么说呢,总觉得靠不住的样子。大郎,你莫走得太近了!”
杜中宵听了苦笑:“月娘,我只是个知县!你凭什么觉得,我一个知县,可以对一位资政殿大学士挑三拣四了?他若是欺压我,我只能受着,抬举我,我只好谢他,我凭什么说行与不行!”
韩月娘见杜中宵有些发急的样子,柔声道:“大郎也不要急,夏相公什么人,怎么会与我们一般计较?官场上的事情我不熟,我只是听说,夏相公的家人在我们永城县做生意,初时还好,这几个月处处占人便宜,连带着你都被人编排。哼,前几日,还说货款不够,从我们家里拿去了近百两银子!”
说到这里,韩月娘明显非常生气的样子。
杜中宵家不穷,家里有酒楼,三州卖酒,不但是不需要他用俸禄贴补家用,还能置办产业。但也算不是非常有钱,特别是杜中宵和韩月娘小两口,靠着俸禄能攒下几个钱?夏竦的家人来向他们借了近百两银子的本钱,让韩月娘耿耿于怀。小两口攒了两年,才攒下这么点银子。
杜中宵只好安慰,夏竦位比宰执,家里不知多少产业,只是临时本钱不够了,来挪借而已,必然会还回来的。其实心里也发愁,这笔钱只怕夏竦根本不知道,还与不还谁知道?偏自己还不能跟夏竦说,更不要说去要账了。以后能不能要回钱来,杜中宵心里也没有底。
见韩月娘一副不开心的样子,杜中宵坐到她身边,柔声道:“我为朝廷命官,不能置办产业——”
韩月娘冷笑道:“那我问你,怎么夏相公家里就那么多生意?”
杜中宵道:“他都是让家里奴仆干办打理,在亳州只是买各种货物,并没有产业。我们若是家里有人,也可以兴办产业啊。还不是因为我们都是小门小户,只能在三州卖酒,做其他生意,没人了!”
韩月娘嘟起嘴:“我不管!我攒了近两年,才攒下了这些钱,托人打成银锭,应不时之需。现在被人借了去,身边再没有大钱,若是有急用钱的时候,难不成回家借去?这且不说,钱被人借了去,不要说给利钱,连还钱都没有时日。你总要想个办法才好。做官,做官,总不能做成穷光蛋!”
杜中宵叹了口气:“放心,我会想办法的。此次爹爹妈妈来看我们,便是个机会。我在永城县办了这么多产业,样样赚钱,让爹爹学几样回去,也在许州给我们置办些产业,好不好?”
韩月娘看了杜中宵一眼,嘟着嘴不说话。
杜中宵也没有办法。做官不能置办产业,小两口只好靠着那点俸禄。知县俸禄才多少?韩月娘辛苦攒了两年,也不过一百多两银子,差点被夏家来采买货物的人借光。虽然感觉夏家不会昧自己的钱,杜中家心中还是惴惴。这位夏相公,涉及公事还靠点谱,涉及私人钱财上却不好说。
叹了口气,杜中宵寻思,还是要趁着父母年纪不大,让他们在家里替自己置办产业。怎么说自己现在也是进士了,许州的官员总要给些面子。不指望他们帮自己什么,只要不坑自己,凭着自己的手段,父亲也能置办下不小的产业。单靠俸禄想大富大贵,即使一切顺利,也要十年之后。不做到知州,官员的收入实在入了不杜中宵的眼,也就是自己小两口生活节俭,还能攒下钱来。
想了又想,杜中宵对韩月娘道:“月娘,要不这样,趁着这次爹妈妈来永城,我给他们讲清楚营田务是如何赚钱的。爹爹是读书人,心思灵巧,必然一说就通。许州那里也多荒地,便买些来,建处我们自家的庄园。等有了产业,雇了奴仆,一样也可以做各种生意。我看哪,靠做官,赚不来大钱,还是要靠自己才行。赚钱这事,只要开了头,一切就都好做了。至于家里酒楼,让你爹爹妈妈照看就行,不需要一家人全搭进去。自己有了钱,好多事就容易办了。”
韩月娘看着杜中宵,小声道:“此事可行么?”
“当然可行?若不是我必须当官,回家做生意,早成了大员外了!只可惜这世道,不做官,就万事皆休。营田务的一切,我都写成了册子,阿爹必然能够做好。”
韩月娘点了点头,悠悠地道:“以前我于钱财也不怎么在意,可现在不同,我们有了孩子,许多事情就要开始打算了。没点产业,终究不妥。”
杜中宵连连称是。中下级官员俸禄不高,若不是杜中宵家人口不多,也会捉襟见肘,不要想韩月娘还想存钱下来。可这样总不是办法,自家有钱才会心里踏实。
许州位处中原,荒地又多,其实挺适合建庄园的。再加上父亲杜循年龄不大,正是干一番事业的时候。这也是自己人丁不多,像那些大户人家,有人出来为官,有人专门在打理产业,便就没有这种烦恼。
上次夏竦来永城查看,看过营田务相当满意。因为朝中巨变,没来得及查看永城县,但对杜中宵的印象已经形成。在夏竦看来,杜中宵是个能吏,话又不多,不掺和朝政,正是他属意的可造之才。随着朝中人事变动,夏竦也蠢蠢欲动,不想再在亳州待下去。给杜中宵透过口风,等到职位变动,希望提携杜中宵,随着他一起升迁。
这是个难得的机会,杜中宵没有理由拒绝。但夏竦的为人让杜中宵不放心,跟着他做事,总要小心什时候被他连累了。不过拒绝更加不可能,资政殿大学士,是一个知县可以拒绝的吗?
杜中宵这里对夏竦患得患失,偏他家里的人不见外。到永城采买货物,用杜中宵的名头赚便宜也还罢了,没想到本钱不够,还到杜中宵家里来借,让韩月娘分外讨厌。
看着韩月娘生气的样子,杜中宵也有些无奈。
第122章 倒霉鬼
苏舜钦和杜循一人骑了一头青驴,由柴信带了几个人护着,优哉游哉地走在营田务的土地上。
这个时候的苏舜钦心情分外糟糕,为了让他放松心情,杜中宵便留他在永城住些日子。杜中宵自己公务繁忙,陪了苏舜钦些时日,便就让柴信带着他四处游历。杜循与儿子商量过后,也觉得学营田务在老家建处庄园大有可为,便瞅个风和日丽的日子,与苏舜两人到这里闲逛。
此时秋收已过,田里一片空旷。收割过后的土地上,有小儿悠闲地放牧牛羊,旁边的青壮年则依保伍编成,铺桥修路,一片热火朝天的景象。
苏舜钦看着周边的景色,感慨地道:“杜知县虽然少年,政务上却十分老练。建这一处营田务,地无闲田,人无闲人,何愁不大治!唉,可惜现我是白身——”
说到这里,叹了口气。言下之意,如果现在自己还是官身,也能从这里学些东西。
杜循安慰道:“通判不用灰心,你不过一时挫折,日后定有重用的日子。”
一边说着,众人到了营田务制作农具的场务附近,远远就听到一阵轰隆隆的声音。
杜循左右看看,口中道:“作怪,什么声音,好似打雷一样。”
柴信笑道:“员外,是县里的陶十七,制了一部烧煤的怪物大车,天天在这里烧着跑。那车极是有趣,不如我们过去看看。”
杜循反正没有事情,便跟苏舜钦一起,顺着声音,到了陶十七试车的空地处。
只见一个巨大的铁疙瘩,上面一根大大的烟囱冒着黑烟,呼哧呼哧喘着粗气,向前慢慢移动。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带了几个大汉,坐在铁疙瘩上面,高声地指挥着。
看了这个怪物,苏舜钦道:“这就是车?这车有什么用处?这样吵得厉害,哪个敢坐?”
柴信也笑:“知县官人说,现在这车做得不好,可不就是这样。等到以后试得好了,可以拉成千上百的货物,那才厉害。”
苏舜钦和杜循一起笑。杜中宵处理政务井井有条,让人说不出什么,但千奇百怪的想法也多。这什么蒸汽车看上去就不靠谱,怎么可能用来拉货。
柴信上前,高声道:“十七郎,你且停了车,下来说话!”
连喊了几遍,车上的陶十七才听见。吩咐其余几人继续试车,自己爬到车边,一纵身跃了下来。
柴信在一边看见,啊地叫了一声。见陶十七过来,道:“唉呀,那车全都是铁,看着就吓人,你怎么敢不停就跳下来?若是卷到车下面去,岂不成了肉泥!”
陶十七满不在乎地道:“节级不要看着这车样子怕人,其实比驴车牛车好驾驭多了,让它向哪边去就向哪边去,怕什么!再者说了,这车一开起来,停下可是不容易。”
柴信摇摇头,带着陶十七回到苏舜钦和杜循面前。
行过了礼,杜循对陶十七道:“听说你多在这制农具的场务这里,见得多。若是有闲,带着我们到里面走一走,看看到底有哪些农具。若是有用得着的,我学了也回家制些。”
陶十七不敢怠慢,当先带路,领着几人向场务里走去。
几人在场务里转了一上午,杜循极是兴奋,口中连道:“却不想大郎还有这种巧思,制了这许多农具出来。有这些东西,回家开些荒地,岂不是轻而易举?”
杜家三州卖酒,这几年也攒了些钱,正苦于没有投资渠道。杜中宵跟杜循商量回家建个庄园,杜循还心中惴惴。自己虽然是自小耕读,可到最后落了个读书不成,种地也不成。现在有了这些农具,回家开荒还不是轻而易举?中午便在场务里用些酒菜,准备下午接着看。
用过酒饭,几人在场务的空地歇息的时候,一个随从进来,对柴信道:“节级,外面有人求见。”
柴信随着来人出了场务,就见外面站了一个汉子,高大身材,戴了一顶范阳笠。
一见来人,柴信急忙上前行礼:“哥哥怎么到了这里?数月前你押纲船进京,几时回来的?”
那汉子是柴信妻子的表哥沙宝,见到柴信,叹了口气道:“唉,此事休提,提起来我就愁得吃不下饭。我押纲船进京,过了应天府,不巧遇上风雨,打翻了船,一船纲米全泡进了水里。为赔这一船米,我倾家荡产,尤不能偿清。这些日子四处奔走筹钱,今日才些眉目。”
柴信吃了一惊,忙问:“哥哥还差多少?我还有些积蓄,哥哥先拿去用。”
沙宝道:“纲米的钱已经赔过了。只是那日回来,我把一条家传的玉带,押在了永城码头那里的质库里。现在还差三贯钱,便就可以把玉带赎回来。那是我家传的宝物,不想失落,是以来找兄弟。”
柴信道:“既如此,那便不急了。今日且随着我在这里转上一日,晚上回县城,取钱与你。不瞒哥哥说,我随在知县身边做事,县里的质库,须看我三分薄面,此事不急。”
寒喧几句,柴信带了沙宝进了场务,介绍给杜循和苏舜钦。
沙宝祖上是禁军将领,曾随着太祖太宗征战,战契丹时受伤立功,被赐了一条玉带。到了沙宝这一代,祖荫淡薄,只做了个三司军将。前些日子押了本州解往京城的纲米,船沉米失,把家产赔光。
听了沙宝的故事,杜循唏嘘不已。为朝廷当差,就难免这种风险。好在儿子中了进士,不会遇到这种事情,不然岂不是天天提心吊胆?
傍晚几人回到县城,将要分别的时候,杜循对柴信和沙宝道:“明日我和苏通判一起到城门外面看一看,那里的店铺极是赚钱,也要学一学。去赎玉带时,知会我们一声。”
柴信叉手应了,自带沙宝回家取钱。
晚上在后衙,用过晚饭,家人闲坐的时候,杜循把今日遇到沙宝的事情说了,对杜中宵道:“这些为朝廷当差的小武官,最是凄惨。押运船纲,失了官物,倾家荡产的所在多有,甚且卖儿卖女也有。”
杜中宵想起前世读过的一个故事,忘记什么原因,王安石的妻子给他买了个妾,便就是这样一个军将的妻子。因为失了官物,家产赔光,连妻子也保不住。
叹了口气,杜中宵道:“此事有什么办法?也只能怪自己时运不济。押运官物,失了若是不让押送者赔偿,必然就有奸滑之徒,偷盗官物。而让押运者赔偿,碰到这种天灾人祝,未免冤枉。此事并没有什么万全之法,只能因地因时而变。也正是因为如此,凡是正将军将押送纲船,只装八分,剩下的两分装他们的私货。这两分私货若是经营得当,实际该赔得起才对。”
话虽这么说,心中也是为这位沙宝难过。汴河上的纲船,从来都是装八分官物,两分私货,这两分私货还是免税的。头脑精明的押运者,能够选对货物,两分私货其实可以赚不少钱。积攒下来,纵然偶有失手,也不至于倾家荡产。这位沙宝,想来没有什么商业头脑,一次沉船就赔付不起。
杜循第一次听说纲船原来可以装私货,问明白了,对沙宝的同情心也就淡了。这人既然没有做这事的头脑,又何必接这种差事。
柴信家里,浑家准备了几个菜,柴信与沙宝相对而饮。
酒过三巡,柴信道:“哥哥,你押船非止一次,怎么就遇到这种倒霉事情?再者说了,纲船上向来要装商家私货,船沉了,他们该一起赔付才是,怎么落得这么狼狈?”
沙宝叹了口气:“有什么办法?此次不同以往,船上的私货是知州相公家里的。船沉了,怎么可能让知州相公赔付?他家的货物,不让我等赔付,已是万幸!”
柴信一怔,急忙问道:“怎么会装知州家里的货物?此事传出去,岂不被台谏弹劾!”
沙宝苦笑着摇头:“兄弟好痴!天下间处处如此,有什么稀奇?纲船上的货物免税算,若是算计得好了,大把赚钱。那些为官做吏的,谁不盯着这块肥肉?只是以往的知州相公家里不做这些生意,都是下面有势力的吏人摆弄。赚了钱,他们分肥,偶有失陷,他们账上做些手脚,也不会让我们赔付。这次不合装了知州的货物,我们分不到半分好处,出了事,还要自己赔付,是以艰难。”
柴信一时无话,不知该说些什么好。前任知州韩绛一样家大业大,不过他已处于退休状态,不但是政事放手,家里的事情也不管了,自家生意不会做到这里来。夏竦则不同,他平生爱财,岂会放着这肥肉不吃?这两年来,夏家的生意深入到亳州各处,引出了不少乱子。沙宝摊上了,只能怪自己倒霉。
想了想,柴信道:“不知哥哥有没有问过知州家人?可肯赔付一些?”
沙宝连连摇头:“兄弟说什么话?这种事情怎么可能?只当自己倒霉罢了!”
说完,仰头饮了一杯酒,愁容满面。
第123章 超期不赎
从城门到码头之间的这段路上,除了公社的产业外,近一年来又在外围开了不少铺子。这些铺子中最多最显眼的,便是质库,码头附近有六七家。
质库又称解铺,不同地方的不同叫法而已,实际就是后世的典当业。质库是典型的高利贷,依抵押物放款,时间短,利息高。码头是永城商业的核心之地,自然也是质库扎堆的地方。特别是随着永城公社所属商业的繁荣,这些寄生产业也迅速兴旺起来。
沙宝和柴信带了筹来的钱,出了城门,一路向码头附近的项家质库而来。
进了门,早有小厮上来问候。
沙宝取出当票,道:“我一月之前在这里押了一条玉带,今日凑足了钱,前来赎取。”
小厮看了当票,道声稍候,便回到了后面。
质库后面房里,一位主管听了小厮报的当票编号,从一摞当票捡选了一会,皱眉道:“奇怪,怎么不见这人的当票?莫不是其余主管,有人把当票抽走了?”
小厮低声道:“主管,那人说是当的是一条玉带——”
主管一拍额头:“唉呀,原来是当玉带的人!前日东家来这里查检,见那玉带不凡,便取了回去自用。没想到当主竟能凑出钱来,过来赎取,这可如何是好?”
说完,站起身来踱了一会步,对小厮道:“你出去让那人吃盏茶,我稍后就来。”
小厮领命出去,主管到一边堆放账籍的地方,仔细检视沙宝当日来抵当的记录。过了好一会,才直起身出了一口气,背起手,向外面走来。
沙宝和柴信吃了一盏茶,见到主管出来,忙起身相迎。
见礼毕,分宾主坐了,主管道:“怠慢勿怪。客人要赎回玉带,且拿当票我看。”
沙宝取出当票递了过去,口中道:“此玉带是在下家传宝物,今日凑足了钱,要赎回去,主管方便则个。要多少利息,只管算了,我一起给钱。”
主管接了当票,看了一会,放在旁边桌上,摇头道:“唉呀,这可如何是好?”
沙宝心中一紧,急忙问道:“主管,这当票有不妥么?我一直带在身边,不会有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