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大宋 第45章

作者:安化军

  陈勤心烦意乱,也懒得与卢赛赛算这种账。以自己的身骨,以自己的本事,到哪里赚不来钱?何至于在卢赛赛身边,让她像打发乞丐一样。姘头又不算姘头,仆人又不是仆人,自己算个什么身份?可人就是这么奇怪,自己就是舍不得卢赛赛这一身细皮白肉,哪怕知道她淫荡成性也还是舍不得。

  春天已到尾声,夏天就要来了,夜里的风没了寒意,吹在身上格外舒爽。汴河上吹来的风,混合着屋里的汗味,透着一种旖旎的味道。

  陈勤使劲摇了摇头,闷声道:“知县官人知会我,明日有差事派给我,只要好好做,不难在这里立下根来。我看此处不错,知县又是个好人,还是不要东奔西走得好。夜已经深了,我下去睡觉,你一个人再好好想一想。以前的日子再是灯红酒绿,人终究还是要安顿下来,好好打算以后的日子。”

  说完,径直转身,出门到楼下去了,气得卢赛赛在床上大骂陈勤没有出息。

  第二天一早,陈勤在楼下看卢赛赛打扮得花枝招展地出现在楼梯口,招呼都没打,便一声不吭地出门去了。卢赛赛看见,只是冷笑,这牲口最近还长脾气了。

  城南是一处极大的莲花池,原是太祖时命汴河沿岸挖的水柜,旱时向汴河补水,涝时排水。只是这些年汴河淤积,河床越来越高,水柜渐渐不太好用了。水柜汴河两岸各州县均有,用来调节汴河水位,只是因为黄河多泥沙,汴河淤积严重,上游很多水柜已经失去了作用。

  陈勤一路到了城南,见到不远处杜中宵带了柴信几个随从站在岸边,急忙上前行礼。

  杜中宵道:“今日找你来,是有份差事交予你做。若在这里久待,总要有些钱赚才好。”

  说完,当先向莲花池那边走去。不多远,便就看见前面人山人海。

  杜中宵道:“这是这一带的集市,每月朔望两次。走,我们到牛马市去看。”

  走过一处花鸟市,经过几家卖干果的,就是一大片空地。这里是附近最大的牲畜市场,只见大群的羊围在一起吃草,另有马、牛、骡三三两两地溜达。

  杜中宵指着不远处几头大黄牛,对陈勤道:“看见那牛头上挂的红绢没有?知道做什么用吗?”

  陈勤拱手:“小的家乡并无此风俗,委实不知有何用处。”

  “这是从北边京东路传来的风俗,每到集市,便就有人牵了养的种牛来。若是看着体格健壮,格外有力气的,自有人用自己的母牛前去配种。每配一母牛,便就挂在角上一匹绢。”

  杜中宵说到这里,见陈勤吃惊地张大了口,不由笑道:“那上面挂的只是寻常布帛,并不是真地一匹绢,而且也不足尺,外面包了好看而已。一头牛不过三五贯钱,哪个肯付一贯的高价。一头种牛,日可配牡牛十余次之多,一次一贯,一日就可赚匹劣马了。”

  陈勤这才点了点头,一次一匹布,种牛难不成屙出来的黄金?

  今天讨论的是重大的经济和科技问题,虽然话题有些怪怪的,杜中宵还是神色从容,继续对陈勤道:“牛不过值五贯,使起来便如此值钱。最近几年西北用兵,马匹奇缺,少有二十贯以下者。若是有优良种马,与一般母马或母驴交配,那又该值多少钱?我找你来,便是欲要你管县里的放牧牛马之事,若是做得好了,当不吝重赏!”

  陈勤这才明白杜中宵为何找他来看牛马市,不过还是有些疑惑,拱手问道:“不瞒相公,小的虽然出身农家,可自小不知耕稼,更加不会放牧,不知因何让小的去做这种事?”

  杜中宵随口道:“放牧自有牧子,你只要管着即可。一是见你身体强壮,牧牛马不比别样,身子弱不禁风可是不行。再一个听说你能写会算,能够把账目理清楚。”

  陈勤点了点头,这才知道杜中宵找自己的用意。放牛的还好,牛性子温驯,身子弱一点没关系,马的性子烈,没点力气还真放牧不了。当然,真正的原因是杜中宵一见陈勤,便觉得他跟种马有一种气质上的相似,不然卢赛寒早就一脚把他踢开了。气质相似,工作也应该顺手才对。

  杜中宵做了知县才知道,这个年代州县都有自己专门的牧场,主要牧养的就是牛,永城县养着的就有一百多头。牛是重要的生产资料,但因为种种原因,价格不高,单独的农户饲养起来不划算,只好由官方规模饲养,农忙季节租给农户。羊一口五百文,猪一般一贯到两贯,牛只要五贯,而骑乘的马却要二十贯以上,牛的价格在肉用的牲畜中都算便宜的,谁家去养?

第69章 什么都要基础

  永城附近的汴河是隋朝开凿的大运河一部分,河堤俗称“隋堤”。离隋堤不远的一棵大柳树下,杜中宵指着周围对陈勤道:“西起隋堤,北到莲花池,便是本县的牧场,东边、南边各有堠界。现今这里养了一百六十余头牛,二十余匹马,还有两百余只羊。马多是母马,几匹公马做种马之用。”

  说到这里,杜中宵指着不远处的马棚道:“那里三匹种马,是我花大价钱从京城买来,专门做配种之用。原有的种马,这两日便就去了势,给县里的官吏使用。除此之外,如果‘公社’赚了钱,也还会买些牡马回来。这三匹种马,品相优良,都是从西北贩来中原,前朝唐马的后代,极是珍贵。你到这里最重要的事情,便就是用这三匹西北种马,多繁育些良马出来。”

  陈勤挠了挠头道:“官人,小的并不会牧马,何时配种,怎么知晓?”

  杜中宵朝远处一个干瘦的老头招手:“吴阿大,你来。”

  那老者上前行礼,杜中宵道:“如何从种马取精,配种到选好的马里,你教给陈勤。”

  那老者猥琐地一笑,从怀里取出一段肠衣来,给陈勤看,口中道:“本地多产此物,集市就容易买得到。让马把精弄到此物里面,再浸到温水里——”

  杜中宵一摆手:“这些事情你们以后再讲,我这里还有其他事情吩咐。”

  吴阿大急忙把肠衣收到怀里,拱了拱手,退到一边,颇有些意犹未尽的感觉。

  植物育种人工授粉,动物育种则人工授精,杜中宵前世的记忆里,对这种事情还是有印象的。别的不说,他前世农村的墙上,好长时间都刷着优生优育的标语。怎么优生优育?人他不懂,动物幸好生物课上讲过,基本的原理还是懂的,那就是精选父本母本,把优良性状遗传并稳定下来。一匹种马可以对应好多匹母马,优良品相的母马选出来,作为下一代的母本,其他的母马生出来的就优胜劣汰,可以使用。

  马是人工驯化的动物,如果不注意品种的筛选与保持,很快就会退化,适应其生存环境。宋朝从北方各地买马,马种本就杂,又没有品种的选育与保持,退化得厉害。唐朝的牧马监多在西北,不过一两百年的时间,初唐时的优良军马在西北都不多见了,更不要说在内地。质量不行可以数量补,奈何宋朝马的繁育很成问题,马的数量想保持都难。

  “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小时候学这课文,杜中宵形成了一个印象,只有广阔的大草原,才是牛羊,还有马儿奔驰的乐园。种地的地方养牛已是不易,更何况是马呢?直到很久之后,他看到了统计意义上的牲畜分布,才知道自己错得厉害。

  牛羊保有量最大的地方是哪里?从来都不是广阔的中亚和北亚大草原,而是印度。即使是中原,牛羊的保有量也远大于现在的契丹。就是加上党项和西域,大宋的牛羊保有量也远大于他们。每年从契丹和党项进口大量羊的原因,是因为价钱便宜,还有贸易平衡的意义。

  畜牧业,从来都是农业的一种,农业发达,饲养牲畜的能力远大于自然形成的草原。哪怕在杜中宵前世,中原地区已经把所有的土地都开垦出来种上庄稼,几个农业大省的羊产量也高于有大草原的省区合起来的总量。农业地区只要利用田间地头,加上田里的秸秆,同样的面积比草原承载的牛羊多多了。

  大宋此时还远算不上人口稠密,大部分地区都是地广人稀,农业地区有大量的牧地。营田务垦田的地方,就连保正都知道要留出果园、桑田和牧地,更何况那些自然形成的村落。有那些不种田的地,既是对农村劳动力——比如小孩放牧,妇女织布——的充分利用,也是农田的储备。

  大宋的牛很便宜,价钱低的地方一贯到三贯,中原贵的地区也不过五贯而已。养的农户少,是因为饲养成本过高,同样放牧,不如放羊划算。牛在农村只能用来耕种,对于一户农家来说,耕出来的田,是照顾不了的。小农养牛,需要多户人家合养,即是现在盛行于乡间的牛社。他们一般养很多头牛,自己用不了,可以租给别人。没牛的人家在用牛的时候,只要去租就可以了。

  州县官府养牛是同样的道理,官方更有条件大规模放牧,从而降低饲养成本。小农经济,天然是不适合养大牲畜的。民间的大牲畜多,要么是有大地主,要么就是有专业的会社。此时牛肉其实并不贵,除去官府禁宰杀和限价的因素,也与羊肉相差不多,与杜中宵前世的状况大体相同。猪肉贵,是因为此时养猪的成本大于养羊,而且由于品种原始,出肉率与羊相比也没多少优势。由于饲养成本,小农会优先选择养鸡,次之养羊,小家庭养牛也是放羊顺带的。

  这就是经济基础,小农经济的基础在这里,让民间养大牲畜发展不起来。民间不养,靠官方的几个牧监,又没有相应的科学技术,品种一年一年退化,质量上不去,数量也难维持。明清时期马的数量远多于这个时代,是元朝时有海量的蒙古马进入中原,优胜劣汰筛选出了大量的地方品种。当然,那个时候的经济基础也与这个时代有区别,并不只是地理气候的原因。

  杜中宵刚开始搞营田,大多是基于他前世经验的本能。当了近一年的官,开始有意识地使用前世的政治知识,尝试着改造这个时代。他可以想工业革命,想开工厂,但与此相适应的乡村经济基础,也要摸索。前世有现成的指引,那就是大力发展集体经济。不管这个集体是多数人的集体,还是少数人甚至是个人的集体,总之要打破一家一户的经济运行模式。多数人的集体就是公社,少数人的集体就是前世各种各样的公司企业。用经济而不是用家族,使一个一个小家庭加入到经济大循环中来。

  一步一步发展,当集体运营的经济在农业生产中占了比较大的比重,大牲畜饲养的难题也就应刃而解。没有经济基础,单纯靠小打小闹地引进良种,优选优育,容易半途而废。

  前脚为县里的公吏差役们办了公社,解决了中上等户畏之如虎的重役负担,后边就要着手解决中下等户们的难题。他们缺少生产资料,那就想办法补足给他们,发展生产。依这个时代的实际情况,单从地价上就可以看出来,生产资料中土地现在占的比重不大,主要是畜力和农具。

  杜中宵如此重视,带着陈勤去牛羊市转了一圈,才把他带到牧场来,便是因为这个原因。他现在已经清楚地认识到,自己在知县这个位置,在地方上,要解决什么问题,从哪里着手。

  这处牧场对于永城县来说,便如引进来的优良种马,先提早为将来的农业发展备好畜力的种子,时机一成熟,便就可以迅速地把果实送到农户手中。

第70章 知识是财富

  站在隋堤的大柳树下,杜中宵看着汴河上络绎不绝的船只,不由心神激荡。如果说以前他只是在这个时代的大潮中随波逐流的话,现在开始,他要树起一片帆,引导着船队奔向大海。

  想起刚才陈勤听了吴阿大的解释,从一脸惊讶,到后面欣然接受,杜中宵就想笑。为什么选择陈勤来做这件事?因为直觉。现在杜中宵知道,自己的直觉没有错,这就是个非常合适的人。

  中下等户的正税负担不重,他们的负担集中在各种各样的抑配和杂捐上,而这些税种严格意义上来说是非法的。此事人人皆知,年年有人讲,只是无法取消罢了。杜中宵一任永城知县,如果能解决了中上等户的重役负担,再取消掉抑配杂捐,就功莫大焉,可以说是这个年代最好的知县了。

  沿着隋堤漫步回县城,看着阳光下的大地,一片勃勃生机,杜中宵也觉得自己干劲十足。

  回到县衙,料理了一会公务,杜中宵便就回到后衙,换上便服。让随从准备一盏茶,杜中宵到了花园里,准备看一会闲书。时代的隔阂,还是要靠着不断学习来消除。

  阳光下花园里的花开得正艳,蝴蝶在花丛中起舞,空气中弥漫着阵阵花香。远处的假山下,小青和晶晶并排坐在一起,不知低声说着什么,笑语靥靥。

  或许这才是自己该过的生活,一切平静而美好。做个小县官弄得疲惫不堪,实在没有必要。

  正在这时,陶十七拿了一本册子,急匆匆地赶来花园,对杜中宵行礼:“官人,你命人买的这本书已经买回来了。这书买来着实不易,还是南京的客商带回来的。”

  杜中宵接到手里,见正是自己一个月前命人搜集的《耒耜经》,出了一口气。这个年代,找本书也这么难,哪怕《耒耜经》这种农学名著,搜遍永城县竟然找不到。此书成于晚唐,诗人陆龟蒙所撰,详细讲解了那个时代犁的结构。

  陆龟蒙这个人很有意思,是晚唐著名诗人,却亲自耕作,写了很多农学著作,其中影响最大的便是这本《耒耜经》。书中详细描写了曲辕犁结构,所有部件都有专门的名字。《耒耜经》问世,其后一千年间中国犁的结构再也没有大的变动,一直到牛耕被机械所代替。

  杜中宵前世见过犁,这个时代再见,发现形制与前世基本一样,便就动了标准化的念头。问起来才知道陆龟蒙写过这样一本书,实际上犁已经被他标准化了。此书成书已经两三百年,朝廷多次刊印,流布天下,做犁这种农具当然要以此为本。

  随手翻了一下,杜中宵问陶十七:“书既然买了回来,你看了没有?”

  陶十七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看是看过了,里面许多字不识,还专门找先生问了。只是这书里的犁到底是个什么样子,却还是云里雾里,想不真切。”

  杜中宵笑道:“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书看不明白,何不到田里去,看看现在用的犁到底是个什么子。看着犁,对照着书本,才能认识清楚。”

  陶十七摇了摇头:“我到田里看过,可找了几种犁,都跟书里说的有些差别,也不知谁是谁非。”

  虽然此书已流传二百余年,朝廷也曾经推广过,但并没有一统天下。很多小地方,还是使用着古老的农具,大多数地方的犁细节几乎都与书中不同。甚至同一个地方,不同工匠做出来的犁也不尽相同。在特别偏僻的地方,如广南川峡的一些地区,还在使用千年前的“两牛抬杠”也不少。

  杜中宵轻拍着书道:“正是因为犁的各种制式太过芜杂,我们才要参照这书,定出一个统一的制式出来。有了统一的制式,不只是制作方便,农户修起来也方便,使用也方便。你可以找个学问好的,详细给你讲一讲这书里到底说的是什么,照书里说的制一具犁出来。再到田间,找几个老农,各种犁都比较一下,哪种既轻巧又好用,便把形制确定下来。十七,你有巧心思,又喜欢做这些事,要开动脑筋。”

  陶十七答应一声,重要接了书到手里。

  杜中宵道:“这书如此珍贵,又不好买,你当重录一册,原书让衙门里收起来。这是学习态度,好多日子你都翻着原书看,这样不好。书要多读,也要多写,才能学得快,记得牢。”

  陶十七答应一声,有些不好意思,接了书行个礼跑开了。

  看着陶十七跑开的身影,杜中宵想了一会心事。前世上学,不管是历史还是政治课,一再讲的一句话是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有什么样的经济基础就有与其适应的上层建筑。漫长的中国历史,经过了茫茫多的朝代,每个朝代有每个朝代的特点,同一朝代也在不断地发展。简单地用古代两个字,是概括不了如此漫长的历史时光的。那么每个朝代,其经济基础是什么?

  站起身来,踱了一会步,杜中宵摇了摇头。一句封建社会的经济关系是概括不了的,封建社会的农业还有许多种呢,大庄园、小自耕农都是封建经济,字义上说封建经济指的就是大庄园。

  这个年代大庄园经济不能说没有,最少不占主流。从五代时起,中国社会便就向着解除封建制的人身依附关系发展,进入宋朝之后更是稳步向前。用前世清新脱俗的说法,是代表了人性的光辉,是人身的解放。前世有一部很火的电视剧《雍正王朝》,里面皇帝废除奴婢等贱民制度被高度赞扬,实际上雍正时代人身的解放连宋太宗时候都比不上,更不要说比自己所处的这个时代了。

  这个时代农村是真正以小自耕农为主,城市以小业主为主,与课本上讲的典型生产关系全部都对不上,包括历史书中的中国古代。按照前世的阶级分析,农村分地主、富农、中农、贫农和雇农,恰与此时朝廷的五等户和客户大致对应。不过此时不是以生产资料区分阶级成分,而是用家庭资产。五等户,或者说各阶级在社会中的比例,各级衙门皆有账籍,明摆在那里。以永城县来说,一二等户可以算作地主,占比不过一成多而已。五等户可以看作贫农约占五成,客户看作雇农约占三成,加起来占了八成。剩下的三四等户为富农,仅占很小的比例。地主占的比例如此大,一个重要原因是没有大地主。

  宋朝不抑兼并,导致乡村有大量无地的雇农,但税赋和差役制度,又造成大地主不多,而以中小地主为主。封建社会晚期,典型小自耕农代表的富农和中农,在这个年代却占比不大。对这个现象杜中宵琢磨了很久,最终大致得出了个结论,那就是在农业生产资料中,这个时代,土地的比重与后来的明清两朝相比,要小的多。或者说,土地在这个时代的农业生资料中并不占绝对优势的比重,地多并一定就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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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花超了

  此时永城地价,一般田地一亩只有二三百文,县城周围的好地也不过五六百文。一只羊就可以买一两亩地,这种事情杜中宵前世根本就不敢想。当然,中原地区地广人稀,旱涝无常,地价与其他地区比起来要低一些。但即使涨上十倍,一亩地两三贯钱,其实也不高。

  与此相对应,此时米价一斗五十文,雇人佣工,官价一般是一人一天一百文,民间价格稍低,一日五十文还要管饭。勤快一点的,努力攒上几年,就可以买上几十亩地,做个中农。

  地价、米价和劳动力价格的比例,反映了很多问题。此时地主与农民的矛盾中,土地多少并不占绝对重要的地位,其他的生产资料占的比重更大一些。再刨去牛价较低,答案也就很明显了。各种各样的农具才是农业生资料中的大头,实际情况也是如此。把地价向高了按一亩一贯算,三十亩地不过三十贯,而置办各种农具,却同样要三十贯。亩收一石,则年产粮食三十石,已是典型的中等户了。

  以此时的劳动力价格,努力劳作,看起来十年之内就可以脱贫,成为这个时代的中产阶级。其实远不是这么回事,到现在大宋立国近百年,主客户的比例其实没多少变化,就连五等户比例也变化不大。

  出现这种局面有很多原因,如天灾无常,一次大灾就容易让多年积蓄损失一空。比如差役沉重,农民并不能安心劳作。但最重要的,还是做个自给自足的小农之家对这个时代的人,并没有多少吸引力。

  这一点让杜中宵很不理解,后来看清楚了这个时代的阶层变动之剧烈,也就释然。想自己家原是一个自给自足的小农之家,父亲进京赶了一次考就破产,要不是杜中宵有后世的知识,还不知道哪一年才能够翻身。吴克久原是一县之豪,视自己家为奴仆,仅仅几年时间,连酒楼都支撑不下去。

  简单地说,这个年代持有资产是有成本的,国家税赋是资产税。如果手里的资产不能带来收益,会迅速被各种税赋抽光。中农恰巧处在这样一种位置,朝廷压下来的负担大多都是压到他们这一条线,只要收成差一些,税赋和差役抽血就会特别严重。一遇意外,便就跌落成为贫下农,甚至成为雇农。如果把差役算上,中农的生活并不比贫下农和雇农优越多少。

  土地不只是收租,还是朝廷分担税赋的重要标准,土地的持有成本很高。做地主,不但要有地,还必须找到替自己耕种的人,地荒在那里,是要用自己的家产填税赋的。便如吴克久一家,因为得罪了杜中宵,杜中宵刚好考上了进士,他家的酒楼不但不赚钱,还一直向里面赔钱。地主也是同样的道理,一旦找不到承佃的人家,地租不出去,朝廷收起税来一点都不客气。

  地里的收成不好,雇农不过渡荒,地主却还要继续承担朝廷的税赋。把雇农逼得紧了,大不了一走了之,换一家继续种罢了。按此时流行赊欠的规矩,说不定生活还能够得到改善呢。宋朝废除了地主和农民的人身依附关系,都是各种契约,且有期限,地主缺少把农民与自己的土地绑定的手段。

  这种手段,除了农奴制,还有一项就是高利贷。也就是用金融手段,把土地与农民绑在一起,买卖土地的同时,也得到了耕种这块土地的农民,土地才会特别值钱。这个时代由于对高利贷的打击,地主恰恰缺少这种手段,他们要负担土地资本风险的成本。

  这个道理说穿了,就是雇农的稳定性不足。杜中宵前世的工厂,如果工资一日一结,工人的流动性会非常大,不是特别缺人不会这样做。当人力更加富裕,资本家会连工资月结都不满足,倾向于用年结的奖金绑定工人。这样还不满足,会让工人负债,寅吃卯粮,让你不敢走。地主控制农民也是一样,高利贷最大的作用不是剥削农民,而是控制农民,提供持久的剥削才最符合地主的利益。

  杜中宵研究这些,不是要分析这年代的阶级关系,那些伤脑筋的事情会有王安石等喜欢做学问的人去做。杜中宵需要知道的是,自己要发展科学技术,推动这个时代的技术进步,开工场,办企业,工人从哪里来。明白了这个时代的社会基础,才知道要采取什么措施。

  这样的时代,不需要圈地革命把农民赶进城里,那是面对农奴制资本家采取的手段。也不需要土改分田,大把的荒地在那里,有人力,工具足够便宜,自然会开垦出来。现在需要的,是把有限的人口聚集到城市周围,有了人口密集的定居点,工业才有足够发展的动力。当然这不是说要城镇化,而是要集中精力改造城市周围的土地,能灌溉,旱涝保收的土地才会吸引人。客户占人口的三分之一,把这些人利用好了,便就足以保证工人的来源了。换句话说,发展中解决问题,而不制造问题倒逼发展。

  现在工业的第一步,是大量制造好用而又便宜的农具,蒸汽机也没有这个重要。这便是杜中宵让人去买《耒耜经》的原因,从犁开始,建一个制式化的制造农具的工场。并不需要规模多大,只要摸索出了经验,形成了制式,以后甚至可以推广到每个州去。

  把这些想法重新再理一遍,杜中宵坐下,喝了口茶,轻叹一口气:“但愿我想的没错,也不应该有错啊。做事情,当然是先挑容易的做。自己工科出身,当然要挑自己最熟的下手。”

  做农具最重要的是什么?钢铁啊。可惜,自己现在管的这个县,什么都好,就是没煤没铁。杜中宵只能派人到北边的应天府去收铁,一如他派人到曹州去买牛。

  正在杜中宵想着这些事情的时候,董主簿找到后衙来,叙礼毕,苦着脸道:“知县,今日曹州买牛的和应天府买铁的一起到了本县,商户在码头那里等着呢。”

  杜中宵一喜:“就等他们了!主簿,走,我们一起去,让这些商户知道本县急缺这些,以后多贩些过来!有了铁我们打制农具,又有牛,可以把县城周围全变成膏腴之田!”

  董主簿却苦着脸:“知县说的自然是对的。只是,我们现在哪里有那么多现钱?二百多头牛,要费钱三百余贯。三万斤铁,也要费钱三百余贯。这个时节,春税刚解到州里,我到哪里变出六七百贯钱?”

  杜中宵一怔:“县里没有钱了?怎么这么快就没有钱了?”

  董主簿直叫苦:“前些日子从本县主户那里支借了约摸一千贯,办那个‘公社’已经花掉大半,剩下的都是有用处的本钱。知县自己定的规矩,我们不可以从那里取钱。”

  说到这里,董主簿两手一摊:“除此之外,县里哪里还有钱?就是营田务,现在也是入不敷出。本来有那处烟花工场接济,又被州里收上去,县里现在着实是无钱可花。”

第72章 比刀

  杜中宵沉吟一会,又重回去坐下,道:“手中无钱,可是不好见人。我们第一次跟人家买东西,付不出钱来,坏了信眷,哪个还敢到这里来做生意?”

  一千贯不是小数目,杜中宵到哪里去变出来?现在全是投资,没有见到利润,想挪借都没有地方挪去。杜中宵家里现在倒是能拿出来,但哪有为公事花自己钱的道理?做官,不向自己家拿就不错了。

  想了好一会,杜中宵对董主簿道:“主簿,偌大一个县,就挪不来一千贯?东西买来,马上就要见钱了,几月时间而已。我记得抄没马蒙家财,还有两千余贯呢。”

  “案子是州里办的,刘通判在这里看着把那些财物解到州里去,哪里给我们剩下?”

  见董主簿一脸苦相,杜中宵只好安慰他:“有办法,总会有办法的。”

  虽是如此说,杜中宵心中也发愁。刚才想了半天国家大事,天下形势,甚至还要引导世界潮流,到头来却发现,自己连一千贯钱也拿不出。你的心飞得再远,脚却还老老实实在这里。

  坐了半天,也想不出办法来,杜中宵有些心烦,对董主簿道:“不管,我们先去看看货物如何。无非让商户在县里多等两天,就说我们公务繁忙,一时抽不出身来。衙门买东西,验货收货,要经过多少人的手,想拿到钱哪里有那么容易。”

  董主簿心道,怎么不容易?现在库里有钱,知县一句话这生意就做成了。

  两人换了便服,带着随从出了衙门,一路向码头这里来。一出城门,就见到两边的店铺正在热火朝天的改造,端的是一副热闹景象。只是这些店铺要能赚钱,还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

  桃花水起,正是水运最繁忙的时候,码头那里聚集了数十艘大小船只。汴河里面,正有运送纲粮的官船缓缓行过,首尾相连,一眼望不到头。

  让柴信带着随从散开,杜中宵与董主簿两人靠近码头,看用船运来的铁。应天府正在上游,沿汴河运三万斤铁来非常方便,一眼就看到了运铁来的船。杜中宵并没有规定要买什么样的铁,打造农具本就没那么讲究,就见船上各种铁锭、铁条和废旧铁器堆在一起,非常杂乱。

  离得近了,就见前面围了一圈人,不知道在看什么热闹。

  杜中宵叫过柴信,让他到前面看一看,那里发生了什么事。身为一县之长,这里认识杜中宵的人还是不少。到了人群里,被人认出,让贩铁商人看见总是不好。

  不一会,柴信飞跑回来,有些兴奋,叉手道:“官人,前面是两个客人在比刀。各自下了注,是以才围了许多人看。两把宝马,真是难得一见!”

  杜中宵点了点头,自己前世作为一个工科生,对什么宝刀利刃可不感冒。自己工作的时候,随便拿块工具钢,打磨一番就是好刀,更加不要说那些特种合金钢了。

  见柴信十分热衷,杜中宵正要让他去看,突然转念一想,又叫住:“走,我们一起过去看看。”

  悄悄挤进人群里,就见到一个大汉虎立中间,抱着又臂,眼睛微闭。大汉旁边站了两个人,一人捧了一口刀,正在那里各种花式吹嘘自己的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