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安化军
杜中宵听金书召说完,不由目瞪口呆。过了好一会,才道:“真有这种事?凭着一句话,就认了自己的药材有问题,乖乖赔钱。那边丈夫死得不明不白,这边妻子在别人家里一住数年,世间还有如此荒唐的人家!中间又无文契,又无证人,整个是一糊涂案!——只是,这桩糊涂案却出了几条人命!孔目,此事非小,你可问得明白?不可有半分差池!”
金书召道:“那妇人还在前厅,官人再问一遍就是。乡间小民,生来不曾与衙门打过交道,被人一骗一吓,不定怎么想。事情若果真如此,陶十七便就不是认错了人,而真是手刃仇人。”
杜中宵点了点头:“那一日我就在街上看着,陶十七目光清澈,哪里是认错人的样子。不过到底真相如何,陶十七也不十分明白,只是认准了那个仇人而已。孔目,你立即行文州城,先把陶十七的卷宗调来,我们再仔细查一查。还有,派人知会本县县尉,带人手来巡检寨。”
金书召应诺,又小声问道:“官人欲要捉拿马蒙?”
“此事不可鲁莽,马蒙财雄势大,手下庄客不少。我们人手不足,一个不好,他带人公然拒捕,事情便无法收拾。先让县尉来巡检寨,以其他事情把马蒙唤来,我们再从容处置。”
金书召出了口气,拱手道:“官人考虑得周到,下官这便就去办。”
最近京西路那边不太平,不只有陕西路的张海流窜,光化军邵兴带宣毅卒数百起事,闹得数州都不得安宁。不要以为一个村子闹不出大事来,杜中宵可不想因为自己出个大新闻。
金书召出去,杜中宵一个人踱来踱去,想着陶十七案子。离开州城之前得到的消息,陶十七供称数年之前,陆虞侯随着父亲回城,连续几日四处筹钱。后来有一日,父亲突然悬梁自尽,筹到的钱与陆虞侯一起消失无踪。当时报官,查过的结果是因为欠钱自杀,事情最后不了了之。
现在再想起来,州里卷宗记载的经过,与陶十七叙述的有很多不相符的地方。因为年深日久,别无人证,州里认定是陶十七记错或者胡说。正是因为前边的案子说不清楚,陶十七一直押在司理院,无法定谳。赵捨私魃鳎恢辈豢险庋±锖拷庸ィ缸咏┰谀抢铩�
现在想来,如果马蒙搀和在里面,陆虞侯因财杀人,再加上州县公吏动手脚,陶十七说的便就十分可信了。不过这案子要翻过来,牵连的人太多,杜中宵不得不谨慎行事。
回到案几后坐下,杜中宵叹了口气。初来这个世界,杜中宵生活艰难,一步一步走到今天,他的性子非常谨慎。若是平常的官员,得到这种消息,大多便点起巡检寨兵马,一路杀过去捉马蒙了。杜中宵首先想到的,却是不能把马蒙逼反,但凡有一点可能性也不能做。哪怕旷日持久,杜中宵也会用最稳妥的办法。因为把马蒙逼反,影响的是自己的仕途,可能就此被上层打入另册,杜中宵何苦来哉。这个年代,动不动就杀官造反的事情实在太多,历史上的梁山不说,最近几年就屡有发生。
西北战事不停,内地税赋沉重,这几年是案件高发期。再加上军队被抽调往西北,地方的军力比以前孱弱不少,军队自己先就不稳。
马蒙仗着财力,在庄上养了不少庄客,里面多有江湖亡命,不可掉以轻心。更重要的是,马蒙在本地经营多年,州县公吏多有人与他勾结,官府的人也不那么靠得住。这都是杜中宵要考虑的,不敢冒然把事情闹大,免得出事之后无法收拾。
得了消息,程县尉急急忙忙带了人手,到巡检寨来见杜中宵。
行礼毕,杜中宵道:“县尉,附近有个谭二娘,前来报官,说是被本地大户马蒙,占住在家数年之久。她儿子陶十七在州城当街杀人,只怕别有隐情。此案牵连不小,不可隔过地方。”
程县尉拱手:“一切听节推吩咐。”
杜中宵点头,起身与程县尉一起到了前面官厅。
谭二娘在那里早就等得心焦,见到金书召同两个官人进来,忙上前两步道:“官人,我自住处是偷偷出来,不敢久待。若是没有话问,我就先回。时候不早,还要给几人做饭呢。”
程县尉沉声道:“你急什么!你在官衙,哪个敢多嘴说话!你不是住在马蒙庄子上么,他庄里有的是人,何必要你回去做饭!”
见这个官人面色不好,谭二娘有些惊慌,退后两步,才道:“报官人,民女一向都是住在马大官人外面的佛庵里,并不曾住在庄里。那处佛庵昨日来了三个客人,凶神恶煞一般,不敢怠慢。”
程县尉听了,看着谭二娘道:“我在这里为官两年,不曾听说马蒙有什么佛庵,你莫不是说假话诓我?你一个妇人家,被他关住多年,怎么今日才来报官?”
谭二娘被问得心里更慌,小声道:“马大官人说是我家里筹钱,等到还了本钱,自然放我还家。昨日听客人说,州里我儿犯了事情,不得不到衙门里来。”
程县尉还要再问,杜中宵上前拦住,对谭二娘道:“你说住在佛庵里,佛庵在那里?”
谭二娘见这个少年官人面目和气,胆子大了一些,道:“回官人,那处佛庵离此有几里路,在北边芦苇深处。原是马大官人的母亲念佛所用,后来他母亲故去,就只有一个老尼在那里。”
杜中宵心中一动,念佛何必跑到那么隐蔽偏僻的地方,怕家里不清静,在村口建处庵堂就好。再想起马蒙多收留江湖亡命的传言,猜到那里只怕是处窝点。
示意谭二娘不必惊慌,杜中宵对她道:“你不要惊慌,一切事情都有衙门做主,没人奈何你。你说一说昨日来的三个客人,是什么样子,平时做些什么,说些什么。”
谭二娘道:“他们都凶恶得紧,我哪里敢听他们说什么。”想了一想,把庄客领着宋四公几个人到佛庵,一直到今天做了些什么说了一遍。
杜中宵听着,连连点头,对程县尉道:“县尉,依你看来,这几人是不是有些不尴尬?我猜他们多半是做了什么违法的事情,才躲到那里。昨日我这里才派人去马蒙庄上清点青壮,他便急急忙忙把人送到那里去,想来是怕人看见。不如这样,你带些弓手去那处佛庵,先把那几人抓了审一审再说。”
程县尉连连点头,吩咐人招集人手,自己再三向谭二娘问佛庵的位置。
第16章 一烧了之
沈大郎手里拿着鱼骨,不住地舔上面的汁水。见到宋四公不紧不慢地回来,急忙起身问道:“四公可算回来了。你去了这半日,可曾查探出了什么?”
宋四公坐到桌边,面色平静,对沈大郎道:“这里我们待不得了。你们收拾一下,这便就走。”
沈大郎吃了一惊,急忙问道:“四公,这却是为何?马大官人虽然对我们冷淡了些,但在这里终究是有吃有住,强似到处奔波。等上几日风声不那么紧了,我们兄弟随着四公做些买卖,多少好日子!”
宋四公叹了口气:“本来永城这里,临着汴河,极是热闹。这一带又夹在两河之间,人户稀少,便于隐藏行迹,我是想在这里住下来的。奈何马蒙那厮不把我放在眼里,只怕还有坏心思。适才我跟着那个妇人,到了码头那里,看着进旁边巡检寨里去了。你们知道,我在东京城是犯了案的,那妇人进巡检寨还能够干什么?只好一走了之。你们放心,此番我们到酂县,沿着涡河去扬州。我这里有金有银,一路上尽管快活。等到了那里,离得京城远了,什么好日子没有!”
沈大郎几个人穷得狠了,听说有好日子过,自然千肯万肯。当下收拾了东西,随着宋四公一起出了屋子。放眼看周围芦苇遍地,不知向哪里去,不由有些茫然。
这里的那个老尼一直在屋里念佛,自宋四公几人到这里,都没有露过面。此时几人闹出动静来,老尼依然在屋里,专心念佛。若不是宋四公听到里面念佛的声音,都怀疑屋里是不是有这么个人。
看了看周围,沈大郎对宋四公道:“四公,我们就这样走了?”
说完,用手指了指屋里,示意有个老尼在里面,说不定正在看着几人呢。
宋四公回头看了一眼,面无表情,沉声道:“一会你到柴房里点把火,把这里烧成白地。若是我们就这样走了,必然会引起马蒙疑心,烧了一了百了!”
听了这话,沈大郎不由打了个哆嗦。往常他也跟兄弟干过无本买卖,但这样一言不合就杀人放火的事情,却从来没做过。以前看宋四公是个干瘦老头,话语不多,还有些轻视他,却没想到如此心狠。
宋四公面色阴沉,人一旦换一个方向想事情,很多不好的想法就被勾起来。想起自己初到亳州,柴节级介绍到马蒙这里,一件连着一件,宋四公越想越是觉得,这几个厮鸟只怕从一开始就没安好心。
宋四公这种江湖老手,一旦发起狠来,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当下收拾了自己包袱,让沈大郎三人到柴房里面,就点起一把火来,顺手把房门堵了。
程县尉带了手下的弓手,绕开大路,按着谭二娘指的方向,一路向马家的佛庵而来。正在荒地里一脚深一脚浅赶路的时候,前面的弓手突然叫起来:
“县尉,你看那边起火,不正是我们要去的地方?”
程县尉看了一眼,叫声:“不好!这里只有那一户人家,我们速去救火!”
有了火光指引,程县尉一行快了许多,不多时赶到了佛庵在的地方。只见火光大盛,小小草庵早成了火海,根本靠近不得。
几个弓手手忙脚乱救火,却根本无济于事。一个弓手道:“也不知道里面有没有人,火这样大,只怕是活不成了。唉,早不早,晚不晚,偏偏这个时候失火。”
程县尉阴着脸,也不说话,只是四处观看。他的眼尖,一眼看出芦苇中有人走过的痕谱,忙吩咐众弓手:“留个人在这里看着火,其他人随我到那边追追看。谭二娘说这里住了四条大汉,这火起来,没道理他们不救火。这个情形,十之八九是逃走了!”
说完,带了几个弓手,向宋四公几人逃走的方向追去。
谭二娘在巡检寨里坐立难安,心里只怕马大官人怪罪自己逃出来,耽误了收拾佛庵那里。她是个老实妇人,很多事情理不明白,到现在谁是好人谁是坏人,到底发生了什么都稀里糊涂。
杜中宵让金书召找了几个巡检寨小军官的妻子陪着谭二娘,留在寨子里,不许她回去。谭二娘神不守舍,一直觉得心慌慌的。
直等了一两个时辰,程县尉才急匆匆地返了回来。
到了杜中宵面前拱手行礼,程县尉气忽忽地道:“我们去得迟了,那处佛庵起了大火,直烧成一片白地。那几个昨日到的汉子,早已逃走。我带了追了两里地,不见他们的踪迹。怕官人焦急,便吩咐几个弓手追下去,我先回到寨子里来。”
杜中宵问道:“佛庵里还有一个老尼,那里起火,她如何了?”
程县尉叹了口气:“那样大火,哪里还有人能逃出来?老尼只怕已经葬身火海。”
听了这话,杜中宵不由皱起眉头。这才多少工夫,又发生一桩命案,事情越闹越大了。来回踱了一会步,杜中宵转身吩咐金书召:“孔目,不需等了,速让马蒙来巡检寨!”
金书召应诺,想了一想,问道:“是派士卒捉他前来么?”
杜中宵摆了摆手:“不必。只说今日清点人户,让他到巡检寨里来问话。只要人到了这里,自然随便我们处置。他庄里丁壮不少,贸然派人去只派会起冲突。”
金书召应诺,急急出去安排。
想了想,杜中宵又对程县尉道:“那三人逃走,火很可能是他们放的。你立即安排人,守住这一带的汴河渡口,不许他们逃到河对岸去。再行文酂县,严格盘查,不要走了他们。这一带没什么人家,他们躲又能躲到哪里去?拿住这三人,很多事情就好做了。”
程县尉领命,带着人去了。这一带是永城管辖,乡间的耆长弓手,都隶程县尉名下。
吩咐罢,杜中宵在案几后面坐下,一个人发呆。把整个事情仔细理了一遍,还是有些无奈。几件案子都是围绕马蒙,仅凭直觉,就知道马蒙很可能是这一带违法犯罪的核心人物。但坏就坏在,所有案子都没有与他有关的直接证据。陶十七案不说,陆虞侯一死,没有证人,又过去多年,关键人物谭二娘又迷迷糊糊,只要马蒙咬死是生意纠纷,奈何不了他。佛庵那里摆明了是马蒙窝藏逃犯,偏偏又没拿住人,马蒙可以一推三不知。没有证据,你能奈何得这个乡间土豪?
这种混迹三教九流的惫懒人物,哪里是那么容易对付的。
第17章 波折
报过了对马蒙审理的结果,金书召偷眼看杜中宵,心中不由忐忑。
杜中宵不说话,只是用手指轻敲着案几,过了好一会,才道:“就这些?如此说来,所有的案子马蒙都不知情,是被别人连累的。好,他事情做得好,你们查得也好!”
金书召叹了口气:“不瞒官人,我们也觉得马蒙那厮没一句实话,但查来查去,既无人证,也无物证。只有一个谭二娘,还杂七杂八说不清楚,是以——”
杜中宵一拍案几:“不须说了。你行文州里,陶十七确认无疑是报仇而杀陆虞侯。至于当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情,慢慢再查。为报父仇而杀人,此案不能断得草率,先报大理寺,且等着吧。还有,即使按谭二娘口供,马蒙也有借势骗钱的嫌疑。他又扣了谭二娘数年,既无文契,也无约定,对了,是不是还占了那个妇人的身子?要想无事回家,他还是先把当年的人证再找出来,县里再行审过!”
金书召低声道:“谭二娘被马蒙占住一两年,后来许是过得腻了,才送到佛庵去。”
杜中宵冷哼一声:“既然没有文契,在他家非奴非妾,马蒙***子,县里就放手不管了?把马蒙关到县里牢房,着永城知县和县尉,审明当年被骗陶家药材的案子。其他的事情,慢慢再查!”
金书召应诺,微叹了口气,转身出去,与尚在巡检寨的程县尉商议。
这个结果是杜中宵早就预料到的,但真正送到了自己面前,还是有些无法接受。几件大案,数条人命,查来查去,却跟最关键的人无关。这样的结果,杜中宵无法向自己交待。
做了官是不是就可以为所欲为?杜中宵叹了口气,当然不是。哪怕做的是好事,依然要受到各种客观条件的制约,做不得快意事。别说这个时代,杜中宵前世,他家附近还有父子称霸数乡一二十年,最后从邻市调集力量才灭了的呢,这个年代更加不要提。
杜中宵查过,马蒙本人并没有什么后台,家里也没有人当官,无权无势。但他做牙人这么多年,各种手段用尽,积攒了无数钱财。手中有钱,人又会来事,跟州县的很多公吏都纠缠不清。查马蒙,很多公吏都会牵连其中,这才是没有办法的,查起案来处处被人掣肘。程县尉便就为此苦恼,马蒙一抓到,一举一动便就随时被人泄露出去,哪里去找证据。
出了官厅,杜中宵唤了柴信来,问他:“这一带斥卤遍地,自古产硝。我让你派人出去,查清此地年产硝多少,可有结果?我要在这里做大事,只是缺钱使用,总要想个来钱的法子。”
柴信叉手:“回官人,小的派人四处走访了一下,一日收毛硝两百斤不难。只是分散各乡,收集不易,需要人手。若是有本钱,刮硝的人家多了,翻上几番也有可能。”
杜中宵笑道:“官家做事,要什么本钱!只要产硝就好,先收上来,几月之后给钱就是。”
柴信不知道杜中宵说的是什么意思,站在一边默不作声。
还能是什么意思?当然是打白条。依这个年代的行政作风,杜中宵肯打白条已经算是不错,如果日后把白条兑现,还是好官呢。
垦荒是要本钱的,仅凭永城这一年的钱粮怎么能够?要想做大,必须要有其他的财源。
从马蒙的案子就可以看出来,地方势力盘根错节,想动他们谈何容易。你要按着法律来,他们可以用各种手段,让你怎么查都死无对证。只有打破这种势力格局,才能真正把案子查清楚。
这些日子,杜中宵除了监督查马蒙的案子,大多心思都花在了赚钱的点子上。办法想了无数,比如继续酿酒,比如用土法制肥皂,诸如此类,最后发现要么不切实际,要么自己记不清方法。最后,还是把心思动到火药上来。制黑火药,让杜中宵现在做到制枪制炮自然不可能,但用来制烟火总是不错。
周围数州河流纵横,盐碱地很多,自古以来就产硝石,天然具有这个条件。
永城县牢里,马蒙看着程县尉恨恨离去,嘴角出现笑意。对看牢房的牢子道:“节级,这两日被几个撮鸟押在巡检寨,无酒无肉,嘴里淡出个鸟来。行个方便,我出去用些酒肉,不等日落就回来。”
牢子陈阳连连摇头:“哥哥莫要胡来!你看县尉脸色,阴得要滴出水来,怎么敢放你出去?且等过几日,风声没有那么紧了,你只管逍遥。若要酒肉,我派人买了回来,你在这里吃便是。”
马蒙看了看牢房,皱着眉头道:“这腌臜地方,如何吃得下,如何处得下!”
陈阳道:“现在州县官员都恼得很,哥哥且担待吧。一会我唤几个人来,给哥哥收拾一番。”
马蒙见陈阳执意不肯,只好算了,口中道:“买酒肉时,顺便唤个姐儿来唱曲。我这几日派州城来的几个撮鸟折腾得狠了,好不容易到了自己地方,自该放松享乐。”
陈阳答应,吩咐个下属,去唤熟悉的刘赛赛。
这些事情这些人做得熟了,混不在意,顷刻间便就安排妥当。这些地方上的城狐社鼠,都是经常犯事的,不时会被官员抓到衙门里来。官员是外人,该打便打,该罚便罚,哪怕是有收受贿赂的,苦头也不会让他们少吃了。他们便跟看守牢房的公吏差役勾结在一起,到了牢里,便跟回到自己家一样。
马蒙的案子是杜中宵和县里的官员看得紧,不然一到牢里,马蒙便就出去了。吃吃喝喝,酒饱饭足回来亮个相就是。这都是地方的日常,人人皆知,独独瞒过县里的几位官员。有的官员不想惹事,哪怕知道了,也是睁一眼闭一眼,任他们去了。
所以州县一旦确定了犯人的罪行,第一件事就是发配到其他州军去。甚至一有大案,便就押到邻近州县审理,便就是这个道理。在这些人的地盘上,想查清楚委实太难。马蒙此案,是因为不管查什么,全都无人证无物证,僵在这里,只好押在县里牢房。
不大一会,有牢子来收拾了牢房,又买来了酒菜,让马蒙享用。喝不两杯,县里唱曲的行首刘赛赛抱着琵琶来,就在牢房里坐了,吚吚呀呀唱曲给马蒙解闷。
正在马蒙快活的时候,他庄的彭主管到了牢里,唱诺问候。
马蒙放下碗,斜着眼睛看着彭主管道:“宋四公那厮,烧了我庵堂,带着赃物不知逃向何方。你们查了几日,可有他的踪迹没有?这厮身上不少金银,必要取了来!”
彭主管道:“官人,宋四公在酂县外面,会合了几个同伙,害了随他来的几个人的性命,已逃得不知去向。听说那几个同伙来自扬州,想是已逃到那里去了。”
第18章 给你放个烟花吧
杜中宵从案几后起身,走到院子里,看着远处的天空出神。自从自己到了这里,便就案件不断。前天酂县那里又传来消息,说是有三个外地来的人,被杀死在涣河边的芦苇荡里。案子已经移交给州城的司理院,报到这边,让巡检寨注意附近的游手闲汉。
杜中宵有些心烦,自己做官没多少日子,却碰上了好几桩命案,也不知道撞了什么邪。这个年代的官跟他的前世不同,职责中很大一部分就是刑狱,案子多了烦不胜烦。
正在这时,柴信从外面急匆匆地进来,报道:“官人,夫人从州城过来,已过涣河。”
杜中宵一喜,忙道:“快备马,我前去迎接。——对了,这两日那一带才发生命案,从巡检寨里拣一二十兵丁,一起前去。”
柴信叉手应诺,急匆匆地转身去了。
杜中宵本想再过些日子,才接韩月娘过来。结果这些日子事事不顺,韩月娘又不想在州城多待,便让她提前赶来。大家都不足二十的年纪,突然到了陌生环境里,事事都不适应。有个人在身边说话,日子便就好过许多,这些日子杜中宵有些烦躁。
顺着去亳州的官道,杜中宵迎出去七八里路,才接到韩月娘一行。
韩月娘与贴身女使南儿坐了一辆牛车,由酂县的都头带了几个弓手护送,见到杜中宵,出了一口气道:“这一带路上甚是颠簸,哎呀,可算是快到地方了。大郎,这里是中原腹地,怎么如此荒凉?”
杜中宵道:“五代离乱,这里不知打了多少仗,人户自然少了许多。加上连年打仗,水利失修,年年水涝,可不就成了这个样子。别看这一带地方平旷,其实斥卤遍地,并不适合耕种。”
韩月娘道:“可怜,好好地方荒废成这个样子。这些日子大郎信里不住报怨地方不太平,杀人放火案子不少,其实你又何必操那个心?大郎做官,与其去审那些案子,不如把地方好好地整治一番。这里百姓安居乐业,案子不就少了?”
听了这话,杜中宵笑道:“你这话有见识,若是人人安居乐业,又有几人作奸犯科。只是,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要整治地方也要一步一步来。”
韩月娘的这一番话,倒是提醒了杜中宵。与其天天头痛那几件案子,不如推给地方,自己全心全力去组织垦田。查一个牙人马蒙,杜中宵就感到有心无力,才会烦躁。倒不是他收拾不了这个地头蛇,而是按照正常程序,他很难把马蒙怎么样。如果法外用刑,又总觉得缺了什么。自己多了一千年见识,还得用小手段对付一个地方上的恶棍,难免会对未来的政治前景感到怀疑。
改变一个时代的政治面貌,当然优先发展生产力,在发展中解决问题。但发展解决不了一切,要不然历史上也就不会有新党旧党愈演愈烈的斗争了。除了发展生产力,改变政治基础也必不可少。改变政治基础,改变旧的格局,才能出现新的社会面貌。
对于当地马蒙一案,杜中宵处处感到拘束,便就是这个问题。他才来几天,马蒙在本地经营了多少年,按照旧的规矩,很难奈何得了他。杜中宵要组织垦田,绕这么大的弯子对付马蒙,及其他类似马蒙这样的人,便就是要从根本上解决问题。不然除了一个马蒙,还会出现牛蒙,无法根除。
韩月娘的到来,让这些杜中宵压抑的心情缓解了不少,两人一路说说笑笑回到了巡检寨。
晚宴过后,送别了前来道贺的寨主何昆等人,杜中宵与韩月娘一起坐在房前,就着月光说些闲话。
讲过了这些日子的一些杂事,韩月娘看着天上的月亮,有些憧憬地道:“就似这般,我们天天待在一起,闲来说些话,该有多好。可自从你一心要考进士,便就聚少离多。等到做了官,想着以后总该会好起来了吧,却不想还是一样。这些日子,我在州城里面,跟其他官员的家眷们聊起来,才知道做官也不容易。现在州里的幕职曹官,多是不但四处奔波,还要守选。现在州里的司法参军,为官十二年,可真正踏踏实实做官的日子,却只有五六年。你猜,其他数年他在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