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安化军
杜循和韩练两人站在酒楼门口,衣着光鲜,红光满面,看着行来的杜中宵,满脸都是笑容。从跟着李兑进京,后来因为献书入国子监,最后终于金榜题名,这段时光对两人来说犹如在梦里。特别是对于杜循来说,自己也曾发解,也曾入京赶考,结果不但一无所获,反而贫病交加回乡。再看儿子,不过短短的两年时间,便就一路过关斩将,高中进士。
看见父亲和韩练,杜中宵远远下马,来到面前,躬身行礼。
杜循上前扶住儿子的肩膀,左看右看,好似第一次见到儿子长什么样一般。一边的韩练忙不迭地吩咐小厮燃起鞭炮,又吩咐给来看热门的人发赏钱。几把铜钱撒下去,跟着的小儿一哄而散,纷纷去抢。
杜循向人群拱手:“今日是杜家大喜的日子,店里备些酒水,乡亲尽管进来享用。在下自县里到我州城数年,有如今局面,多亏乡邻相助,聊表谢意。”
跟来看热闹的人群哄然道谢,一时混乱无比。
“醉仙居”今日不待客,里面备下了十几桌酒席,招待城里的头面人物,还有左邻右舍。其余跟来看热闹的,也都有酒有肉,只是没有位子。
杜家是有名的大善人,平日里口碑极好,此时并没有人前来捣乱。不熟悉的人家,笑呵呵地喝一碗酒,站在人群里听人说着闲话,分享着本州出个进士的荣耀。平日有来往的,才进到店里,递上一份备好的礼物,到酒席赴宴。
见礼毕,杜中宵低声对父亲和韩练道:“我原想悄悄入城,不惊动乡邻,免得杂乱。却没想到在城门处就被看破,如此热闹。到了这个地步,我需进去换了公服,到州衙去面见知州相公。不然,免不得让人说不识礼数,惹人闲话。”
杜循忙不迭地道:“我儿说得是。这里自有我和韩兄,你自去忙你的。”
杜中宵向身边几个道贺的人谢罪,由小厮领着,进了“醉仙居”。韩月娘与几个女眷站在后院,见杜中宵进来,满脸喜色。她曾无数次幻想过未来,但却曾不从想过有这么一天,杜中宵会这样回来。
杜中宵上前向母亲行过礼,对她和韩月娘道:“城中人人都知道我已回乡,当立即换了公服,前去拜见知州和通判。若是去得晚了,只怕要惹人闲话。”
母亲听了,只是让杜中宵快去。儿子已经有了官身,与以前不同,岂可失了官场礼数。
韩月娘看见杜中宵进了后院,与自己连一句话都没有说,有些失落。等到杜中宵的身影消失,想起如今他已经是进士,再出去就做官了,不免又对未来有些憧憬。
回到自己的房间,取下包袱,杜中宵换了公服,一时有些失神。他为人镇定,但怕麻烦,并不喜欢热热闹闹的场合。此次回乡,原想的是悄悄回家,跟家人分享完了高中进士的喜悦,才去拜访知州和通判等一众官员。却不想一入城就被人认出,闹得满城风雨。
收拾妥当,杜中宵到了酒楼门口,却见一个节级早站在那里。见杜中宵出来,急忙叉手行礼:“小的州衙当差的孙节级,得了官人钧旨,接新科进士去官衙见相公。”
杜中宵一摸身上,却是没有带钱,急忙向父亲使了个眼色。
杜循心领神会,捏了一把铜钱,塞到孙节级手里,低声道:“节级辛苦,拿去买碗酒喝。”
孙节级高高兴兴地收了铜钱,伺候着杜中宵上马,一起向州衙行去。
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韩练感叹地道:“不过两年功夫,哪里想到这孩子就能高中进士,成了官身的人了。此次回乡,就连知州相公也专门派人过来,接他到州衙去相见。”
杜循叹了口气:“知州官人待我们家着实不薄,大郎回城,本应先去州衙拜见的。此番他先回到家里来,相公还专门派人来接,足见器重。我本是个不成器的落第举子,全靠相公抬举,有了现在产业,就连儿子都有出息了。人生如此,夫复何求?但愿大郎不要一时得意,怠慢了知州相公。”
韩练笑道:“哪里能够。大郎自小知书达礼,这些事情岂能没有分寸!”
第79章 不情之请
由孙节级带着,一路到了许州后衙,却见许州知州梅询、通判苏舜钦以下,一众官员都已经候在那里。后衙里早已摆开筵席,竟是早已备好为杜中宵庆功了。
杜中宵不由惶恐,忙上前行礼:“下官入城未来拜会,相公勿怪。只因一路奔波,蓬头垢面,见长者不雅,原想回家洗漱一番,却不想要劳相公拜人。”
梅询笑道:“适才有官员说你入城径回家里,显得傲慢,通判就说不是。你少年登第,却不似别人那样张扬,足见老成。自你入许州境内,驿馆便就把你脚程报入州里,算着也该今日入城。今年京西路登科不足十人,许州却有两人,文教之盛,多年未见。似此盛况,岂能不庆祝一番。”
梅询说完,通判苏舜钦以下,一众官员纷纷过来道贺。
此时杜中宵的官职,自然远比不上梅询和苏舜钦,也比上签判和许州推官,只是比支使和一众曹官的官阶高一些。但他少年登第,前途却不是那些人可以比的,倒没有人怠慢他。
纷纷落座,饮过一巡酒,梅询对众人道:“你们且饮两杯酒,我与新科进士有话说。”
说完,把杜中宵叫到一边低声道:“你不满二十,第一次科举便登高第,少年有为,可喜可贺。”
杜中宵连道不敢。梅询是以翰林学士知许州,地位远比一般的知州高,对自己如此礼遇,让杜中宵有些受宠若惊的感觉。梅询天性喜清洁,每天必熏香,被时人与另一不修边幅的窦元宾一起称为“梅香窦臭”。站在梅询身边,香气扑鼻,让杜中宵有些局促不安。
梅询和颜悦色,笑着道:“先前你能入国子监已是不易,后来高第登科,着实出乎人意料。不瞒你说,朝廷下来新科进士名录,我和通判都以为是同名而已,直到看到乡贯,老确认是你。”
杜中宵拱手:“下官侥幸而已。”
梅询摆了摆手:“你不必紧张。虽然你是从国子监发解,但终究是本州的进士,自我以下,大家都与有荣焉。此次附近几州,只有许州有进士登第,这是本州荣耀。——当然,我特意唤你过来,不是为了此事。你登第之后,我曾去信问过李殿中,依你离许州之前所做文章,要登第却是不易。两年时间,哪怕再是勤奋好学,如曹居成那样侥幸得个同进士出身倒有可能,高等及第,着实让人难以置信。”
杜中宵只好尴尬地笑笑,不好说什么。梅询是此时的时文大家,自己的文章他是看过的,什么水平一清二楚。他说登第很难,是以此时读书人的一般情况,确实很难。
梅询面色和蔼,笑着道:“你能在两年的时间里一飞冲天,必然有所倚仗。我心中好奇,去信问李殿中,才知这两年你用功于学,而且有自己独创之法。不去寻章摘句,而专以科举为要,是也不是?”
杜中宵点头:“相公说的不错。下官自知学识粗浅,要考进士,只好走捷径。”
听到这里,梅询叹了口气:“你不必为此心中不安,读书人科举,谁不是为了登科?不然,又何必辛辛苦苦跑到京城去与万千举子相争?你能看清自己,找到自己合适的学习之法,此是大智慧,又有什么不可对人言!我侄儿梅尧臣,你是知道的,自小聪颖异常,好学上进,许多人秒颂他的学问。奈何在科举一途便就诸多不顺,多次落第。到了今年,心灰意懒,放弃举业了。你若是有什么独门的应举之法,不妨给他指点一二。在官场上,没个进士出身,终究难有大作为。”
说完,梅询重重叹了口气。
梅尧臣自小就跟在梅询身边,如他自己的儿子一般,也是用梅询的名额恩荫入仕。这个侄子胸有大志,学问也不差,诗名现在更是传天下,与苏舜钦并称“梅苏”,开一时风气。奈何就是在举业上,不知道差了什么,屡试不第,以至于有些愤世嫉俗。
梅询已经老了,心中放不下的就是这个侄子梅尧臣。杜中宵年纪又轻,学问又一般,特别是梅询知道他学问其础极差,竟然能一举登科,而且还是二等,让梅询惊讶不已。写信问李兑,才知道杜中宵有独特的学习方法。如果梅尧臣学会了这应举之法,能不能也考个进士呢?正是因为如此,梅询对杜中宵归来格外重视,早早就按着驿馆报来的脚程准备庆祝接风。哪怕杜中宵先回家里,也不着恼。
杜中宵想了一会,才拱手道:“不瞒相公,下官自知学问底子浅薄了一些,应举之时不免使了一些巧劲。这法子虽然取巧,不过还是看人,并不是人人都能用的。”
梅询连连点头:“只要有用,能够中举,巧的法子又有什么不好?多少人拜名师,还不是一样去取巧?虽然不是人人能用,只能利于举业,总是有好处。他山之石,可以攻玉,不试一试焉知不行。”
杜中宵慨然道:“相公如此说,下官岂敢藏私!只是这二年来下官所读之收,所记之法,多而且凌乱。且容下官在州县的这些日子,整理一番,付与相公如何?”
梅询喜道:“如此最好。尧臣此时监湖州盐税,事务不太繁忙,若得此法,仔细研习,不定下次也能登第。若如此,便是梅家之福。——你放心,此是你秘法,不会外传。”
监税、监酒之类都是监当官,虽然官阶不一定低,地位不一定差,但在此时的读书人看来,监当不是亲民官,上不得台面。一般进士出身的官员,得到了监当官的缺会被认为是一种羞辱。梅尧臣是恩荫出仕,一任知县之后,不免就要在监当官上打转,幕职官的缺是不容易得到的。梅询特别在意这个侄子,对他现在处境忧心忡忡,一心盼着他能中进士,得个出身。
诸般讲罢,梅询亲切地携着杜中宵的手,回到酒席,朗声道:“年未满二十,以高科登第,杜小官人日后前程不可限量。此是地方之福,我们且共饮一杯。”
众人叫好,一起举杯饮了一杯,为杜中宵庆祝。
杜中宵落座,看着一众官员喜气洋洋,对自己是发自内心地庆祝,着实感慨。他在京城里结交的是韩绛、王安石、苏颂等人,文学上无不是一时之选。那时金榜出来,自己忝居最末,哪个会说自己是什么高科登第。没想到回到家乡,满城轰动,就连梅询这种大人物,也一口一个高科,恍如隔世。
天下人才汇聚京师,那里跟地方真是两个世界。自己一个京城不起眼的小人物,回到家乡,竟然就成了文学高选,就连梅询这个翰林学士都来问考进士的方法。不只如此,还特意告诉他,这方法只是给梅尧臣用,不会传出去。杜中宵想起来,不知是荒唐呢还是骄傲。
第80章 洞房花烛夜
母亲轻抚着杜中宵的公服,口中道:“我儿穿上这一身官服,人也精神了许多。你幼时,阿爹时常说自己是书香门第,在乡里没少惹人耻笑。到了今日,你有官身,终于扬眉吐气。过些日子,我们全家回乡里去一趟,让乡里的人看看,我家的书没有白读。”
杜中宵只是微笑,没有接话。
杜循在一边道:“嗯,再过几日,选个良辰吉日与月娘完了婚,便一起回乡。不说扬眉吐气,现如今大郎有了官身,也当告慰祖宗。我们家沦落数代,今日始得翻身。”
这便是时代的不同,这个时候儿女婚事虽然长辈会问本人的意见,但一切还是家里操办,由不得自己作主。好在杜中宵与月娘相识已久,情根深种,并没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
自州衙回来,杜中宵本想换上常服,却被父母拦住。儿子扬眉吐气,就是要给所有人看,怎么还能跟百姓一样呢。这身官服得来不易,当然是能多穿就多穿。到了晚上家宴,都不让杜中宵更换。
直到夜已深,杜中宵才告别父母,回到了自己房里,只觉疲惫不堪。风光是有代价的,今天他不知道喝了多少酒,对人行了多少礼,头晕脑胀。
此后连续数天,杜中宵被各种人家,以各种名目请去饮酒,一时许州城里,没有请过这位新科进士的便不算体面人物。直到五六天后,才慢慢安静下来。
“醉仙居”的后院,杜中宵洗了一把脸,舒舒服服地坐在交椅上喝茶。不远处月娘拿了一方手帕在那里刺绣,神态安祥。
看着阳光照在月娘的头上,乌丝描上了金边,耳朵好似透明一般,杜中宵心中一动。道:“回来许多日子了,都没时间跟姐姐说话。我在京城的日子,姐姐过得好么?”
月娘笑道:“自从家里开始蒸酒卖,又不用我做活,又不用我卖酒,不知过得多惬意。”
杜中宵叹口气:“我却记得姐姐在脚店里当垆卖酒的日子,煞是好看。现在每每回想起来,都觉得如同做梦一般。那时我们日子过得苦,却却时时见面,心里是快活的。”、
月娘啐了一口:“你去了一趟京城,中了个进士,怎么嘴也贫起来了。”
“怎么嘴贫?过些日子,我们就要结为夫妻了,当然要说些体己话。若是无话可说,成亲之后,两人坐在屋里,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岂不是无趣。”
月娘只是捂着嘴笑,低声道:“那你在那里只管说,我听着就是。”
杜中宵怔了一下,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两人相识已久,相互知根知底,又都是内敛的性子,单独相处少了活泼的气氛。或许在韩月娘心里,嫁给一个自己早已中意的人,又是年轻的新科进士,自己不知道多少世修来的福气。然而她只是感到快乐,以后的日子怎么过,却没有什么想法。
想到这里,杜中宵暗暗笑自己胡思乱想。这个年代女性普遍内敛,自己又能要求什么呢?难道像自己前世一样,年轻男女花前月下谈恋爱?
或许这就是自己在这个世界的生活,一切平平淡淡。
六月的一个良辰吉日,新科进士杜中宵与韩月娘成亲,满城道贺。
有三州蒸酒之权,独擅其利,“醉仙楼”生意越做越大,杜家已是许州城里数得着的员外,而且一直坚持施粥,是远近闻名的大善人。杜中宵又是新科进士,满城人都来道贺。
杜家和韩家都是小门小户,礼仪规矩不太讲究,只是大摆宴席,凡是来道贺的,都一醉方归。
直到月到中天,杜中宵才由小厮领着,使女搀着,晃晃悠悠地到了新房。
到了房门,女使高叫了一声:“新郎官儿入洞房喽!”
说完,便捂着嘴,几个人一起咯咯笑着跑远了。
杜中宵使劲甩了甩脑袋,让自己清醒些,推开房门进了洞房。洞房里挂着锦帐,燃着红烛,透着一种奇特的旖旎气氛。韩月娘坐在凤船上,一动不动。
关了房门,杜中宵出了一口气,对月娘道:“你在房里坐了这么久,饿不饿,渴不渴?”
顶着红盖头的韩月娘皱了皱眉头,强忍着不说话。
杜中宵奇道:“怎么不应声?莫不是睡着了?”
说完,走到床边,掀了韩月娘的红盖头,小声道:“房里等得久了,姐姐瞌睡了么?”
韩月娘又羞又怒:“这是什么日子,我如何会睡!你盖头不掀,我如何说话!婚姻一生大事,无数禁忌,你怎么如此大拉拉!唉呀,真是急死个人!”
杜中宵道:“今日家里长辈跟我说新婚禁忌,拉拉杂杂半天,也不知讲得什么,我哪里耐烦听。面亲无非是我们两人凑在一起过日子,同一间房住,同一张床睡,有什么禁忌。”
韩月娘瞪了杜中宵一眼,别过脸去,懒得理他。
杜中宵弯下腰来,拉住韩月娘的手,轻声道:“你坐得久了,饥不饥,渴不渴?我看桌上摆了果子瓜果,你若饿了,好歹垫一下肚子。”
韩月娘是有些饿的,只是这个时候,哪里有吃东西的道理,只是板起脸不说话。
杜中宵笑笑,挨着韩月娘身边坐在床上,拉住她的手:“姐姐,今夜我们一张床上歇了,从此便是夫妻。夫妇生则同榻,殁则同穴,从此便就不能分离了。”
韩月娘有些羞,听了杜中宵的话,不由又气:“今日大喜的日子,你这人怎么生生死死的。”
“这是刑律上的话,我说出来,让你知道做了夫妻,便就不只是我们两人的事。两人间的事,便在这房里随我们闹。出了房门,那自又另一回事。现在关起房门——”
杜中宵一边说着,一边凑到韩月娘身边,却闻到一阵香味,腻腻的感觉,口中不由道:“我们结识许多日子,今日才知道原来姐姐这样香。”
韩月娘听了,再也忍不住,笑着道:“这样热的天气,妈妈生怕我嫁衣穿少了,不知多少件硬套在我的身上。坐了这许久,可不就浑身是汗,你又闻出什么香味来!”
第二卷 毫州岁月
第1章 平安是福
陈州在蔡河岸边,是开封府南边的门户,水陆交通便捷,繁华无比。
八月中旬,杜中宵与韩绛、苏颂自许州至陈州,略作停留,便与苏颂一起,告别韩绛,前往亳州。
这一带是中原腹地,广阔的平原一望无垠,几乎看不到高山。不过晚唐五代战乱,这里是受灾最重的地方,加之地势低洼,多有涝灾,直到此时依然没有恢复。
一行人晓行夜宿,出了陈州,便就进了亳州境,不是到了鹿邑县城。在驿馆歇息一夜,第二日一早便就早行,到了淝水渡口。
这里正是淝水上游,河并不宽,因为来得早,只有一艘渡船飘在那里,并无人影。
杜中宵转身看城门外有一个早点铺子,对苏颂道:“太阳还未升起,我们县那铺子里吃碗粥。过了渡口,今日不知能不能到卫真县城,怕路上茶饭不济。”
苏颂自无异议,人行人又返回来,到了城外的早点铺子。
杜中宵到了铺子前,高声道:“主人家,来几碗粥裹腹。有点心也来一些,车上有女眷。”
主人应好,一个小厮飞快地跑过来收拾桌子,让杜中宵和苏颂坐下。
不大一会,上来两碗肉粥放到桌上。杜中宵尝了一口,粥的里面加了胡椒,一股香辣味,对苏颂道:“早上天已经凉了,这粥里加些辛辣料,倒是正好。”
两人吃罢了粥,坐在那里歇息,看出城的路上,依然没有什么行人。
太阳已经升起,杜中宵不由焦躁,问铺子里忙的掌柜道:“主人家,这里是东西大道,已经太阳高升,怎么不见几个行人?那边渡口只有渡船在那里,也不见撑船的人家。”
掌柜道:“官人且等吧,总要再过一个时辰的样子,撑船的程千六才会出城。现如今道上有些不太平,来往的客人都要等天色大亮,结伴而行,程老儿早出城也没有用处。”
杜中宵吃一惊,急忙问道:“这一带州县并不曾听闻有什么盗贼,怎么会不太平。”
掌柜连连摇头:“没有大股盗贼,小贼却是不少。近日听闻京城有什么大盗,盗了一个员外数千贯的金银,因为被追得紧,逃到这里来了。附近的蟊贼听闻,纷纷作案,可不就乱了么。”
杜中宵与苏颂对视一眼,不由都有些紧张。他们因为贪图行得快,没有要求州县派员护送,想不到地方上竟然出了盗贼。虽然经常以州县指地方,实际上州和县大大不同。州城里官吏众多,禁军、厢军加上各种公人力量充足,一般都治安良好。一出了州城十里之外,便就是另一种画风。杜中宵一直把这个时代的县比作他前世的乡镇,实际上大多数小县连乡镇都比不上。县里没有什么正经公人,大多都是没有俸禄的差役之流,加上数目不等的弓手。治安主力的弓手小县十人,大县不足百,面对一个稍微大一些的乡间地主就心虚,怎么可能管得好地方治安。
宋朝留给后世最著名的故事梁山好汉们,其实历史上不过数十人,加上裹挟的手下,最多也就是几百人而已。这样一支力量,就足以在内地横行数州,如入无人之境,可见地方力量之薄弱。
回头看了看停在路边的牛车,里面是韩月娘和她的贴身女使,杜中宵不由有些担心。路上的小贼敢白日劫官员的没有听说,但一旦惊扰了自己家眷,可就不好。
想了一会,杜中宵对苏颂道:“这一带河流纵横,地旷人稀,谁知乡野间有什么人物。我们路上还是小心些,与大队客人同行,免出意外。”
苏颂点头同意。他是孤身上任,等到了宿州之后,再想办法接家人过来,自然以杜中宵为主。
以陈州为中心的数州,地势低洼,有大量淮河的支流,内涝严重,盐碱地众多。虽然地处中原,但荒废的土地众多,人口并不稠密。晚唐五代战乱,又养成了这一带不好的民风,乡间盗贼不少。这些年对西北用兵,朝廷财政压力巨大,地方多苛捐杂税,地方更加混乱。
杜中宵想来想去还是有些不放心,取了自己的名帖,唤了出门时雇的仆人周厚,对他道:“你拿了我的名帖,去鹿邑县衙,只说我与苏官人要到亳州上任,着他派个公人,带几个弓手,护送我们出境。等到了卫真县,自然有那里的公人换他们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