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大宋 第182章

作者:安化军

  杜中宵道:“自然如此。贾逵出身寒微,祖上数代白丁。他投身军中,今日官职是一刀枪自己拼出来的,岂是简单人物?记住,这种禁军拼杀出来的将领,论及勇猛,都非常人可比。他们这些人,跟我们营田厢军不一样,许多统兵官武艺都是一般,靠的是能谋善算。军里能跟你动手较量的,只有杨文广、赵滋、窦舜卿几个人,禁军精锐将领怎么可能如此?”

  贾逵出身于底层,家庭条件并不好。他的祖父名贾贵,听到这个名字,杜中宵总是浮现出前世看的一部电视剧中反派的样子,觉得必然是吃不饱饭的。父亲贾习早丧,母亲改嫁。贾逵从军,立功升迁富贵之后,给了继父不少钱,才把母亲接到家中奉养。跟继父之间,想来没什么父子之情。这个年代,妇人改嫁稀松平常,并不比杜中宵前世更罕见。范仲淹的母亲如此,杜衍的母亲如此,贾逵也是如此。至于杜中宵曾经认为中国古代改嫁会受到岐视,现在看来,肯定是宋之后的事情了。

  听杜中宵的话,十三郎看看杜中宵,笑道:“官人自己就是如此,与人放对只是一般,治军提拔的将领自然也是如此。看姚守信,文文弱弱跟个书生一样。虽然其实有一把力气,等闲几个人近不了身,但别人看在眼里,就是觉得是个书生。”

  杜中宵道:“沿边的帅臣,除了狄太尉,哪个不我这般?哪有帅臣上阵拼杀的!”

  十三郎听了,只是笑着摇头,也不说话。又不是多年随在杜中宵身边,对杜中宵深信不疑,算一个人,十三郎说不定就此投军,随着狄青南下打仗去了。

  说了一会闲话,杜中宵道:“今日大家在襄州聚齐,也是不易。我们这便过河去,到樊城找个吃得痛快的地方,一醉方休!自演练之后,诸军各有驻地,准备远行,好些日子没有团聚了。”

  十三郎、姚守信、杨文广、赵滋等人纷纷叫好,一起到了渡口,坐船过了汉水。

  杨畋的三千人算是先锋,随军的是低级军官,他们这些高级的主将,并没有随行。

  樊城经过几年发展,已经不是原来的小镇,此时繁华无比。以火车站和汉水码头为中心,聚集了不知多少店铺人家。最近襄州上奏,准备把樊城镇升格为县,与南边的襄阳县一起管理。除了没有城墙,这里确实早已超过了镇的规模,许多州城都没有这里热闹。商税规模,更早已经达到了上州的水平。

  到了樊城镇,十三郎道:“前边不远,有一家码头旁边的菜馆,不似别家起酒楼,而是在河边圈了一块空地,菜的口味极好。他们临河,日日都有新鲜活鱼,烤鱼最是对我胃口。不如就到那里去,与酒楼相比少许多拘束,而且价钱便宜。”

  杜中宵道:“放心,军中几位高级将领用餐,公使钱不能使吗?只要口味好,价钱小事!”

  众人叫一声好,赵滋吩咐随从,到一边的商场买几瓶好酒来,反正公使钱报账,不喝菜馆的酒。

  几人到了十三郎说的菜馆选处座头坐了,纷纷点菜。只要自己喜欢的口味,都选贵的点。有公使钱吃饭格外阔气,不似自己请客,还要斤斤计较一番。

  杜中宵对这里烤鱼不感兴趣,此时没有辣椒,烤了总觉得缺少味道。河湖里的鱼,只合拿最鲜美来的进行清蒸。

  正在热闹的时候,几个士卒随着买酒的随从回来,对杜中宵道:“原来提举在这里!刚刚得到的消息,前次来的石团练,又到樊城了!”

第236章 同年再会

  这种路边摊一样吃饭的地方,不适合迎接石全彬。杜中宵对十三郎等人道:“你们且在这里尽兴吃喝,我回去见石团练。此处虽然口味不错,迎接重臣却嫌简陋了些。”

  赵滋道:“简陋倒没什么,腌臜了些,石团练必然不惯。”

  杜中宵起身,带了自己的随从,离了汉水码头,回常平司衙门去。进了衙门,见到石全彬,两人在客厅里分宾主落座,重新上茶。

  请了茶,杜中宵对石全彬拱手:“团练回京不久,因何又急急前来?”

  石全彬道:“不瞒提举,前次到随州,我见军中炮兵甚是得力,骑兵和步军着实弱了些。好在回去的时候,路过唐州,看过那里的驻军,用火枪也甚是威猛。回到朝中之后,官家和宰执听了,一时也有些犹豫。不过今年契丹伐党项,进军十分顺利,北方兵马不能再调,平侬智高还要用营田厢军才好。两府已经定下来,十一月,提举带营田厢军南下,我在提举之下为副。还剩一个月时间,提举尽快安排常平司事务,最好有得力官员。过几日,同提举常平石扬休会来樊城,拜会提举。提举带兵出征,由原户部判官韩绛代为提举常平。过几日韩绛到来,提举自做安排。”

  这些年韩绛仕途顺利,继杜中宵后,也为一路监司了。去年户部判官任上,江南灾荒,韩绛体量安抚江南东西路,资序已经可做路官。两人同年,私交一直不错,由他接任顺利一些。

  石全彬又道:“还有一事。自提举到京西路营田,建了铁监,带起了不知道多少工厂。后来又建常平司,下隶的商场现在做大了,赚钱无数。这两年朝廷有意在京东路和淮南路营田并建常平司,一切规制俱依京西路制度。特别是自去年发行常平司钱引,又有储蓄所,里面钱数不少。如果一切隶三司之下,则三司职权委实过大,政事堂难制。朝廷有意三司分司,各自设官治事。官家特意叮嘱两件事,一是常平司钱引和储蓄所,如果推向天下可不可以?推行下去,里面的钱,要如何安排?二是三司各案原有互相牵制之意,如果三司分开,下面各案又该如何安排?提举深思,出征之前入京,陛辞时官家又问。”

  说完,石全彬道:“此是要事,官家安排下来,提举深思!”

  杜中宵点头,向石全彬拱手谢过,心中慢慢分析石全彬带来的消息。

  钱引实际就是提举司发行的地方货币,以商场收入的铜钱为本,设立储蓄所。而后以储蓄所的储蓄为本金,常平司发行的地方货币。京西路的工商业发展很快,常平司发行的钱引发行规模迅速增大,加上储蓄所的储蓄,数额迅速向着一亿贯去了。

  此时天下的货币税收不过几千万贯而已,如此巨大的数字,自然引起朝廷侧目。如果推行天下,仅从这里面抠点下来,也不会钱粮不足。但是印纸币容易,京西路的技术对于朝廷来说没什么难的。但到底如何发行、如何管理、如何储蓄,朝中官员却众说纷纭,没一个靠谱的。这种专业意见,皇帝还是要听一听初创者杜中宵如何说,才能让宰执放手去做。

  三司分司则是势在必行的事情,这几年必然会做,这一点朝中官员几乎人人皆知。

  三司本来是三个衙门,盐铁司、度支司和户部司。是晚唐时,面对天下藩镇林立,为了解决中央朝廷的财政困难,而专门设立的。五代因之,一直传到宋朝。自大宋立国,三司分分合合非止一次,到了真宗时才定下来为一衙门,设三司使统管。以事权论,两府之下,三司使是最重要的官员,朝廷政事的十之六七在三司。做过了三司使,大部分官员都会升任宰执,没有升迁就是意外。

  以京西路来看,如果其他几路也发展起来,三司再合署,专设一三司使,事权就过重了。作为政事堂下属,三司使的职权超过执政,容易发生许多问题。撤掉三司使,三司从此分开,各设盐铁使、度支使和户部使,势在必行。相当于提高了这三个衙门的地位,不再设统管的三司使,三个衙门直属政事堂。

  自中进士为官以来,杜中宵一直做地方官员,此次皇帝专门听他的意见,说明前几年的政绩得到高度重视,可以参与朝廷事务了。

  见杜中宵面色凝重,石全彬道:“不急,这一个月提举慢慢想就是。对了,一个月后大这出发,提举常平司事务缠身,我该做些什么?”

  杜中宵想了想道:“不如这样,团练与钤辖刘几一起,随同军需李复圭,到驻军各州去走一走。让各部准备粮草枪弹,诸般备齐,不得有遗漏。要做到朝廷一声令下,大军随即启程。如何拔营,路上如何行军,一切都要有章程,令下即按定好的条贯行事。”

  石全彬自无异议。这就是制定大军参战的行军计划,军中自有条贯,石全彬只要跟着看即可。借这个机会,也熟悉一下营田厢军的风格。

  接下来的日子,杜中宵便住在樊城,整理常平司钱引和储蓄所的资料。要把这件事做好,对自己的未来应该非常重要,杜中宵不敢有丝毫马虎。至于三司改革意见,杜中宵只是建议,反而不那么重要。石全彬和刘几、李复圭巡视各部,查看准备情况。

  这一日,杜中宵正在书房对照钱引发行各期、数目和商场的经营情况,吏人来报,韩绛已到衙门。

  急急出了书房,到了客厅,杜中宵见到韩绛站在那里,急忙上前道:“子华前来,缘何不早知会一声,我好带人去接。这样到了衙门,我岂不背后让人指点!”

  韩绛道:“不是我不想,而是没有办法。

  若是以前的日子,提前一日派人来,自不会失期。而现在一日就从开封府到了樊城,派人也来不及了。总不能我在车站那里等着,岂不更惹人闲话。”

  杜中宵道:“坐火车总有个日期,提前几班车派人不就好了。”

  韩绛连连摇头:“现在开封府一日不知发多少车!我们出行都是一节专车挂上,哪个知道安排挂哪班车上?什么时候到达,委实说不准。”

  天下铁路,都要连到开封府,以那里为中心形成路网。每日里不知道多少车经过,多少车发出,这个年代的调度能力不能指望,不出大错已是难得。朝官以下坐车,都是由公帑买车票,跟普通旅客没有区别。朝官以上,出行才有包厢。不过这种包厢是通用的,大的车站有,开封府更多。地方上好说,这个级别的官员少,可以提前确定日期。开封府就不行了,几乎每天都有朝官出行,哪里安排得过来?待制以上的官员,才有自己专门的包厢,车站的级别不敢慢待他们,那又不同。

  分宾主落座,上了茶来,杜中宵道:“我离任的朝旨未到,子华接任的却来了,这事情可不多。”

  韩绛笑道:“没有办法,你现在提举的京西路常平司,委实太过重要。你交待不清楚,朝旨只怕难发下来。未让我接任之前,我还不知道常平司名下有如此多的钱财。几千万贯现钱,治下还有每年收过千万贯的商铺,再加上各种厂社,待晓,我做过户部判官,也没见到如此多的钱!”

  杜中宵摇了摇头:“钱多了,显得做事,可事情也多。人人都看见名下的几千万贯现钱,却不知这钱来得如何不易,要如何打理。你以后提举常平,自然就明白了。”

  韩绛道:“我没有上任也明白。现在可不是以前,自你在京西路营田,这几年钱贵货轻,几千万贯现钱,当得以前一亿多贯!朝廷一年支出才多少?”

  杜中宵点头:“是啊,钱贵货轻,这样下去不是个办法。你来了,此事只好交给你了。”

  发行钱引之前,杜中宵就算过,天下的铜钱是有固定数目的。随着工商业发展,流通中的铜钱远远不能满足需要,这些年京西路一直都是通货紧缺,成了为吸引天下货币的地方。常平司钱引是以现钱为本按比例印制,与铜钱一比一兑换,货币紧缺直接表现到了物价上。京西路发展飞速,物价一直上涨,现在的一贯钱,可以当以前的两贯钱用。

  作为地方官员,杜中宵有任期,当发现这个问题的时候,已经没有时间解决。实际上这种问题,也很难由地方官在一地解决。随着经济的发展,货币必须增加供应,但铜钱显然满足不了需要。这当然有很多解决办法,比如直接把货币变为信用货币,不再有本金。但对这个时代来说,这种统筹规划别说是地方衙门,中央朝廷也很难解决,极容易造成通货膨胀。稳妥的办法,还是增加货币储备,必用本金发行纸币的放大作用,来增加货币。信用上任,本金占发行总额的比例可以减小。

第237章 循路而来

  正在杜中宵和韩绛聊着这几年见闻的时候,吏人来报,舒州通判王安石前来拜见。

  与韩绛对视一眼,杜中宵道:“却是好巧,你们两人像商量好一样,今天一起来了。”

  一起出了衙门,见到王安石带了几个随从站在门前,忙上前行礼问候。

  叙礼罢,韩绛对王安石道:“介甫为舒州通判,缘何今日到樊城来?”

  王安石拱手:“前些日子狄太尉南下征讨岭南侬智高,本州要支援粮草,送到襄州,由发运司运往江陵府。我今日正是押运粮草,到了襄州之后自有吏人交接,过河来拜访待晓。子华缘何在这里?”

  韩绛道:“待晓在京西路数年,即将离任,我是来接提举常平的。”

  杜中宵道:“介甫远来,我们入衙门说话,一会摆酒为你们接风。”

  韩绛道:“久闻襄州这里是水陆码头,交通要道,菜色不比京城差了,今日我们二人口福。”

  把王安石迎到客厅,问过路上辛苦,杜中宵道:“淮南路各州,粮草还要官员押运?京西路现在都有专人搬运,百姓只送到县里,县里送州,州送指定官仓,都有专门的官吏,为搬输法。”

  王安石道:“我自然知晓,只是淮南路没有施行。恰巧待晓在这里为官,我顺便前来。”

  按说狄青大军出征,军需供应的是荆湖两路。现在通了火车,周边几路也提供,由发运司统一调度运到江陵,之后才由随军转运使接管。舒州位于长江岸边,也是提供粮草的州。若是走水路,那里应该自鄂州到江陵府,运到襄州来,是为了便于发运司通过铁路调度。

  看看天色不早,杜中宵道:“自当日授官之后,我们难得聚在一起,今日畅饮一番。这处常平司衙门是营田务衙门的人分来,饭菜带些乡土草莽气,我们出去用些酒菜。我熟识的临河的一家酒楼,虽然不十分大,但餐具洁净,菜色精致,卖有上好的竹叶清,便去那里好了。”

  王安石和韩绛自无异议,到后衙收拾,换了便服,与杜中宵一起出了衙门。

  走过热闹的街市,到了汉水边,渐渐变得幽静起来。河边的一株大树下,高高挑着一个酒望子,上面写着“江边酒家”四个字。离开路边不远,一幢小楼建在江边,显得分外清幽。

  韩绛道:“此处不错,闹中取静,是处聚饮的好去处。”

  到了酒楼前,早有小厮过来,引着三人到了二楼临江的小阁子里。递过菜单,小厮静立一旁。

  杜中宵点了一份清蒸鳜鱼,几个精美小菜,便把菜单递给韩绛和王安石。

  韩绛道:“在京城的时候,常听襄州这里产的好河鲜。到了冬天,不知多少鱼虾运到京城去,和这里运过去的水果瓜菜,成了京城一景。”一边说着,一边照着自己的口味,点些鱼虾。

  王安石道:“我在舒州的时候,吃过一味鱼片汤,说是从襄州这里学去的。那主人说自己技艺学得不太好,远不如本地所制。今日既然到了,便点一味鱼片汤好了。”

  真正奢华的菜,往往工艺复杂,炒菜不多,是富商们所喜欢的。文人们不同,吃讲究意境,要求原汁原味,简单清爽。以前这些产鱼的地方,出名的是鱼鲙,也就是后世说的鱼生。新鲜的有,也有生切之后腌制的,是江南上品菜肴。杜中宵的习惯,不喜欢这种食物,更喜欢展现厨艺的清炒小菜。官员影响到地方,襄州一带的菜肴以清淡为主。军中所常吃的烧、烤、炸、煮类的菜系,流行于码头下层,类似于后世所说的江湖菜。富商们喜欢的工艺繁复,用料珍路,山珍海味为主的又是另一种菜系。杜中宵因为身份关系,都能吃得惯,不过一个人的时候,更加喜欢这种清雅恬淡的感觉。

  酒菜上来,三人一边饮酒,一边说些闲话。自庆历二年登第,三人天各一方,至今已经十年,其间只有几次偶然见面。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精彩经历,无数的故事。

  说完过去,说到未来,三人很有默契地避过现在的朝政不谈。当年进士,韩绛第三名,王安石是本来的状元,因为皇帝不喜那句“孺子其朋”,降至第四,杜中宵名次就排不上了。不过到了今天,杜中宵官职高高在上,差遣转运判官兼营田和提举常平几年做下来,已经远远走在了前面。

  韩绛和王安石对此并没有芥蒂,只是说起来,总有些谈不到一起去,便都避开。韩绛接替杜中宵提举京西路常平一职,明显已经走在了他的路上。王安石则一直觉得自己历练不够,政治和思想上有许多困惑解不开,宁愿在地方为官,一步一步踏实地走,不追求升迁。这一两年,先是文彦博,后是欧阳修,都曾举荐王安石入京,或为馆职,或做朝廷官员,都被王安石拒绝了。

  很多时候杜中宵都佩服王安石,不是他的态度,而是他的自信。一次次拒绝升官的机会,不是他不想升官,而是有自信,终有一天将执天下大权,做前所未有的事业。对于政治,他有自己的看法,对于官场,他有自己的规划。觉得自己未到那一步,宁愿在地方多待几年。

  饮一杯酒,王安石道:“自淮南路设常平司以来,副使分司庐州,着意学待晓在京西路所为。舒州大州,兼管蕲州和无为军营田。常平司管下,州城和治下各县均开设商场。待晓在京西路所为,现在淮南路都学来,一一都要做上一遍。这几个月,又有意学这里发常平司钱引,遍设储蓄所。王知州看重,命我做这些事情。此次前来,正要向待晓请教。”

  杜中宵道:“正好,这几日我正把这几年你说的事务,一一条列整理,以供朝廷参考。那便在樊城多待几天,我们一起做这件事,岂不正好?”

  舒州知州王琪,是杜中宵等人的同年,庆历二年的榜眼王珪的从兄。有这一层关系,对王安石着意栽培,很是看重。州中主要政务,一向都是王安石打理。

  杜中宵在京西路的成功,朝廷有意推广,到淮南路提举常平的是李参。李参恩荫出身,本人长于吏事,曾任转运使,依资序不该再任常平司这样的路级监司,可见朝廷对此事的重视。此时的政区,在长江中下游是划江而治,淮南路治江北,江南路和两浙路治江南。淮南路治下都是开发成熟的地区,是此时天下发达的地方,又有水运之利,条件并不比京西路差,人口还更加稠密。

  李参眼里,营田务显然不只是开发闲田,还兼有贯彻朝廷意志,打击地方豪强的作用,所以也照搬了过去。常平司更是一模一样,杜中宵在京西路做的事情,他挨样在淮南路做一遍。李参提举常平官衙设楚州,在庐州分司,管淮南西路,舒州正在治下。

  依李参的布置,常平司事务由本州通判兼掌,王琪又把营田务也交给了王安石。现在王安石在舒州做的事情,正是杜中宵前些年在京西路做的。不过杜中宵是路,王安石则是一州。

第238章 营田务的作用

  已入深秋,窗外汉水边黄叶满天,白帆从河面上划过,消失在一片雪白的芦苇荡里。

  秋天是打仗的时候。粮食收了,农活闲下来了,北边的草木枯萎。游牧民族秋高马肥的时候,正好也是中原汉民粮草丰足的时候,经常要做过一场。今年又加上了广南的侬智高,秋冬暑消,瘴气渐退,正是大军南下的好时机。杜中宵看着飘在江面上的落叶,想着一个月后自己该如何带领大军出征。

  饮了一会酒,王安石道:“待晓,淮南并不是地广人稀的地方,如果要营田,该如何做?”

  杜中宵回过神来,道:“不管是哪里营田,其实相差不多。京西路最开始措置营田,是为了安置无事可做的营田厢军,并不是为了开发地方,这一点与淮南不同。这一带地广人稀,营田务有人地闲地,地方风波不大。以衙门所在的枣阳县为例,不过是因为营田务招人待遇强过地方,大户人家的庄客全部离了主人进了营田务。营田务一开,乡下财主全部经营不下去,只好卖地去做别的了。”

  王安石道:“正如待晓所说。淮南路营田,各州又无土地又无人手,正不知从何处下手。”

  杜中宵道:“只要不把营田务看成衙门,而当作种粮食的场务,就没有那么难了。各处有烧磁的场务,有制酒的场务,为什么就不能有种田的农场呢?只要投钱下去,官府主持,难待种地的人吃喝收入还不如在大户家里做庄客?如果不如,这种营田不做也罢!”

  韩绛和王安石听了,一起笑了起来。确实,如果官方主办,农民待遇还不如地主家的庄客,何必搞什么营田务?淮南路那种地方,开营田务的目的,不就是一缓和地主对农民的压迫,二让官府掌握一部分稳定的粮食来源,可以作为常平仓的补充。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好处?粮食可以靠税赋收集的。

  杜中宵又道:“只要有了本钱,一是可以买地。选那些大块田地,无水无路,地方不愿耕种的。营田务买来之后,修路开渠,改成良田。二是选无人耕种的闲田,一修路开渠,开垦出来。这两样俱可以让地方作为徭役地方协助,以人力来代本钱。有了地,再招人就是。依京西路的经验,吸引人来,一是要有营田务的公田,百姓在公田做活,要能分到四成到一半的粮食。为什么这个数目?因为庄客从主人家那里租种土地,也多是如此。有了这些粮食打底,营田务又有农具耕牛,就不怕没有人来。再一个,一定记住让各户都有私田。数目不要太多,一户成丁田女一到二亩就可以。有这些私田,他们可以种果树菜园,种些杂粮,作为补充,换些现钱到手里。剩下的无非桑柞,最好各庄安排一些。这些要有,有了之后营田的妇人就有事做,足够一家忙碌。这些做了,再在庄中留些闲田,营田务也就开起来了。”

  杜中宵说的是官营农庄,也就是后世的国营中小农场,现在都已经有了模板,照做即可。官府营田有个好处,就是可以调整各农庄人均耕地在最经济的规模,实现收入最大化。随着农业发展水平不同,新式农具的普及,良种的出现,基础设施的完善,人均耕地的最优数目是不断变化的。目标不同,如追求粮食最高产量,这个数目是一个数字,追求最高经济效益,又是另一个数字。如后世中美两国,因为自然禀赋不同,国情不同,追求的效益最大化也不同。一个偏向最高产量,一个偏向最佳收益,人均耕种土地数字必然不同。以产量为导向,中国哪怕是工业化农庄,农民人均耕种的土地也会比追求收益的美国少得多得多。一提农业就比照美国大农场,是美国回来的经济学家,加上大资本相结合的舆论导向而已。

  王安石想了想,问道:“为何营田务土地,要买别人不愿种的田地,再去开荒地?直接买好种的熟田,其余一切如前面所议,不是好上许多?”

  杜中宵道:“介甫,官不与民争利,买熟田,就倒过来了。”

  王安石道:“天下之利,不在官则在民。入于官,终究还是用到民身上,强似民间富者田连阡陌贫者无立锥之地,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杜中宵笑着摇了摇头:“我们读圣贤书,起圣贤之心,这样想也不奇怪。太学李助教讲平土,便就是要耕者有其田,把天下田土分到耕种的人手里。这样想是好的,但能够做到的?官不与民争利,是说这利在民,而不是在几个豪强大户手里。现在天下人口不多,闲田所在都有,少的是人,不是地——”

  韩绛道:“待晓如此说,也不全对。天下各地不同,有的地方是人少,有的地方是地少。”

  杜中宵道:“总体上来说,出产粮食,现在是天下缺人而不缺地。人人皆知,要产粮食,最基本的是有地,其次是有人,第三要有农具、耕牛、水渠、道路、仓库等等。粮食紧缺,价钱上去,这些东西的价钱就上去。营田务的根本目的有两个,但不包括调节地价,那是官府营田所做不到的。”

  王安石道:“不调节地价,那营田务的两个目的是什么?”

  “一是调整地方的人力价格,也就是客户的收入。如果地方客户收入过少,毫无疑问,他们应得的一些收入,是被占着土地的主户拿去了。这个时候营田务招人,把多余的人力吸收进来,从而拉高本地种地的人力价钱,这是为民。开营田务的另一个目的,就是为了未来着想,开荒地。开荒地是要花钱的,不能配道路和水渠,不把土地平整起来,地就不是好地,强行去种,也产不出多少粮食。为什么很多地方有荒地?不是不适合种粮食,而是没有配道路、水渠,没有进行平整,我们可以把这些叫做基础设施。有了这些基础设施,荒地经过耕种才真正变成熟田。种地的百姓多是小农,做这些事不容易的,很多地只好闲在那里。实在没有办法了,才去开垦。又经过不知多少年月,多少代人一直去做,才算开垦出来。营田务买不好的田,开荒地,是用官府的力量,把这些基础设施建起来。官府投这些钱比私人省得多,等到地方上发展起来后,营田务也可以把地卖给地方,就都是好田了。这叫做官府承担开发成本,而由百姓得到好处。初始建的时候,只见粮食,建的基础设施看不见好处,叫作看不见的资产。等到遇见难处,把这些土地让给百姓,官府收钱应急的时候,叫做沉没成本变现,跟常平仓备粮荒一个道理,这里备钱荒。”

  王安石与韩绛对视一眼,对杜中宵道:“待晓想的,是否过多?”

  杜中宵摇头:“我在京西路营田,又提举常平,不想不明行啊。想不明白,事情就不做不好。侥幸做好了,一遇变故便就化为乌有,终究一场空。”

  这是中国联产承包施行的故事,把集体资产分给农民,大量沉没成本迅速变现,出现了持续数年之久的繁荣。对于政权来说,借由这样的资产变现,可以撑过一场危机。在财富有盈余的时候,把盈余变成看不见的成本,必要时变现,本就是应对危机的一种办法。

  杜中宵的身份,早已经从营田变为了主管常平司,也从平抑粮食价格中走出来,不但是平抑市场货物价格,同样平抑资产价格。营田务的角色,由安置多余人力,变成了储备资产。李参敏锐地感到了这一点,才在淮南路营田。不然那里人口密集,又没有大量闲置劳动力,他做这些干什么?

  王安石沉思良久,道:“若依适才所说,营田就不能买熟田,而只能买闲田开荒地,不然就没有意思了。不过,民间富者愈富,贫者难以存活,终究还在,总不能视而不见。”

  杜中宵道:“为政者当然不能装作看不见,更不能听之任之。不过靠营田务,处理不了此事,要靠其他的手段。谈营田务,就只做到该做的事,不要把做不到的事情压在上面,不然会两头落空。”

  王安石道:“即使如此,人入了营田务,父生子,子生孙,人口总是会增加。纵然有闲田,也会有开完的一天。地有限,而人益增,又当如何?”

  杜中宵道:“所以营田务的土地,是营田务所有,即使各户的私田,也只是让他们耕种,而免赋税而已。这些土地是不许买卖的,除非营田务搬走或者解散,人在地在,而且是在营田务手里。到了人多地少的时候怎么办?营田务官府所有,自然由官府组织去开新的土地,或者让多出来的人去做其他事情。所以营田务的村庄,是有村社的,与常平司的商场连在一起。商场做得好了,就有更多的人进村社,去做种粮食之外的事。地方只要做得好了,总能找到个平衡。”

第239章 各处皆有用处

  听了杜中宵的话,王安石好久没有吭声。饮过两杯酒,才道:“我本以为,建营田务的好处是平均田土,让真正耕种田土的人有地,而不是在豪强手中。可听待晓所说,此事根本不可能。”

  杜中宵道:“要那样做,办法不多,只能够把土地从百姓手中收上来,全部归官有。这样做还得配另一条,不能小户耕种,而由官府组织衙门,统一种、统一收,最后统一平均分配。只要缺一条,平均田土就做不到。自然也就没粮税了,从官府从百姓手中收粮,变为官府给百姓发粮食吃。”

  王安石摇头:“怎么会如此?只要把土地分到种地的百姓手中,耕者有其田,怎么做不到?”

  杜中宵道:“均田么,三代以来,数千之年间多少朝代做过此事,哪一个做成了?不要说是只把地分下去,不统一种、统一收、统一分都不行。便说均田,人力不同,每户不同,是按人分还是按户分?”

  王安石道:“自然按户分,及时析产,又与按人分有何区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