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大宋 第149章

作者:安化军

  范仲淹道:“运判,算了吧。晚上李知州在江边酒楼设宴,那时再说不迟。”

  杜中宵怕出了人命官司,影响铁路发展,正要分辨。一边的向综轻咳一声,道:“范相公说的有道理,些许小事,何必去请李知州。等到晚上饮筵之时,让他以后严加约束即可。正好各位知州都在,一起说给他们知道,此事不可行。”

  说完,向杜中宵使了个眼色。杜中宵心领神会,不再分辨,五人继续前行。

  走在路上,向综故意落后几步,低声对杜中宵道:“运判,你误会范相公的意思了。”

  杜中宵有些不明白,问道:“何以出此言?”

  向综道:“这是官府修的铁路,不许百姓行走。你看那几辆车,走得甚是从容,而且就在城里,若我猜得不错,十之八九他们是得了本地官吏的准许。官吏为何允他们行走?当然是收了钱。如果此事有李知州允许,叫过来岂不尴尬?事后再说,不落李知州脸面。”

  杜中宵点了点头,这才恍然大悟。范仲淹是个在官场成精的人,刚才必然是这个意思。

  如果是个寻常知州倒也罢了,杜中宵身为运判,本就有按察官吏的职责。李复圭跟别人不一样,他功名心极重,当着这么多人被叫过来,以后肯定记仇。他父亲李淑,在官场上本就以心胸狭隘著称,又是资历极深的大臣,被这父子记恨上,以后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吃亏。

  杜中宵少年进士,在官场上没遇到波折,一直顺风顺水。合作过的朝廷重臣,夏竦赏识,把他带到河东路。郑戬对事不对人,跟杜中宵的性格相合,没有遇到过阴招害人的事。随着官职升迁,以后只怕不会这么顺利了。一个不小心,就不知什么时候得罪人。

  此时的官员,不到大两省和待制以上,没有摆谱的资格。以地方来说,转运使和提刑执掌着一路事务,又有按察官员的职权,自该凌驾于州县之上。实际上,州才是完善的政区单位,知州总揽大权,一州事务无所不管,转运使和提刑很多时候是奈何不了知州的。更不要说,很多知州是重臣外放,重要地方一般是资历极深的官员,一个不小心几年之后就成了你的顶头上司。

  地方为官,各种关系相当复杂,一有不慎,仕途就会起波折。跟后世等级分明的上下级关系可不一样,不要说路与州之间,就是知州和通判,知通与幕曹官,也不能说一不二。

  自到京西路,杜中宵专心于营田务事务,跟地方官接触不多,行事缺了小心谨慎。以后营田务搬到枣阳县,可跟以前不同了,做事要三思而行。

  北边邓州是范仲淹自不必提,西边襄州的王洙,曾为翰林学士,因赛神会时与女妓杂坐,被御史弹劾来知襄州,同样是重臣。而且襄州是京西路转运副使的治所,又是江淮发运判官的治所,情况可比在叶县时复杂得多了。铁路修到襄州,直接影响汉水流域和川峡地区的漕运,发运判官马遵此次没来,还不知道江淮发运司的态度呢。

  此时江淮发运司不设正使,由副使许元总揽一切事务。许元原来就是在襄州的发运判官,因为政绩突出,被提拨为发运使。因为资历太浅,以副使行使正使的权力。这可不是一般人,是数十年来最出色的一位发运使,他的态度可能会直接影响铁路布局。

  哪怕是对杜中宵亲近的向综,也是前朝宰相的孙子,正牌外戚,朝中关系多了去了。

  走了一会,杜中宵仔细回想了刚才的事情,暗暗叹了口气。自己出身寒门,朝廷是不歧视寒门出身的进士,甚至还会特意重用,但在官场上,终究缺了关系网。除了事功,以后还要特别注意,做事尽量圆滑。不然劳心劳力挣来的功劳,被人一句话就化为乌有,前途就堪忧了。

  走不多远,看见一家酒边,外面写着“正宗叶县酒食”。向综笑道:“自铁监建起来,叶县成了繁华之地,就连那里的吃食,也能在外面打出一片天下。既然走到这里,便就进去饮两杯如何?”

  几人同意,抬步进了小店。

  寻了座头坐下,向综把掌柜叫来,道:“主人家,你这里写着叶县酒食,可是那里人?”

  掌柜拱手:“回官人,小的自小在叶县长大,在那里开食肆数十年。因小女嫁来唐州,不得已才迁到这里。无以为生,只好重操旧业。”

  向综道:“叶县只是小小县城,又有什么特别之处?”

  掌柜面带自豪地道:“官人,叶县虽小,却有柏亭铁监。那处铁监有数万户做工的人,每月钱粮不缺,他们口味又杂,吃食之丰富,不下于开封府。不拘哪里的菜,只要官人说得出来,小店就做得出来!”

  向综笑着摇了摇头,对一边的欧阳修道:“你们在铁监住过几日,有什么好吃的,点些上来,我和范相公也品尝一番。若是做得不正宗,我们不给主人家钱。”

  掌柜道:“官人这是什么话?小的在叶县开了几十年店,岂有不正宗的道理!”

  宋祁笑道:“那好,我在铁监的时候,吃过一味松鼠桂鱼极是不错,酸甜可口。你去选上好的鲤鱼做了来,我们尝一尝。还有,那里沼泽众多,烤鸭极是可口,也做一只来。”

  掌柜道:“客官,若做松鼠桂鱼,不要用鲤鱼,也不要青鱼,最好要用鳜鱼。”

  杜中宵道:“你说的不错。不过,你这里还有鳜鱼卖?”

  掌柜道:“我店里的鳜鱼,都是从随州送来,唐州城里可是不多。”

  几人见掌柜说的认真,想来不会错了。能从外地运鱼来,这店想来有些本事,几人点了几样,让做了上来。又让掌柜选最好的酒来两壶,就当是午饭了。

  掌柜离去,欧阳修道:“随州虽然与唐州紧邻,其实水土大不同。那里河流遍布,雨水也多,其实是鱼米之乡。唐州虽然也是种稻的地方,总觉得差了些意思。”

  说到这里,欧阳修突然想起,问杜中宵:“运判,前些日子在铁监的时候,我听说营田务去年种了棉花?前几年我曾得一匹吉贝布,极是轻柔,价值不菲。若是这里能种棉花,何不让营田务大种?”

  杜中宵道:“不错,我在河东路的时候,从西域买来的种子。这里气候合适,今年又种不少。”

第121章 蛮荒之地

  晚上酒筵,杜中宵提了铁路上不得走马车的事情,李复圭轻轻带过。杜中宵不得不怀疑,是不是牵扯到李复圭的什么经济利益。现在铁路运力不足,贵重货物运输,还是大有钱可赚。

  实际上李复圭与此事无关,他只是不重视而已。铁路空在那里,又没有军队严密巡查,百姓借以图利无法避免。下面官吏借此收些钱财,所在多有,这种事管起来不胜其烦。

  即使火车撞了马车,出了人命又如何?这种官司清楚明白,衙门既已禁止走铁路,被撞死了活该倒霉。这个年代,官府的行政能力有限,正经事情做不过来,哪有空去管这些自己寻死的人。

  下午得了提醒,杜中宵提一句便就不说。李复圭觉得事情多余,根本就没往心里去,此事就此被轻轻揭过了。其实杜中宵担心的是,在铁路上运货的有钱人,并不会自己去赶车。真出现了人命官司,出事的是被雇佣的穷人,将来必然出现争端。

  这便是不同背景产生不同想法。李复圭根本就不会有这种烦恼,撞死了穷人,那就把违禁的货主罚得倾家荡产就是。甚至牵连到州衙官吏,那就一起办了,这正是他拿手的本事。事情办得好,还可以得一个处事果决的名声,把坏事办成好事。

  善战者无赫赫之功,杜中宵是把事情做在前面,预防为主,跟李复圭根本不是一个路子。论做官的能力,杜中宵比不上李复土。论做事的能力,李复圭又差了一些。

  集议结果写成公文,众人签名画押后,便就各自离去。

  欧阳修要回随州去看叔父,与杜中宵和向综同行,先去随州。

  随州地近荆湖,人烟稀少,河流湖沼众多。这里现在最大的出产是耕牛,大量被贩向中原,价钱极低。百姓养牛,都是放养在池塘沼泽周围的草地,打上烙印,便就不管。卖牛的时候,设起围栏,里面放好草料,牛群自然聚集。这种养牛方法几乎没有成本,价钱很低,一两贯就可买头耕牛。

  在这一带营田,土地和耕牛都不是问题,最缺的是铁制农具。这一带大多数的地区使用的还是木制农具,非常原始。土地多,广种薄收。

  看着路边一望无际的闲田,偶尔有几个村落点缀,欧阳修道:“运判,随州这里一州万余户,闲田无数,耕牛尽有,是营田的好地方。只要善加体恤,一两年间,就能收粮无数。”

  杜中宵道:“不错,就是如此。这一带最缺的是人,人来了,就一切好办了。唐州随州和邓州与其他地方不一样,因为河流向南,而非东向,大多数河流倒流。是以此处与中原交通并不方便,而南边荆襄又荒芜,才成这般景象。兼之不在南北大路上,太过偏僻。”

  此时后世的武汉地区还多大泽,地理格局不同。南下取道襄州,而后去江陵府,即荆州,再转向鼎州进入湖南。是以南北交通的要害是襄州,对着北边的邓州,随州恰巧被绕过。等到武汉发展起来,按照就近原则,中原经信阳直下武汉,随州又不在这条路上。

  杜中宵记忆中的两湖,中心是武汉和长沙,即是这个时代的鄂州和潭州。这个时候,鄂州一带沼泽遍布,还没有发展。潭州则出城即是梅山蛮,汉人稀少,不时爆发叛乱。为什么叛乱?因为潭州周围的开发严重影响了蛮族上层的利益。

  想起此事,杜中宵叹了口气:“正是人烟稀少,多土著豪族,营田务开过来,只怕不太平。”

  欧阳修笑道:“运判多虑了。这里土地广有,都是闲田,开了之后地方也得好处,怎么会不太平?”

  杜中宵摇了摇头:“龙图,地方得好处,是谁得好处?营田务开来,必然不能只开荒种田,还要教民耕种,教化地方。随州地方偏僻,不少地方还刀耕火种。营田务来了,必然会推广农具,教民如其他地方一样种稻植桑。有了这些,平常小民也可开块闲田,成小康之家。当地豪族的奴仆,必然不会甘心受人役使,自己做小农如何快活?如此一来,土著豪族岂不怨恨?凡地方之乱,多是豪族所为,哪里会跟中原百姓样,没有衣食才聚而为乱。这些地方根本不缺土地,不一样的。”

  这个问题杜中宵是最近才想明白。这些年来,荆湖和两广的化外之民多次叛乱,前边有区希范,现在侬智高也已出现苗头。他们到底为什么叛乱?课本上学到的,这些统统被称作起义,是为了反抗朝廷的暴政。但是仔细梳理事件的经过,这个道理就讲不通。

  真正的原因,是大宋立国已经近百年,以前的偏僻地区慢慢得到开发。在社会不发达的时候,当地的普通人难以独立生存,大多都是本地豪族地主的奴仆。地方开发,朝廷的势力进来,落后的人身依附奴隶制是不被承认的,从而摆脱豪族,或者说奴隶主的控制。豪族不满,由此发生叛乱。

  这个过程其实很明白,本就不该有误会。前世有例子,西藏解放的时候,同样发生叛乱。这样的叛乱怎么可能称为起义呢。这个年代的叛乱,大多性质相同。站在底层劳动者的立场上,也没有正当性。

  随州地方跟唐州不一样,因为过于落后,人口多是由地方大族控制。营田务进来,必然带来生产力和社会发展水平的飞跃,地方豪族会坐视才有鬼了。

  不说别的,能够这样养牛,就说明了这里的农业水平多低。

  欧阳修道:“运判多虑了。营田务来这里,必然会推广铁制农具,教民耕种。就是地方大族,同样会得到好处。他们原来雇人,只能种一百亩,现在雇同样多的人,可以种五百亩,租子收的多许多。”

  杜中宵道:“龙图,话不是这样说的。豪族凭什么控制人口?一是爪牙无数,动辄私弄,百姓不敢逃离。但最重要的办法,是耕具、种子等等,凡是活命的东西,都在他们手里。离开了他们,百姓无法存活。纵是心中不甘,也只能任他们役使。豪族不缺吃喝,多收粮食又有什么用处?对于他们来说,百姓脱离其掌控,纵然多收钱财,实际没有多少用处,还是不能满足其欲。”

  剥削最有效的办法是什么?直接人身控制是低级手段,社会早就过了那个阶段了,最有效的还是控制生产资料。没有生产资料,普通人离开奴隶主无法生存,只能任其鱼肉。

  这一带土地不缺,豪族控制奴仆的手段,是掌控农具、种子诸如此类。农业技术发展,会立即削弱他们的掌控能力,怎么会支持?同样的人,是会多收钱粮,但对这些豪族来说有什么用?

  这几天了解了随州的情况,杜中宵断定,营田务到这里,必然不会太平。再跟在唐州时一样肯定不行了。来的是厢军,唐州时的办法是化军为民,在这里,只怕必须还要保持军队的性质。这里的营田务要使用军屯的形式,不能像以前广建村庄,不然以后会吃苦头。

第122章 稀奇

  枣阳是光武帝刘秀出生之地,两汉时人口稠密,农业发达。后来屡经战乱,特别是晚唐五代,这里是几方势力交界之地,战乱不断。人口逃亡,土地荒芜,此时已成蛮荒之地。

  杜中宵一行到了县城,娄知县早带了官吏迎在城门外。

  一切行礼如仪,娄知县指着身边的几人道:“地方父老得知运判前来营田,特来迎接。”

  说完,一个膀大腰圆的粗豪汉子上前,捧酒道:“小民阮得功,为运判及诸位相公寿!”

  杜中宵接了酒,一饮而尽。看着阮得功,又看了其他员外,点了点头:“好!”

  阮得功又道:“知运判官人前来营田,小民与地方大户,特献耕牛一百头,以助朝廷。”

  杜中宵略一想,道:“初到地方,怎么能占百姓好处?娄知县,暂且记下来,把牛算成钱,等过些日子,营田务的人到了,把些财物还给他们。——我与欧阳相公和向知州一路走来,见本县人烟稀少,百姓过得艰难。朝廷派人来营田,并不是贪图这里的钱粮,而是土地荒芜,非治世景象。开垦田地,人户聚集,地方也有好处。”

  听了杜中宵的话,阮得历愣了好一会。这还是第一次听说,百姓献财物,官府坚持给钱的。平常为了税赋钱粮,官府无所不用其及,这次怎么这么好心?

  娄知县道:“运判远来,知州和欧阳相公同行,一路辛苦。下官略了酒筵,为诸位接风。”

  枣阳小县,财政艰难,这种迎来送往的酒筵向来都是由衙前吏人分摊。此次杜中宵来营田,是影响地方事务的大事,几位大户员外一起出资,帮吏人出钱。吏人得了这好处,分外殷勤。

  钱当然不是白出的,他们会参加酒筵,与这些以前没机会接触的大官套套关系。

  这种事情公私两便,官员觉得吃了大户,大户混个脸熟,有后有无穷好处。不要说这个时代,就是后世发达了,有权有势的人向别人炫耀我跟谁谁吃过饭,还是种资本呢。

  看着破败的县衙,杜中宵对娄知县道:“衙门是朝廷脸面,如此寒酸,可想而知地方艰难,难为你们了。等到营田务建起来,农闲时节,帮你们修一修。”

  娄知县急忙谢过,不知杜中宵的意思,不敢多说。

  县里是没有什么钱的,一切花费,都是摊给当差的吏人,或者地方大户。吏人是上等户差充,实际民府的一切花销,都看从大户们手里榨出多少钱来。可不比杜中宵在永城的时候,又营田,又有永城公社赚钱,一切花销自给,还有剩余。

  欧阳修道:“其实也说不上寒酸。数年之前,我在夷陵为官,县衙不过茅屋数间,就连差役也征召不足。那里白日虎狼过市,人人习以为常,枣阳这里商贾不少,远不能比。”

  杜中宵笑着点闲:“龙图说的是。这里再差,也比那些偏僻之地好得多。”

  夷陵位于长江三峡地区,根本就没有开发,当然不能与这里相比。枣阳到底自秦汉就是富庶繁华之地,不过最近几百后,因为战乱破败了而已。

  到了后衙,娄知县急忙吩咐上酒肉来。

  不一刻摆齐酒菜,无非是熟鸡活鱼,最平常的饭菜。不是娄知县不用心,在这里做知县,已经说明了他官场上的边缘身份。本身俸禄不多,见过的就是这种场面。有酒有肉,在娄知县里,就已经是梦寐以求的生活了。今日几只肥鸡,两尾大鱼,就让娄知县觉得无比丰盛。他家里可是一个月不知道能不能吃上一顿肉,今天酒肉管够,在几位大臣面前觉得甚有面子。

  这一年多,杜中宵在酒监过惯了好酒菜的生活,看了桌上酒菜,又看娄知县热情殷勤的样子,不由觉得好笑。这才是底层官员的日常,自己自中进士,再没过这种日子了。

  娄知县敬了酒,县里几位官员纷纷起身,各自介绍,依次劝酒。

  一位主簿,是吏人出职而来。不过他做吏人,是靠着家里关系,混了几十年,得了这个官位。自知没什么前途,混日子而已。

  县尉劝了酒,旁边一个个子不高的粗壮汉子站起来,捧酒道:“下官黄田正,任本县县尉,为诸位相公敬酒。洒家是个粗人,相公们莫怪。”

  杜中宵皱着眉头,问数知县:“这里小县,怎么有两位县尉?”

  一边的向综叹了口气:“此人来自荆湖路,本是蛮人,因助朝廷剿贼功,得了县尉这官。不知朝廷怎么回事,派了他来这里做县尉,一应官告公文都有,却又派了县尉来。州县多次上奏,朝廷却一直置之不理。黄县尉到这里,已经有六年了,向来不署事,就这个样子了。”

  杜中宵还没听说过这种事情,觉得不可思议。这些官职一向一个萝卜一个坑,官位不够,朝廷的办法是缩短任期,增多守缺的官员,还有这种做法?

  欧阳修道:“荆湖路多蛮人,不时闹事。有心向朝廷立了功劳的,朝廷酬官,向来多有。荆湖川峡比不得中原,好多稀奇事情。”

  杜中宵还是想不通,立了功朝廷酬官,也不过是给个官身,黄田正这种直接给职事的不多。就是给了职事,那他就应当是本县的县尉,怎么还会再派人来。

  实际上流内铨、三班院管着天下下层官员,不知道有多少,哪里会清清楚楚。再加上县尉和幕职官既是职事,也是阶官,弄错了根本不稀奇。黄田正这种,可能是经手的吏人把县尉当成了阶官,另外的人又当成了职事,从而出了差错。反正已经错了,州县报上去之后,经手吏人便就压在那里,将错就错。事情改正经手吏人说不定会受处罚,何必多此一举。这种小事,又不会捅到上面,吏人说了算。

  县尉主簿这些小官,如果没有进士出身,又不是出身官宦之家,在朝廷有关系,朝廷大多都是不闻不问。只要不惹祸,每月那一贯两贯钱,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黄田正做着县尉,其实衙门从来不给他安排事情,只是发钱粮,连职田都没有,更不要说其他的待遇。他倒是乖巧,每天早早点卯,比其他官员都勤。完了之后就去做自己的事情,在城旁租了块菜地,养活一家。至于县尉的钱粮,就当是补贴家用了。没有权力,自然也就没有好处,也就没有其他正任官员的威风。不过他自己不在乎,只求平安过日子,别人也就见怪不怪。

第123章 广种棉花

  回到驿馆,已经是繁星满天。一时睡不着,杜中宵和欧阳修、向综三人坐在驿馆的院子里闲聊。

  晚风吹到身上,好似少女的手,轻柔而又带着芳香。周围万籁俱寂,偶尔传来几声蛙鸣。

  杜中宵看着遥远的夜空,感受着春风的气息,叹口气道:“自我登第为官,亳州数年,而后便就到了河东路。火山军正处边地,天气严寒,这个季节不过刚刚解冰而已。枣阳这里虽然地方偏僻,却如江南天气,春天真是个好时候。”

  向综笑道:“可惜枣阳小县,没什么名胜游览,不然明日我们耽搁一天,陪着运判四处看看。”

  杜中宵摇了摇头:“我出身农家,祖上几代都耕田为生。科举中第,可谓跃出农门,不只是我家里的人,就连地方百姓,都指望着光耀门楣,为地方增光。为官近十年了,还没游山玩水过呢。”

  向综出身富贵之家,很难明白杜中宵这种贫苦人家出身的官员的心境。欧阳修虽然小时穷苦,终究是官宦世家,同样不能理解。

  沉默一会,向综道:“运判少年登第,这几年辗转各处为官,着实做了许多事情。现在来枣阳,也要如在叶县时一样,让这里成为富庶之地。我们州县官员,跟着也做些成绩出来。”

  这才是向综最关心的。杜中宵在火山军,就建了唐龙镇这样一个用钱堆出来的地方,到唐州汝州营田,建了铁监。来枣阳县,不说那么耀眼的政绩,哪怕是差一些,地方也会有无穷好处。

  向综为官,善于治盗,强于军旅,劝耕农桑、发展地方经济并不擅长。杜中宵来了,他想着依靠营田务,能够把地方发展起来,对自己未来仕途有无穷好处。

  欧阳修对向综道:“君章没有去过叶县,到了那里见过,才知道运判擅于理财,天下无双。朝廷裁撤拉纤厢军,只要他们到了地方无怨怼,不闹事就是善政。可在运判治下,营田务衣食丰足,来的厢军日子比以前不知好过了多少。而铁监比营田务更加富足,每月钱粮不缺,即使普通士卒,衣食也强于一般县里吏人。那一带,现在已经极其繁华,罕有其比。”

  向综听了,忙问杜中宵:“运判,到了枣阳不知要做何事?总不会只是开荒种田。”

  杜中宵道:“这里闲田无数,气候温和,水源充足,我意欲广种草棉。唐州今年种棉两年了,种子广有,也摸索出了这一带种棉的办法。草棉远胜贮麻,不只是轻薄结实,产量也远远过之。更不要说现在价钱远在麻布之上,物以稀为贵,精良布匹甚至贵过丝绢。”

  向综觉吟道:“草棉?随州这里能种?”

  “当然能种。草棉此物,本就喜温暖之地,又缺不了水,不正适合这里?”

  向综道:“只听说西域产草棉,岭南产木棉,却不知到底是个什么样子,习性如何。若是能够广种草棉,倒是地方发展的一条路子。”

  杜中宵道:“还有一点,草棉与稻麦轮种,不生病害,诸多益处。而且农忙时可与稻麦错开,最方便这地广人稀的地方。这一带种得多了,建座工厂,不就什么都有了。”

  欧阳修笑道:“运判不管到哪里,都要建工厂。建厂虽然赚钱,不过用人太多,只怕荒废田地。”

  杜中宵看着欧阳修,笑着道:“龙图,如果不建工厂,铁监怎么能制出那么多农具来?有了那些农具,以前一夫只种五十亩,现在百亩又有何难?农工何为本,何为末,不能简单而论。如果粮食短缺,人民衣食不足,自然应该劝农耕种。可现在以天下而论,真正缺粮的有几处地方?如果不遇大灾,大多能够丰足。无非是开封府驻军和官员众多,需要从外地调运。还有沿边三路,因为防边,需要粮食罢了。所以天下缺的不是钱粮,而是能方便调运钱粮的办法。”

  向综道:“要修铁路。铁路修起来,天下调粮,何愁不丰足。”

  杜中宵点头:“现在天下余粮多的地方,一是江淮两浙,所以汴水漕运是京城命脉。还有一处,是益州一带。那里自古为天府之国,人口众多,土地肥沃,钱粮广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