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国王陛下
余小波晃了晃头把脑海中的荒谬感甩脱出去,然后有些不可思议地问道:“你……你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用?我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
说着,他转过头,目光看向摆在不远处的一只沙漏。
那是王洛在采翼轩送给他的“礼物”,如今细沙已经几乎流尽了。
余万年问道:“你不是对他的威胁不以为然么?这里是真君遗迹,又有戒武令,或者说天道的庇佑,你怕什么?”
而就在他如此质问时,沙漏中的细沙仍在流淌,仿佛在余小波心头落下一座座山。
他不知不觉间,已是牙关战战:“这里,旧仙历时代,曾是灵溪古镇。在此处开凿灵室的真君,必是灵山真君,灵室的护阵能挡天劫,却挡不住灵山自家人……那位险些化荒的斗尊倾尽全力都不能动摇灵室一丝一毫,但芷瑶尊主开启灵室,只需要说上一句话。这里,这里对于真正的灵山山主来说,绝对不会有丝毫的阻碍!”
余万年有些许意外:“能想到这一点,还算不错。但此地的灵室早在定荒时代,就随着灵山封禁,被芷瑶尊主亲自改造过,越是旧世之人,越不可能突破灵室的壁垒。他若真是灵山山主,反而不可能伤得到你。何况书院戒武令并不是摆来看的,它远比你以为的要精妙玄奥,人们能够感知到的部分只是表层,这千年来后世之人在戒武令中融入了至少十层加固层,除非以绝顶的蛮力强压,否则任何此世的术法都不可能突破它的防护……是这样吧,孟教授?”
孟教授?
余小波闻言一惊,而后就听到灵室的暗处,传来一声叹息。
“不错,书院固然有很多华而不实的布置,但唯独如戒武令这样的老物件,每一代书院人都会精心设计维护。有此令在,虽不能说一切都完美无瑕,但想要以外力突破,那是千难万难。”
随着话音响起,一位穿着灰色长袍的老人也显出身形,正是如今在承荫堂有相当威望的教授孟风吟。
余万年点点头:“孟教授,辛苦了……郎教授,你以为呢?”黑暗处,又是一声叹息:“我不是专精此道的,专业意见上自然都以孟教授为准。”
余万年问道:“可你不是觉得,这书院戒武令曾有过偏移的吗?”
郎教授说道:“只是些道听途说的故事,如何能作准呢?不过非要我说的话,书院戒武令这些年虽然屡经强化,但真正有效的强化,都只是强化在厚度上,令其变得越来越难击穿。可是覆盖面上存在的问题并没有解决,戒武令戒的是什么?厨房杀鸡宰羊要不要禁?剪指甲理头发要不要禁?医院里截肢,移植器官要不要禁?这些漏洞根本堵不干净,一旦被人抓到破绽,戒武令反而会成为行凶者的保护伞……孟教授,我说得可有道理?”
孟教授咳嗽了几声:“道理的确是不错,但历年维护,总还是让漏洞越来越少的。这一点,冯教授应该也有发言权。”
余小波惊讶地发现,这空荡荡的灵室,其实并不空。
只是,为什么?他们为什么会来?
余万年看出了他心中的疑问,淡然答道:“你走到这一步,也不单单是你一人的责任,所以我就将每一个有所牵扯的人都叫来了。”
说话间,灵室内的光芒逐渐强了几分,让余小波得以看清更远的四周,只见自己最为熟悉的黑白双煞,顾泉……甚至石秀笙这个废人,此时都瑟瑟发抖地站在灵室之内!
“放心,他们是咱们说完父子间的废话以后才来的。”余万年说道,“而让他们来,只有一个目的,就是保住你的命。”
“我……”余小波只感到喉咙一阵发干。
他虽然被余万年称为纨绔,但其实考入书院,甚至加入算经组,多半还是靠的自己的本事,所以此时看到在场众人,他第一时间就想到了阵法!
这些和自己有着深刻关联的人,齐聚于此,当然不是为了什么集思广益,他们的存在本身就有意义!
正想着,身后又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
一群黑衣蒙面之人,就这么默默出现在众人视线中,他们是波澜庄密卫中最高位阶的黑衣卫,只听余万年一人之令,就连顾苍生都指挥不动。
这些黑衣卫走到余小波身旁,将七个巴掌大小的木偶摆在地上。木偶经过简单雕刻隐约能看出有衣着和五官……而不知是否错觉,余小波总感觉这些木偶像是活的,还似曾相识。
“每一尊木偶,代一条命。”余万年淡然说着,然后终于站起身来,将手中参悟许久的命图也摆在了余小波面前,和旁边的七尊木偶,隐隐凑成一个八方乱阵。
“若是一切安然无恙,那么此阵就当是我多事。若是不行,它也应该能保你一命,而若是真到了最坏的情况……”
余万年的语气仍是淡然若定,但话中流露出的寒意,却让在场之人无不心惊!
也就是这个时候,余小波脑海中忽然灵光一闪。
这七尊木偶,分明是与王洛关系较为亲近的七个人!
石玥、赵修文、周璐、秦钰、顾诗诗、樊璃、孔璋!
而余万年手中的命图,也根本不是他平日时常参悟的那幅,而是余小波的八方削福阵阵图!
第149章 第一阶段
看着眼前的木偶阵,余小波内心不由掀起惊涛骇浪。
余万年,你在做什么!?
先前你侃侃而谈,点明了我最大的败笔就在于输给王洛后,不该强行起阵。你说我是贪念蒙心的赌徒,无视利弊得失,就将不属于自己的赌注押上赌桌……可是现在的你,为什么要做相同的事?!
这八方削福阵,如此众目睽睽之下摆出来,当那些书院教授是瞎的吗!?若是最终未经启用倒也罢了,若真得用了,会有什么后果,你考虑过吗?!
现在赌桌上押着的无非是他余小波的一条烂命,你余万年堂堂波澜庄的大老板,为什么要将自己也押上来?
你说石街自治章并非支付不起的代价,同理,余小波对余万年来说又算什么呢?无非是一个并不讨喜的纪念品罢了!
所以,你到底在做什么?!
然而余万年却仿佛将这一切都视为理所当然,在阵图落定后他便转过头,对孟教授说道:“之后若是情况有变,还请教授亲自主持沐雨楼的生息阵,沐雨化生,为伤者补足生机。”
孟教授点点头,沉声道:“放心,在这沐雨楼内,便是一百条命也能救得回来。”
余万年又对赫小军、白进贤等余小波的狐朋狗友们说道:“生息阵发动后,烦请各位以真元灌注其中,以应阵图之位。这一步很安全,无需担心有反噬之虞,只要一点真元就好,如此便能让生息阵效果倍增,于短时间内让小波突破生死大限,便是死了也能救回来,算是一重额外的保险。而此事之后,无论结果如何,我必有重谢。”
赫小军等人只听得心慌意乱,却还是七嘴八舌地应了下来。
最后,余万年对黑衣卫们下令道:“之后,你们就将他当作是我来看候,有什么情况,自行处置便是,我只看结果。”
几名黑衣卫齐齐抱拳拱手,虽无言语,但尽忠职守的意志却仿佛凝为实质。
交代过灵室内的所有人后,余万年自己则来看到到余小波身旁,一只略显粗粝的手掌搭上了他的肩膀。而后父子二人血脉交融,仿佛合为一体。
余万年亲自站到这木偶阵中,既要主持阵法运转,又要以自己的性命作为最后一道屏障……
这一刻,余小波只感到自己内心的情感如怒涛一般汹涌。
父亲,父亲!父亲!!
惭愧,悲痛,羞耻,情感的奔流在内心不断激荡着,令他的心脏越跳越快,浑身的气血也随之沸腾。而最后这些复杂的情感,却化作了无边无际的愤恨。
王洛!此事之后!若我不死!必将百倍奉还!!
“余小波!收敛!”余万年低沉地怒喝出声,声浪在灵室内回荡,似是引起一阵轻微的地震。
而在这细微的震颤中,那只安静流淌的沙漏,也终于落下了最后一粒沙。
沙子坠落在一座尖尖的沙丘上,无声无息,却又仿佛天庭坠落,在所有人的心中掀起巨大的风浪。
余万年这万般郑重的布置,已经让所有人的精神都紧绷到了极致,站在灵室边缘的石秀笙更是当场瘫软在地,发出狼狈的抽气声。
然而之后过了一秒,两秒……半分钟后,一切如常。
漏尽细沙的沙漏,安静地躺在地上,仿佛在嘲笑灵室内的紧张气氛。又过了片刻,已经有人忍不住想要打破这份尴尬的沉默,开口说些什么……却听余万年厉声喝道:“生息阵,起!”
主持阵法的孟教授有些奇怪,因为他此时已经站在了此地的灵脉节点处,和沐雨楼的生息阵链接在一起,自然也看得到余小波的生息。
非但丝毫无损,甚至还有些微的满盈,仿佛是服用了什么增补气血的丹药。
但既然余万年这么说了,他自然没有违背的理由,立刻便转动腹中打磨数十年的精粹金丹,连带整座沐雨楼的阵法也全力发动,将精纯而澎湃的象征生命的力量灌注到余小波体内。
几乎顷刻间,一阵凄厉的哀嚎便从余小波体内炸开,他的七窍同时溢出鲜血,口中血流更仿佛泉涌一般。
孟教授大吃一惊:“这,怎么可能?!”
余万年也是一怔,他目光扫向脚下的七尊木偶,却见那些木偶竟丝毫无损,反而在生息阵的灌注之下,各自抽出嫩绿的枝桠,隐隐有了活化的迹象。
而就是这片刻的耽误,余小波已痛至失去意识,当场挣脱了父亲的手,瘫软在自己吐出的血泊中,浑身的肌肉都不自然地抽搐着,将他的身躯拉扯成诡异的扭曲状。
喀嚓、喀嚓……骨骼禁受不住肌肉牵动,开始节节寸断。而后又在生息阵的灌注下断肢重续,可是刚刚接续上,就又被生息强化后的肌肉轻易拉断。
骨肉消磨中余小波忽然猛地仰头,双眼翻白,下巴关节完全脱落下去,嘴巴像是被一双无形的手粗暴地撕扯开来,露出已长满蠕动的肉芽的喉咙,然后从喉咙深处,挣扎着伸出了一只毛茸茸的手臂!
一名身材壮硕的黑衣卫当机立断,挥刀斩断了那只七指的手臂,而后俯下身子抱住了血污中的余小波,将自己的性命与之共生!
这是黑衣卫万般无奈下,舍生护主的后天神通,而以他的旺盛生命力,便是有再多的诡祟也该能抵挡一二。
然而在黑衣卫的共生之下,余小波的畸变赫然再次加剧!他那撕裂的下巴开始生长出鱼鳃的形状,背后断裂的脊骨中,竟有一根根倒刺破体而出!
本应守护他的七尊木偶,则将新嫩的枝芽化作手脚,在余小波身旁颤颤巍巍地跳动起来,七尊小木偶踢踏着粘稠的血浆,在内脏的碎片上舞蹈,并隐隐发出欢笑。
如此骇人的场面,让赫小军等人当场心神俱裂,眼前一阵花一阵白,仿佛置身于无底的噩梦之中。
余万年也是浑身颤抖,惊惧之心难以遏制。
“戒武令呢?!”
却听冯教授颤颤巍巍地答道:“没,没有任何反应,戒武令没有任何反应!”
第150章 灵山山主的慈悲
在沐雨楼的地下灵室深陷噩梦之时。
灵山厚土殿外,牵星台上,王洛的降咒才刚刚完成第一步。
他脚踩血色遍染的高台,两只灵山云织就的长靴,浅浅陷入血泥之中。而在他面前,有一只人形的血偶,静静地漂浮着。
他从喉中吐出一串尖锐的鸣响,仿佛上百只昆虫齐齐振动翅膀,又似裹满粘液的蠕虫在扭动身躯。
而这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其实便是降咒之术的开场白,若将其意翻译为普通的言语,则是:
“厄难之母啊,我愿为我运命相连之人,赐以度厄的扁舟。”
这是崇拜厄难之母一系的魔修们,几乎统一规格的开场白。第一句敬神,第二句锁定目标,第三局则是降咒的开始。
王洛的降咒体系,源于崇拜厄难之母的守劫女,因此自然也以呼唤厄难之母作为开局。
至于第二句运命相连之人,却是余小波送上门的靶子。
他以八方削福阵来削王洛的福缘,其实就等于将自己的命途运势与王洛产生了强关联,因此只要王洛沿着这条纽带反溯其源头,就能轻易跨越百里之遥,锁定到余小波本尊。
面前那只由淡淡的血雾构成的人偶,便是这份冥冥羁绊的具象产物。
而最后一句度厄的扁舟,却是度厄谷的修士们,对自家万般咒术的统称。
对于这些魔修而言,降咒的本质,并不是为了杀戮与折磨,而是为了将人渡至苦厄之海的彼岸,实现永生不朽。
是的,这甚至是一种慈悲术。
将脆弱单薄的血肉之躯,改造为可以度过苦海厄狱的无上孽体的,慈悲之术。
——
与此同时,沐雨楼下,余小波的身躯已开始腐朽溃烂,反而那些畸变的器官在迅速增殖蔓延。灌注过去的生息越多,这般恶化的趋势反而越剧烈。
紧急时刻,郎教授忽然想起了他在一本旧仙历史书中看到的一段记载,脑中灵光一闪,继而大声喊道:“这是‘佞生症’!余小波被人篡改了‘正体’!所以体内开始滋生畸形器官!此时切忌以生息硬灌,否则只会催生畸形之物生长!”
一言既出,场内有人恍悟,有人迷茫。
佞生症?
余万年则回以怒吼:“孟风吟停生息阵!”
孟风吟紧咬牙关,拼着腹中金丹受损,将其瞬间倒转,硬生生止住了风雨化生之势。而果然生息阵一停,余小波的畸变之势也缓慢下来。
但是,也只是趋势减缓,并没有彻底停止下来。
仿佛仍有一个冥冥中的意志,在继续催化着这一切。
——
“……愿其生有穿越罡风的羽翼,遨游冥海的鳃与蹼;愿其生有灵巧而不羁的百手,与幽壤共鸣的心脏。”
高台上,王洛的咒语宛如虫潮呼啸,在百殿群山间不断回荡。而他的神情一丝不苟仿佛只是在执行既定的任务,没有夹杂任何情感在内。
他对度厄谷的了解并不多,一切都源于一颗由牵星台计算而得的血珠,因此王洛也不打算作任何更改,只依照牵星台所计算出的方案执行。
而以牵星台的计算结果来看,只要这段降咒结束,便刚刚好能在不带给对方过度痛苦的情况下,取其性命。
是的,王洛并没打算给余小波以死亡之外的折磨。
作为古修士,他的杀戮标准远比今人来得宽松——如余小波这般虽然罪不至死,却死缠烂打,后患无穷的,王洛可以杀得毫不犹豫。
但他绝不会刻意折磨对方,相反,他会尽其所能,让余小波死得干净利索一点。
所以,在降咒之前,他借助牵星台之力,非常认真地计算了降咒的“剂量”。以他此时的造诣,应该是刚刚好让余小波体内生出若干畸变的器官,而后迅速污染他全身的血液。
这种毒血可以轻易突破至头脑部位,因此致命只在一瞬之间。
血珠记载的诸多降咒中,这一道百生咒,以见效快,少痛苦,杀人于无形等原因,被度厄谷评为反面示例……却正合了王洛心意。
——
但地下灵室内的场面,却早已失控。
因为初期被生息阵加速了畸变,余小波此时已膨胀为巨象一般的血肉怪物,而这堆血肉之中,还不断有新的肢体器官挣扎出来。
虽然余小波尚未死去,但此形此相,却比死亡更加凄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