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漫客1
沈老爷掰着手指算了算,然后冷笑了一声:“知道我是哪一年的进士吗?”
“我是洪德七年的进士。”
“就凭你。”
沈毅冷声道:“沈七也是你叫得的!”
这帮子文官,向来看不起武官,哪怕这种情况因为沈毅的原因,在洪德一朝有所缓解,但是依旧非常严重。
因此对付文官,就得用文官的路数,用文官的规矩。
沈老爷是正经的文官出身,而且因为他十几岁就中了进士,现在二十多年过去,哪怕是论资排辈,他在文官里也是比较老的一批了。
按照科场上的规矩,进士之间要叙年谊,孟敬刚才义愤填膺之下的称呼,的确太不应该。
孟御史握紧双拳,咬牙道:“沈侯爷,下官刚才一时激动,称呼可能的确有些不当,但是今日朝会上,说的不是年谊称呼这些小事,你还没有对下官刚才的话给出分辩!”
沈毅冷冷的看了一眼这个小御史,面无表情道:“沈某不知道你是自己想要站出来说话,还是背后有人指使你这么说话,但沈某现在就可以答复你。”
“我沈七若是对朝廷有什么异心,你这会见我面的机会都不会有,更不可能在朝会里,对着我大呼小叫。”
“这样。”
沈老爷幽幽的说道:“咱们今日当着陛下,与朝廷诸公的面前打个赌,如果朝廷北迁之后,我交还兵符返回南方,你孟御史……”
“夷三族。”
“敢不敢?”
孟敬两条腿都打摆子了,但还是拉不下面子,握拳道:“那如果沈侯真的有异心,下官如何才能夷灭沈侯三族?”
“你无有资格,与沈某人平等对赌。”
沈老爷压低了声音,开口道:“损沈七真有异心,将来史书上记上你与我打赌这一笔,能将我脸上抹得更黑一些。”
“仅此而已。”
“你!”
孟御史勃然大怒,抬头看向皇帝,拱手道:“陛下,您听见了,沈……沈侯狼子野心,已经昭然若揭!”
“够了。”
洪德帝皱着眉头,冷眼看向孟敬。
“你一个七品御史,当着朝廷的面,诽谤污蔑本朝第一功臣在先,当面辱骂在后。”
“朕这十年,是不是对你们御史台,太过放纵了?”
御史大夫严崇道闻言吓得一哆嗦,直接跪了下来,叩首行礼:“陛下恕罪……”
皇帝扫了朝堂一眼,缓缓说道:“今日议事,虽然是各抒己见,但不是让你们借机诽谤功臣的,孟敬……”
皇帝冷声道:“褫夺功名,赶出朝廷,永不叙用。”
“御史台自孟敬以上,俱罚俸一年,以儆效尤。”
御史台的官员,扑通通跪了下来,叩首请罪。
皇帝还要说话,德庆殿外,一个紫衣太监急冲冲奔了进来,颤巍巍跪在地上,叩首行礼:“陛……陛下……”
洪德帝刚发了一通脾气,闻言皱眉道:“大朝会何等庄重,谁让你闯进来的,一点规矩也没有!”
这紫衣太监正是内廷的黑马魏太监,听到皇帝的话之后,魏太监跪地,颤巍巍的叩首道:“陛下,太后娘娘……太后娘娘一早突然昏迷了过去,太医过去诊脉,说……”
“说太后娘娘气若游丝,让您赶紧去坤德宫看一看……”
皇帝闻言,猛地站了起来,二话不说,大步走下御阶,急匆匆朝着后宫走去。
沈老爷深呼吸了一口气,回头瞥了一眼已经面色苍白的孟敬,然后背着手走到赵昌平面前,欠身道:“师伯,我跟着去看一看,您维持一下局面。”
赵昌平叹了口气,往前走了两步,回头看向百官,沉声道:“都不要慌乱,没有陛下的诏命,便在德庆殿待命。”
说完这句话,他扭头对着身后几个官员说道:“中书宰相,还有六部九卿,与老夫一起,去坤德宫。”
赵昌平在朝廷里四十多年,资历威望都是一等一的,这个时候有他出来主持局面,场面立刻被控制了下来。
而沈老爷这个时候,已经跟着魏太监,一路来到了坤德宫。
此时,坤德宫外,宫女太监们已经跪了一地,皇帝陛下,已经急匆匆赶了进去,沈老爷站在坤德宫外,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进去,只是默默站在外面等候。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之后,才有小太监从坤德宫出来,这小太监走出来之后,看了一眼外面等着的宰相以及六部九卿,然后才看向沈毅,低头道:“侯爷,陛下请您进去。”
沈毅默默掉头了,回头看了一下赵昌平,然后两只手拢在身前的袖子里,走进的坤德宫。
很快,他就在坤德宫的卧房里,见到了孙太后。
此时的孙太后已经清醒了过来,但是脸上几乎没有什么血色了。
她斜靠在床榻上,握着洪德帝的手,又抬头看了一眼沈毅,声音已经很是虚弱。
“皇帝……”
“要早定国本……”
第一千四百四十章 立储
听到孙太后这句话,洪德帝与沈毅,几乎是同时皱起了眉头。
此时,二人心中所想,一般无二。
那就是,孙太后突然发病,到底……
是真是假?
皇帝陛下回头看了一眼站在身后的沈毅,然后又看了一眼大太监萧怀,轻声道:“让太医进来见朕。”
这件事,有两个可能,其一是太后娘娘借着发病的由头,逼着皇帝立储。
第二个可能就是,太后娘娘真的要死了,想要在临死之前,看着国本安定下来,看着孙氏这一脉的外戚身份延续下去。
但是不管怎么样,她的目的就只有一个,那就是让皇帝立皇三子李容为东宫太子。
几个太医颤巍巍走了进来,扑通一声跪在了皇帝面前,低头叩首:“陛下。”
皇帝没有说话,而是带着他们来到外间,皱眉问道:“太后现在身体到底如何了?”
太医院的奉御低头道:“陛下,臣等请脉数次,娘娘脉象极其虚弱……恐怕只在旦夕之间了。”
皇帝陛下深呼吸了一口气,开口道:“这话是你们说的。”
他斜了一眼几个太医,冷声道:“要是有人胆敢诓骗于朕,当心尔等阖家!”
说完这句话,皇帝再一次走进太后娘娘的卧房之中,他默默坐在床边,看着脸色苍白,但是目光里带着希翼的太后娘娘,沉默了好一会,才握住自己母亲的手,双目垂下泪来。
“阿娘……”
皇帝落泪道:“您身体都这样了,一切养好身体之后再说,等您养好身体,儿子什么都听您的。”
孙太后闭上眼睛,也双目流泪:“皇帝,哀家知道你下不了决心,哀家不求你立嫡子……”
“但……但至少要立下储君,哀家到了九泉之下,见到你父皇……”
“对他也能有个交代。”
“不管怎么说……”
孙太后声音虚弱:“至少,大陈的皇统,延续下去了……”
皇帝陛下看着母亲这个模样,心神大震,向来英明神武的皇帝陛下,一时间竟然没了主意。
孙太后看向身后站着的沈毅,对着沈毅招了招手:“七郎……上前来……”
听到这么亲近的称呼,沈老爷只觉得浑身不得劲,毕竟他跟太后娘娘之间,其实没有什么交情,而且早年二人之间还有矛盾。
不过到了这个时候,沈毅也只能上前,蹲在了太后床边,低头道:“娘娘,您老人家安心休养身体,您还年轻,能养回来的。”
“千万不可多想。”
“人寿有数,哀家已经瞧见自己的寿数了。”
她似乎精神了一些,看着沈毅开口道:“七郎是我李家的大恩人,事涉国本,旁人不能说话,七郎却能说话。”
“这个时候,七郎你……”
“应该说话。”
沈老爷扭头看了看皇帝,开口道:“臣唯陛下马首是瞻。”
孙太后这才看向自己的儿子,她握住洪德帝的手,声音沙哑:“皇帝,北伐都能下定决心,立皇储,就这么难么……”
洪德帝再也忍耐不住,握住自己母亲的手,垂泪不已。
“阿娘,孩儿能下决心,孩儿愿意……”
“愿意立储。”
说到这里,皇帝回头,看了一眼同样伺候在旁边的孙皇后,饱含热泪的眼睛里,似乎又带了三分恼怒。
“立三子李容为储君……”
孙皇后被皇帝这个眼神吓了一大跳,她跪在了自己的姑母床前,哭泣道:“母后,您千万保重身体,立储的事情,儿媳觉得不能太急……”
孙太后伸手,摸了摸孙皇后的脑袋,脸上露出了一个笑容。
然后她似乎再没有什么心事,平静的躺在了床上,一双眼睛望着闱帐,缓缓闭上眼睛。
皇帝陛下大为焦急,大声道:“太医!太医!”
几个太医连忙上前施针,又强行给太后娘娘提了一口气。
不过这个时候,药石不进,也只能依靠针灸来续命了。
就这样,一直从上午折腾到后半夜,太后娘娘终于闭上了眼睛,再没有睁开。
是夜,太后娘娘薨逝于坤德宫,享年五十七岁。
皇帝陛下跪伏在母亲身旁,大为恸哭。
皇宫中钟声响动,太监宫女们跪在宫殿里,哭声一片。
文武大臣们齐聚皇宫里,人人着素,为太后娘娘举哀。
坤德宫门口,百官们整整齐齐的跪了一地,就连沈侯爷,也跪在宫门口。
他虽然已经不用向皇帝陛下下跪,但这是老板娘没了,差不多相当于长辈过世,怎么样也是要下跪的。
沈老爷正在闭目眼神的时候,只觉得袖子被人碰了碰,他睁开眼睛,回头看了看,只见户部尚书张简,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了他的左边。
一生正直大方的张尚书,这会儿倒显得有些鬼鬼祟祟,他左右看了看,然后压低了声音,开口问道:“子恒,听说陛下决心立储了……”
沈毅沉默了一会儿,抬头看向坤德宫,开口道:“说是说了,作不作数还未可知。”
张尚书深呼吸了一口气,低声道:“是谁?”
沈毅摇了摇头:“我不说,师兄大概也能猜得到,这个时候陛下没有说,我便不能说。”
“听到了一些风声。”
张尚书缓缓说道:“是皇三子……”
“师兄不要急。”
沈老爷慢悠悠的说道:“陛下还年轻呢,太子定下来了……”
“也只是现在定下来了而已。”
洪德帝被母亲逼着立下皇储的现场,沈毅全程都在,当皇帝回头看向孙皇后的那个时候,沈毅明显的感觉到了皇帝心中的恼怒。
他不只是恼怒孙家逼着他立储。
恐怕……他心里已经在怀疑,自己母亲是不是正常死亡了。
哪怕是孙太后自己心甘情愿的,他这个儿子,也绝难接受。
因而,皇储即便已经定了下来,将来说不定还有一些是非。
……
在皇宫里折腾了差不多一天一夜时间,到第二天上午,沈毅才得以返回自己的家中。
也是在这一天,皇帝宣布辍朝十日,为太后娘娘守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