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漫客1
一般来说,别人说你写诗好,都要谦虚一下,说一句拙作拙作,但是沈毅却不能这么谦虚。
因为不管是出自桃花扇的秦淮无语话斜阳,还是介甫公的春风又绿江南岸,都不是他写的……
“无心插柳柳成荫嘛。”
赵侍郎看向沈毅,笑了笑:“如果是寻常风花雪月的诗文,出不出名我不会太关心,但是你那两首诗我都看了,写得很好。”
他看向沈毅,意味深长:“很有用处。”
沈毅若有所思,似乎听明白了赵侍郎的意思,但是他没有说话,只是微微低头。
这会儿,不是抖机灵的时候。
赵侍郎看了看面色恭谨的沈毅,有些满意的点了点头:“你这个性子也很好。”
说完这句话,赵昌平瞥了一眼一旁笑呵呵的张简,闷声道:“你张师兄就是因为性子太跳脱,我说了他多少次,还是屡教不改,他这个脾性太过轻浮,不够沉稳,现在张相在朝,我也在朝,尚且没有人能拿他怎么样,有朝一日我们这些人都不在朝廷里了,他迟早给人拿捏住把柄。”
张简本来满脸笑容,听到这句话之后,笑容一下子垮了下来,他看向赵昌平,无奈的说道:“老师,我平日里就是爱开开玩笑,哪里不沉稳了?”
“你要是足够沉稳,就应当在江都好好做你的父母官,当初去江都是你自己要去的,你到了江都才几个月时间,就耐不住性子偷摸回了建康,你如果是个寻常家世,只这一回,吏部就会记下这一笔,将来你不在县令的位置上熬个十几年都休想升迁!”
张简苦着个脸,对着赵昌平低头道:“老师,我跟您解释过,祖母生了病,天天说要见我,母亲没办法,才给我写了信让我回来……”
赵昌平瞥了一眼张简,淡淡的说道:“张相给你写信了未?你父亲给你写信了未?”
他这一句话,就让张简愣在原地,久久没有说话。
赵昌平面色平静:“陛下亲政,用不了多久,朝廷就会人事更新,这正是用人的时候,说不定这会儿吏部关于官员的卷宗都已经送到了德庆殿里,交给陛下翻看,他要是看到你这一页,会如何想?”
“难道会觉得你可以倚重么?”
张简沉默不语,良久之后,对着自家老师深深作揖,低头道:“老师金玉良言,弟子受教了。”
“罢了,你是相门出身,不懂得官场攀爬的辛苦,为师就不多苛责你了。”
赵昌平缓缓的说道:“人生在世,难免是要有一些取舍的,至于是继续留在建康陪老夫人,还是回江都,你可以回去自己想,也可以找张相商量商量。”
张简恭敬低头:“弟子明白了。”
处理完张简的事情,赵昌平又看向沈毅。
“沈毅。”
沈毅连忙低头,开口道:“学生在。”
“你院试既然考的很好,那么今年就不必回江都读书了,可以留在京城里继续考乡试,如果今年乡试能中,我可以举荐你去国子监读书,或者给你在建康找一个老师,你……要好生科考。”
赵侍郎面色严肃了起来:“你那两首诗可以上达天听,说明很合陛下心意,这对你来说是莫大机遇,但是这机遇只有你考场顺利,中了进士之后才能完全把握住,你能明白么?”
一般常规流程,中了秀才之后是要去本地县衙的县学报道入学的,但是今年是乡试年,等学政衙门给沈毅入了学册,发了身份之后,沈毅就不必急着回江都,可以直接留在建康考乡试了。
再说了,正牌的江都县令这会儿就在沈毅面前,即便流程有什么错漏,也不会有什么问题。
沈毅恭敬低头:“学生明白。”
“嗯。”
赵昌平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转身在自己的书架上翻找了一会儿,然后找出一本古书,上面写着五个字。
《周文定公集》
周是姓,文定是朝廷给的谥号。
赵侍郎走到沈毅面前,把这本书递在沈毅手上,沉声道:“这是我甘泉书院的前辈,文定公的文集,文定公也是南渡以来,咱们甘泉书院出身的第一位宰相,这本文集博大精深,今日便赠与你,你拿回去闲来无事就翻一翻,对你的学问大有裨益。”
沈毅也听说过周文定公的事迹,当即连忙双手接过,低头道:“多谢师伯赐书。”
赵侍郎点头,开口道:“好了,你先出去等等,我与你师兄还有几句闲话要说。”
沈毅点头,慢慢退出了赵侍郎的书房。
等他离开之后,赵昌平走回了自己座位上坐了下来,然后看向张简,缓缓说道:“沈毅的诗,深得圣心,他与陛下年纪相仿,一旦进入朝堂,说不定就是几十年的前程。”
张简垂手站在赵侍郎身侧,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自家老师,问道:“老师也很看好他?”
“要等他中了进士之后再看看。”
赵侍郎重新将目光放在了自己的书桌上,他淡淡的说道:“为师年纪也慢慢大了,书院的下一代人里,需要有一个能主事的人。”
第一百五十六章 邀月楼
沈毅走出了赵侍郎书房之后,四下看了看,发现不远处有一张石桌,几个石凳,他迈步走了过去,在一张石凳上坐了下来,静静的等待张简从里面出来。
等待的过程中,沈毅举目四望。
赵侍郎家在建康北城,也就是建康城最繁华,也最贵的地段,可能是因为宅子太贵,导致这位户部财神爷的宅子也不是很大,只能算是一般的宅子。
要知道,户部尚书刘纪章现在年纪已经很大了,作为户部左侍郎的赵昌平,几乎是以侍郎职任尚书事,而且已经执掌了户部钱库,朝廷的收入支出均出自这位赵侍郎之手,可以说是正儿八经的财神爷。
身为财神爷,却住着这样的普通宅子,可以用两袖清风来形容了。
沈毅在石凳上等了约莫半柱香时间,赵侍郎书房的房门才缓缓打开,张简从里面走了出来,又扭头小心翼翼关上了房门,然后一眼看到了石凳上坐着的沈毅,笑眯眯的走了过来,伸手拍了拍沈毅的肩膀:“沈师弟走,本县请你吃饭去。”
沈毅起身,挠了挠头:“张师兄,这会儿刚吃完午饭没多久,还要吃什么饭?”
“那就先遛一遛,晚上再吃。”
此时张简对待沈毅的态度,明显更亲近了一两分,他对着沈毅笑道:“按理说,各县的考生中了秀才之后,当地的县令会摆酒,给新进的生员举办烧尾宴,你是江都县的考生,为兄是江都县令,自然应当请你吃上一顿。”
听到这句话,沈毅笑了笑,开口道:“师兄如果这么说,那咱们江都的考生,现在在建康未走的估计还有不少,师兄是不是要将他们一并请了?”
“那倒不必。”
张简淡然一笑:“今日请你吃上一顿,明日为兄便动身回江都当县令去了,回到了江都之后,自然会在县衙设宴,给那些新秀才烧尾。”
所谓烧尾宴,大概的意思就是鲤鱼跃龙门化龙之后,尾巴却没有化龙,要烧去尾巴,也有说新羊初入羊群,烧掉尾巴才会被其他羊接受。
这个羊群,指的是仕林。
不过所谓烧尾宴,是旧朝流行的名词,现在大陈官方已经没有这个说法了,但是各地的县令以及知府,还是会给新进的秀才,举人举办宴席,请这些人搓一顿。
毕竟这些都是潜力股,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进入官场,一飞冲天了。
就连皇帝陛下,也会在皇宫设宴,款待新晋的进士,以施恩德。
沈毅抬头,看了一眼张简,问道:“师兄这么急着赶回江都?”
“没有办法,老师已经教训过了,那我这个做学生的,自然要听,自古忠孝不能两全,况且……”
这位江都县令微微低头,叹了口气:“况且祖父年纪也慢慢大了,不知道还能在议事堂做几年,我家的父辈只有四叔一个人在做官,到了我这一辈,目前只有我这么一个进士。”
他看向沈毅,低眉道:“我是相门之子,自小生活优渥不说,各种东西都是最好的,连老师都……”
说到这里,他扭头看了一眼赵昌平的书房,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缓缓说道:“既然受用了那么多好处,自然应当有一些担当,不敢说光宗耀祖,封侯拜相,最起码不能让家道在我这一代中落。”
他对着沈毅勉强一笑:“师弟,我要开始努力了。”
“明日咱们就要分别,今天为兄请你吃个饭,你总不会不给面子罢?”
张简是个绝对的实力派,不仅家世好,而且是正经的二甲进士出身,又是沈毅的同门师兄,这种人说要请客吃饭,沈毅当然没有不去的道理,他看了看张简,微微低头道:“现在天色尚早,这样罢师兄,你说个地方,等稍晚一些,小弟去寻你。”
张简微微点头,开口道:“北城有个邀月楼,做的菜很不错,那里有江都厨子,会做江都的地方菜,今天晚上就定在那里罢。”
沈毅笑了笑:“我什么地方的菜都吃的惯,师兄不必照顾我。”
“这邀月楼也不止只有江都菜,等晚间到了那里,你想吃什么点什么就是。”
两个人说着话,便走出了赵侍郎书房所在的院子,张简拍了拍沈毅的肩膀,笑道:“师弟在这里稍等等,我去给师娘磕个头,咱们便走。”
沈毅有些犹豫,问道:“师兄,我要去么?”
“不用。”
张简摇头道:“师娘她不怎么见生人,等以后有机会,老师在府上设宴请你的时候,你再拜访师娘她老人家就是。”
说着,张县尊大踏步朝着赵家后院走去,没过多久便从后院走了出来,领着沈毅离开了赵家,坐上了他们来时的马车。
上了马车之后,张简看着沈毅,笑着问道:“师弟是回晋王府,还是在城里转转?”
沈毅微微摇头:“我现在已经不住晋王府了,不过也不急着回住处,师兄带我去皇城边上罢,我还没去过皇城边的街上,今天正好得空,去转一转。”
“好。”
张简微笑道:“正巧邀月楼也在皇城边上不远,你自己逛逛,今天晚上酉时,我在邀月楼二楼等你。”
沈毅“嗯”了一声,点头应是。
就这样,沈毅被带到了皇城边上,两人在皇城边上分别,沈毅虽然来到建康已经有一段时间了,但是还是第一次到看到大陈的皇城。
因为临近皇城,又是建康实际上的城市中心,皇城边上的商业也非常繁荣,沈毅一路闲逛,买了些小玩意儿,不知不觉间太阳西落,时间接近了酉时。
因为临近夏天,虽然时间已经接近了酉时,但是天色还是很亮堂,沈毅问明白了邀月楼的位置之后,赶在酉时之前来到了邀月楼。
邀月楼的名字虽然很雅致大气,但是实际上并不是特别大的饭庄,反而门面装修的很简朴,一眼看去,就是一座有点普通的二层小楼。
沈毅迈步走了过去,跟小二报上了张简的名字之后,便被小二带到了二楼的雅间,这会儿张简人还没到,沈毅坐在雅间里等了没一会,换了一身衣裳的张简才匆匆赶到,到场之后,张简有些不太好意思的擦了擦额头的汗水,一屁股坐了下来。
“碰到些小事情,耽搁了,师弟见谅。”
沈毅连忙摇头,笑着说道:“小弟没有等多久,不碍事的。”
张简用手帕擦了擦额头,刚拿起菜单准备呼唤小二,就听到楼下小二的迎客声。
“赵公子来了,二楼的雅间已经给您留好了,您请上楼……”
听到了这一声赵公子,张简微微皱眉,但是并没有说话,而是把手上的菜单递给沈毅,微笑道:“今日是请你吃饭,你来点菜罢。”
第一百五十七章 仇人碰面,尚未眼红。
虽然这一次饭局,沈毅是客人,但是毕竟是跟张简一起吃饭,他象征性的点了两个普通的小菜,就把菜单递还给了张简,张简刚接过菜单,一个看起来同样二十岁多一些的年轻人,在小二的引领下来到了二楼。
邀月楼二楼,一共有十来个单间,也就是所谓的雅间,沈毅与张简所在的单间,就在楼梯口不远的地方,这会儿沈毅背对着门,张简面朝着门口,门口还有一个小二在等着两个人点菜,因此赵公子刚走上楼梯,就迎面看到了张简。
这位赵公子脚步停了停,然后饶有趣味的看了一眼张简,笑了笑:“早听说张大公子去外边干了几个月县令,便吃不了苦回建康享福来了,今日一看果不其然。”
这位赵公子一身蓝衣,迈步走到了两人的雅间门口。
他先是看了看张简,又看了看沈毅,刚巧沈毅回头看外面说话的是谁,两个人便对视了一眼。
张简眼皮子都没有抬,有些厌恶的微微皱眉道:“我今天心情好,懒得跟你计较,一边子去,不要坏了我吃饭的性子。”
这位赵公子“啧啧”了一声,上下打量张简,呵呵一笑:“还这么狂啊?”
“你家老爷子快到七十岁了罢?还能在议事堂待几年?再过些年,你张简在本公子面前说话的资格都没有!”
张简不屑的撇了撇嘴。
“你们赵家费着心思巴结的杨相,又能在议事堂待几年?恐怕不会比我家老爷子待的更久罢?”
赵公子再一次露出笑容:“杨相是杨相,我家是我家,杨相的事情跟我家有什么关系?”
说罢,这位赵姓公子,背负双手,昂头离开。
“既然互相看不顺眼,咱们走着瞧就是。”
临走之前,赵公子撂下了这么一句狠话。
等到他走远之后,沈毅才看了看张简,轻声问道:“师兄,这位是?”
沈毅并不认识赵公子。
虽然先前江都粮商事件发生的时候,这位赵公子在其中起了很大的作用,但是至始至终,赵公子都隐藏在幕后,沈毅别说见过他,甚至不知道赵公子参与进了粮商事件当中。
“建康城里的一个纨绔,算是勋贵将门出身。”
张简闷哼了一声:“我与他年纪相仿,自小便跟他不怎么对付,这厮这些年在建康,没有少作孽。”
沈毅有些讶异:“师兄可是相门,这建康城里,还有将门敢跟师兄呲牙?”
大陈武官地位,普遍不高。
因为当年太祖皇帝立国之时,吸取了武将做大自立的教训,陈国立国的最初几十年里,开始全方位削弱武将,从地位,权力各个方面弱化武将,几十年下来,武将的地位严重下降,最后到了远不如文官地步。
这也是六十年前,陈国为什么在北边惨败,不得不退守江南半壁江山的原因。
可即便是南渡之后,武将的地位依然不如文官,那些武将在兵部尚书,兵部侍郎面前都乖巧的如同鸡崽一般,更不要说面对宰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