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漫客1
说罢,少年皇帝愤怒的甩了甩衣袖,拂袖而去。
等到皇帝陛下离开朝堂之后,一直沉默不语的杨敬宗杨相,才回头看了一眼百官,然后默默说道:“礼部的堂官,到中书省议事,其他都各回衙门,散了罢。”
杨相国毕竟主持朝事多年,他此时还在中枢主事,说话还是有份量的,他开口之后,朝会上的百官立时散去,只有礼部的尚书与两位侍郎一起,跟在杨敬宗以及其他几个宰相一起,一起来到了中书省。
陈国的宰相一共有五个,未必都是三省的主官,但是一般都在三省挂职,平日里有事情要商议了,都是在中书省议事。
中书省衙门里,有一间专门用来议事的偏厅,被称为“议事堂”,而这件议事堂的大门,被人戏称为“相门”。
意思是踏进这个门槛,不是宰相,也是半个宰相了。
不过今天,议事堂里的气氛就不太好。
宰相杨敬宗依旧坐在主位上,等到众人都一一落座之后,他才看了一眼在场的四位宰相以及三个礼部的堂官,缓缓说道:“怎么回事?”
杨相声音低沉:“你们礼部主理外事,这件事情居然提前毫不知情,硬生生给那个姓钱的进了大朝会,还在大朝会上大放厥词!”
杨相的声音有些愤怒:“本相几乎都要怀疑,你们礼部是不是拿了齐人的好处!”
这件事,的确是一次严重的外交事件。
因为北齐的使者,不一定非要出现在大朝会上,出现在文武百官面前。
如果齐人在私下里面见天子,最多也就是有礼部官员陪同,哪怕提出再怎么苛刻的要求,朝廷这里只当是没听见就是了。
至于皇帝陛下生气……
年轻人,生点气也没有什么关系。
但是这一次,齐人使者在大朝会上公然对皇帝无礼,并且陈国还不能真的把这个齐人使者给杀了,这就让杨相有些恼火。
礼部尚书是个年近七十的老头,他看了看身边的裴元,叹了口气:“礼部外事,是裴侍郎在负责,裴侍郎说一说罢。”
裴侍郎没有办法,硬着头皮站了起来,对着杨敬宗拱了拱手,有些无奈的说道:“杨相,这些齐人昨天才到的京城,到了之后就吵嚷着要面圣,下官没有办法,昨天下午已经向周尚书还有中书请示过了,周尚书和诸位宰相都点了头的,至于他们要说什么……”
裴侍郎苦笑道:“只有半天时间,下官事先也没有弄清楚。”
杨敬宗皱眉,冷声道:“那那个公主呢?他们带了个公主进礼部会馆,你也不知道?”
裴侍再一次叹气,开口道:“知道是知道,本以为是那个北齐使者的家眷,一直到今天早上上朝前,下官才知道那个女子是北齐的公主。”
“身份查清楚了没有?”
杨相深呼吸了一口气,问道:“北齐皇帝一共有四个公主,是哪一个?”
“都不是。”
裴侍郎环顾了一眼几位宰相,还有礼部的两个同僚,面带苦涩。
“刚刚才查清楚,这就是去年那个北齐郡主,今年北齐皇帝给她晋了公主,又送了过来……”
第九十二章 且看后生
北齐的皇帝,今年是四十五岁。
本来按照年纪,大陈的当今陛下本就矮北齐皇帝一辈,因此就算真的是娶了北齐的公主,实际上也没有那么不可接受。
了不起做点手脚,让这位北齐公主生不了孩子就是。
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当钱谦在朝堂上提出嫁公主,甚至有些冲撞皇帝的味道之后,小皇帝也并没有立刻发作,而是把这件事,丢给了朝臣们去处理。
但是现在……
北齐来的并不是公主,而是去年那个郡主,北齐天子的侄女,这就多少有点瞧不起陈国了。
听到了裴侍郎这番话之后,即便是脾气极好的杨相国,也忍不住皱了皱眉头。
他坐在主位上,低头思索了一番,然后环顾在坐的众人,开口问道:“诸公如何看?”
没有人回答他。
因为问题很敏感。
皇帝陛下已经当了五六年皇帝了,朝臣们对于这位小皇帝的脾气很是了解,如果被皇帝陛下知道了这件事,一定会大发雷霆,甚至可能会鞭打钱谦这个使臣一顿,然后将北齐使团赶出建康。
到时候,也就给了齐人再一次南下,或者说再一次动兵的理由。
杨相国沉默了一会儿,看向礼部尚书周伏。
“周尚书,你主管礼部,你先说一说吧。”
周尚书,与杨敬宗差不多大,两个人做官的时间也几乎同样长久,资历差不太多,虽然杨敬宗是宰相,但是周尚书没有再进一步的打算,因此也不怎么畏惧杨相,听到了这话之后,这位已经年迈的老尚书看向杨敬宗,微微叹了口气。
“北齐皇帝,恐怕是欺我主血气方刚……”
六十年未分胜负,就说明北齐国力虽然强盛一些,但是远远没有到压倒性那么绝对,再加上在北疆过苦日子的胡人入关之后,骤然好过起来,上层贵族便会飞速腐化。
事实上短短六十年后的今天,北齐的军队已经远没有甲子前的雄风了。
北齐皇帝恐怕也深知这一点。
在这种情况下,南朝小皇帝马上就要亲政,北边的那位赵皇帝当然会有危机感,他想要趁着小皇帝年幼,用激将的法子逼小皇帝像他父亲那样,因为一时气愤出兵北上,这样趁着北齐皇帝年富力强,再挫败一次南朝,南朝小皇帝多半就会像他爹那样,彻底偃旗息鼓,当一个“安分”皇帝了。
如果打得好,甚至有机会打进建康,一统天下。
因此,在南朝小皇帝将要亲政的当口,北齐自然是很希望跟南朝打一仗的。
毕竟再过几年,北齐的赵皇帝也就五十岁了,皇位也面临顺递,万一小皇帝卧薪尝胆个十来年,等到北齐皇位顺递的时候出兵北上,到时候谁胜谁负还真的很难说。
在坐的大臣们都是聪明人,听到周尚书这句话之后,立刻就明白了他的意思,一位宰相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杨敬宗,然后缓缓开口:“老尚书说得不错,齐人之所以会有这个动作,恐怕是因为上一次陛下在朝会上……言辞激烈的事情,传到了北边。”
他说的皇帝言辞激烈,就是几个月前皇帝在大朝会上怒喷杨相国的事,只不过这会儿杨敬宗本人在场,这种事情自然是不能明说的。
杨相国对那场大朝会并不放在心上,他微微叹了口气,开口道:“而立之前,最难得的就是一个忍字,只是这个忍字,寻常农家少年尚且做不到,更何况陛下这种九五之尊?”
他环顾左右,沉声道:“诸公,有良策否?”
众人一阵沉默。
最后,还是主管外事的礼部侍郎裴元站了起来,他看了一眼在座的宰相们,又扭头看了一眼自己的上司周尚书,然后对着杨相国拱了拱手,开口道:“相公,下官有一个法子,或可一试。”
杨敬宗眯了眯眼睛。
“你说。”
“拖。”
裴侍郎缓缓说道:“北齐的公主既然来了,咱们也不用急着赶她走,就在建康城里找个院子,平日里好吃好喝的供着就是,只是不许他们见陛下,也不许他们进朝会。”
“时间长了,如果她依旧要住在建康,就让她这么住下去,十年二十年朝廷也都养得起,如果哪天她要回去了,也是她主动回去的,跟咱们没有关系。”
听到这个法子,杨相国眼前一亮。
他看向裴元,脸上露出了一个肯定的笑容:“如果那个北齐的钱郎中闹呢?”
“那就让他来礼部闹。”
裴元微微低头,开口道:“下官是主管外事的礼部侍郎,他们要闹,来找下官闹就是,但是不管他如何闹,朝廷晾着她们也就是了。”
“不管这人是北齐的郡主还是公主……”
裴侍郎面色平静:“一年两年她或许待得住,又有哪个女子能禁得住十年八年的光阴?”
“好。”
杨相国终于拍了拍手掌,缓缓说道:“那这件事就这么定了,由礼部去给北齐使团找个宅子住下,具体的花费送到户部去,老夫回头给赵昌平写个条子,让他给你们礼部批钱。”
说到这里,杨老头又看了一眼周尚书,叹了口气:“老伙计,陛下现在听不进去我的话了,等会就麻烦你去一趟宫里,跟陛下说明这件事,最好……劝他心平气和一些。”
“你是陛下的老师,你说话,他应当能够听进去一些。”
周尚书默默起身,叹息道:“少年心性,谁也说不准,老夫按照相国的吩咐,尽力去劝劝就是。”
说着,周尚书看向杨相国,低声道:“恐怕,相国还需要去一趟宫里,见见孙太后为好。”
杨相国默默点头,也站了起来,对着周尚书释然一笑:“那就这样,老夫去太后那里,老尚书去陛下那里。”
说着,他看了一眼议事堂的其他人,开口道:“至于诸公,都各安己任罢。”
他这句话说完,就意味着这一次议事堂的会议“散会”了。
其他四个宰相与礼部的两个侍郎,都跟着站了起来,对着杨敬宗与周尚书拱手,接着各自散去。
然后杨相与周老尚书两位七十岁的老人,结伴朝着宫城走去。
这两位老人,都是小皇帝亲政之后,注定要退下来的“旧人”,也都是即将到岸边的“前浪”,这会儿两个老人家结伴而行,走在皇城之中,心里都不免有万千感慨。
很快,这半座江山就不归他们这些老家伙打理了。
至于这半座江山今后会变成什么模样,两位老人家谁也说不清楚。
只能说……
且看后生如何了。
就在两位老人家尽力维持朝局的时候,江都府某位姓沈的后生,终于考完了府试。
他伸着懒腰,打了个大大的哈欠,从江都府考棚里走了出来。
第九十三章 说漏嘴
府试第一天考帖经,第二天杂文,第三天策论,与县试不同的是,县试每场考试之间间隔一天,而府试的三场考试之间每场考试间隔两天。
也就是说,整个府试总共需要耗时七天时间。
这三场考试,沈毅答的还算顺利。
尤其是是第三场策论。
这场策论的题目是“仁义”。
仁者爱人,义者循理。
这种相对空泛的题目,可以用来当作杂文的题目,也可以用来当作策论的题目。
如果是当作策论的题目,那么写起来就要结合时事了。
这句话是圣贤书里的内容,先生们也都反复教过,不过沈毅前两天翻看陈府尊那本“丰德文集”的时候,在陈府尊曾经写过的一篇文章里,有写过一篇类似的内容。
不过那篇文章是一篇杂文,非是策论。
沈毅并没有把陈府尊的原文背下来,但是大概能记住这篇文章的大意,本来按照陈府尊的文章,再结合一些近来发生的时事,应该就是一篇合格的文章。
但是沈毅落笔之前,想到了最近一段时间,江都城里《丰德文集》涨价的事情。
陈府尊的文集涨价,也就意味着有很多人买。
大部分是今年这些府试的考生在买。
这个时代的读书人,能够走考学这条路子,除了一些富贵闲人闲来无聊之外,其他的所有考生都可以称得上是学霸,区别只是小学霸与大学霸而已。
因此,这些考生们一定可以像沈毅这样,将陈府尊曾经写的内容给大致记下来,一些变态甚至有可能一字不差的背下来。
逢迎主考官,是科考常事,也是每一个考生都会做的事情,只要确定主考官人选,哪怕自己的认知与主考官天差地别,一般也都是顺着主考官的思路去走。
于是乎沈毅估计,今年府试的策论,恐怕会变成“陈裕模仿秀”。
所以,他在落笔前改变了思路,并没有按照陈裕的理解去写,而是在不逆着陈裕主体思想的前提下,尽量提出了一些自己的理解。
一些相对“成熟”的理解。
毕竟陈府尊当年写这篇文章的时候,似乎才二十岁出头,而现在的陈府尊,已经三十五岁了。
人都是会成长的。
正巧,沈毅如果按照另一个世界的年纪来算,与陈府尊算是同龄人。
于是乎,沈毅奋笔疾书,写了一篇与陈府尊不太一样的策论。
按照沈毅的估计,他的这篇策论,不一定有多么多么出彩,但是如果今年真的出现了一堆“模仿秀”,那么他这篇文章,已经足够让考官们眼前一亮了。
而且沈毅对于自己的水平还是相对自信的,他相信凭借自己现有的学问,最起码通过府试不会是什么太大的问题。
因此,当日落时分,考棚第一轮锣响的时候,沈毅满怀信心的递上了自己的考卷,第一批离开了考棚,结束了自己的府试。
有了县试的经验,这一次沈毅心里镇静了不少,很从容的走出了考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