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漫客1
陆圭低头道:“中丞,您去年还是我们福建的布政使,是福建的首宪,如果福建被查出太多人。”
“您也颜面无光。”
他看了一眼两个队友,继续说道:“中丞,下官三人昨天已经聚在一起商量过了,下官三人一致以为,福建官场已经不能再乱下去了,再乱下去,就不可收拾了。”
“到时候,我等三个人,在福建恐怕都要干不下去,只能一起去建康吏部,向几位吏部堂官重新讨个差事了。”
程廷知点了点头,扭头看向一旁的张炳,问道:“张都帅,也是这个意思?”
张炳是个武人,身材壮硕,闻言他默默起身,对着程廷知抱了抱拳道:“中丞,下官不明白官场上的这些弯弯绕绕,下官只是觉得,福建官场即便要整治,也不能如此操之过急,不然如果福建出了大问题……”
“我等三司主官固然要受朝廷责罚,恐怕中丞也难逃朝廷责问。”
程抚台伸手捋了捋胡须,淡淡的说道:“三位的意思,本官明白了。”
“本官明日,会约见身在福州的袁少卿,向袁少卿说明三司衙门的想法。”
“至于三法司的官员会如何行事。”
程廷知叹了口气:“那也不是我等地方官能够管的事了。”
三个三司主官闻言,心里都暗自咬牙。
这老贼,方才还说自己是御史台的官员,现在又说自己是地方官了!
三个人对视了一眼,然后都默默起身,对着程廷知拱手行礼:“有劳中丞。”
“我等告退了!”
程廷知也站了起来,笑着说道:“我送三位大人。”
程抚台笑容满面,把三个人一路送到了巡抚衙门大门口,一直到三个人各自上轿子离开,他才淡淡的转身。
转身的一瞬间,这位巡抚大人脸上的笑意,已经完全消失不见。
他踱步回到客厅,等走进客厅的时候,沈毅已经在客厅的次座落座。
程廷知并不惊讶,来到主位坐下之后,看了沈毅一眼,微笑着说道:“子恒刚才都听到了?”
沈毅刚才就在隔壁房间,而且是用木板隔起来的房间,四个人的对话,他听得一清二楚。
闻言,沈老爷微笑点头,开口道:“这是求饶来了,还是逼宫来了?”
“都有。”
程廷知低头喝了口茶水,开口道:“明面上是来低头服软,说是三司衙门尽力辅佐巡抚衙门,转头又说要去建康吏部讨官。”
“这是暗戳戳的表示,准备去建康,告我的御状。”
沈老爷“啧”了一声,感慨道:“在这地方上当官,心眼可一点不比在朝廷里少用,不过三司主官齐齐到访,中丞准备如何回应他们?”
“他们是没有办法了。”
程廷知一边喝茶,一边开口道:“昨天,老夫跟袁少卿吃饭,袁少卿说,三司衙门的人,已经多次跟他举发,老夫在任福建布政使的时候,收受贿赂。”
说到这里,程抚台淡然道:“三年所得,老夫已经悉数上交户部了,他们动不了老夫,才有今天这出戏。”
沈毅给他添了杯茶,微笑道:“中丞这事情做的不对。”
程廷知愕然道:“哪里不对?”
“这三年受贿所得,如果上缴给内廷内库。”
沈老爷笑着说道:“会比上交户部钱库,效果好不少。”
程廷知觉得沈毅是在开玩笑,当即哑然一笑道:“子恒贤弟倒是风趣。”
他顿了顿之后,继续说道:“这三个人的罪证,现在已经送到建康了,只等陛下决断。”
“他们蹦哒不了太久了。”
程抚台缓缓说道:“沈学士放心,福州市舶司,很快就可以落成并且运行。”
沈毅看了程廷知一眼,叹了口气。
“但愿如此罢。”
第六百八十章 内讧
一个省,是非常大的。
只福建一省,已经比很多小国大上不少了。
隔壁浙江巡抚周义山,能够以一己之力,把温州市舶司在浙江硬推下去,是因为周义山在浙江,已经做了四五年巡抚了。
他是浙江官场利益集团的一部分,因此调动浙江官场上的人,相比较程廷知来说,会省力非常多。
周义山,更像是一个被逼无奈,只能听从朝廷命令的前任福建巡抚孙复。
孙复在福建,也是根基深厚,如果他愿意在福建全力帮忙筹建市舶司,应该能够取得跟周义山类似的效果。
而程廷知……
他并不是福建官场这个利益集体的一部分,最起码现在不是。
想要对抗这个集体,不是什么难事,手里有朝廷的诏命,手上有能够用的人手,程廷知个人的意志就能够在明面上压过福建的所有官员。
但是想让这些人服服帖帖,老老实实的去完成朝廷交给他们的任务,踏踏实实的去把福建的两个市舶司建立起来,并且顺利运行。
这是一件非常不容易的事情。
需要身份,地位,实力,手段以及细心。
现在,程廷知已经拥有了前三个因素,他什么时候能够彻底做成这件事情,很难说。
老实讲,如果没有沈毅的帮忙,程廷知今年一年的巡抚都很难做满。
两个人坐在客厅里喝了会茶之后,程廷知看向沈毅,犹豫了一下之后,开口说道:“子恒,老夫想跟你……”
他叹了口气道:“老夫想跟你借点钱。”
沈毅刚喝下去的茶水,差点吐了出来,他勉强把这口茶水咽下肚子,然后看向程廷知,苦笑道:“我还以为中丞今天请我过来,是让我旁听中丞如何舌战群儒的,原来是想要跟我借钱……”
沈毅幽幽的看了一眼程廷知,无奈道:“中丞,你这巡抚衙门还欠我那些下属一大笔例钱没有给,都是我给中丞垫付的……”
程廷知神色有些尴尬,他无奈道:“子恒你也知道,巡抚非是藩司的主官,没有那姓周的点头,老夫无法动用藩库里的钱。”
程抚台低声道:“不过子恒你放心,这姓周的待不了多久了,到时候老夫欠子恒的钱,一定连本带利的还回去!”
沈毅无奈的叹了口气,问道:“中丞要借多少钱,做什么用?”
“约莫要十万两银子。”
程廷知低声道:“今年雨水,比往年大了很多,闽江也发了春汛,淹了一些庄子,现在是三月,正好到了春耕的时节,本来布政使司应该派人下去,监督各府县春耕,但是藩司衙门现在很多位置空缺,而且……”
“他们不听巡抚衙门的。”
“地方上有不少县令,都给三司衙门和巡抚衙来了信,说春汛退去,地方衙门需要一些钱贷给受灾的百姓买粮种,等今年的收成的时候,再还给官府。”
“这两天,老夫在书房认真核算过,差不多要十万两银子。”
他有些无奈的说道:“那周宴,自知在福建干不了多久了,巴不得福建乱起来,他好把罪过都推在我的头上,是决计不能给下面拨钱的。”
“他不同意,我动不了藩库。”
程抚台有些无奈的说道:“本来,今天请子恒你过来,就是为了跟你说这件事,只不过还没有开口,那三个人就过来了,扰了我的正事。”
见沈毅不说话,程廷知开口道:“子恒你放心,这一次借钱,老夫给你写条子,用巡抚衙门的公印加上老夫的私印,不管出什么问题,都有老夫来承担。”
“写条子就不用了。”
沈毅喝了口茶,笑着说道:“中丞是要现银还是要兑票?现银的话,送到巡抚衙门来,是不是有些太显眼了?”
“现银罢。”
程廷知对着沈毅拱了拱手道:“就送到巡抚衙门来,他们爱举发老夫就去举发老夫。”
“条子还是要给子恒你写的。”
程中丞开口说道:“不然三法司的官员问起这件事,老夫没办法跟他们交待。”
沈毅先是点了点头,然后问道:“中丞对于农事,似乎很熟悉?”
“前三年在福建藩司做布政使,福建的农事基本上都是老夫在负责。”
“费力不讨好。”
程廷知说到这里,还有一些气闷:“那周宴和孙……是穿一条裤子的,想到这件事,老夫还有一些生气。”
说着,他站了起来,开口道:“子恒你在这里等着,老夫这就去给你写条子。”
沈毅开口叫住了他。
“非要写条子,那就给大中茶行写条子罢。”
沈毅抿了口茶,笑道。
“回头我让他们给中丞把钱送来。”
当初许复南下经商,手里的本钱非常多。
沈毅虽然不清楚具体数目,但是应该有一二百万两之多。
这些钱,许复这几年大多数都用来贩茶,做的事稳健的生意,赚的不是特别多,但是也不会赔钱。
到现在,大中茶行唯一的投资,就是投资了那几个佛郎机商人,也没有花去太多现银。
现在,大中茶行的现钱,应该是不少的。
“大中茶行……”
程廷知停下脚步,回头看向沈毅,微微皱眉道:“老夫任布政使的时候,听过这个名字……”
沈毅看了他一眼,轻声道:“这是宫里的买卖。”
程廷知脸色微变,看向沈毅,摇头道:“子恒莫要胡说,宫里怎么会与民争利,出来做买卖?”
他咳嗽了一声,严肃道:“若真是,想来也应该是圣上不忍见奸商霸市,才派人下来整顿福建茶业。”
沈老爷竖起了一个大拇指,笑着说道:“要不怎么中丞是二品官,我只是五品官呢。”
“中丞的觉悟,比我高多了。”
程抚台也跟着笑了笑,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默默把“大中茶行”印四个字,记在了心里。
……
福州,周府。
确切来说,是藩司衙门藩台,福建布政使周宴的宅邸。
此时,三司衙门的主官,再一次汇聚在了一起。
本来,三司衙门应该以布政使司衙门为首,三个人也应该是周宴出来说话,不过此时,三个人坐在一块的时候,周藩台与陆臬台的目光,竟然都放在了福建都指挥使张炳身上。
周藩台看着眼前的这个武夫,低头喝了口酒,脸色有些不太好看:“张都帅,到底怎么个章程,你得给我们交个底!”
“你上次说,只要咱们三个能够戮力同心,不买他程廷知的帐,他便奈何不了咱们,现在呢?”
这位布政使脸色难看:“建康已经有消息传回来,说三法司的官员,已经把我等的文书上报天听了!”
“说不定过几天,就会有圣旨降临福州,来惩治我等!”
周藩台语气里,充满了懊恼与后悔。
“早知道如此,当初那个姓程的愣头青回福州的时候,咱们干脆跟他低个头,他让咱们做什么咱们就做什么了事,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弄到一发不可收拾的地步!”
听到周宴的一番话,身为武人的张炳不慌不忙,他看了一眼周宴和陆圭,低头喝了口酒道:“二位大人太着急了。”
“三法司能告二位什么?”
张炳神色自如道:“无非是贪污受贿而已。”
“又不是杀人放火。”
这位福建都司的都帅笑着说道:“这大陈上下,不要说到藩台臬台这个级别,就是各省的县令,又有哪一个不贪的?上面要是想严查这个,恐怕朝廷上下一个当官的都没有了。”
“二位即便被三法司的人告到朝廷里,顶天了也就是削官罢职而已。”
说到这里,张炳顿了顿,继续说道:“二位大人,北边的那位大人说了,只要能让福建的两个市舶司建不起来,或者建起来也用不了……”
“二位这一次即便受罚,至多只是贬官几年,辛苦几年之后,便可以官复原职,甚至还有机会高升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