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漫客1
张简是大家族出身,今天是除夕,家里应该有很多事情要忙才对。
张简站了起来,也没有对沈毅还礼,只是拉住了沈毅的衣袖,开口道:“子恒,你昨天在东市街,给齐人欺负了,是不是?”
沈毅眉头微皱,随即舒展了过来,然后缓缓说道:“师兄,那个齐人,的确说了几句不太中听的话,不过内卫已经放了人,没有办法再追究了。”
“我昨天就在东市街附近,听说了之后,派人去打听了。”
张简沉声道:“那个狗娘养的齐人,拿弟妹还有小娃娃点你了,是不是?”
沈毅默然无话。
张简知道北齐清净司把沈毅列入了暗杀名单。
因此,这件事情在他听来,就不是什么小事了。
今天年三十,张家家里很多事情要忙,不过他还是抽出了时间,来见了沈毅一面。
“子恒你初来建康没有多长时间,在建康没有根基,那个狗日的齐人,才敢这样跟你说话!”
向来文雅的张简,此时满口粗话,很显然也已经是十分生气了。
他冷声道:“沈家在建康不久,但是我们张家在建康,却已经很久了,不就是北齐使团的一个使者吗?又不是她娘的正使!”
张易安拍了拍胸脯,咬牙道:“子恒你放心,做哥哥的跟你保证,这厮出不了京畿,一定会死于非命!”
这些建康士族,在建康盘踞了六十年,势力也已经非常大了,就拿张简来说,他虽然是个过气的相门之子,家里的老爷子已经退了下来,但是在建康的能量依旧不小。
别的不说,弄死一两个人,对他来说,绝对算不上什么大事情。
虽然北齐的使团,应该会有随行的护卫,但是这些护卫不能进城,身为建康的地头蛇,使点阴招,例如下毒之类的法子弄死一个齐人,不算难事。
世家子一般都比较重利益,像张简这样重义气的,相当少见。
沈毅心里也为之一暖,不过他还是拉住了张简的衣袍,微微摇头道:“师兄,昨天在东市街出言挑衅,应该不是此人的个人行为……”
“而且……陛下今年,已经在跟那帮缩头派示好了,这就说明,陛下暂时不想打仗。”
“最起码最近两年是不想打仗的。”
“杀一个齐人,不是什么大事,但是闹大了,会影响师兄你的仕途,以及整个张家的前程。”
“我知道这厮背后是什么清净司,但是这人出言威胁你家小,便已经有了取死之道!”
张简咬牙道:“真查到为兄头上了,为兄一个人担着就是,将来落魄了,便来你沈家讨几口饭吃!”
沈毅拉着他坐了下来,然后给他倒了杯茶,缓缓说道:“师兄,这个人不能死在大陈境内。”
沈老爷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淡淡的说道:“不过他如果在境外英年早逝,便跟大陈没有干系了。”
“用不着你来动手。”
张简闻言一怔,然后抬头看向沈毅。
他皱了皱眉头:“子恒要做什么?”
沈毅反问:“师兄想知道?”
“不想……”
张简很快反应过来,他摇了摇头:“我什么都不知道……”
张大公子说到这里,看了看沈毅。
“子恒,这种事情不好亲自动手的,为兄可以找人动手……”
沈毅微微一笑。
“师兄,今年跟我一起到建康来的福建布政使,教会了我一个道理。”
张简低头喝了口茶,看向沈毅。
“什么道理?”
“他说……”
沈老爷语气幽幽:“有时候做事情,需要授人以柄。”
第六百四十七章 老相国的影响力
临近中午的时候,沈毅才把张简送出了沈宅的大门。
倒不是说沈老爷抠门,不愿意留他在家里吃饭,实在是张家大门大户,家里的规矩多,今天又是除夕,张简作为老相爷最看重的孙儿,他能够出门一趟已经是不容易,中午饭如果再不回去吃,恐怕老爷子就要对他动家法了。
相比较张家来说,沈家虽然也是士族,但是对于规矩就没有那些大门大户那么看重,当天中午,一家人坐在一起吃了顿团圆饭,晚上的时候,沈老爷和自家人坐在一起包了顿扁食,吃碗扁食之后,一家人就准备守岁放鞭炮了。
吃完饭没多久,小家伙沈渊就打着哈欠睡去了,临近子夜的时候,陆若溪也躺在床上,缓缓睡去。
好容易到了子夜时分,沈毅披上衣服走出房门,刚准备去点燃子夜的鞭炮,就看到月夜之下,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人,手里拿着一挂鞭炮,走到了沈宅的大门口。
他从怀里取出火折子,点燃了洪德九年的最后一挂鞭炮。
同时也是洪德十年的第一挂鞭炮。
一挂鞭炮响完,少年人转身,回头就看到了站在房门口的沈毅,他笑着上前,开口道:“大兄还没有睡?”
“本来想起来放鞭炮的。”
沈老爷颇有些感慨的看着沈恒:“从前咱们兄弟在江都的时候,父亲要是没有回来,都是我守岁放炮的。”
沈恒微微低头道:“兄长事情很多,我想让兄长早一些歇息。”
沈毅迈步上前,拍了拍沈恒的肩膀,然后默默转身回卧房去了。
这几年时间,尤其是他考学入仕之后,因为自身能力已经远远的超过了家中的所有人,所以沈毅下意识的把所有的责任,所有的担子,都挑在了自己肩膀上。
直到这天晚上,沈毅心里才隐约有了一种感觉。
那就是……
这个跟自己相依为命多年的胞弟,似乎……
已经长大了。
这是一件好事。
不管是对于沈恒自己,还是对于整个沈家来说,都是一件好事情。
沈老爷回到卧房之后,把身上的衣服挂在床边,躺进了温热的被窝里,闭目睡了过去。
这一觉,他睡得还算香甜。
……
次日,沈老爷一觉醒来,已经一元复始,万象更新。
时间从洪德九年,跳转到了洪德十年。
沈毅与沈恒一起,拌了半碗浆糊,然后拿着提前写好的春联,在自家正门上认真粘上。
不过兄弟俩也只粘了这一个门,剩下的都让家里的几个下人去忙活了。
正月初一这天,沈毅依旧没有出门,只是在家里忙活了半天,又在自己的书房里翻了半天的书。
到了傍晚,阴了一下午的天,开始飘起大雪。
这场雪下的极大,这几年沈毅过年,都是在建康城里过的,在他的记忆里,最起码最近几年,是没有过这等大雪的。
鹅毛大雪只飘了一天一夜。
到了次日下午,这场大雪便停了,不过雪下的时间虽然不长,还是把建康染成了一片雪白。
年初二,已经是拜年的日子了,因为上午下雪没有出门,下午雪停了之后,沈毅就跟陆若溪两个人,带着儿子出门拜年了。
夫妻俩要拜年的对象其实不多,左右也就是三个人,大义坊的顾先生,户部尚书赵昌平,以及……
老相国张敬。
前面两位,都与沈毅有半师之实,逢年过节只要沈毅在建康,都是要提着东西去看看的,至于最后一个……
则是因为张简。
他与张简私交甚笃,那么拜年的时候,怎么也应该去见见张家的这位老相国才是。
建康城里的积雪虽然很厚,但是因为是实际上的都城,“市政”工作还是做的相当不错的,有专门的人负责铲雪,到了夫妻俩出门的时候,建康的主道基本上都清理了出来,于是夫妻俩带着儿子沈渊一起,一家一家拜年。
年节之时的小娃娃,无疑是红包收割机,即便是不怎么富裕的顾先生,都用红纸给沈渊现做了个小红包,塞了几块散碎银子进去,塞在了小娃娃手里,给孩子做了压岁钱。
至于赵家,赵夫人和赵家的两个儿媳,都对沈渊爱不释手,给小孩子衣衫里,都塞满了用红纸包着的压岁钱。
因为在赵家逗留的太久,夫妻俩从赵家出来的时候,已经过了未时接近申时。
申时三刻左右,沈家的马车才停在了张府门口,不过下来的只有夫妻两个人。
小家伙沈渊,被他们送回沈宅了。
因为沈毅与顾夫子赵尚书之间,是类似于师徒的关系,因此更亲近一些,把孩子带给几个长辈看一看理所应当,而到了张家,则没有必要带孩子过来,不然就显得有些突兀了。
下了马车之后,夫妻俩递上拜贴,很快张简张易安,就亲自出来把夫妻二人迎了进去。
张家作为一个大家族,家中的女性自然是不少的,陆若溪只在正堂稍坐了一会儿,就被张家的这些少夫人们给带走了。
而沈毅,则是被老太爷张敬,请到书房见面。
在书房门口,沈毅抖落了一下身上沾染的一些雪花,然后才伸手敲了敲门,开口道:“老相国。”
很快,房门被缓缓打开,身材精瘦,但是精神矍铄的老人家张敬,上下打量了一眼沈毅,脸上露出了开心的笑容:“记得上一次见到七郎,老夫与七郎说过,让七郎你没事多来家里走动走动,当时七郎满口答应……”
对于一般朋友来说,称呼沈毅应该称呼表字,只有同宗同族的人,或者是极为亲近的人,才好称呼沈毅的行辈。
即便是对于长辈来说,一般也会尊重沈毅现在的成就,称呼他的表字子恒。
但是对于张敬这种官场的老前辈,老相国来说,他能称呼沈毅一声“七郎”,那是要表达亲近,是给沈毅面子。
老人家微笑道:“算起来,咱们多久没有见面了?”
沈毅有些惭愧,低头道:“一来事忙,二来是怕扰了老尚书清净。”
老人家侧开身子,让沈毅走了进去,然后他关上了门,爽朗一笑:“老夫有没有入道入释,要什么清净?”
“人年纪大了,最怕的就是清净,还是热闹一些的好。”
沈毅也笑着点了点头,开口道:“既然如此,今后只要得了空,便来叨扰老相公。”
“这才像话。”
老人家指了指书房里的椅子,示意沈毅坐下,等沈毅落座之后,他才看向沈毅,脸上依旧带着笑容:“七郎去年的差事,老夫听说了一些,办的很好啊。”
老人家缓缓坐了下来看向沈毅的目光里满是欣赏:“东南乱局,只两年时间就被你给盘活了,洪德朝至今,你沈七可以说是第一功臣了。”
沈毅摇头,刚想谦虚两句,就听到老人家继续说道:“今年再开年,七郎应该就要去办广州市舶司了罢?”
对于这老头能知道朝廷“秘密项目”,沈毅一点都不觉得意外。
能跟杨敬宗掰手腕多年,并且没有被老杨斗倒的人,自然有他的手段。
至于五个市舶司……
现在五个市舶司,只建成了一个浙江市舶司,但是五个市舶司之中的松江府,距离建康很近,属于皇帝的绝对辐射范围之内,在松江府建立市舶司,基本上不存在什么难度。
而明年,如果能用程廷知为福建巡抚,那么福建境内的福州府市舶司,与泉州府市舶司,都不是什么问题了。
剩下的,也就是广东的广州府市舶司了。
想到这就是,沈毅抬头看了老人家一眼,心里忍不住感慨。
这老头,不在朝堂多年,依旧能够一眼看到事情的关键!
这种政治敏感度,简直是绝了!
而这种政治敏感度,一方面是考验眼界见识,但是更多的却是天赋使然。
不得不承认的是,有些人天生就合适在官场上混,因为他们不仅有政治洞察力,还有足够优秀的演技。
沈毅想了一会之后,点头道:“大约是广州府市舶司了。”
“广东巡抚……”
老头呵呵笑道:“是老夫的门生。”
说到这里,他从袖子里取出一封信,递在沈毅面前:“知道七郎要来,提前给七郎准备好的。”
沈毅双手接信,问道:“老相国,这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