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漫客1
“不算什么。”
陆夫子脸色难看,闷声道:“今年他们来打一回,捞到了好处,那明年还来不来?”
“北边也没有听说打了败仗,怎么就能如此窝囊!”
“裴元是杨敬宗的学生。”
赵尚书无奈叹气:“这位老宰相,在朝廷里的影响力依旧很大,估摸着要三五年时间,朝廷才能慢慢消抹掉他的影响力,济中,前线仗打的不好,陛下那里也有各方面的压力,你……”
“须得体谅朝廷。”
“我一介山野之人,我体谅不体谅有什么要紧?”
陆夫子原本要回乡的好心情,这会儿已经败坏殆尽,他对着赵昌平拱了拱手,眼睛有些泛红:“昌平兄,你是朝堂中人,我与你多说也是难为你,这便告辞了。”
他对着赵昌平长揖到地。
“拜别兄长。”
赵昌平叹了口气,作揖还礼。
两个人行礼之后,陆夫子便上了马车。
这个时候,沈毅从后面的晚辈之中走了出来,他对着赵昌平拱了拱手,开口道:“师伯,我多送送老师。”
说罢,他对老爹沈章打了声招呼,也跳上了陆安世的马车。
车队缓缓开动。
陆夫子的马车是陆家的老仆在驾车,而陆姑娘在另外一辆马车里,因此此时马车里就只剩下师徒,或者是翁婿两个人。
沈毅坐在老先生对面。
他第一次见到陆夫子这样失态。
沈毅默默坐在先生对面,半天没有说话,等到陆安世情绪稳定了下来,沈毅才微微低头道:“恩师,是前线战事伤了您的心?”
沈毅并不知道朝廷要给北齐上贡的事情。
因为他的邸报司,在涉及朝廷的事情里,并不会刊印这些负面的新闻,甚至宫里都不会给他这方面的材料。
陆安世这会儿已经平复了心情,他看着眼前的沈毅,默默叹了口气。
“你赵师伯跟为师说,两淮战事要结束了。”
陆安世默默把刚才的话说了一遍,说完之后,他便缓缓说道:“你既然原本不知道这件事,那么听了之后,也要装作不知道,不要让你赵师伯难做。”
沈毅默默点头。
见老师情绪低落,沈毅压低了声音,开口道:“老师,您放宽心,赵阀在建康这样跋扈,前线战事又屡屡吃亏,这件事对于大陈来说,未必不是好事情。”
沈司正轻声宽慰。
“长远来看,说不定是好事情。”
第三百五十七章 美好的东西
沈毅说的这句话,并不是完全瞎说。
就如同他跟赵涿说过的话一样,他沈毅之所以能跃入翰林院,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因为消耗了赵阀与皇家之间的香火情分。
这种香火情分,是来自于六十年前赵家那位大将军力挽狂澜,带兵死守淮河,一连击退北齐二十万大军十三次的壮举。
正因为这份天大的功劳,才有了赵家安平侯的爵位,才有了后来的淮河水师。
六十年时间下来,赵家后人成了大陈唯一一个地位超然的将门,甚至被人称为赵阀,子孙好几代人在建康蛮横霸道,天大的情分也用的差不多了。
如果赵家的后人能够继承祖业,甚至光大祖业,自然两相安好,但是现实是淮河水师的赵大将军,在前线屡吃败仗。
不管是他故意输给北齐也好,还是能力所限,事实就是,在粮草供给一切充足的情况下,赵禄的仗打的稀烂。
就拿今年这场仗来说,第一次吃亏,邸报司还可以给他粉饰粉饰,但是后面的仗便没有办法粉饰了,邸报司干脆也就没有再报道。
皇帝陛下心里自然也很不爽。
赵家无能也就罢了,偏偏前些日子赵家的家人还不消停,先前在打仗,朝廷只能捏着鼻子忍了这口气,如今前线的仗还吃了亏,逼的朝廷上了变相的岁币……
皇帝陛下心里的窝囊可想而知。
再这样下去,皇权与赵阀之间的冲突已经不可避免。
只是时间和方式的问题而已。
沈毅坐在恩师对面,低眉道:“恩师,如果朝廷能够狠下心来清理赵阀,那么即便短痛一阵,也绝对是利国利民的好事情,赵家后人现在如此嚣张跋扈,弟子以为这一天不会太远了。”
陆夫子叹了口气:“朝廷离不开淮河水师。”
“离得开。”
沈毅低声道:“只是需要一个合适的机会而已。”
淮河水师的意义是拱卫边防,因此朝廷才离不开它,如果有一天,这个边防暂时不需要淮河水师拱卫了,也就不必顾忌淮河水师了。
比如说……北齐皇帝突然驾崩了。
比如说,北齐与更北边的胡人大规模开战了。
沈毅宽慰了陆夫子几句以后,陆安世心情好了一些,师徒俩说了会话之后,车队便到了建康城外的十里坡。
一般送人,最远也就是送到这里。
车队在十里坡停了下来。
陆夫子在沈毅的搀扶下下了马车,师徒俩坐进了十里坡的一处凉亭之下,他看着自己的学生,问道:“子恒先前说,要为江都激浊扬清,这件事还在做么?”
“在做的。”
沈毅微笑道:“恩师放心,弟子已经让人着手去查范家的家底了,估摸着弟子年底回到江都的时候,就可以跟范家算一算这些旧账了。”
邸报司的情报机构成立到现在,已经过去了两三个月时间,这两三个月时间里,这个情报机构的训练已经初见规模,而且开始了实训。
为了训练这些情报人员,沈毅给他们发了一些任务。
比如说,七组人当中的其中一组已经去了江都,把查范家当成了实训。
而建康城里也有一组人,在悄悄摸摸的查范侍郎。
但是范侍郎很难查。
因为他是刑部侍郎,而且是多年在刑部工作,一点一点升上来的刑部侍郎。
范侍郎手底下,刑名方面的人才可以说是应有尽有,想要在建康查他而不被他发觉很不容易,因此建康这里的工作只是顺带着在做,沈毅真正想突破的,一直是江都那边的范家。
而前些天,江都那边已经有一些的消息传回来了。
“嗯。”
陆夫子微微叹气,开口道:“那范俢,是多年的老刑部了,你做事情万万当心,切不可有半点疏漏,一旦发觉事不可为,便立刻撒手,以待将来。”
陆夫子语重心长。
“范俢是三甲进士出身,能留在建康做官都是家里使了力气的,而子恒你是翰林院的庶吉士,将来的前程,比他远大得多。”
沈毅恭敬低头:“学生省得的。”
“嗯。”
陆夫子回头看了一眼不远处自家女儿的马车,然后看了看沈毅,开口道:“好了,为师有些乏了,在这亭子下面坐一会,子恒你跟你父亲告个别,这就回建康去罢,毕竟你现在是有差事的人了。”
沈毅也看了一眼陆姑娘的马车,微笑低头道:“弟子遵命。”
因为两个人已经定了婚事,因此陆夫子没有直接说让他去跟陆师妹,不过陆安世话里话外,已经基本上是在明示了。
意思是让沈毅去跟自家闺女道个别。
沈毅自然明白这个准岳父的心思,当即离开了凉亭,先是走到父亲沈章的马车面前,跟沈章说了几句话,然后悄悄摸到了陆师妹的马车附近,他站在车厢左侧,压低了声音。
“师妹,师妹……”
左侧有个帘子,听到了沈毅的声音之后,帘子掀开了一角,露出了一双大大的眼睛,眼睛的主人看了一眼沈毅之后,又飞快缩了回去。
“师哥,爹不让咱们见面……”
“马上要分别了。”
沈毅微笑道:“我跟师妹说说话。”
车厢里沉默了一会,然后陆师妹轻声道:“莲儿,你去外面守着,莫要让我爹瞧见了。”
很快,莲儿姑娘跳下了马车,对着沈毅叫了一声“姑爷”,然后便去放风去了。
沈毅这才钻进了马车里,看着车厢里温婉动人的陆师妹,他没有坐在陆师妹对面,而是跟她并排坐在了一起。
马车不大,坐两个人稍稍有点挤。
沈毅把她的手握在了自己手里,轻声道:“这一次分别,要到年关才能再见了。”
陆师妹低着头,脸上依旧有些酡红。
她嗫喏了一会儿,低声哼道:“前些日子张师兄到赵伯伯府上,说户部的刘尚书,要把他的几个孙女许给你……”
“那是开玩笑的……”
沈毅慌忙解释道:“刘老尚书是说着玩的,况且他让赵师伯介绍,赵师伯也没有介绍不是……”
“我连面都没见过。”
陆师妹语气幽幽:“没有刘尚书,可能还有王尚书,李尚书……”
她抬头看着沈毅,轻咬嘴唇:“我不在建康,你不许跟别的女子有染……”
“放心。”
沈毅拍着胸脯,笑着说道:“师哥差事忙得很呢,哪有功夫去找别的女子……”
陆姑娘掩嘴一笑:“胡说,我爹说你经常中午便回家,下午就不去衙门了,清闲得很……”
沈毅尴尬一笑,没有说话。
陆师妹拉着他的手,突然低头,轻声道:“师哥,我喜欢桃花,你能不能在建康的宅子前后种几株桃树……”
“这样明年,我就能瞧见了。”
年底小夫妻俩成婚之后,陆师妹便要跟沈毅一起到建康来居住了,也就是说,那个沈宅将会成为他们夫妻俩的家。
而陆师妹现在,已经开始考虑怎么布置这个家了。
“当然可以。”
沈毅笑着说道:“明天我便去东市街,买那种已经成株的桃树,栽在咱们家前后院,明年春天保准开花。”
“嗯。”
陆师妹又贴近了沈毅一些,沈毅的手悄悄搂住了小姑娘的纤细腰肢。
四目对望,两个人都闭上了眼睛。
两个人唇齿交接。
良久之后唇分,陆师妹心砰砰乱跳,深深低头,脸色通红。
“师哥你……你做什么……”
沈毅没有说话,而是笑着又吻了上去。
许久之后,沈毅才跳下马车,对着远去的马车不住挥手。
“师妹,在江都等我……”
马车里,陆姑娘探出脑袋,也学着沈毅的模样,对沈毅挥手。
“师哥,记得种桃树……”
向来文静的她,用尽了所有力气,跟沈毅说话。
“我在江都等你回去……”
一句话没有说完,她便红了眼睛,眼泪如同断线的珍珠一般,落在了建康的土地上。
因为不舍得分别。
因为少女情怀……